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在離婚日林小滿猛地睜開眼睛，刺眼的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照得她一陣眩暈。
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滾燙的小身體，低頭看見陸小寶燒得通紅的小臉，
正難受地蜷縮在她胸前。"媽媽，我頭疼......"五歲的孩子虛弱地嘟囔著，
小手緊緊攥著她的衣襟。這熟悉的場景讓林小滿渾身一顫，她抬頭環顧四周，
斑駁的墻壁上掛著1983年的日歷，桌上擺著那個熟悉的搪瓷缸子。
"這是......"她顫抖著摸向自己的臉，指尖觸到的是年輕緊致的皮膚，
而不是記憶中那張被生活折磨得憔悴不堪的面容。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緊接著是鑰匙轉動的聲音。林小滿的心跳驟然加速，她記得這個聲音，
記得這一天——陸戰霆要帶她去部隊打離婚報告的日子。門被推開，
穿著軍裝的陸戰霆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大半光線。"收拾好了嗎？
"他的聲音冷硬得像塊鐵，"政委今天值班，正好把手續辦了。"林小滿深吸一口氣，
上輩子這個時候，她跪在地上哭著求他不要離婚，甚至以死相逼。可現在，
她只是平靜地給陸小寶掖了掖被角。"孩子發燒了，我得先帶他去醫院。"陸戰霆皺了皺眉，
大步走過來摸了摸孩子的額頭。"39度，我開車送你們去。"他彎腰想抱孩子，
卻被林小滿側身避開。"不用了，我自己能行。"陸戰霆明顯愣了一下，
似乎沒想到她會拒絕。"林小滿，你別鬧脾氣，孩子要緊。""我沒鬧。
"她平靜地給孩子穿上外套，"離婚的事，我同意了。"這句話像顆炸彈，
炸得陸戰霆僵在原地。"你說什么？""我說，我同意離婚。"林小滿一字一句地說，
聲音輕卻堅定，"不用你逼，也不用你勸。"她抱起孩子往外走，經過陸戰霆身邊時，
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上輩子她多迷戀這個味道啊，可現在只覺得諷刺。"等等。
"陸戰霆抓住她的手腕，"你又在耍什么花招？"林小滿輕輕掙開他的手。"陸戰霆，
我累了。"她抬頭直視他的眼睛，那雙曾經讓她沉淪的深邃眼眸。"這些年，我追著你跑，
求著你回頭看我和孩子一眼，現在我想通了。"陸戰霆眉頭緊鎖，顯然不適應她突然的轉變。
"宋晚晴回來了，你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她了。"提到這個名字，
陸戰霆的表情明顯松動。"晚晴她......""不用解釋。"林小滿打斷他，
"我祝你們幸福。"她抱著孩子走出門，八月的陽光火辣辣地照在臉上。
上輩子她就是在這個院子里跪了一整天，求他不要離婚，最后中暑暈倒。陸戰霆追出來，
軍靴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林小滿，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想活著。
"她頭也不回地說，"好好活著。"醫院走廊里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
林小滿抱著昏睡的陸小寶坐在長椅上。護士剛給孩子打了退燒針，說要觀察半小時。
"媽媽......"陸小寶在她懷里不安地扭動，"爸爸呢？"林小滿鼻子一酸，
上輩子離婚后，陸戰霆幾乎沒來看過孩子。"爸爸有事，媽媽陪你。"她輕輕拍著孩子的背，
哼著搖籃曲。"林小滿！"陸戰霆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引得幾個護士側目。
