>39歲的艾拉決定結束生命時,被30歲的里奧救下。
>她坦白自己患了“逆時癥”——每年生理年齡倒退一歲。
>里奧震驚地看著她公寓里逆序排列的照片:38歲、37歲...直到嬰兒期。
>他仍選擇陪伴她:“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當艾拉逆齡至25歲,里奧35歲,
他們嘗試冷凍精子留下后代。>艾拉20歲時,里奧40歲,外貌已像父女。
>反超自然組織追捕艾拉,里奧為保護她重傷癱瘓。
>12歲的艾拉推著輪椅上的里奧躲避追捕:“這次換我守護你。”>十年后,
60歲的里奧牽著10歲模樣的艾拉散步。>路人贊嘆:“孫女真孝順。”>里奧微笑不語,
握緊口袋里的藍寶石婚戒——>那是艾拉逆齡前留下的最后信物。---雨,下得毫無章法。
豆大的雨點砸在哈德遜河黝黑的水面上,濺起無數轉瞬即逝的白沫。冷風裹著水汽,
刀子般刮過布魯克林大橋的鋼鐵骨架,在鋼纜間穿梭嗚咽。橋下,河水在黑暗中翻涌,
如同某種巨大而不祥的活物,無聲地張開深淵般的口。遠處,
曼哈頓那些引以為傲的璀璨燈火,被厚重的雨幕扭曲、暈染,
模糊成一片片混沌而迷離的光團,像是墜入水底的廉價珠寶,失去了所有溫度。
艾拉就站在這片混沌與寒冷的中心,橋面邊緣那道冰冷的金屬護欄硌著她的小腹。
雨水早已浸透了她的薄風衣和里面的裙子,布料沉重而冰涼地貼附在皮膚上,
勾勒出她瘦削的、微微顫抖的肩胛骨輪廓。濕透的頭發黏在臉頰和脖頸上,
不斷有冰冷的水流蜿蜒而下,滑過鎖骨,鉆進衣領深處,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三十九年。
她閉上眼,牙齒深深陷進下唇,嘗到一絲微弱的鐵銹味。
三十九圈年輪刻在名為“艾拉”的樹樁上,一圈比一圈更靠近中心那個虛無的起點。
別人在時間里跋涉,走向繁茂或衰朽,唯有她,像一卷被強行倒放的膠片,
被一股無法抗拒、無法理解的力量拖拽著,逆流而行,退向那個早已模糊的源頭。
水聲在腳下洶涌,帶著一種奇異的、空洞的轟鳴,仿佛來自地心深處的召喚。只需要一步。
只需要輕輕往前傾倒,松開這具日益年輕卻承載著無盡疲憊的軀殼,
松開這被詛咒的倒流人生。寒冷,恐懼,長久的孤獨,
還有那被時間反復嘲弄的羞恥……都將被腳下這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寒冷徹底吞沒。
她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水腥味的空氣,肺葉被冰冷的雨水氣息刺得生疼。
腳尖微微探出了橋面濕滑的邊緣。“嘿!”一個聲音穿透了風雨的呼嘯,
像一塊突兀的石頭砸碎了死寂的水面。艾拉猛地一顫,下意識地回頭。昏暗的橋面燈光下,
一個男人正大步跑來。雨水模糊了他的輪廓,只能看出他個子很高,穿著深色的外套,
頭發被雨淋得緊貼在額頭上。他跑得很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迫。“等等!別!
”他又喊了一聲,聲音因奔跑而有些喘,卻異常清晰有力。艾拉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起來,
撞擊著肋骨,發出擂鼓般的聲響。不是恐懼陌生人,
而是恐懼這被打斷的、唯一能通向安寧的進程。她幾乎是本能地,猛地轉回頭,
身體帶著一種決絕的絕望,用力向前傾去!冰冷的鋼鐵護欄瞬間遠離了她的腹部。
就在身體重心徹底失控,腳下濕滑的橋面仿佛消失的剎那,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左臂!那力量如此之大,帶著灼熱的溫度,
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她周身的冰冷麻木。她被這力量狠狠地拽了回來,
后背重重撞在濕漉漉的護欄上,發出一聲悶響,疼痛讓她瞬間蜷縮起來。“你瘋了嗎?!
”男人的吼聲近在咫尺,帶著劫后余生的憤怒和后怕,滾燙的氣息噴在她的額發上。
他的雙手像鐵鉗一樣緊緊箍著她的雙肩,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雨水順著他剛硬的下頜線不斷滴落。艾拉劇烈地喘息著,冰冷的空氣嗆進喉嚨,
引發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她掙扎著抬起頭,透過眼前模糊的雨水和凌亂的發絲,
第一次看清了闖入者的臉。那是一張年輕、棱角分明、充滿了蓬勃生命力的臉。
濃密的眉毛緊緊擰在一起,深棕色的眼睛里燃燒著驚魂未定的怒火,
還有一絲深不見底的憂慮。雨水沖刷著他挺直的鼻梁和緊抿的嘴唇。看起來……大概三十歲?
正是生命力最旺盛,對一切充滿掌控感的年紀。一個與她此刻的生理年齡如此接近,
卻與她正經歷的時間洪流方向截然相反的人。“放開我!”艾拉用盡全身力氣嘶喊,
聲音沙啞破碎,帶著一種困獸般的絕望。她開始瘋狂地扭動身體,
指甲下意識地抓撓著男人濕透的外套,“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
讓我走!”恐懼和憤怒像藤蔓一樣絞緊了她的心臟——他憑什么?
憑什么把她拉回這絕望的循環里?男人被她激烈的反抗弄得一個趔趄,
腳下濕滑的橋面讓他幾乎失去平衡,但他箍著她的手臂沒有絲毫放松,反而收得更緊,
仿佛要將她揉碎在自己懷里,隔絕開橋下那無底的黑暗。“冷靜點!看著我!冷靜下來!
”他低吼著,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制力,試圖穿透她的歇斯底里。
他的一條腿甚至強硬地卡進了她和護欄之間,用自己的身體構成一道屏障。“不!你不明白!
”艾拉的聲音帶著哭腔,徒勞地推搡著他堅硬的胸膛,“沒有人能明白!走開!
”冰冷的雨水和滾燙的淚水混在一起,在她臉上肆意橫流。“那就讓我明白!
”男人吼了回去,聲音蓋過了風雨,“告訴我!為什么?!有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你去死?
