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的綠色指示燈,在凌晨兩點的走廊深處幽幽亮著,像是深海底一點執拗的光。
空氣里永遠塞滿了消毒液、陳舊血腥氣,還有一絲隱隱的,屬于過度透支生命的疲憊的酸。
監控儀規律的滴滴聲固執地穿透這片渾濁,背景音是某張床位傳來的、帶著巨大痛苦的喘息。
死亡離這里很近,很近。沈棠背靠著冰冷的金屬柜門滑坐到地上,
無菌膠鞋底在地板上蹭出輕微的、刺耳的聲響。她扯下被汗水浸透的口罩,
長長地、幾乎耗盡力氣地吸了口氣,似乎想把這走廊里無處不在的壓迫感都擠壓出去。
手術帽壓塌的發絲貼在汗濕的鬢角,臉色是種接近墻壁灰的蒼白。
連續十二個小時以上高強度手術后的那種虛脫,如同巨大的鉛塊壓在她胸口。
隔著一條走廊的寬窄空間,手術室側門“哐當”一聲被推開,撞在墻上又彈回。
周凜走了出來。他身上的深綠色洗手衣浸透了后背和前胸一片更深的、濕漉漉的暗影。
口罩摘了,胡亂地勒在脖頸一側,露出冷硬清晰的下頜線,此刻被勒出的紅痕異常醒目。
額發也是濕的,軟塌塌地貼在額上,眉宇間刻著手術室里帶出來的濃重戾氣,
像一把出鞘后尚未冷卻的寒刃。他沒看她,徑直走向盡頭的水槽,水龍頭被擰開,
嘩嘩的水聲瞬間蓋過了監控儀的滴滴聲。沈棠幾乎是憑著某種本能撐著站了起來,
雙腿因為長時間蹲踞而微微發麻,像是有細密的電流竄過。她無聲地走到最近的清潔區角落,
打開那個熟悉的長方形藍色保溫箱。里外隔絕得極好,
一絲絲甜暖的牛奶氣息小心翼翼逸散出來,沖淡了周遭冷硬的藥味。
她輕輕抽出那盒印著草莓圖案的牛奶,手被殘余的暖意微微烘著。
她走到周凜背后幾步遠的地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像是不經意地等著他結束那場機械的、沖走血污和疲憊的沖洗。周凜關掉水龍頭,
扯下幾張擦手紙胡亂地搓著手。水珠沿著他結實的小臂線條滑落。他轉過身,
臉上依舊是那副疏淡的神情,好像剛才手術室里生死一線的緊張不過是一場尋常的游戲,
而他毫不在意輸贏。那雙眼睛沒什么溫度,掃過來時,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牛奶盒上,
微不可查地停頓了半秒。沈棠在他完全面對自己時,伸出手去。
握著牛奶盒的指尖帶著剛才手術后的冰涼和不自覺的微顫,遞向周凜的方向。
盒子距離他的手幾厘米,懸停在半空。消毒水的味道、隱約的血腥氣,
還有保溫箱帶出的那一絲甜暖氣息,在兩人之間狹窄的空氣中無聲地攪動著。
監控儀的滴滴聲頑固地鉆進耳朵,背景里那壓抑的喘息似乎更沉重了一些。
短暫的幾秒被無限拉長,冷空氣凝固著流動。周凜并沒有立刻去接,
他的視線甚至沒有在那盒溫熱的牛奶上停留更多時間,只是很淡地掠過,
最后落定在沈棠臉上。他的喉結微不可查地滾動了一下,像在忍耐某種難以言喻的滯澀感。
“沈棠。”他開口,聲音帶著剛完成一臺大手術后的沙啞,卻淬著冰棱般的硬度,
毫無轉折余地地砸落,“說過多少次了,同事之間,注意分寸。”那“分寸”二字,
咬得極清晰,每一個音節都像手術刀落下的微響,冷靜地切割開空氣里任何一絲曖昧的可能。
那只握著牛奶盒的手猛地一顫,骨節因為瞬間的用力繃出清晰的白痕。