他大步走過來，軍裝筆挺，引來不少年輕護士的竊竊私語。"你怎么不等我？
"林小滿抬頭看他，陽光從他背后照過來，給他鍍上一層金邊。多像他們初見時的場景啊，
可惜物是人非。"醫生說孩子需要休息。"陸戰霆在她身邊坐下，長腿局促地收著。
"離婚的事......""你放心，等孩子退燒了，我們就去辦手續。"陸戰霆皺眉看她，
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什么破綻。"你變了。"林小滿輕笑一聲："人都是會變的。
"她低頭看著懷里的陸小寶，孩子燒得嘴唇都干了。上輩子她只顧著挽留陸戰霆，
差點耽誤孩子治療。"晚晴回來了，你知道吧？"陸戰霆突然說。"知道。
"林小滿平靜地回答，"她不是去南方了嗎？怎么突然回來了？"陸戰霆的表情變得復雜。
"她......遇到些麻煩。"林小滿在心里冷笑，上輩子她傻乎乎地同情宋晚晴，
還幫她找工作。結果呢？宋晚晴轉頭就勾搭上了陸戰霆。"哦。"她淡淡地應了一聲，
繼續哄孩子。陸戰霆顯然不適應她的冷淡，煩躁地扯了扯領口。"你就沒什么要問的？
""問什么？"林小滿抬頭看他，"問你為什么突然要離婚？問你這些年心里裝著誰？
"她搖搖頭："沒意義了。"陸戰霆被她噎得說不出話，半晌才憋出一句："孩子歸我。
""不可能。"林小滿抱緊陸小寶，"孩子從小就是我帶的，你連他幾歲上幼兒園都不知道。
""我是他父親！""那你記得他生日嗎？"林小滿反問，"知道他愛吃什么不愛吃什么嗎？
"陸戰霆語塞，臉色變得難看。"我會爭取撫養權。"林小滿笑了："隨你。"她不再說話，
專心哄孩子。陸戰霆坐了一會兒，起身說去抽根煙。林小滿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長長地舒了口氣。上輩子她哭鬧糾纏，反而讓陸戰霆更厭惡她。這次她選擇放手，
反倒讓他不習慣了。"媽媽，爸爸生氣了嗎？"陸小寶不知什么時候醒了，小聲問道。
"沒有，爸爸只是有事。"林小滿摸摸孩子的額頭，燒退了些。
"我不想爸爸媽媽分開......"孩子委屈地說，大眼睛里噙著淚水。林小滿心里一疼，
上輩子她為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死抓著婚姻不放。結果呢？孩子在不幸福的家庭里長大，
最后......她不敢再想下去。"小寶，有時候分開對大家都好。
"孩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昏昏沉沉地睡去。陸戰霆回來時，身上帶著淡淡的煙味。
"醫生說可以回家了。"林小滿站起身，"明天再來復查。"陸戰霆伸手想抱孩子，
林小滿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孩子遞給了他。陸小寶在父親懷里蹭了蹭，小聲叫了聲"爸爸"。
陸戰霆的表情柔和下來，輕輕拍了拍孩子的背。這個畫面讓林小滿眼眶發熱，
上輩子她多希望能經常看到這樣的場景啊。"我送你們回去。"陸戰霆說。
吉普車行駛在顛簸的土路上，林小滿抱著睡著的陸小寶坐在副駕駛。
八十年代的城市還沒有那么多高樓，路邊是低矮的平房和剛興起的個體戶小攤。
"你真的想好了？"陸戰霆突然開口，"離婚后，你就什么都沒有了。
"林小滿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我有手有腳，餓不死。""工作呢？廠里馬上要改制，
聽說要裁掉一半人。""我知道。"林小滿平靜地說，"我已經想好出路了。
"陸戰霆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什么出路？""開個小飯館。"林小滿說，"我做飯還不錯。
"這是上輩子她離婚后才發現的技能，靠著這個小飯館，她養活了自己和孩子。"你？
"陸戰霆嗤笑一聲，"你連菜市場在哪兒都不知道吧？"林小滿沒說話，