”他的目光灼灼地鎖住她,那里面沒有獵奇,沒有嘲諷,
只有一種近乎原始的、對生命的執著和困惑。他緊貼著她,
傳遞過來的不僅是濕衣服下的體溫,還有一種奇異的、帶著強烈生命氣息的暖意,
在這冰冷的雨夜里,像一小簇不肯熄滅的火。這暖意,這毫無保留的、帶著憤怒的生命力,
像一根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艾拉瀕臨崩潰的絕望氣囊。所有的掙扎、嘶喊、對抗,
都在這一瞬間被抽空了力氣。緊繃的身體驟然軟了下來,她不再推拒,只是靠著冰冷的護欄,
微微佝僂著背,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抖動。壓抑了太久、幾乎被她遺忘的嗚咽聲,
終于沖破了喉嚨的封鎖,低低地、破碎地逸散在風雨中。她像個迷路的孩子,
在絕望的荒野里,第一次遇到了一個執意要拉住她的人。
男人緊繃的身體似乎也微微松弛了一點,箍著她肩膀的手勁卸去了幾分蠻力,
但依舊穩穩地扶著她,防止她滑倒。他沉默地站在她面前,
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大部分斜吹過來的冷雨,急促的喘息聲在雨幕里漸漸平復,
只剩下一種沉甸甸的、等待的靜默。“我……”艾拉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每一個字都像在刀尖上滾過,“我不是……不是你以為的樣子……”“嗯。”他應了一聲,
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穩定感,像在黑暗里拋下的一根繩索。艾拉深吸了一口氣,
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她抬起濕透的臉,雨水沖刷著她蒼白的皮膚和眼下的烏青,
那雙曾經或許明亮、如今卻盛滿了遠超年齡的疲憊和滄桑的眼睛,
直直地看向他年輕而困惑的眼底。“我三十九歲,”她說,聲音輕得像嘆息,
卻又重得能砸碎腳下的橋面,“生理上。”男人顯然沒聽懂這詭異的表述,眉頭困惑地皺起。
艾拉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沾滿雨水的手指顫抖著,
指向自己:“但明年……我的身體……會變成三十八歲的樣子。
”每一個字都耗費著她殘存的力氣,“再一年,三十七……一年一年……往回退。
”她看著男人眼中驟然掀起的驚濤駭浪,那里面有難以置信,有本能的懷疑,
還有一絲被打敗世界觀的茫然。她閉上眼,聲音輕飄飄地融入風雨:“一直……退回去。
直到……”后面的話,她沒有說出口。但男人懂了。那巨大的驚駭讓他一時失語,
只是下意識地收緊了扶著她手臂的手指。雨點打在兩人身上,發出單調而冰冷的噼啪聲,
仿佛時間本身在無情地計數。“里奧。”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地報出名字,
“我叫里奧。”艾拉看著他,雨水順著她的睫毛滴落,像眼淚。“我……我得離開這里。
”她虛弱地說,身體還在微微發抖。里奧看著她毫無血色的臉和搖搖欲墜的身體,
沒有任何猶豫:“地址。我送你回去。你這樣子……”他頓了一下,語氣是不容置疑的,
“一個人不行。”艾拉張了張嘴,拒絕的話在舌尖滾了滾,
最終被一陣襲來的眩暈和徹骨的寒冷壓了下去。她報出了一個布魯克林區的公寓地址。
一輛亮著“空車”燈的黃色出租車在里奧的奮力揮手示意下,艱難地在橋頭停下。
里奧幾乎是半抱半扶地將渾身濕透、虛脫無力的艾拉塞進后座。
狹小的空間里彌漫著舊皮革和消毒水的混合氣味,暖氣開得很足,
玻璃窗迅速蒙上一層濃重的白霧,將外面冰冷喧囂的世界隔絕開來。
司機透過后視鏡瞥了一眼這對狼狽的男女,識趣地沒有多問,按下計價器,
車子匯入雨夜的車流。艾拉蜷縮在靠窗的角落,頭抵著冰涼起霧的車窗,
身體還在無法控制地小幅度顫抖。濕透的衣服緊貼著皮膚,車內的暖氣一烘,
反而激起一陣陣更深的寒意。里奧坐在她旁邊,保持著一點距離,目光落在她身上,
帶著一種復雜難言的審視。剛才橋上的話,那關于年齡逆流的駭人聽聞的坦白,
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他心頭。荒謬?還是……某種精神崩潰下的囈語?他無法確定,
但直覺告訴他,那雙眼睛里的痛苦和絕望,真實得令人窒息。
車廂里只有雨刮器單調的左右搖擺聲,引擎的嗡鳴,以及艾拉壓抑的、細微的呼吸聲。
里奧幾次想開口,最終都咽了回去。他脫下自己濕了大半的厚外套,遲疑了一下,
還是輕輕披在了艾拉冰冷顫抖的身上。她沒有拒絕,
只是將冰冷的臉更深地埋進那殘留著陌生人體溫的衣領里。
車子在濕漉漉的街道上行駛了很久,終于拐進一條略顯陳舊但安靜的街區,
停在一棟有著防火梯的紅磚公寓樓下。艾拉摸索著掏出鑰匙,手指凍得有些不聽使喚。
里奧默默接過,替她打開了樓下的安全門。公寓在四樓。樓梯間燈光昏暗,墻壁斑駁,
空氣里飄著舊木頭和淡淡食物混雜的氣息。艾拉摸索著打開房門,
一股封閉已久的、混合著塵埃和一絲若有若無藥味的空氣撲面而來。“就這里。”她低聲說,
聲音沙啞,扶著門框,脫力感讓她幾乎站不住,“謝謝你……送到就可以了。請回吧。
”她試圖擠出一個表示結束的、疏離的表情,但疲憊和失溫讓她臉上的肌肉僵硬而蒼白。
里奧的目光卻越過她的肩頭,投向了她身后昏暗的客廳。
一種強烈的、無法解釋的沖動攫住了他——他不能就這樣離開。那個秘密,
那個懸在空中的、令人驚駭的謎團,像一個無聲的漩渦,拉扯著他。
“能……給我一杯熱水嗎?”他開口,聲音有些干澀,為自己找了個笨拙但難以拒絕的借口,
“外面太冷了。”他的視線牢牢鎖住艾拉,帶著一種不容回避的堅持,
還有一種更深沉的、近乎懇求的探究——他需要確認,需要理解這荒謬背后的真相。
艾拉的身體僵了一下。她看著里奧被雨水淋濕后顯得更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沒有獵奇的興奮,
沒有窺探隱私的猥瑣,只有一種沉甸甸的、仿佛要分擔某種巨大重量的決心。
拒絕的話在喉嚨里哽住。也許……是時候了?這沉重的秘密,這逆流的詛咒,
是否也需要一個見證者?哪怕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沉默在昏暗的玄關里蔓延了幾秒鐘,只有雨水順著兩人衣角滴落在地板上的輕微聲響。
艾拉最終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側身讓開了門口。里奧踏入了這間公寓。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種近乎凝滯的寂靜,仿佛時間在這里流動得格外緩慢。客廳不大,
陳設簡單到近乎空曠。一張舊沙發,一張矮幾,一盞落地燈發出昏黃的光暈。
唯一顯眼的是靠墻放置的一個老式橡木五斗櫥,上面沒有尋常人家的花瓶或擺件,
只孤零零地立著一個銀質的相框。相框里鑲嵌著一張放大的黑白照片。
里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張照片吸引。他走近幾步,昏黃的燈光照亮了相紙。
