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摘下戒指那天,顧承燁正在隔壁病房哄他的白月光試婚紗。“擋刀是她自愿的,
又不是晚晚逼她。”他對著電話滿不在乎。他不知道,我為他擋刀時,
醫生曾問保大人還是孩子。我簽了放棄搶救協議,用生命換他安全。
后來他翻到我染血的日記:“今天他夸晚晚穿婚紗真美,可那件婚紗…是我設計的。
”暴雨夜他瘋癲般砸開所有婚紗店:“念念你在哪?”最終在車禍現場,
他跪著捧起帶血的戒指:“念念你看,我找到我們的戒指了。”1消毒水那刺鼻的氣味,
是鉆進我意識里的第一道繩索,勒得太陽穴突突地跳。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某個地方,一陣鈍痛悶悶地擴散開來,像一把生了銹的鋸子,
在骨頭縫里來回拉扯。我費力地睜開眼,模糊的白熾燈光在天花板上暈開一片光斑,冰冷,
沒有溫度。這里是醫院。記憶的碎片掙扎著浮出渾濁的水面——混亂的尖叫,刺耳的剎車聲,
金屬扭曲的銳響,還有……顧承燁猛地將我推向一旁時那張瞬間褪盡血色的臉。緊接著,
便是滾燙的、撕裂一切的力量重重撞在我身上,世界傾斜,黑暗吞噬。我活下來了?
為了推開他,我迎向了失控的車頭。指尖下意識地撫上小腹,
那里曾經有過一個微弱的、幾乎還感覺不到的心跳。現在,
只有一片空洞的、被徹底掏挖過后的麻木和沉寂。
醫生模糊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回蕩:“顧太太,情況危急,
必須立刻手術……保大人還是保孩子?”那一刻,我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放棄了那個甚至來不及成型的小生命。為了他,為了顧承燁能毫發無傷地站在那里。
隔壁病房突然傳來一陣模糊的、刻意壓低卻依然清晰的笑語。那聲音像一根冰冷的針,
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遲鈍的神經。“……真的嗎?承燁哥,你說話算話哦!
”一個嬌柔的女聲,帶著點撒嬌的甜膩。心臟猛地一縮,
隨即又被那生銹的鋸子狠狠拉扯了一下。林晚晚。顧承燁心尖上那抹皎潔無瑕的白月光。
她醒了?什么時候醒的?在我掙扎在生死線上,簽下放棄腹中骨肉同意書的時候?緊接著,
是顧承燁的聲音。那聲音,我從未聽過他用那樣的腔調對我說話——輕柔得像羽毛拂過湖面,
帶著一種近乎寵溺的縱容:“當然算話,晚晚。你喜歡的,我什么時候沒給過?
婚紗……我讓他們把最好的都送過來給你挑。”婚紗?這兩個字像淬了毒的冰凌,
狠狠扎進我本就千瘡百孔的心口。他許諾給她婚紗?在我剛剛為他失去一切,
躺在隔壁病房連呼吸都帶著劇痛的時候?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憤怒猛地沖上頭頂,
壓過了所有肉體的疼痛。我咬著牙,手肘撐住床沿,幾乎是用盡全身殘存的那點力氣,
把自己從病床上拖了起來。眩暈感瞬間襲來,眼前發黑,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病號服。
我死死抓住床頭的金屬欄桿,冰涼的觸感讓指尖一陣刺痛,卻也帶來一絲清醒。一步,
又一步,沉重的雙腿像灌滿了鉛,每一步都牽扯著腹部的傷口,痛得我眼前發黑。
但我必須過去,必須親眼看看。我幾乎是挪到了連通兩個病房的那扇窄門前。門虛掩著,
留著一道縫隙。透過那道縫隙,我看見了他。顧承燁背對著門,坐在林晚晚的病床邊。
他微微傾著身體,姿態是全然放松的、專注的。他手里拿著一個平板電腦,
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線條冷硬的側臉輪廓,此刻卻柔和得不可思議。屏幕上,
是華麗繁復的婚紗圖片,每一件都璀璨奪目,如同公主的夢。“這件怎么樣?
