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看著滿地鮮艷刺目的紅紙屑,趙春桃僵立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周圍圍觀的群眾也頓時炸開了鍋。
“好家伙!今兒這可真是大戲!”
“老蔫兒家那小子,平時看著悶不吭聲的,沒想到這么硬氣?連媳婦都不要了?”
“人都快餓死了,媳婦又不能當飯吃,要了有啥用?”
“不過話說回來,欠債還錢,這確實是天經地義的事兒。”
......
議論聲的聲音如刀子般鋒利,每一句都令趙德柱不堪其辱。
他捂著后腰在女兒攙扶下勉強起身,臉漲得猶如豬肝。
這些年,他靠著趙家勢力大,在村子里作威作福,什么時候受過這樣的窩囊氣?
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連正眼都不敢瞧自己的陳家小子,竟會在大庭廣眾下抽自己笤帚疙瘩。
更要命的是,那紙當年他爹給陳青山爺爺磕頭求來的婚約,就這么被撕成了雪地里的紅碎屑。
“支書來了!”院墻外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
穿灰布中山裝的大隊支書趙德貴邁著八字步跨進院門,身后還跟著趙栓。
人群見此二人,自覺的讓開了一條道。
趙姓在這村子里,本算不得大姓。
可自從大哥趙德貴坐上紅松屯大隊支書的位子,整個趙家便如同鯉魚躍龍門,一朝得勢。
趙德貴還兼任著公社黨委委員,手中權力在握。
自他上任后,便將自家兩兄弟趙德柱和趙德栓分別安排成了會計與保管員。
這兄弟三人,形成“貪腐鐵三角”,牢牢把控著村里的經濟命脈。
趙家其余成員,也都各自在村里謀得了差事。
彼此相互幫襯,在這紅松屯里,趙家的勢力可謂是只手遮天,無人敢輕易招惹。
趙春桃見趙德貴來了,立刻撲過去,扯著他的袖口哭喊道:“大伯!您可得給咱們做主啊,老陳家的欺負人都欺負到家門口了!”
陳青山眼皮一跳,倒成了他欺負人了。
這趙德貴正是趙春桃的親大伯,前世里沒少在批斗會上帶頭喊口號。
“吵吵什么?”
趙德貴板著臉掃視全場,目光落在陳青山身上時陡然一沉。
“青山,你今天鬧的事兒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陳青山冷笑一聲,絲毫不怵,“怎么?你這是來替你侄女撐腰來了?”
“胡說什么!我這是作為大隊支書過來主持公道的!”
周圍一雙雙眼睛看著,這種場面話,趙德貴肯定還是要說的。
然而憑借趙春桃的腦子卻完全看不懂這種場面,“大伯!你不替我們家做主嗎?”
“說了多少次!工作場合要稱職務!”
他推開趙春桃,故意把臉轉向鄉親們道:“我今天是作為大隊支書來調解村民矛盾,絕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趙春桃還是沒聽明白。
“你可是我大伯,你不偏袒我偏袒誰!”
趙德貴被這個蠢侄女氣到無語,索性不再搭理,轉頭面向陳青山。
“青山啊,聽說你是要退婚?這種大事兒,哪能由著性子來?你爺走得早,咱村里講究個長者為尊。”
陳青山不屑的嗤笑一聲,“怎么著?我退我的婚,你這個支書也能管得著?”
趙德貴眉頭一皺,“青山,我畢竟是你長輩,說話別這么沖。”
“沖怎么了?”陳青山向前一步。
“說他趙德柱沒說你是吧?你們不是一個爹?”
“當年你們爹空著手來我家,給我爺爺磕了三個響頭,求著定下這門親。”
“如今我陳家不要這門親了,按規矩是不是該把定親禮還回來?”
圍觀人群里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真有這回事啊?”
“可不是嘛,我那時候還去看了,磕的老響了。”
“我也知道......”
這話像扔進油鍋的水珠,人群頓時炸開了。
“都說什么呢!”
趙德貴氣的大拍桌子,臉色也頓時難看起來。
眾人頓時噤聲。
趙德貴捋順氣兒,努力壓抑著怒火。
“陳青山,這種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兒以后就別提了!想退婚可以,但這是咱們兩家的私事兒,有話咱們進屋說——”
“不用了。”
陳青山直接打斷。
“婚書已經撕了,這事兒全村人都看著,都能做見證,還用商量什么?剩下的就是你們欠我家的東西趕緊還回來。”
陳青山轉向眾人,“諸位高鄰說說,是不是?”
“是。”
“沒錯。”
......
趙德柱仗著有大哥撐腰,這會兒也敢說幾句硬氣話了,“陳青山,這是咱們兩家的私事,你別老往外撇!”
陳青山聳了聳肩,“怎么?嫌丟人啊?嫌丟人趕緊還糧食啊?”
“你!”
趙德柱氣的又要沖上來,卻被大哥趙德貴給攔住了。
只見此時的趙德貴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
“行,陳青山,定親禮可以還你。”
“但是,”
他話鋒一轉,“照你的話說,婚書已經作廢了,那我爹當年的三個響頭豈不是白磕了?”
“你把那三個響頭給我磕回來,糧食立刻還你,這你還有啥話說?”
陳青山眸光微斂,這老狐貍果然跟趙春桃他們不一樣,精明不少。
他的臉上也閃過了一絲慌亂,不過轉瞬即逝。
隨后,他又笑了起來。
“哦,行啊,不就是三個響頭嗎?”
說著,他就走到了趙德柱面前。
就在眾人都以為陳青山要用三個響頭換糧食的時候,他卻上去勾住了趙德柱的脖子。
在趙德柱不解的目光中,陳青山略帶挑釁的沖著他笑道。
“德柱叔啊,磕頭這事兒咱不能隨便來,萬一磕錯了可不好。”
“當年我小著呢,也沒眼福親眼見識。”
“你能不能跟我講講,你爹具體是怎么磕的?你爹是怎么跟我爺下的跪,嘴里喊的啥,磕的有多響......”
陳青山話沒說完,趙德柱就一把薅住了他的脖頸,目眥欲裂的吼道,“你再說一句試試?”
“我說我沒你爹那么會磕頭,能不能讓他老人家教教我。”陳青山嘿嘿一笑。
“你他娘找死!”
趙德柱再也忍不住,一拳打在陳青山臉上,隨后又朝著肚子補了幾拳。
直到眾人跑過來拉架,他還歇斯底里的吼著,揚言要殺了陳青山。
而說好的主持大局的趙德貴也對此不管不顧,反訓斥起地上的陳青山。
“陳青山,你再侮辱長輩,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只有當娘李彩鳳心疼兒子,趕忙過去攙扶,“沒事兒吧青山?”
陳青山在李彩鳳的攙扶下站起身,朝雪地里啐了一口,“沒事兒。”
隨后,他開心的笑了起來。
沒錯,是發自內心的開心,笑的都不行了。
眾人都以為他被打傻了,可陳青山只是朝著趙德貴勾了勾手指。
“過來,給你看個東西。”
趙德貴疑惑的走過去。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陳青山解開了棉襖的扣子。
隨后,便露出了內襯里明晃晃的勛章!
勛章的位置,就在趙德柱剛才打的位置。
陳青山扣上衣服扣子,拍了拍臉色煞白的趙德貴。
“還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