照片上的女人非常年輕,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面容清麗,眼神清澈,
帶著一絲未經世事的純真和對未來的憧憬。她穿著一條樣式有些過時的連衣裙,
站在一株盛開的蘋果樹下,陽光透過枝葉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點。那笑容明亮而純粹,
是青春最本真的模樣。照片本身很美,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詭異。
它被精心地放置在五斗櫥的正中央,像是某種供奉,又像是一道凝固的、無法愈合的傷口。
背景里,隱約能看到照片邊緣有一點暗色的污漬,像干涸的淚痕或藥漬。
“那是……”里奧下意識地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突兀。
艾拉正從狹小的開放式廚房里端著一杯熱水走出來。她順著里奧的視線望去,
落在那個銀質相框上。她的腳步頓住了,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得干干凈凈,
握著玻璃杯的手指用力到指節泛白。她沉默地走過來,將那杯熱水塞到里奧手中,
杯壁傳遞過來的溫度燙得他指尖微微一縮。她沒有看里奧,目光空洞地掠過那張少女照片,
仿佛那是一個與她無關的幽靈。然后,她像是下了某種巨大的決心,
動作有些僵硬地拉開了五斗櫥最上層的抽屜。抽屜里沒有雜物。只有照片。厚厚的一疊照片,
被精心地、一層層疊放著。艾拉伸出冰冷微顫的手,從最上面拿起一張。
她將那張照片遞到里奧面前。照片上的女人成熟了許多,穿著合體的職業套裝,
背景像是一個辦公樓的茶水間。她對著鏡頭微笑,笑容得體,
眼神里卻有著照片上那個少女所沒有的、經過世事沉淀的復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里奧認出那是艾拉,只是更年輕一些,大約三十出頭的樣子。艾拉一言不發,
將這張照片放在五斗櫥面上,少女照片的旁邊。接著,她的手再次探入抽屜,
取出第二張照片。這張照片里的女人看起來更成熟,約莫三十五歲左右。
她坐在一個咖啡館的露天座位上,面前放著一杯咖啡,目光沒有看鏡頭,而是投向遠處,
側臉的線條透著一股沉靜和淡淡的疏離。風揚起她耳畔幾縷碎發。第三張照片。
女人接近四十歲,穿著深色的風衣,站在一片蕭瑟的秋日公園里,背景是飄落的枯葉。
她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平靜,甚至有些空茫地望著鏡頭。歲月在她眼角留下了清晰的痕跡,
但五官輪廓依舊能辨認出是艾拉,只是……是里奧在橋上遇到的那個艾拉。
第四張……第五張……第六張……艾拉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沉默。
她機械地從抽屜里拿出照片,一張接一張,按照取出的順序,從右到左,
在五斗櫥光潔的深色木質臺面上排開。每拿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艾拉”就肉眼可見地變得“年長”一些。皺紋更深了,眼神里的疲憊更重了,
嘴角的線條更加沉郁。照片的背景也從咖啡館、公園,變成了醫院的走廊(她穿著病號服,
臉色蒼白)、堆滿書籍的凌亂房間(她伏案工作,
眉頭緊鎖)、甚至是一個光線昏暗的廉價出租屋(她獨自坐在床邊,
眼神空洞)……照片無聲地訴說著時間在一個女人身上殘酷的正向流逝。
從三十多歲的職場干練,到四十多歲的沉郁滄桑,再到五十歲的疲憊衰老……照片上的女人,
眼神里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被生活磨礪出的麻木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倦怠所取代。終于,
艾拉的手伸到了抽屜的最底層。她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指尖微微顫抖。然后,
她慢慢抽出了最后一張照片。這張照片明顯比其他照片更舊,邊角磨損,顏色也有些泛黃。
照片上的女人已經非常蒼老了。灰白的頭發稀疏,臉上布滿深刻的皺紋,眼窩深陷,
嘴唇干癟地抿著。她躺在一張醫院的病床上,身上蓋著白色的薄被,枯瘦的手露在外面,
手背上插著輸液管。她的眼睛望著天花板,眼神渾濁而空洞,
仿佛靈魂已經提前離開了那具衰朽的軀殼。照片右下角,用褪色的藍墨水寫著一個日期,
以及一行模糊的小字:“艾拉·格林,享年71歲。安息。”抽屜空了。
橡木五斗櫥寬大的臺面上,從左到右,整齊地排列著這十幾張照片。
它們像一道凝固的時間長廊,一道被精心收藏起來的、關于衰老和死亡的殘酷紀錄片。
從左起:那個十七八歲、蘋果樹下笑容燦爛的少女(銀相框里那張)。
接著是二十出頭、略顯青澀的大學生模樣。
然后是二十五六歲、初入職場的干練……照片上的女人,在里奧眼前,
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完全逆反時間常理的方式,“成長”著!從少女的青澀,
到年輕女性的成熟風韻,再到三十多歲、四十多歲、五十多歲……直至最后,
抽屜底層取出的那張——躺在病床上、枯槁衰朽、行將就木的老婦!
一個完整而驚悚的生命倒放。最右邊,
是艾拉剛剛放下的第一張照片——那個三十五歲左右、在咖啡館側臉沉思的成熟女性。
而最左邊,緊挨著少女照片的,
則是她今晚從抽屜最底層取出的、那個七十一歲瀕死老婦的影像。臺面上,從右向左,
照片里的人從“年輕”逐漸走向“衰老”,直至死亡。而抽屜里的順序,從表層到底層,
照片里的人卻是從“較老”走向“更老”,直至生命的終點。這五斗櫥的抽屜,
就是一個倒置的時光之墓。表面的照片是她“現在”的樣子(相對年輕),越往下,
是她“過去”的樣子(越來越老),直至最底層,是她生命的終點。她展示的順序,是反的。
她先拿出表層(較年輕),再拿出底層(最衰老),以此在臺面上排出了從老到死的序列,
證明她的時間是從衰老走向年輕。里奧僵立在原地,如同被一道無聲的霹靂擊中。
他手中的玻璃杯早已傾斜,溫熱的水潑灑出來,浸濕了他的褲腳,他卻渾然未覺。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排照片,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急劇收縮。他的呼吸完全停滯了,
胸膛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每一次試圖吸氣都帶來尖銳的刺痛。大腦一片空白,
嗡嗡作響,仿佛有無數只蒼蠅在里面瘋狂地沖撞。他看到了什么?
時間……在一個人身上……倒流了?從那個七十一歲、病床上枯槁等死的老婦,
逆著所有人認知中的生命軌跡,一路回溯,經過五六十歲的滄桑,四五十歲的疲憊,
三十多歲的成熟……最終,
眼前——回到了這個在布魯克林大橋上意圖結束自己三十九年“生理年齡”生命的女人身上!