Vera Wang的新季高定,我覺得很適合你的氣質。”他的聲音低沉溫存,
手指在屏幕上輕輕滑動,指尖劃過那些潔白的紗。林晚晚半靠在床頭,
臉色還有些病后的蒼白,但那雙眼睛亮晶晶的,盛滿了全然的依賴和歡喜。她伸出手指,
點著屏幕:“這個!承燁哥,你看這個領口設計!還有拖尾……好長好夢幻啊!”“嗯,
確實漂亮。”顧承燁的嘴角勾起一個清晰可見的弧度,那是發自內心的愉悅。他甚至伸出手,
極其自然地將她頰邊一縷散落的發絲輕輕別到耳后,動作溫柔得像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你喜歡,我們就定這件。讓他們明天就送過來給你試。”那個親昵的、整理頭發的動作,
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在我心上最柔軟的地方,發出滋啦作響的焦糊味。
的、強勢的、在談判桌上殺伐決斷的、偶爾在我面前流露出疲憊的……卻唯獨沒見過他這般,
對著另一個女人,流露出如此純粹的、毫無保留的溫柔。這溫柔,是我用命去換也求不來的。
就在這時,他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張助理”的名字。
顧承燁瞥了一眼,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被打擾了這份溫情有些不悅。他拿起手機,
接通,語氣瞬間恢復了慣常的疏離和公事化:“說。”電話那頭的聲音隱約傳來,聽不真切,
但提到了“沈小姐”、“傷勢”、“手術”之類的字眼。
顧承燁的目光甚至沒有離開林晚晚和屏幕上的婚紗,
只是極其隨意地、漫不經心地回應了一句:“知道了。她不是醒了么?
擋刀是她自己沖上來的,又不是晚晚逼她的。你們看著處理就行,費用不用省。
”他頓了一下,視線掃過林晚晚期待的臉,語氣又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晚晚剛醒,
需要靜養,這些小事別拿來煩她。……嗯,婚紗的事,你親自去辦,要最好的。
”“小事……”我呢喃著重復這兩個字,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原來我豁出性命去擋的那一刀,我躺在手術臺上放棄的骨肉,
我此刻撕心裂肺的疼痛……在他眼里,不過是“小事”。
是打擾他和林晚晚挑選婚紗的煩人瑣事。是“她自己沖上來的”,活該承擔后果。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口,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
那冰冷的憤怒瞬間被一種更深沉、更徹底的絕望所取代。原來,心真的可以死得這么快,
這么無聲無息。連疼痛都變得麻木。我扶著冰冷的墻壁,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
不再看那刺眼的一幕。視線落在自己空蕩蕩的左手上。無名指上,那枚鉑金素圈戒指,
是我和他唯一的婚姻憑證。款式極其簡單,甚至有些樸素,是我當初執意選的。
顧承燁當時只是隨意地掃了一眼,說了句“隨你”,便讓助理付了款。
那時我心里竟還涌起一絲卑微的甜蜜,覺得這是屬于我們兩個人的低調證明。原來,
不過是我一廂情愿的可笑堅持。我用盡全力,抬起那只沉重得仿佛不屬于自己的手。
指尖觸碰到那圈冰冷的金屬,用力地、一點點地向外褪。戒指摩擦著指節,
帶著一種緩慢而清晰的痛楚,最終脫離了我的皮膚,落在掌心,一片冰涼。它躺在那里,
黯淡無光,像一個諷刺的句號,結束了我多年來的癡心妄想和飛蛾撲火。再沒有任何留戀。
我攥緊那枚小小的、冰冷的金屬圈,像是攥緊了自己早已死去的心。
不再看那扇門內的“璧人”,我拖著殘破的身體,一步一步,朝著病房門口挪去。
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心上,每一步都離那個名叫顧承燁的地獄更遠一點。離開,必須離開。
趁我還能走,趁我……還剩下一點點,為自己而活的力氣。
2身體沉重得像灌滿了冰冷的水銀,每一次挪動都牽扯著腹部深處那道猙獰的傷口,
尖銳的痛楚如同電流般竄過神經末梢。我扶著冰冷的醫院走廊墻壁,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
汗水浸濕了鬢角,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混合著一種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頑固地鉆進鼻腔,提醒著我剛剛失去的一切——那個未曾謀面的孩子,
還有……那場徹底死去的癡心。終于挪到電梯口,
金屬門冰冷的反光映出我此刻狼狽不堪的影子: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干裂毫無血色,
寬大的病號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破布娃娃。指尖無意識地收緊,
那枚被我褪下的戒指深深硌著掌心,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鈍痛。電梯門“叮”一聲滑開,
里面空無一人。我幾乎是跌撞著進去,背靠著冰冷的廂壁,才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按下“1”層按鈕的瞬間,身后走廊深處,顧承燁那間VIP病房的門似乎被猛地拉開了。
一個高大而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他凌厲的目光下意識地掃向走廊,像是在搜尋什么。“承燁哥?怎么了?