塑料外殼輕微的“咔噠”聲被淹沒在遠處某個儀器突然拉長的“嘀——”警報里。
周凜終于抬手接過了牛奶。冰涼的指尖偶然擦過她的手背,
短暫的接觸卻像是帶走了她皮膚上最后殘留的溫度,一陣細碎的寒意沿著脊柱迅速爬升。
他沒有多余的話,甚至吝于一聲“謝謝”。轉過身,
只留下一個覆蓋在深綠色洗手衣下、挺拔卻透著拒人千里之外寒氣的背影,
腳步沉而快地朝著辦公室的方向消失在走廊拐角。四周的嘈雜聲浪轟然回歸,
儀器鳴叫、護士匆忙的腳步聲、病人痛苦的呻吟……那盒被拿走的草莓牛奶,
像一塊沉甸甸的冰,梗在沈棠的心口。那晚的夜班格外漫長,
后半夜的急診室像是被無形的手擰緊了發條,病魔的猙獰面目在這個時段展露無遺。
救護車刺耳的笛聲是午夜最后的喪鐘,車輪碾壓過寂靜,送來新的死亡和希望。
沈棠早已習慣了這種周而復始的節奏,身體繃得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
她帶著年輕的住院醫處理一個車禍后脾破裂的患者,動作迅捷麻利,
聲音在緊張的氛圍里保持著刻意的沉穩冷靜,卻也在不知不覺中,
悄然避開了那個深綠色的身影。消毒水的氣味濃郁刺鼻,彌漫在每一個角落,
仿佛能滲透皮膚,刻入骨髓。當周凜再次從另一間手術室疲憊地走出來時,
東方已經開始透出蒙蒙的青灰色。值班室的玻璃窗外,天空不再是沉郁的黑,
而是泛著一種壓抑的冷藍。走廊里,只有消毒燈慘白的光,勉強照亮著疲憊的夜。
沒有熟悉的身影等在門口,沒有那盒熱氣騰騰的牛奶被適時地遞到眼前。
習慣了被某個角落的目光專注追隨,驟然間只剩空蕩蕩的回音,
這種感覺陌生得讓他心頭猛地一抽,仿佛腳下堅固的地面裂開了一道縫隙,
短暫的失重感突兀襲來。他腳步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視線掃過寂靜的走廊盡頭。
那里只有被推走的空病床輪子劃過地面的單調聲響。
一絲極淡的、不熟悉的煩躁悄然爬上眉梢,迅速被他強大的自制力抹平,
臉上又恢復了慣常的冰封般的冷硬。他朝辦公室走去。推開門,里面亮著冷白的頂燈。
夜班護士小楊正埋頭整理記錄單。周凜拉開自己的椅子坐下,
身體陷進椅背時發出一聲輕微的“吱呀”。目光習慣性地落在桌角,
那里本應立著一盒牛奶——一個持續了五年、幾乎成了他身體節奏一部分的點綴。空的。
桌面冰冷干凈的反光微微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帶情緒地開口,
聲音因為連續說話而更添一層沙啞:“小楊,看見我桌上……”話說到一半,
他似乎覺得難以啟齒,直接換成更簡明的指令,“幫我叫份外送,老樣子。”小楊抬起頭,
臉上帶著值大夜班后的遲鈍疲憊:“周醫生?你自己叫吧,我剛下單吃了點東西。
”她有些茫然,顯然沒理解那個含糊的停頓背后是什么,“對了,找牛奶嗎?
剛才沈醫生好像特意帶了盒牛奶放到你桌上了,你沒喝?
”周凜的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敲了一下,關節磕在硬質的樹脂桌面上,
發出清脆的“噠”一聲。“沈棠?”他重復這個名字,音調平平,聽不出任何波瀾。“嗯,
”小楊放下筆,打了個哈欠,“她今天來交班好像狀態就不太好……對了,
她遞假條給主任了,說是下周要調休幾天。”“調休?