這不是幻覺。
、磨損程度、人物清晰可辨的連續變化……都在冷酷地佐證著這個打敗一切常理的“事實”。
這間簡陋的公寓,這昏黃的燈光,這沉默排列的照片,
共同構成了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證據迷宮。里奧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胃里翻江倒海。
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腳跟撞在沙發腳上,身體晃了晃才勉強站穩。他猛地抬起頭,
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射向站在照片陣列另一端的艾拉。艾拉沒有看他。她只是低垂著頭,
盯著自己腳下那片被水滴洇濕的地板,濕漉漉的頭發垂下來遮住了她大半張臉。
她的肩膀垮塌著,像背負著整個宇宙的重量。沉默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房間,
濃稠得令人窒息。只有墻上老式掛鐘的秒針,還在恪盡職守地發出“咔噠、咔噠”的輕響,
每一次跳動都精準地切割著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仿佛在無情地提醒著時間本身那不可動搖的、單向流逝的鐵律——而這鐵律,在艾拉身上,
被徹底打破了。這沉默本身,就是最沉重、最無可辯駁的答案。
“逆時癥……” 里奧聽到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你……你管這個叫‘逆時癥’?” 每一個字都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來。他需要確認,
需要抓住一點能理解的東西,哪怕只是一個名詞。艾拉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動了一下。
她終于緩緩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木然,
仿佛靈魂早已被這永無止境的倒流抽空。“嗯。” 她應了一聲,聲音輕得像嘆息,
“一種……只存在于傳說中的罕見基因異變。或者說,詛咒。沒有病因,沒有病理報告,
沒有醫生能診斷。它就這樣……發生了。”她抬起手,
指尖無意識地拂過五斗櫥臺面上那些照片冰冷的表面,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墓碑。
“我出生時,是個正常的嬰兒。”她的目光落在最左邊那張少女照片上,眼神空洞,“然后,
按照所有人的軌跡長大。直到……三十九歲那年。
”她的手指停在臺面上那張屬于“三十九歲艾拉”的照片前——照片上的女人穿著深色風衣,
站在秋日公園的落葉里,眼神平靜而空茫。正是里奧在橋上遇到的那個樣子。“那一年,
”艾拉的語速很慢,仿佛在回憶一個極其久遠而痛苦的夢,
“我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它’開始了。皮膚細微的緊繃感,精力不可思議的恢復,
甚至……眼角一條頑固的細紋,就那么無聲無息地消失了。起初以為是錯覺,
是保養得當的奇跡。
…”她的指尖移向旁邊那張“三十八歲”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看起來確實更年輕了一點,
穿著職業裝,在茶水間里微笑,
照片上那個“三十九歲”女人所沒有的一絲殘留的、屬于“更年輕”狀態的活力和……困惑?
“變化越來越明顯。身體機能、新陳代謝……所有指標都開始逆向運轉。
”艾拉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陳述別人的故事,“一年,生理年齡倒退一歲。
像被設定好的倒計時,無法停止,無法逆轉。”她的手指繼續向左滑動,
掠過那些代表著“三十七歲”、“三十六歲”……的照片,
最終停在最右邊那張——病床上枯槁的七十一歲老婦影像上。“抽屜里的順序,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冰冷的嘲弄,“從表層到底層,是我‘過去’的樣子。
從相對年輕,到衰老,再到……終點。我把它倒過來放,是為了提醒自己,‘前方’是什么。
”她抬起頭,第一次真正看向里奧的眼睛,那里面是一片荒蕪的冰原,“我的‘未來’,
是‘過去’的死亡。我的‘前方’,是所有人回不去的‘童年’。而我正在走向它。
”“試過一切辦法。”艾拉的聲音終于有了一絲波動,是深不見底的疲憊,
“頂尖的醫療機構,秘密的基因研究項目,甚至……一些無法言說的邊緣手段。耗盡了積蓄,
耗盡了希望。結果?”她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毫無笑意的弧度,
目光掃過臺面上那殘酷的倒流序列,“如你所見。時間……它只肯為我一個人開倒車。
”她收回手,環抱住自己冰冷的胳膊,身體微微蜷縮,仿佛這樣能汲取一絲微弱的暖意。
“沒有同類,沒有先例。像一個被時間流放、遺棄在逆向軌道上的孤魂。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一年年‘變年輕’,看著認識的人一個個老去、死去……或者,
當他們發現我的‘異常’,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我,然后迅速逃離。”她頓了頓,
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像逃離一場瘟疫。”里奧的目光無法從那些照片上移開。
那無聲的序列像一把冰冷的鈍刀,反復切割著他的認知。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心臟——對未知的恐懼,對時間規則被打敗的恐懼,
對一個生命正在經歷這種匪夷所思命運的恐懼。
他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濕透、臉色慘白、眼神空洞的女人,她看起來如此脆弱,
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三十九歲的生理年齡,卻背負著走向“幼年”并最終消失的命運,
以及一個早已“經歷”過的、衰朽死亡的過去。
震驚、恐懼、荒謬感、深切的憐憫……種種情緒在他胸中激烈地沖撞、翻騰。
他的大腦仍在試圖消化這超越一切理解的現實,每一個細胞都在發出警報,
提醒他遠離這非人的漩渦。理智告訴他,轉身離開,鎖上這扇門,
把今晚的遭遇當作一場離奇的噩夢,才是唯一安全的選擇。他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目光從那些令人窒息的照片上抬起,再次落回艾拉身上。她依舊低著頭,
濕發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微微顫抖的肩膀泄露著那無法言說的重量。
她像一個站在懸崖邊緣、隨時會碎裂的玻璃人偶。時間在沉默中滴答流逝。
墻上掛鐘的每一次“咔噠”聲都敲擊在緊繃的神經上。里奧的手心沁出了冷汗。他該走了。
必須走。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帶著公寓里塵埃和絕望的味道,沉重地壓入肺腑。
腳步卻釘在原地,如同生了根。那句在橋上問過的話,再次不受控制地沖口而出,
帶著更深的困惑和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執著:“為什么?為什么選擇……結束?
” 聲音干澀沙啞。艾拉的身體劇烈地一震。她猛地抬起頭,
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強烈的情緒波動——不是悲傷,而是一種近乎崩潰的憤怒和尖銳的羞恥。
“為什么?”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凄厲的破音,在寂靜的房間里炸開,
“你看不見嗎?!” 她猛地指向五斗櫥上那排照片,指尖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看看我!
看看‘她’!” 她指向最左邊那個笑容燦爛的少女,“那是我的‘未來’!一年后,
我會比她更‘年輕’!兩年后,三年后……我會變成一個自己都不認識的孩子!然后呢?
變成一個嬰兒?然后……消失?”她的胸膛劇烈起伏,淚水終于沖破了強行筑起的堤壩,
洶涌而出,混合著臉上未干的雨水,滾燙地滑落。“像一個怪物!一個永遠在倒著活的怪物!
沒有未來可言,只有不斷重播的、越來越稚嫩的‘過去’!沒有人能理解,沒有人能承受!
靠近我的人,最終都會被這詛咒逼瘋,或者把我當成瘋子!” 她幾乎是嘶吼著,
聲音里充滿了被時間反復凌辱的絕望,“孤獨!里奧,
你懂那種無邊無際、永無止境的孤獨嗎?看著世界向前,所有人都在老去、變化,
只有你……只有你在逆著人潮,越走越‘小’,越走越被世界拋棄!像一個活著的幽靈!