”林晚晚嬌柔的聲音帶著疑惑從門內傳來。“……沒什么。”顧承燁的聲音頓了一下,
那絲煩躁似乎被強行壓了下去,語氣恢復了慣常的沉穩,“好像聽到點動靜。你好好休息,
別亂動。” 他并沒有再往前一步,只是站在門口,視線再次掃過空蕩蕩的走廊盡頭,
眉頭幾不可察地擰了一下,隨即又松開,仿佛那點異樣的感覺只是錯覺。電梯門緩緩合攏,
徹底隔絕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絕了他最后可能捕捉到我的視線。狹小的空間急速下降,
失重感帶來一陣眩暈,我閉上眼,指甲更深地掐進掌心,戒指的棱角幾乎要嵌進肉里。
走出醫院大門,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冰冷的雨絲打在臉上,
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痛,卻也讓我混沌的大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明。我茫然地站在雨中,
濕冷的空氣包裹著單薄的病號服,寒意無孔不入地鉆進骨頭縫里。去哪里?這個城市很大,
卻又仿佛沒有我的容身之處。父母遠在千里之外的小城,我當初為了追隨顧承燁,
幾乎是決絕地離開了他們,這些年聯系也日漸稀少。
朋友……似乎也早在我圍著顧承燁打轉的歲月里漸漸疏遠。
一輛出租車濺著水花在我面前停下,司機探出頭,不耐煩地問:“走不走?”“……走。
”我拉開車門坐進去,
報出那個幾乎被我遺忘的地址——城東一個極其老舊、租金低廉的單身公寓小區。
那是我剛來這座城市打拼時租下的第一個落腳點,后來跟了顧承燁,便一直空置著,
只是偶爾交房租時才會想起。沒想到,竟成了我此刻唯一的退路。“姑娘,
你這臉色……剛從醫院出來?沒事吧?”司機透過后視鏡看了我一眼,語氣帶著點擔憂。
“沒事,謝謝。”我靠在冰冷的車窗上,聲音嘶啞,
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霓虹光影。這個城市依舊繁華喧囂,
只是再也沒有一盞燈是為我而亮了。老舊的公寓樓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和灰塵的氣息。
我用僅存的力氣打開塵封已久的門鎖,吱呀一聲,門開了。小小的房間不足二十平米,
家具簡陋蒙塵,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腹部的劇痛再次猛烈地襲來,
像無數把燒紅的刀子在里面攪動。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
我踉蹌著撲到那張唯一的、布滿灰塵的小床邊,身體蜷縮起來,牙齒死死咬住下唇,
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沒有痛呼出聲。眼前陣陣發黑,意識在劇痛的邊緣浮沉。
不知過了多久,那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才稍稍退潮,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寒冷。
身體在發燙,傷口的位置一跳一跳地灼痛。我掙扎著爬起來,翻箱倒柜,
終于在抽屜角落里找到一板過期許久的止痛藥。也顧不上那么多,
就著水龍頭里流出的冰涼自來水,我囫圇吞了下去。冰水滑過喉嚨,激得胃部一陣痙攣。
我扶著冰冷的洗手池,看著鏡子里那個蒼白、憔悴、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的女人。
這就是我,沈念,為了一個男人拼盡所有、最終輸得一敗涂地的可憐蟲。
視線落在被我隨手扔在布滿灰塵的床頭柜上的那枚戒指上。鉑金素圈,
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冰冷而沉默。我走過去,拿起它。戒指內圈,靠近指腹的位置,
刻著幾個極其微小的字母——“Nian & Ye”。念與燁。當初去取戒指時,
是我偷偷要求刻上的。店員曾委婉提醒,素圈戒指內壁空間有限,刻字會很微小,
幾乎看不見。我說沒關系。那時心里懷著怎樣隱秘而卑微的期待?以為這微不可察的印記,
能成為連接我們之間看不見的絲線。多么可笑。指腹反復摩挲著那微小的刻痕,
感受著那冰冷的觸感。然后,我走到房間唯一的小窗邊。窗外是狹窄破敗的后巷,堆滿雜物,
污水橫流。我推開積滿灰塵的窗戶,一股混合著垃圾腐敗氣味的冷風灌了進來。
沒有任何猶豫,我抬起手,將那枚承載了我所有愚蠢愛戀和絕望的戒指,
朝著窗外那片骯臟的陰影,用力地拋了出去。
一道微弱的銀光在昏暗的雨幕中劃出一道短促的弧線,無聲無息地墜落,
迅速被泥濘和黑暗吞噬。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連一絲漣漪都未曾驚起。戒指脫手的瞬間,
心口仿佛被剜去了一塊,空落落地疼。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奇異的、近乎虛脫的輕松。