”周凜的眉心終于蹙起一個微小的弧度,打破了他慣常的冷硬。
那個從不缺席、仿佛生了根在急診科的女人要調休?
這消息突兀得像手術臺上突然出現的意外出血點。“對啊,”小楊沒有察覺他的異常,
隨口應著,“好像說是家里有重要安排?聽主任還問了一句什么紀念日……”她搖搖頭,
顯然覺得這些醫生私人的事情無需多問。紀念日……周凜腦子里突兀地劃過一句遙遠的話,
帶著沈棠特有的固執語氣,
在她第三年送他生日蛋糕(被他淡漠推開)時說的:“……那我換個方式,
‘預定’下一個紀念日吧。”她當時臉上那種混合著期望和勇氣的笑容清晰得刺目。
辦公室里只剩下敲擊鍵盤和寫字的沙沙聲,還有儀器運轉帶來的低沉嗡鳴。
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加濃烈地灌入鼻腔,周凜感到一絲沒來由的窒息感。他手指蜷曲了一下,
幾乎是下意識地探入白大褂的口袋深處。指尖很快觸碰到一個堅硬、帶著棱角的冰涼金屬物。
他悄無聲息地掏了出來。是一枚小小的胸針。不是什么昂貴的材質,
細銀鏈圈著中間一片淡粉色的、精致模壓出的盛開海棠花。花瓣舒展,造型生動,
只是顏色因天長日久的觸碰有些暗淡了。鏈子末端有個小小的安全別針,尖端已經有些銹蝕。
這是沈棠很久以前的東西了。大概五年前,她還是個怯生生的實習生,
有一次他搶救病人動作幅度太大,胸前筆袋里的簽字筆掉了一地。她默默幫他撿起,
慌亂之中,這枚別在白大褂最不起眼角落的海棠胸針蹭掉了,骨碌碌滾到他腳邊。他沒在意,
順手撿起,她卻像被當場抓包的小偷,漲紅了臉,結結巴巴說:“送……送周醫生吧!
謝謝您那天教我縫合……”那笨拙慌亂卻亮得過分的眼神,
仿佛穿透五年濃重的消毒水和生死糾纏的帷幕,驟然打在他此刻心上。
胸針冰涼的棱角硌在他掌紋深處,尖銳的刺痛感緩慢地滲入骨頭縫里。他猛地攥緊拳頭,
將那冰涼的金屬緊緊包裹在手心。指甲刻進皮肉里,帶來短暫卻真實的鈍痛,
試圖驅散心口那片不知為何升騰起的、空洞的寒意。那點寒意沒有消散,
反而在沈棠“紀念日”調休的幾天里,悄然凍結成塊。
周凜的生活節奏并沒有因某個人的暫時離開而真正停擺。手術照舊排滿,
急診的“熱鬧”也從不讓人失望。他依舊冷靜、高效,
如同精密儀器般處理著一個接一個的危重病人。只是,手術結束后習慣性掃向門口的視線,
偶爾撞上醫院食堂送來的冰冷盒飯時,
咖啡機旁邊再無第二只等待被注滿的保溫杯時……總有些瞬間,空氣像是被抽走了,
帶來一剎那幾乎無法察覺的遲滯。“周醫生,幫忙遞一下這個!”護士長拍了下他的肩,
語氣有些急促。周凜回神,迅速投入眼前的搶救中。大腦高速運轉,調動著每一個專業判斷,
但內心深處那個陌生的空缺感,卻像背景噪聲一樣無法忽略。幾日后,
急診科又迎來一次大夜班前的短暫平靜。周凜正在護士站簽最后幾份醫囑,
筆尖在紙面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有熟悉的小聲說笑從走廊盡頭的電梯廳傳來。沈棠回來了。
他抬起頭。電梯門開合,沈棠和幾個同樣剛下班的同事一起走出來,邊走邊說著話。
她身上是干凈的淺米色軟布連衣裙,柔軟的布料勾勒出身體線條,長發溫順地披在肩后,
不同于平日的干練利落,是種下班回家放松后的柔軟。周凜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她,
像例行公事。然而下一秒,他所有簽字的動作徹底僵住了。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
冰冷的寒意在脊骨上炸開。沈棠正抬起左手,輕輕別了一下鬢邊微亂的發絲。動作很隨意。
袖口向下滑落了一小截。就在她纖細白皙的手腕內側上方,
赫然有一道清晰的、新鮮的環形壓痕!那印子帶著微微的紅,邊緣清晰,
如同被某種堅硬而小巧的東西長時間緊貼勒壓留下的烙印。周凜的瞳孔驟然收縮。
同事還在旁邊輕松地寒暄:“沈醫生幾天不見,氣色真好啊!在家休養生息了?