上輩子她確實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可后來生活的重擔教會了她一切。
"明天上午九點，我在民政局門口等你。"下車時，林小滿說。陸戰霆皺眉："孩子怎么辦？
""我找鄰居王嬸幫忙照看。"陸戰霆似乎還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林小滿抱著孩子走進筒子樓，沒再回頭。她知道陸戰霆一定在看著她，就像上輩子一樣。
但這次，她不會再回頭了。回到家，她把陸小寶安頓好，開始收拾行李。
這個家沒什么值錢東西，大部分都是陸戰霆的。她的東西，一個行李箱就裝完了。
收拾到一半，電話突然響了。"喂？"她接起來。"是我。"宋晚晴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帶著刻意的溫柔，"小滿，我們能談談嗎？"林小滿握緊了話筒，
上輩子宋晚晴也是這么說的。然后呢？談話變成了示威，變成了羞辱。"不必了。
"她平靜地說，"明天我就和戰霆離婚，你如愿以償了。"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你......知道了？""知道什么？"林小滿反問，"知道你這次回來是為了找他？
還是知道你們早就背著我聯系？"宋晚晴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你以為離婚就完了？
戰霆答應過要照顧我一輩子！"林小滿笑了："那祝你們幸福。"她掛斷電話，
長長地舒了口氣。窗外，夕陽西下，將整個房間染成橘紅色。陸小寶在床上翻了個身，
小聲嘟囔著什么。林小滿走過去，輕輕撫摸孩子的臉頰。這一次，她一定要保護好他，
也保護好自己。至于陸戰霆和宋晚晴......就讓他們互相折磨去吧。她拿起筆，
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這一次，她選擇放手。
第2章 痛快簽字林小滿抱著滾燙的陸小寶站在民政局門口，
八月的陽光像燒紅的烙鐵般灼人。"媽媽，我們為什么要來這里？
"陸小寶蔫蔫地趴在她肩頭，小臉燒得通紅。她輕輕拍著兒子的背，
目光落在不遠處大步走來的陸戰霆身上。男人穿著筆挺的軍裝，
輪廓分明的臉上帶著她熟悉的決絕神情。"小滿，考慮好了嗎？"陸戰霆在她面前站定，
聲音低沉得像悶雷。她抬頭直視他的眼睛，
那里面的堅定讓她想起上輩子自己跪在地上哭求的畫面。"考慮好了。
"她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現在就辦手續吧。"陸戰霆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似乎沒料到她會這么干脆。民政局里老舊的電扇吱呀作響，吹不散滿室的悶熱。
工作人員推了推眼鏡："兩位確定要離婚？孩子歸誰撫養？""歸我。"林小滿搶先開口，
手指輕輕撫過陸小寶汗濕的額頭。陸戰霆猛地轉頭看她："小滿，
你知道我......""我知道你能給孩子更好的生活條件。"她打斷他，
"但小寶需要的是媽媽。"她利落地在離婚協議上簽下名字，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響聲。
陸戰霆盯著她流暢的簽名動作，喉結上下滾動："你變了。""人總是會變的。
"她將協議推到他面前，"簽字吧，別耽誤時間。"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幾個穿著喇叭褲的年輕人嬉笑著走過。陸小寶在她懷里動了動："媽媽，我想喝水。
"她正要起身，陸戰霆已經大步走向飲水機，軍靴在地板上踏出沉悶的聲響。"謝謝。
"她接過水杯，沒碰到他的手指。陸戰霆站在她面前沒動："小寶的醫藥費我會負責。
""不用了。"她搖頭，"我能照顧好他。"工作人員將離婚證遞給他們，