結束了。沈念,你和顧承燁,徹底結束了。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我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
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墻壁。寒意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腹部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身體一陣冷一陣熱。意識在昏沉的邊緣徘徊,過往的碎片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翻騰。
3意識在混沌的泥沼中浮沉,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著燒紅的鐵絲,
灼痛從腹腔深處蔓延至四肢百骸。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瓢潑大雨,
密集的雨點狂暴地敲打著玻璃窗,發出沉悶而持續的噪音,如同無數只冰冷的手在用力拍打,
試圖將這座搖搖欲墜的老舊建筑徹底摧毀。高燒像一個貪婪的魔鬼,
不斷吞噬著我殘存的清醒。冷,深入骨髓的冷,即使裹緊了從柜子里翻出的唯一一條薄毯,
身體依舊控制不住地篩糠般顫抖。冷汗浸透了衣服,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又迅速被寒意凍結。
腹部的傷口在每一次顫抖中都發出尖銳的抗議,提醒著我那場血腥的失去。疼痛和高熱交織,
將我死死釘在這張冰冷堅硬的床板上,動彈不得。迷糊間,仿佛又回到了那間冰冷的手術室。
無影燈慘白的光線刺得人睜不開眼,消毒水的氣味濃烈得令人窒息。
戴著藍色口罩的醫生俯視著我,聲音隔著厚厚的口罩傳來,冷靜得近乎殘酷:“顧太太,
情況很危險。腹腔內大出血,孩子……保不住了。我們需要立刻手術,您簽個字。
”孩子……保不住了。那幾個字像淬了冰的錐子,狠狠扎進心臟最深處。我躺在那里,
身體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只有一種靈魂被抽離般的巨大空洞。眼前晃過顧承燁的臉,
他在隔壁病房,用我從未聽過的溫柔語氣對林晚晚說:“晚晚,你喜歡的,
我什么時候沒給過?”巨大的悲愴和決絕瞬間淹沒了我。我幾乎是憑著本能,
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顫抖著手指在那份放棄搶救同意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沈念。
兩個歪歪扭扭的字,像兩條瀕死的爬蟲。“保他……”我用盡全身力氣擠出模糊的兩個字,
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顧承燁……他沒事……就好……”然后,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再醒來,就是那間充滿消毒水味的病房,和隔壁那刺穿心臟的婚紗笑語。
“呵……”一聲沙啞的、破碎的冷笑從我干裂的唇邊逸出,
在空寂而冰冷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為了他一句“保他沒事就好”,
我簽下了放棄自己的名字,放棄了那個無辜的小生命。多么諷刺,多么可悲的忠誠!這忠誠,
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句輕飄飄的“她自己沖上來的”,不過是打擾他白月光的“小事”。
悔恨如同毒藤,瘋狂地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痛得幾乎無法呼吸。不是為了他,
是為了那個孩子,那個甚至沒來得及讓我感受胎動的小生命。
是我親手簽下了它的死亡判決書,為了一個……根本不值得的男人!眼淚早已流干,
眼眶干澀得發疼。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絕望和冰冷,像這窗外無休無止的冷雨,將我徹底淹沒。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兩天?時間在高燒的混沌中失去了意義。
腹部的劇痛似乎稍稍緩和了一些,但身體依舊虛弱得像一灘爛泥。饑餓感開始啃噬著胃壁,
提醒我還活著這個殘酷的事實。我掙扎著爬起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走到那個唯一的、布滿灰塵的小書桌前。抽屜卡得很死,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它拉開。
一股陳腐的紙張氣味撲面而來。抽屜深處,躺著一個硬殼的筆記本。深藍色的封面,
邊角已經磨損泛白。這是我當年離開家時,唯一帶在身邊的舊物,
記錄了我從懵懂少女時期開始,所有不為人知的、卑微如塵的心事。我把它拿了出來,
