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鐵蛋滿臉困惑,追問道:“另有目的?爺,您這話究竟啥意思啊?”
王炮頭抬眼,目光穿透昏暗,直直盯著房梁,仿若要從那交錯的木紋里尋出些答案。
好一陣,才緩緩開口:“鐵蛋,明天你就別去了,我單獨帶青山進山。”
“為啥呀?”
鐵蛋一骨碌從炕上坐起,滿臉不服氣,“我都跟著您進過好幾回林子了,學到的本事也不少,指定能幫上大忙!”
王炮頭神色一凜,語氣加重:“這不是幫不幫得上忙的事兒!你先別急著吭聲,聽我把話說完。”
見鐵蛋安靜下來,他才接著道:“咱爺倆啥脾性,屯子里的人都門兒清。”
“除了一起進老林子打野牲口的炮手,平日里根本沒人樂意跟咱打交道。青山這小子,以前跟咱八竿子打不著,突然就熱絡起來,你就不覺得透著古怪?他真能這么好心?”
鐵蛋眉頭擰成個疙瘩,嘟囔著:“我瞅著青山哥不像壞人吶,他還熱心要給我說媳婦呢。”
王炮頭氣得抬手,在鐵蛋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給你說媳婦就是好人啦?你這傻小子,從小就分不清好歹!”
“哪天在老林子里讓人從背后捅一刀,都不知道自個兒是咋丟的命!”
聞聽此言,鐵蛋猛地反應過來,眼睛瞪得滾圓,滿臉寫著難以置信:“爺,您是懷疑青山哥想使壞?不能吧!”
“不能?”王炮頭嗤笑一聲,“我跟你說,我前半輩子凈跟人打交道,后半輩子就只愿和牲口待一塊兒,你知道為啥不?”
“為啥呀?”
“因為認識的人越多,我就越覺著牲口都比人可靠。這世上啊,就沒有啥缺德事兒是人干不出來的。我琢磨著,陳青山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進山打野牲口,而是打著這個幌子,沖咱爺倆來的......”
“您的意思是——他要害咱!?他為啥要害咱?”
鐵蛋聽明白了,頓時脊背發涼,聲音都帶上了顫音。
“為啥?”王炮頭冷哼,“還不是為了錢。”
“你自個兒想想,他要是真想進山,村里那么多年輕力壯的炮手他不找,為啥非得趁著天黑、四下沒人的時候,跑來找咱們商量?”
“咱們住得離屯子遠,平日里又不咋和人來往,就算哪天沒影了,旁人也只當是進林子去了。”
“再說了,我白天進屯子聽說,他答應老趙家三天之內還清隊上的債,你琢磨琢磨,他拿啥還?”
鐵蛋聽完這一番分析,像被兜頭澆了盆冷水,瞬間清醒過來:“他該不會是想把咱爺倆騙進山里,然后......”
剩下的話,鐵蛋沒敢說下去,因為此時他的血液近乎凍結,只覺得渾身莫名發冷。
王炮頭點點頭,沒好氣地說:“還算你沒傻到家。”
“所以啊,明天你就別去了,我一個人跟他進老林子,瞅準時機,一槍放倒他,一了百了。”
鐵蛋聞言,心里“咯噔”一下。
他向來知道爺爺是個狠角色,手上沾過侵略者和漢奸的血。
可如今聽爺爺這般輕易就說出要殺人的話,莫名涌起一陣恐懼。
“爺,這事兒您有十足把握嗎?萬一他是被冤枉的呢?再說了,就算他真有壞心思,揍他一頓出出氣不就行了,沒必要下死手吧?”
王炮頭冷哼一聲,摸出火折子,點燃煙桿,深吸一口,吐出的煙霧在昏暗里彌漫開來。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老話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他要是真盯上咱們家了,揍一頓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必須斬草除根!”
老爺子說這話時,眼神里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勁兒,顯然不是在開玩笑。
鐵蛋心里明白,爺爺就算真這么做,是為了他們爺倆的安危著想,可他還是沒法認同爺爺的做法。
“爺,明天您別去了,讓我去,行不?”
王炮頭不屑地哼了一聲:“你去?就你那點小心思,我還能不清楚?真到了關鍵時刻,你下得去手嗎?”
鐵蛋被戳中要害,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反駁。
老爺子抽著旱煙,語氣帶上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哼,你這小子,從小就心太軟,就因為這個,屯子里那些人沒少欺負你。”
“這些年我費了多大勁,教你一身本事,才讓他們不敢再招惹你,結果你到頭來還是個沒出息的孬種。”
鐵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用帶著商量的語氣說:“爺,您說我是孬種,我認了。”
“可今兒這事兒,我咋都不能同意您的做法。我覺著青山哥不是您說的那種壞人。”
“要不這樣,明天我跟他進山,要是他真像您說的,圖咱們家的錢,只要您還在家,他就拿不到錢,沒理由對我動手。”
王炮頭又哼了一聲:“那你都知道他不敢動手了,還咋能探出他到底有啥心思?”
“能!”
鐵蛋篤定地點點頭,說出自己的計劃:“他不是吹噓自己找獵物的本事很厲害嗎?只要明天他找不到野牲口,那就說明他在說瞎話!找不到獵物,就能肯定他心懷不軌!真到那時候,我絕不會手軟,一槍崩了他。”
這番話,讓王炮頭不禁對自己的孫子刮目相看,沒想到這平日里看著慫的小子,腦子還挺靈光。
可他還是不太放心:“就算你知道他要使壞,就你那心軟的性子,真到時候能扣得動扳機?”
鐵蛋沒有吭聲,目光在夜色里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堅決。
王炮頭心里清楚,這孫子從小就犟,一旦決定了的事兒,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行吧,那就你去。”
老爺子翻身背對著鐵蛋,不再說話。
實際上,他心里也暗自盤算起了另一套周全的打算。
鐵蛋望著爺爺蒼老的背影,好一會兒,才躺下身準備睡覺。
屋外,北風呼嘯,像鬼哭狼嚎一般,泥瓦房在夜色里幾乎融為一體,安靜得仿佛被墨色的油漆包裹。
可黑暗中,一個黑影悄然動了一下,身上的雪粒簌簌滾落,正是陳青山。
此刻,他幾乎被大雪掩埋,眉毛上結滿了冰,凍得鼻青臉腫,活像一座冰雕。
他靜靜聽著屋子里沒了聲響,仍一動不動。
直到土墻內傳來此起彼伏的打鼾聲,才悄無聲息地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