這種日子……每一天都是折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你,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一個時間的笑話!”她崩潰地蹲了下去,雙手死死抱住頭,將臉埋進膝蓋,
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嗚咽聲從蜷縮的身體里悶悶地傳出來,充滿了整個房間,
比任何控訴都更加令人心碎。瘦弱的脊背在昏暗的光線下劇烈地起伏,仿佛隨時會折斷。
那哭聲像冰冷的錐子,狠狠扎進里奧的心臟。
他看著她蜷縮在地板上、被巨大的痛苦和羞恥徹底擊垮的身影,
橋下那洶涌的黑暗河水仿佛再次出現在眼前。他剛才阻止的,不僅僅是一次自殺,
更像是在一個無邊無際的絕望深淵邊緣,拉住了一個正在被無形引力拖拽下去的靈魂。
恐懼依舊冰冷地纏繞著他。理智的警報仍在尖嘯。這個女人的生命軌跡,
是一條通往虛無的絕路。靠近她,意味著擁抱混亂,擁抱注定分離的痛苦,
擁抱一個被詛咒的、沒有未來的未來。這太瘋狂了。這違背了一切常識和自保的本能。然而,
另一種更強大的力量,一種源自生命最深處的、近乎本能的沖動,
卻在瞬間壓倒了所有的恐懼和算計。
她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孤獨觸動了他內心某個同樣孤獨的角落;也許是她在橋上那決絕的一躍,
讓他看到了生命在極端境遇下的脆弱與不甘;又或許,僅僅是因為她那崩潰的哭聲中,
那份被世界遺棄的、純粹而巨大的痛苦,讓他無法背過身去。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幾秒鐘?幾分鐘?時間失去了意義。最終,他向前邁了一步。腳步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然后,他屈膝,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在蜷縮哭泣的艾拉面前蹲了下來。兩人的高度被拉平。
他沒有試圖去碰觸她,只是保持著一點距離,靜靜地蹲在那里,像一個沉默的守護者。
艾拉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斷斷續續的抽噎。她似乎感覺到了他的靠近,
身體僵硬了一下,卻沒有抬起頭。里奧的目光落在她沾滿淚水和雨水的發頂上,
聲音低沉而緩慢地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了千鈞的考量,
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沉重:“我不知道……該怎么理解這一切。”他坦承自己的困惑,
“這超出了……我能想象的極限。”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積攢勇氣,然后,
那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晰地傳入艾拉的耳中:“但如果你需要一個見證者……一個……同行者……”他深吸一口氣,
仿佛要搬開壓在胸口的大石,“我愿意留下來。”艾拉的身體猛地一僵,抽噎聲戛然而止。
她難以置信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眼睛紅腫,
眼神里充滿了震驚、茫然和一種被巨大沖擊波掃過的空洞。她看著里奧,
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模樣,又像是在確認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聽。里奧迎著她的目光,
那雙深棕色的眼睛里,恐懼的陰影尚未完全散去,
但一種更強大的、近乎執拗的光芒正在堅定地凝聚。他沒有躲避她審視的目光,
只是用更清晰、更緩慢的語調,重復并補完了那句承諾:“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艾拉。
”他叫出了她的名字,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重量,
砸進這間充滿絕望和倒流時光的公寓里,“我留下。”---窗外,
紐約的夜雨依舊不知疲倦地沖刷著這個巨大而冷漠的城市。雨點敲打著防火梯和窗欞,
發出單調而持續的聲響。公寓里,昏黃的落地燈光暈染開一小片暖色,
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沉重和那排照片帶來的、無聲的時間寒意。艾拉蜷縮在地板上,
身體因為剛才劇烈的情緒爆發而微微顫抖,殘留的淚水冰冷地掛在睫毛上。
里奧那句“我留下”像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她心中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滔天巨浪。
震驚、荒謬、一絲微弱到幾乎不敢捕捉的希冀,還有更深的恐懼——恐懼這承諾背后的代價,
恐懼這短暫的溫暖之后更漫長的冰冷。她猛地抬起頭,紅腫的眼睛死死盯住里奧,
聲音沙啞而尖銳:“留下?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她掙扎著想要站起來,身體卻虛軟無力,
只能用手肘撐住冰冷的地板,仰視著他,“看看那些照片!”她指向五斗櫥,
指尖因激動而顫抖,“一年!只要一年!站在你面前的這個三十九歲的女人,
會變成三十八歲的樣子!再一年,三十七歲!我會越來越‘年輕’!而你呢?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里奧年輕而充滿生命力的臉龐,“你會一年年變老!里奧!
時間對我們來說,是兩列背道而馳的火車!你懂不懂?”里奧依舊蹲在她面前,
身形穩得像一塊礁石。艾拉激烈的反應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他沒有退縮,
只是平靜地回視著她燃燒著絕望火焰的眼睛。“我懂。”他沉聲說,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
“我看到照片了。我知道那意味著什么。”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
“意味著十年后,你可能看起來像二十九歲,而我接近四十歲。
二十年后……”他的目光掠過那張病床上七十一歲老婦的照片,又迅速移開,落回艾拉臉上,
“你可能……會是一個少女,而我,會是一個老人。
”他坦然地、近乎冷酷地說出了這個最直白、最殘酷的未來圖景。每一個字都像冰錐,
刺穿著艾拉試圖用來保護自己的那層麻木外殼。“是的!”艾拉幾乎是尖叫起來,
被那赤裸裸的未來描述刺激得渾身發冷,“就是這樣!一個怪物!一個永遠在倒著長的怪物!
和一個……和一個注定要看著她消失的老人!這就是你要的?里奧,憐憫?好奇?
還是你覺得這很……浪漫?”最后那個詞,她幾乎是帶著刻骨的譏諷吐出來的。“不是憐憫。
”里奧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打斷了她的歇斯底里。
他向前挪動了一點,距離更近,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激烈地碰撞。“也不是好奇。”他補充道,
眼神銳利如鷹,似乎要穿透她所有的防御,直視她靈魂深處那份被孤獨蝕刻出的恐懼,
“更不是什么該死的浪漫幻想!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被誤解的、壓抑的怒意:“我在橋上拉住你,不是因為這些!
是因為……因為你站在那里!”他伸出手,沒有碰觸她,只是指向她身后的虛空,
仿佛指向那座風雨飄搖的大橋,“站在生死邊緣!
而我看到了……一個活生生的、正在經歷無法想象痛苦的人!一個……需要被拉一把的人!
”艾拉被他話語中的力量和那份被壓抑的憤怒震懾住了,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聲音。
“你說你是怪物?”里奧的嘴角扯出一個近乎苦澀的弧度,“那我問你,
怪物會為了無法改變的命運在雨夜里絕望得想要跳下去嗎?
怪物會因為被看到真實的‘倒流’而羞恥崩潰嗎?”他的聲音低沉下來,
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艾拉,你的痛苦,你的恐懼,你的絕望……這些才是真實的!
這些才證明你不是什么怪物!你是一個人!