拂去表面的灰塵。筆記本很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仿佛承載了太多無法言說的重量。
我翻開它,指尖劃過那些已經有些模糊的字跡。
艷心動、每一次為他付出后的小心翼翼的歡喜、無數次獨自吞咽的委屈和失落……密密麻麻,
鋪滿了泛黃的紙頁。每一頁,都寫滿了“顧承燁”三個字。像一個虔誠的信徒,
在供奉她唯一的神祇。哪怕這神祇,從未垂憐。翻到最新的幾頁。
日期停留在車禍發生的前一天。字跡有些凌亂,帶著一種疲憊的無力感。【X月X日,晴。
】【他又去陪林晚晚了。醫生說她的情況很穩定,蘇醒只是時間問題。他今天回來得很晚,
身上帶著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很淡,但我聞得到。我熬了湯,想讓他暖暖胃。他看了一眼,
說‘放著吧’,就徑直進了書房。那碗湯,在桌上放了一夜,涼透了。其實我知道,
他不是不餓,他只是……不想吃我做的任何東西。】【X月X日,陰。】【林晚晚醒了。
他接到電話時,正在和我……不,不能算吃飯。是我坐在餐桌邊,他站在窗邊打電話。
聽到消息那一刻,他整個人都亮了。那種眼神,我從未見過。他甚至忘了手里還拿著文件,
轉身就沖了出去,連外套都沒拿。門被重重關上,巨大的聲響在空蕩蕩的房子里回蕩。
我看著桌上那碗再次涼透的湯,突然覺得,這個我住了三年的地方,像個巨大的冰窖。
】【X月X日,雨。】【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不,只是對我來說吧。
我設計的婚紗系列,‘念爾’,最終定稿了。熬了整整三個月的心血。我把設計稿拿給他看,
帶著一點點小小的、連自己都唾棄的期待。他當時在開視頻會議,眉頭緊鎖。我等他結束,
才走過去。他抬頭,目光掃過我手里的畫稿,眼神里沒有一絲波瀾,
只有被打擾的不耐煩:‘放那兒吧。’他甚至沒有翻開看一眼。就在我轉身,
心沉到谷底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是林晚晚。我聽見她在那頭撒嬌的聲音,清脆得像銀鈴。
他的語氣瞬間變得無比溫柔耐心:‘嗯?晚晚怎么了?……婚紗?好啊,你喜歡什么樣的?
……Vera Wang?行,我讓人把最新款都送過去給你挑。’】【他對著電話,
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寵溺到極致的語氣說:‘晚晚穿婚紗的樣子,一定很美。
’】【我僵在原地,手里還捏著那疊浸透了我所有心血和幻想的畫稿。‘念爾’……念爾。
念誰?念他顧承燁?多么可笑的名字!多么諷刺的癡心妄想!
他滿心滿眼都是林晚晚穿上Vera Wang的樣子,
卻吝嗇于給我設計稿哪怕一秒鐘的目光。】【原來,我親手畫下的每一筆線條,
縫制的每一粒珍珠,
幻想的每一個穿上它的新娘幸福的瞬間……都抵不過林晚晚一句輕飄飄的撒嬌。
我視若珍寶的東西,在他眼里,不過是隨手可以丟棄的廢紙。】【那一刻,心死了。真的,
徹徹底底地死了。像燃盡的灰,風一吹,就散了。】【沈念,別再犯賤了。你的愛,
你的設計,你這個人……在他眼里,一文不值。】【該結束了。】字跡在這里變得異常潦草,
力透紙背,帶著一種絕望的決絕。最后三個字“該結束了”,筆尖甚至劃破了紙張。
看著這些字,車禍前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又回來了,比腹部的傷口更甚。原來,
在我為他擋車的前一刻,我的心,就已經被他親手殺死了。那場車禍,
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埋葬了所有殘存的、不切實際的念想。我合上日記本,
那硬硬的封面抵著掌心。窗外,暴雨依舊傾盆,雨點瘋狂地砸在玻璃上,
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雨水順著玻璃蜿蜒流下,像一道道絕望的淚痕。房間里沒有開燈,
只有窗外偶爾劃過的閃電,短暫地撕裂濃重的黑暗,映亮這間冰冷破敗的囚籠。該結束了。
這三個字,像烙印一樣刻在心上。我抱著這本沉甸甸的、寫滿我半生卑微的日記本,
蜷縮在床角最黑暗的角落里。寒意如同跗骨之蛆,從地板,從墻壁,從每一個縫隙鉆進來,
啃噬著我僅存的體溫。腹部的傷口在寒冷和高熱的交替折磨下,又開始隱隱作痛。
意識再次變得模糊,身體時而滾燙如火,時而冰冷如墜冰窟。在徹底陷入昏迷前,
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浮現:如果……如果顧承燁看到這本日記,看到這字字泣血的心路,
看到那件被他棄如敝履的婚紗設計稿,
其實正是出自他口中那個“自愿擋刀”的女人之手……他會怎么樣?這個念頭只閃過一瞬,
隨即被更深的疲憊和黑暗吞沒。無所謂了。他怎么樣,都與我無關了。
4顧氏頂層總裁辦公室的落地窗,此刻正倒映著城市傍晚的燈火,流光溢彩,
卻驅不散室內沉凝的氣氛。顧承燁煩躁地將手中的金筆扔在寬大的紫檀木辦公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