塑料封皮在陽光下反著刺眼的光。陸戰霆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么？
"她掙開他的手，抱起陸小寶往外走："我們該回去了。"烈日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單薄卻筆直。陸戰霆追上來攔住她："我送你們回去。""不必了。"她繞過他，
"公交車馬上就到。
"站臺上等車的人好奇地打量著這對奇怪的組合——抱著孩子的女人和穿著軍裝的男人。
陸小寶突然咳嗽起來，小臉憋得通紅。陸戰霆伸手想摸孩子的額頭，
林小滿側身避開："真的不用你操心。""林小滿！"他聲音陡然提高，
"你到底在鬧什么脾氣？"她看著遠處駛來的公交車，嘴角揚起一抹笑："我沒鬧，
只是想通了。"公交車噴著黑煙停在他們面前，車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她頭也不回地上了車，透過臟兮兮的車窗看見陸戰霆站在原地，軍裝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媽媽，爸爸不跟我們一起走嗎？"陸小寶趴在她肩上小聲問。
她親了親兒子發燙的額頭："爸爸有他自己的路要走。"公交車搖晃著駛離站臺，
將那個挺拔的身影越來越遠地拋在身后。車廂里彌漫著汗臭和汽油味，
幾個燙著卷發的女人正興奮地討論著新開的歌舞廳。"聽說'夜來香'的音響可高級了，
都是香港來的貨！""宋晚晴不是在那兒上班嗎？
穿得可時髦了......"林小滿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掐得陸小寶輕輕哼了一聲。
她急忙松開手，低頭看見兒子懵懂的眼睛："媽媽弄疼你了？"陸小寶搖搖頭，
小手摸上她的臉："媽媽不哭。"她這才發現自己的眼淚已經打濕了兒子的衣領。
"媽媽沒哭。"她擦掉眼淚，"是灰塵進眼睛了。"公交車在一個破舊的家屬院前停下，
斑駁的墻面上還殘留著"抓革命促生產"的標語。她抱著陸小寶走進昏暗的樓道，
每上一級臺階都能聽見自己沉重的心跳聲。鑰匙插進鎖孔時，對門王嬸探出頭："小滿啊，
你家來客人了。"她推開門，看見宋晚晴正坐在她家沙發上，
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翻著她的相冊。"你怎么進來的？"林小滿把陸小寶護在身后。
宋晚晴合上相冊，露出一個甜膩的笑："戰霆給我的鑰匙呀。"陽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
照在宋晚晴脖頸處若隱若現的淤青上。"現在請出去。"林小滿聲音冷得像冰，
"否則我報警了。"宋晚晴夸張地捂住嘴："哎呀，這么兇？戰霆知道你這樣嗎？
"陸小寶突然從媽媽身后探出頭："壞女人！"宋晚晴臉色一變，
伸手就要抓孩子："小雜種你說什么？"林小滿抄起桌上的搪瓷杯砸在地上，
碎片飛濺："滾出去！"巨大的聲響讓宋晚晴后退兩步，
高跟鞋踩在搪瓷碎片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你以為離婚就完了？"宋晚晴咬牙切齒地說，
"戰霆心里永遠只有我！"林小滿抱起陸小寶，徑直走向門口拉開門："最后說一遍，滾。
"宋晚晴抓起手提包撞開她往外走，濃郁的香水味在狹小的樓道里彌漫。"媽媽，我害怕。
"陸小寶把臉埋在她頸窩里小聲說。她關上門，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幾乎抱不住孩子。
窗外傳來宋晚晴尖利的聲音："林小滿你給我等著！"她拉上窗簾，把陸小寶放在床上，
從抽屜里翻出退燒藥。"小寶乖，把藥吃了。"她聲音溫柔得不像話。陸小寶乖乖吞下藥片，
突然問："爸爸不要我們了嗎？"她整理被角的手頓了一下："是媽媽不要爸爸了。
"陸小寶眨著大眼睛："為什么？