一個被拋進了地獄般時間漩渦里、卻依舊在掙扎、在感受、在痛苦的人!”他的話像重錘,
狠狠敲擊在艾拉冰封的心防上。她張著嘴,
卻感覺所有的反駁、所有的自毀式控訴都被堵在了喉嚨里。眼淚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來,
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洪流,
而是某種被強行撕開傷口、卻又被注入一絲奇異暖流的、復雜的酸楚。
“至于未來……”里奧的聲音放緩了,那份銳利沉淀下來,變成一種更深沉、更堅定的東西。
他看著艾拉,眼神里沒有閃躲,只有一種近乎悲壯的坦然,“你說得對。時間對我們,
是背道而馳的。我無法改變它。也許有一天,我會后悔,會痛苦,
會被壓垮……”他坦承了未來的黑暗可能性,沒有一絲美化,“但那是‘未來’的事。艾拉,
我只知道‘現在’。”他停頓了一下,仿佛要賦予接下來的話千鈞的重量:“‘現在’,
你在這里。‘現在’,你需要有人……不把你當成怪物。‘現在’,
你需要有人……陪你走一段路,哪怕這段路是倒著走的。”他的目光掃過那排冰冷的照片,
最終落回艾拉淚眼婆娑的臉上,“僅此而已。不為你的‘過去’(他示意那張老婦照片),
也不為你的‘未來’(他示意那張少女照片),
只為‘現在’這個……在時間逆流里掙扎的艾拉。”“所以,我的決定不變。
”里奧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平靜,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我留下。
陪你走一段。”艾拉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年輕臉龐上那份超乎年齡的沉靜和決絕。
看著他眼中那毫不退縮的、近乎固執的光芒。所有的反駁,所有的質疑,所有的自毀沖動,
在這一刻,仿佛都失去了力量。
種巨大的、混雜著難以置信、深切恐懼和一絲微弱到幾乎不敢承認的……如釋重負的疲憊感,
瞬間淹沒了她。緊繃的神經驟然松弛,像被抽掉了所有支撐。她再也支撐不住,
身體向前一傾,額頭重重地抵在了里奧堅實的膝蓋上。滾燙的淚水瞬間浸透了他濕冷的褲料。
這一次,不再是歇斯底里的哭喊,而是壓抑了太久、太久之后,終于找到一個支點時,
那無聲的、洶涌的、徹底崩潰的宣泄。瘦弱的肩膀在他膝上劇烈地起伏、顫抖,
如同風暴中失去桅桿的小船。里奧的身體僵硬了一瞬。艾拉冰冷的額頭抵著他膝蓋的觸感,
那無聲洶涌的淚水帶來的灼熱濕意,都像電流般擊中了他。他沒有動,也沒有試圖安慰。
只是沉默地、穩穩地承受著這份沉重的悲傷和信任。他緩緩抬起手,帶著一絲猶豫,
最終輕輕地、帶著無比珍重的意味,落在了她濕漉漉的、微微顫抖的頭發上。動作生澀,
卻無比堅定。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小了些,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玻璃,像是天地間唯一的伴奏。
昏黃的燈光籠罩著兩人,一個蹲著,一個跪伏著,在那一排象征著殘酷時間倒流的照片前,
構成了一幅奇異而脆弱的畫面。時間依舊在倒流,未來依舊黑暗未卜,
但在這座漂浮于時間逆流中的孤島上,至少此刻,不再只有一個人。
---布魯克林大橋雨夜的冰冷濕滑,仿佛被里奧掌心殘留的溫度徹底驅散,
只留下一種劫后余生的、帶著輕微眩暈的暖意,頑固地盤踞在艾拉的指尖和心頭。
這暖意如此陌生,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吸引力,讓她在無數個驚醒的雨夜里,
指尖總會無意識地撫過手機屏幕——那個只存了一晚、卻仿佛刻進腦海的號碼。
一次深夜胃痛難忍時鬼使神差的求助短信,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回復快得驚人,
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位置?藥名?等我。” 藥很快送到冰冷的公寓門口,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盒溫熱的蔬菜湯。沒有多余的言語,
只有門縫下透出的、短暫停留的暖黃走廊燈光,和他離開時沉穩漸遠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奇異地安撫了胃部的痙攣,也讓她在藥效發作前的昏沉中,
第一次沒有陷入對倒流時間的恐懼。隨后,是偶爾的短信。
關于一本提到時間悖論的晦澀書籍的段落,配著他潦草卻認真的疑問:“這段你怎么看?
” 或者只是簡單的一句:“路過你樓下,燈還亮著。保重。” 克制,保持距離,
卻像一根堅韌的絲線,若有若無地維系著她與這個“正常”世界的脆弱連接。
艾拉蜷縮在沙發里,看著屏幕上那寥寥數語,指尖懸在回復鍵上,久久無法落下。
靠近意味著可能被灼傷,也意味著將另一個人拖入她這注定沉沒的漩渦。
她反復告誡自己:那只是一時沖動的善意,一個終究會醒來的夢。然而,
心底某個被遺忘的角落,卻因為這微弱的連接,開始貪婪地汲取氧氣。打破這脆弱平衡的,
是一場聲勢驚人的流感。病毒像無形的冰錐,
輕易刺穿了艾拉因時間倒流而變得“年輕”、實則內部平衡早已紊亂脆弱的免疫系統。
高燒來得迅猛而霸道,將她死死釘在公寓那張冰冷堅硬的單人床上。
意識在滾燙的巖漿和刺骨的冰窖間反復沉淪,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
窗外灰蒙蒙的天光不知是晨是暮。在某個被劇咳撕扯得幾乎窒息的瞬間,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理智的堤防。她摸索到手機,視線模糊地按下了那個唯一的快捷鍵。
聽筒里只傳來兩聲忙音,電話就被接起。里奧的聲音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沙啞,
卻在聽清她破碎的、帶著灼熱氣息的喘息后瞬間繃緊:“艾拉?說話!你怎么了?