”沈棠臉上浮現的笑容,周凜從未見過。一種由內而外舒展出來的暖意,溫軟的,
帶著不自知的甜蜜光彩。她微微低頭,右手的手指無意識地、帶著無比熟稔親昵的珍重姿態,
撫摸過左手無名指的指根——那里的皮膚光滑細膩,沒有任何飾物的蹤跡,
但那種摩挲的姿態……周凜的呼吸猛地一窒。電光石火間,
某些被他長久壓制的畫面清晰起來——她為他整理被風吹亂的衣領,
手指偶然拂過他胸前口袋時不經意的停頓……那個位置,那道新鮮的痕跡,
還有這……仿佛有了歸屬和底氣的笑容……結婚戒指?!
這四個字像一塊巨大的寒冰直接砸進周凜的胸腔里,沉重的悶響幾乎震得他耳膜嗡鳴。
捏著簽字筆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咔”一聲輕響,指尖瞬間失去了全部血色,
蒼白的有些猙獰。護士站堅硬冰冷的臺面觸感清晰地傳來,
與此刻心臟急速下墜失重的空茫形成令人窒息的對比。混亂的思緒如潮水般洶涌撞上來,
幾乎掀翻他自詡無懈可擊的理性。
…還有那一次次被他冷漠推回、卻固執遞來的草莓牛奶……她……怎么可能……就這樣結束?
!周凜像一顆被突然引爆的炸彈,沒有時間思考,甚至來不及感知周圍同事困惑的目光。
他幾乎是以一種與平日沉穩形象截然相反的失態,猛地將剛簽好的幾份醫囑單拍在臺面上,
筆被粗魯地摜下,發出刺耳的聲音。他撞開擋在面前的一個移動輸液架,
腳步又急又亂地沖回辦公室。鎖舌“咔噠”落下的聲音在驟然緊繃的氣氛里顯得無比清晰。
辦公室里依舊殘留著消毒水和陳年病歷的味道,卻空空蕩蕩。窗外的天光灰白一片。
他沖到自己桌前,一把拉開左側第一個抽屜。動作之大,
帶起的風將桌面幾頁記著零散要點的便利貼嘩啦啦吹落到地上。他沒有彎腰去撿,
手指在堆疊著各式文件紙張、物品雜物的抽屜里飛速翻找,急切而慌亂。
病歷夾冰冷鋒利的邊角劃破了指甲邊的皮膚,滲出一點血珠,他渾然未覺。終于,
他的指尖觸到了一個冰涼的硬物。是那枚海棠胸針。它被掩埋在幾本厚厚的藥物手冊下面,
銀色的花瓣在昏暗的光線下沉默地閃爍。周凜一把將它撈出來,冰涼的金屬瞬間攥緊在手心,
棱角扎著破皮的小傷口,帶來尖銳的刺痛。他眼神發空,胸口劇烈起伏。幾秒之后,
他像是徹底忘記了“分寸”,甚至忘記了基本的職業素養,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
他沒去管任何可能存在的監控,猛地拉開辦公室的門,
目標明確地朝著醫生休息室方向大步走去。腳步聲在地板上踩出一種失控的節奏。
沈棠剛在休息室的公用微波爐前熱好自己帶來的湯飯保溫盒。蓋著海豚圖案蓋子的塑料盒,
那是她的習慣。她端著飯盒正準備找個地方坐下,眼前一暗,
一個高大的身影已如山岳般籠罩下來,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充滿壓迫感的氣息。
空氣瞬間凝滯,只剩下微波爐結束運作后“叮”的那一聲長音在狹窄空間里空洞地回蕩。
周凜什么都沒說,也沒看她的眼睛。他的動作快得近乎粗暴——右手猛地伸過來,
不是試圖拉她,而是準確無誤地捅進她白大褂左側寬大的口袋里!