"她俯身親了親兒子滾燙的額頭："因為媽媽想當個快樂的人。
"夕陽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線，像把整個世界劈成兩半。
她坐在床邊哼著搖籃曲，看著陸小寶的呼吸漸漸平穩。門外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伴隨著陸戰霆低沉的嗓音："小滿，開門！"她一動不動地坐著，任憑敲門聲越來越響。
"林小滿！我知道你在里面！"陸戰霆的聲音里帶著罕見的怒氣。
對門王嬸的聲音隱約傳來："陸營長，你這是干啥呢？"敲門聲戛然而止，
樓道里陷入詭異的寂靜。她輕手輕腳走到門邊，透過貓眼看見陸戰霆站在門口，
軍帽下的眼睛黑得嚇人。"小滿。"他突然放低聲音，"晚晴說你威脅她？
"她貼著門板無聲地笑了，眼淚卻砸在手背上。"你了解我的。"他的聲音帶著疲憊，
"有什么事我們當面說清楚。"她轉身走回床邊，看著熟睡的陸小寶，輕輕擦掉眼角的淚水。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遠處歌舞廳的霓虹燈開始閃爍。她站在窗前，
看著街對面"夜來香"三個字在暮色中亮起刺眼的紅光。一輛軍用吉普車停在樓下，
陸戰霆靠在車門上抽煙，煙頭的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夜風吹起她的發梢，
帶著遠處歌舞廳飄來的靡靡之音。她輕輕拉上窗簾，把那個孤獨的身影隔絕在夜色之外。
第3章 搬出家屬院林小滿將最后一件衣服塞進包袱時，窗外的知了正叫得撕心裂肺。
"媽媽，我們真的要住新房子嗎？"陸小寶踮腳扒著床沿，
燒剛退的小臉還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她蹲下身把兒子汗濕的劉海撥到一邊，
指腹觸到的那塊皮膚燙得嚇人。"對呀，新家有棵大榕樹，小寶可以在樹蔭下看連環畫。
"軍綠色的搪瓷缸突然從包袱里滾出來，在水泥地上撞出清脆的聲響。
這聲音驚動了在客廳抽煙的陸戰霆，他推門時帶進來的風里裹著濃重的煙草味。
"家屬院又不是不讓你們住。"他軍裝袖口沾著墨水漬，是昨晚寫離婚報告熬到深夜的痕跡。
林小滿把搪瓷缸撿起來，看見缸底用紅漆描著的"先進標兵"四個字已經斑駁。
"明天廠里要分新來的大學生住這套房。"她說話時沒抬頭，手指摩挲著缸沿的豁口，
"總不能讓人看笑話。"陸戰霆的喉結滾動了兩下，作訓鞋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聲響。
"西街那片的房子......""租好了。"林小滿打斷他，
從五斗櫥最底層抽出個牛皮紙信封，"這是你去年寄來的津貼，除去小寶看病花的，
還剩二百八。"窗外的知了聲突然停了，屋里靜得能聽見陸小寶吞咽口水的聲音。
陸戰霆盯著信封上"林小滿同志親啟"的字樣，鋼筆水在雨水里暈開過，
像朵枯萎的藍墨水花。"拿著。"他把信封推回去時，手背爆出兩道青筋，
"明天我讓炊事班老王開三輪車來幫你們拉行李。"林小滿突然笑起來，
眼角細紋里藏著陸戰霆看不懂的情緒。"不用了。"她彎腰拎起包袱時，
發梢掃過男人僵在半空的手背，"紡織廠張大姐女婿有拖拉機。"暮色爬上窗臺時，
陸小寶趴在包袱堆上睡著了，睫毛在臉上投下兩片小小的陰影。林小滿輕輕帶上門，
鑰匙轉動時"咔嗒"一聲，像是給七年婚姻畫上的休止符。三輪拖拉機在晨霧里突突作響，
張大姐的大嗓門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這房子雖然舊，可離中心小學就隔條馬路！
"她跺跺腳震亮聲控燈，樓道里頓時漫開昏黃的光暈。林小滿望著墻皮剝落的樓梯轉角，
前世這里會在三年后變成拆遷暴發戶的搖籃。"喲，這灶臺還是老式煤球的？
"張大姐掀開廚房的防塵布，揚起一片灰色煙塵。林小滿的視線穿過油膩的紗窗，