”“里奧……” 她只來得及吐出這個名字,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
手機脫手滑落在枕邊。意識再次沉入黑暗的泥沼。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
又仿佛只是一瞬,沉重的敲門聲如同悶雷,穿透高燒的迷霧,持續不斷地撞擊著她的耳膜。
緊接著,是鑰匙插入鎖孔的金屬摩擦聲——她病糊涂前,竟把備用鑰匙的位置告訴了他。
門被猛地推開,帶著室外的冷風。里奧高大的身影裹挾著寒氣沖了進來,
像一陣風暴席卷了死寂的公寓。他甚至沒顧上關門,幾個箭步就沖到床邊。
艾拉勉強睜開被高熱燒灼得干澀刺痛的眼睛,視線里一片模糊的水光,只看到他緊蹙的眉頭,
深棕色眼睛里毫不掩飾的焦灼,以及他額前被冷風吹亂的幾縷黑發。
“天……” 他低咒一聲,寬厚而溫熱的手掌立刻覆上她的額頭,
那滾燙的觸感讓他瞳孔驟縮。他的動作沒有絲毫猶豫,迅速而沉穩。
他用帶來的厚毯子將她滾燙又怕冷發抖的身體緊緊裹住,像包一個脆弱的繭。
有力的手臂穿過她的頸后和膝彎,小心地將她整個人從冰冷的床鋪上托抱起來。
艾拉的身體輕得讓他心驚。她的頭無力地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
隔著衣物傳來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對抗著病毒狂潮的鼓點,
奇異地帶來一絲虛弱的安定感。“我們去醫院。” 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抱著她大步走向門口。“不……” 艾拉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虛弱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聲音細若游絲,卻帶著驚惶的哀求,
“不去……醫院……記錄……他們……會發現……” 高燒讓她的思緒混亂不堪,
但骨子里對被研究的恐懼像烙印一樣清晰。一旦留下詳細的醫療記錄,
她那異常的、與生理年齡完全不匹配的細胞活性和免疫反應,很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甚至招來那些對“異常”有著病態興趣的目光。里奧的腳步在門口頓住。
他低頭看著懷中燒得滿臉通紅、眼神渙散卻充滿哀求的女人,
感受到她抓著自己衣襟的手指那微弱的、帶著灼熱溫度的顫抖。他下頜的線條繃得死緊,
眼中是激烈的掙扎。醫院是最安全的選擇。但她的恐懼如此真實而深刻。
幾秒鐘死寂般的對峙。窗外的冷風灌進來,吹動他額前的碎發。“……好。” 最終,
他從緊咬的齒縫間擠出一個字。抱著她,轉身大步走向那張舊沙發。
他小心地將她安置在沙發里,用毯子裹緊,然后迅速行動起來。關門,打開暖氣,
找到水壺燒水,翻出她備用的退燒藥和冰袋……動作利落得像訓練有素的士兵。
他用毛巾包裹著冰袋,動作笨拙卻極其輕柔地敷在她滾燙的額頭上。
那瞬間的冰涼刺激讓艾拉發出一聲細微的呻吟。“忍一忍。” 他的聲音低沉,
帶著安撫的力量。他半跪在沙發前,小心地扶起她虛軟無力的身體,
將藥片和水杯遞到她干裂的唇邊。“吃藥。”艾拉順從地吞咽下去,溫水滑過灼痛的喉嚨,
帶來一絲短暫的緩解。藥物的作用和高燒的消耗很快讓她再次陷入昏沉。意識模糊中,
她感覺額頭上冰袋的位置被適時地調整,毯子被仔細地掖好。
有時是溫熱的濕毛巾小心地擦拭她滾燙的脖頸和手臂,
帶來短暫的清涼;有時是微溫的水杯湊到唇邊,耐心地哄著她喝下幾口。
一個低沉而穩定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斷斷續續地傳來,
有時是在念一段不知名的文字,
時只是簡單地重復著:“我在……沒事的……會好的……” 像黑暗海面上唯一不滅的燈塔。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再次恢復一點意識時,窗外已是沉沉的暮色。
公寓里只開著一盞昏暗的落地燈,暖氣發出低沉的嗡鳴。高燒如同退潮的洪水,
留下的是渾身酸痛和虛脫般的疲憊,但那種灼燒靈魂的滾燙感確實消退了。
她艱難地轉動沉重的眼皮,視線逐漸聚焦。里奧就坐在沙發旁的地板上,背靠著沙發底座,
頭微微歪向一側,似乎是睡著了。他高大的身軀蜷縮在有限的空間里,顯得有些局促。
暖黃的燈光勾勒出他疲憊的側臉輪廓,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下巴冒出了短短的胡茬。
他的一只手還搭在沙發邊緣,離她裹在毯子里的手很近。即使睡著了,他的眉頭也微微蹙著,
仿佛在夢中依舊守護著什么。艾拉靜靜地躺著,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怕驚擾了這份疲憊的寧靜。她看著他沉睡中毫無防備的臉,
看著他搭在沙發邊的那只骨節分明的手。
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巨大酸楚和某種暖流的情緒,無聲地在胸腔里彌漫、翻涌。
這個本該與她生命軌跡毫無交集的年輕男人,
這個被她身上的“詛咒”嚇退才是正常反應的男人,此刻卻像一個疲憊的守護者,
蜷縮在她這片絕望的時間孤島邊緣。淚水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
她輕輕吸了吸鼻子,這細微的聲音卻驚動了他。里奧的身體猛地一顫,倏地睜開眼。
深棕色的瞳孔里還帶著剛醒的朦朧,卻在看清艾拉睜開的眼睛時瞬間變得清明銳利。
他立刻直起身,帶著初醒的僵硬,探手覆上她的額頭。
那只帶著薄繭、溫熱而干燥的大手貼上來時,艾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肌膚相觸的瞬間,一股奇異的暖流沿著相貼的皮膚竄入四肢百骸,
驅散了高燒退去后的最后一絲寒意。他的掌心溫度熨帖而真實,
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沉穩力量。“謝天謝地,”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緊繃的肩線明顯松弛下來,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濃濃的疲憊,卻透著真切的欣慰,
“燒終于退了。”他沒有立刻收回手,仿佛在確認那份真實的溫度變化。艾拉沒有動,
也沒有避開。她只是看著他,
看著他那雙映著昏黃燈光、此刻盛滿了純粹擔憂和釋然的深棕色眼睛。千言萬語哽在喉嚨口,
最終只化作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謝謝……” 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里奧搖了搖頭,
似乎覺得這兩個字太過輕飄。他終于收回手,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四肢關節,
發出輕微的咔噠聲。“感覺怎么樣?想喝水嗎?或者……喝點粥?我煮了白粥,在鍋里溫著。
” 他自然地走向狹小的廚房,高大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可靠。
艾拉看著他忙碌的背影,看著他熟練地打開保溫鍋蓋,盛出熱氣騰騰的粥。那升騰的白氣,
和他沉穩的動作,構成了一幅尋常卻讓她眼眶發熱的畫面。長久以來,
她習慣了獨自吞咽所有的苦痛和恐懼,習慣了在時間倒流的漩渦中孤軍奮戰。而此刻,
這份笨拙卻堅定的照顧,像一道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厚重的陰霾。她閉上眼睛,
任由一滴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滑入鬢角。那冰冷的、名為“絕對孤獨”的堅冰,在這一刻,
被里奧掌心殘留的溫度和他忙碌的背影,悄然融化了一道細微卻深刻的裂痕。或許,這孤島,
并非完全無法停靠。或許,這逆流而上的航程,真的可以……不再是一個人。
---布魯克林大橋雨夜那冰冷刺骨的絕望,仿佛被時光本身沖刷得褪了色,