他的指節用力擦過她柔軟的外套布料,隔著那層薄薄的醫用織物,
甚至能感受到她大腿的溫度。這個侵犯感和唐突感極強的動作,讓沈棠身體猛地一僵,
端著飯盒的手驟然收緊,溫熱的飯菜香氣此刻只讓人感到反胃。她愕然睜大眼睛,
里面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怒。下一秒,周凜的手迅速抽了出來。掌心攤開,
赫然是那枚小小的、花瓣邊緣帶著他指尖剛剛沾染的那點新鮮血跡的銀白色海棠胸針!
“玩夠了?”周凜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帶著一種極力壓制卻瀕臨失控的沙啞,
每個字都像是在磨損的砂紙上磨過,“回來值班了?草莓牛奶,
”他的眼神掃過角落那個她帶來、但空空如也的粉色保溫箱,“在保溫箱里?我等著。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死死攫住她,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近乎偏執的探詢,
還有一絲被深深刺痛的狼狽。那枚沾著污血的胸針在他掌心中央,如同無言的控訴,
又像是他此時唯一能抓住的、有關過去的可笑憑證。
沈棠先是僵硬地看著那只沾著血跡、遞到眼前的冰冷胸針,
濃烈的消毒水氣息混雜著飯菜香混合出一種極為怪異的味道。
她胸腔里的氣被猝不及防的動作和話語頂住,窒息的憋悶感讓她眼前眩暈了片刻。然而,
那陣眩暈過去后,一股被徹底冒犯的、冰涼的怒意從心臟的縫隙里噴薄而出,
瞬間凍結了周凜那句“草莓牛奶”帶來的荒謬刺痛。她先是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動作穩定地放下手里的保溫盒,金屬盒底磕在不銹鋼置物架上,
發出“鐺”的一聲清晰的脆響。然后,她抬起頭。那雙眼睛里,
五年來所有積聚的、被漠視的心意,被冷待的委屈,被一次次推開的酸楚,
都在這一瞬間燃燒殆盡,淬煉出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像沉在寒潭底部的黑曜石。
她沒有去看那枚海棠胸針。沒有回應牛奶。沈棠的手指搭上了白大褂一側的紐扣。
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從容。紐扣一顆顆解開,
質地稍硬的棉布衣領向兩側分開。她沒有停。一直解到了鎖骨下方。
周凜所有的質問和那點強撐的氣勢,在她的無聲動作面前轟然坍塌。
他的目光如同被凍結的毒蛇,
僵硬地、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光潔白皙的頸項和胸鎖乳突肌之間,
赫然暴露出一道猙獰的、淡粉色凸起的疤痕!那疤痕如同一條冰冷惡毒的蟲子,
自頸窩一側悄然延伸,貼著喉嚨致命的曲線向下蜿蜒,最終消失在她衣領的暗影深處。
疤痕邊緣的肌肉扭曲著,帶著愈合后也無法完全撫平的、粗礪的生命搏斗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