落在街對面掛著"出租"牌子的臨街鋪面上。"每月租金二十？"她手指劃過玻璃上的雨痕，
正好框住店鋪門前的歪脖子柳樹。張大姐的圓臉從櫥柜后探出來："你要做生意？
那可是個賠錢貨，去年開雜貨鋪的老李家賠得底兒掉！"林小滿把陸小寶的小皮鞋擺進鞋柜，
鞋尖對著窗戶的方向："我想試試賣早點。"晨光透過柳樹枝葉的間隙，
在水泥地上烙下晃動的光斑。三天后，林小滿蹲在店鋪后門刷油漆時，
聽見有人用鑰匙開前門的聲響。"這鋪子我昨天剛租下來。"她攥著油漆刷站起來，
綠漆滴在解放鞋上像片小小的荷葉。穿的確良襯衫的男人愣在門口，
梁上的金絲眼鏡滑到嘴邊："可王主任說......"林小滿從兜里掏出蓋著紅章的合同，
1984年6月17日的日期在陽光下泛著新鮮的油墨味。"您也是來租鋪面的？
"她故意讓聲音帶著下崗女工特有的怯意，
"街道辦說這片要改建......"眼鏡男的表情瞬間活泛起來，
他扶正眼鏡時瞥見林小滿沾著油漆的指甲縫。"改建？"他掏煙的動作頓住了，
"什么時候的消息？"林小滿轉身去擰水龍頭，
自來水沖在鐵皮桶里發出空洞的回響："聽紡織廠工會主席說的。
"她沒看見身后男人突然亮起來的眼神，也沒看見他匆匆離開時差點撞歪了門框。
陸小寶舉著風車從里屋跑出來，紙做的風車葉片轉出模糊的彩色光圈。"媽媽，
劉叔叔說下午帶我去看大輪船！"孩子仰起的臉上沾著橘子汁，在陽光下像撒了金粉。
林小滿用圍裙擦掉他嘴角的果漬："哪個劉叔叔？""就是總給媽媽送煤球的呀。
"陸小寶的風車撞上她的膝蓋，"他說媽媽像《大眾電影》里的龔雪阿姨。
"油漆的味道突然變得刺鼻，林小滿想起前世那個總往家屬院送煤球的退伍兵，
后來成了第一批南下倒騰電子表的萬元戶。"小寶喜歡劉叔叔嗎？"她問得隨意，
手指無意識地在圍裙上劃著十字。孩子已經跑到街心去追麻雀，回答混在風里聽不真切。
傍晚下起太陽雨時，林小滿正在往墻上釘菜單牌，鐵錘砸中拇指的瞬間，
她聽見玻璃門被推開的聲音。"要碗陽春面。"陸戰霆的軍裝被雨水洇出深色的痕跡，
帽檐下的眼睛掃過空蕩蕩的店面。林小滿把砸腫的拇指蜷進掌心："還沒開業。
"軍用水壺被放在柜臺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小寶呢？""在里屋背唐詩。
"她轉身時碰倒了笤帚，木柄砸在陸戰霆擦得锃亮的皮鞋上。
誦："......少小離家老大回......"陸戰霆的指節在柜臺上敲出規律的聲響，
和雨滴砸在鐵皮屋頂的節奏莫名重合。"宋晚晴去深圳了。"他突然說，
聲音壓得比雨聲還低。林小滿正在擦玻璃杯的手頓了頓，前世這個時間點，
宋晚晴應該正在歌舞廳里當陪酒小姐。"聽說那邊在招電子廠女工。"她對著玻璃哈了口氣，
擦出一片透明的扇形。陸戰霆的視線落在墻角那堆嶄新的課本上，
最上面那本《幼兒算術》封皮亮得刺眼。"你哪來的錢盤店鋪？"他問得突兀，
作訓褲口袋里的手攥成了拳頭。林小滿把抹布擰成麻花狀，
水珠滴進搪瓷盆里像秒針走動的聲響。"廠里買斷工齡的錢。"她抬頭時，
看見雨幕中有人撐著黑傘朝店鋪走來。傘沿抬起時露出劉建軍憨厚的笑臉，
他腋下夾著的鐵皮餅干盒上印著"上海特產"四個紅字。
陸戰霆的皮帶扣在柜臺邊刮出刺耳的聲響，他轉身時帶起的風掀動了菜單牌上未干的墨跡。
"下周六我來接小寶。"這句話混著雨聲飄進來時，劉建軍正把餅干盒往陸小寶懷里塞。
林小滿望著軍裝背影消失在雨幕里，玻璃門上的水珠蜿蜒而下，像道透明的傷疤。
夜里她數錢時，陸小寶突然從被窩里探出頭："媽媽，爸爸為什么不和我們住一起了？
"煤油燈的火苗猛地躥高，在墻上映出巨大的搖晃的陰影。
"因為......"林小滿把三張十元鈔票捋平，"爸爸要去照顧更需要幫助的人。
"孩子翻了個身，塑料涼鞋從床沿垂下來，在月光下泛著淡藍色的光。"像雷鋒叔叔那樣嗎？
"林小滿突然哽住，她想起前世陸戰霆確實像雷鋒那樣，把宋晚晴母女接進了家屬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