沉淀成記憶深處一幅遙遠而模糊的鉛筆畫。艾拉公寓里那排象征著殘酷倒流的照片,
依舊無聲矗立,卻不再是唯一能攫住她目光的夢魘。時間,這曾經讓她恐懼到骨髓的暴君,
依舊固執地推著她向“幼年”的深淵滑落,但她的腳步,卻不再只是深陷于泥沼的徒勞掙扎。
在里奧笨拙卻執著的陪伴下,一種奇異而堅韌的新生開始在這片時間的廢墟上悄然萌發。
起初是小心翼翼的試探,如同驚弓之鳥伸出脆弱的喙。
里奧帶來的一盆葉片肥厚、生命力頑強的綠蘿,
被艾拉安置在五斗櫥那排照片旁唯一的空位上。
盎然的綠意與那些凝固的衰老影像形成刺眼的對比,卻又奇異地調和出一種詭異的生機。
她開始嘗試重新拿起畫筆——那是她“三十多歲”時一度熱愛又因心灰意冷而丟棄的愛好。
線條起初是生澀顫抖的,描繪著窗外的防火梯、雨滴在玻璃上蜿蜒的痕跡,漸漸變得流暢,
開始捕捉里奧看書時低垂的側影,或他煮咖啡時專注的側臉。變化不止于內心。
鏡子成了艾拉最沉默的見證者。每一天,她都近乎貪婪又帶著隱秘恐懼地審視著鏡中的映像。
那些曾經盤踞在眼角的細紋,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一點點抹去,越來越淡,
最終只剩下平滑的弧度。皮膚不可思議地褪去了歲月沉淀的暗沉和松弛,
呈現出一種久違的、飽滿瑩潤的光澤,緊繃而富有彈性。
甚至連那頭曾被時間和心力交瘁染上幾縷霜色的發絲,
也在悄然間恢復了濃密和純粹的黑亮光澤,像一匹上好的綢緞。
“逆時癥”像一臺冷酷而精密的機器,無情地執行著它的程序。
當又一個新年在窗外的焰火和喧囂中降臨,艾拉站在浴室的鏡子前,
指尖撫過自己光潔飽滿的臉頰。鏡子里映出的,是一張二十五六歲的臉龐。
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眼神卻沉淀著遠非這個年紀應有的復雜和一絲揮之不去的滄桑。
生理年齡的倒車,停在了二十五歲的站臺。廚房里飄來咖啡的醇香。
里奧穿著簡單的灰色家居T恤,背對著她,正專注地將煮沸的牛奶注入兩個白瓷杯。
清晨的陽光穿過百葉窗的縫隙,在他寬闊的肩背上投下溫暖的光帶。三十四歲的他,
歲月開始在他身上留下更深刻的印記。曾經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添了幾分圓潤的沉穩,
眼角也悄悄爬上了幾道淺淡卻清晰的紋路,那是專注和思考時習慣性微瞇眼睛留下的痕跡。
濃密的黑發依舊,但鬢角處,幾根銀絲在陽光下閃爍著不容忽視的微光。艾拉倚在門框上,
靜靜地望著他的背影。一種混雜著甜蜜與尖銳酸楚的情緒在心口無聲地膨脹。
她擁有著二十五歲的青春外殼,內里卻承載著三十九年的記憶和倒流的疲憊。而他,
正沿著時間的正軌,走向成熟,走向……終將到來的衰老。他們像兩條注定相交又分離的線,
在短暫的匯合后,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著截然相反的方向延伸。
里奧似乎感覺到她的目光,轉過身,手中端著兩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他的目光落在艾拉青春煥發的臉上,微微一怔,隨即,一抹溫和的笑意在他眼底漾開,
驅散了清晨最后一絲倦意。“早。”他將其中一杯遞給她,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
帶著純粹的欣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今天看起來氣色很好。” 他的語氣自然,
仿佛只是在評論一個好天氣,刻意忽略了那過于“好”的氣色背后殘酷的時間悖論。
艾拉接過溫熱的杯子,指尖感受著瓷壁傳來的暖意。她抿了一口香醇的咖啡,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滑過里奧眼角那幾道新添的細紋。二十五歲的青春與三十四歲的成熟,
在這晨光中無聲碰撞。時間的裂痕,從未如此清晰,卻又被這日常的溫暖悄然彌合了一瞬。
“嗯。”她輕聲應道,將杯中升騰的熱氣輕輕吹散,也吹散了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
“陽光不錯。” 她岔開了話題,仿佛這樣就能將那巨大的裂痕暫時掩埋在咖啡的香氣里。
然而,一個更深沉、更迫切的念頭,卻像咖啡杯底沉淀的殘渣,在她心中悄然翻攪。
生命延續的本能,在“倒流”的絕境中,竟破土而出,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渴望。
---曼哈頓中城,一棟摩天大樓的頂層。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墻外,
是令人目眩的都市天際線,陽光在無數玻璃幕墻上跳躍,勾勒出鋼鐵森林冰冷而銳利的輪廓。
室內卻是恒溫恒濕的靜謐,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精密儀器運轉時極低微的嗡鳴混合的冰冷氣味。
這里是“未來生命”生物科技公司的核心區域,
一個用金錢和技術構筑的、試圖對抗甚至改寫生命規律的堡壘。
艾拉坐在冰冷的金屬檢查椅上,身上套著寬大的藍色無菌服,顯得她更加單薄。
她交握在膝上的雙手,指尖冰涼,微微用力到指節發白。對面寬大的辦公桌后,
“未來生命”的首席生殖專家,艾瑞克·索倫森博士,
那雙如同精密掃描儀般的灰藍色眼睛審視著剛剛打印出來、還帶著機器余溫的厚厚一疊報告。
他的手指偶爾在紙頁上敲擊一下,發出輕微的篤篤聲,在過分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里奧站在艾拉身側,一只手看似隨意地搭在她椅背上,指尖卻泄露著一絲緊繃。
他高大的身軀像一道沉默的屏障,目光銳利地鎖定在索倫森博士臉上,
不放過對方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索倫森博士終于抬起頭,將報告輕輕放在桌面上。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只有屬于頂尖科學家的絕對理性和一絲評估稀有樣本的專注。
“格林女士,”他的聲音平穩無波,像播報天氣,“您的生理狀態報告,非常……獨特。
完全符合您描述的二十五歲黃金生育期的所有指標,甚至某些細胞活性參數遠超常規。
”他的目光掃過艾拉年輕得過分的臉龐,沒有驚訝,只有純粹的觀測興趣,
“卵巢功能、卵子質量……一切完美。理論上,以您目前的生理狀態,
自然受孕的成功率相當可觀。”艾拉的心臟猛地一跳,一絲微弱的希望火花瞬間點燃。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但是,”索倫森博士話鋒一轉,
那灰藍色的眼睛像冰錐一樣刺向艾拉,也掃過她身邊的里奧,
“問題在于您陳述的‘病因’——這個所謂的‘逆時癥’。”他刻意加重了這個詞,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質疑,“我們無法確認它的病理機制,
更無法預測它可能對您的生殖細胞,以及未來可能形成的胚胎,產生何種……不可控的影響。
”他拿起報告,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面一組復雜的數據圖譜:“您的基因序列中,
存在一些我們無法解讀的、高度不穩定的片段。
它們與已知的任何遺傳病或衰老機制都無關聯。
在缺乏足夠研究和長期觀察的情況下……”他放下報告,雙手交叉置于桌面,身體微微前傾,
形成一種無形的壓迫感,“貿然進行自然受孕,或者任何形式的輔助生殖技術,風險都極高。
對于胚胎,對于您自身,都是未知的堵伯。”冰冷的現實像一桶冰水,兜頭澆下。
艾拉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里奧搭在椅背上的手立刻收緊,
穩穩地扶住了她,同時上前一步,沉聲問道:“所以,博士,您的建議是什么?
難道就完全不可能?”索倫森博士的目光轉向里奧,帶著審視:“風險極高,
不等于完全不可能。但必須將風險控制在可接受范圍內。”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