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號病床該吃藥了。”護士開門輕聲提醒了一聲，我條件反射般的醒了，幾個月以來，
最熟悉的就是這句話。我拍拍床上的妻子，在我把藥遞給她時，我們四目相對凝視在一起。
應該是她看到我骷髏一般的面色吧，這么看來，我們差不多也差不多憔悴了。
她抬起沒有輸液的左手緩緩接過藥，卻很快地喝完，
把藥瓶子隨手一扔了然后微笑著閉上眼繼續睡。瓶子落到了她這個角度根本看不到的垃圾桶，
她在家丟得也這么準，這是她可能是她熟悉這里的證明。每天這個時候醒來，
也意味著我要去廁所抽根煙了。我邊走邊摸著兜里的煙盒，
我的記憶力下降了每次都忘了抽剩幾根?，F在我看到煙盒里整整齊齊排滿幾乎一整盒的煙，
我就會高興一會兒。因為我怕只是我下樓買煙再上來的功夫，我的妻子就會出什么意外。
不要說我瞎操心，因為經歷過一次這種巧合的人，
以后對待生活中的任何一件事都會想這種事情會不會再一次發生？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拍什么來著？”摸出打火機點燃了煙，
另一只手掏出手機打開今天的賬單，我可好久沒看賬單了。
一上來兩筆四位數的付款記錄就沖擊了我的大腦。我越把賬單往上翻，
我就覺得手機里的畫面越恐怖，最后居然直接在嚇得愣在廁所不敢動了。
我把一口沒抽的煙扔熄滅后丟到了垃圾桶，
正準備出門剛好在門口碰見了剛做完手術的陳醫生。“醫生，這包煙送你了不用謝。
”我把剩下的那包煙全塞到了他的兜里。他“哎”一聲剛準備叫住我，
應該是想還給我或者給我點錢。但是我直接跑回了病房，小心翼翼的開了門，
坐到了病床旁邊的凳子上，趴在膝蓋的手臂上準備睡去?！敖裉鞗]抽啊?！逼拮咏辛宋乙宦?，
她居然沒有睡著。而且從他說的話來看，她一直知道我會在每天的這個時候出去抽根煙。
“啊…是，不抽了。”我只能尷尬地回應。“挺好的?！闭f完她馬上又躺下又睡了，
像是什么也沒有發生。只是我看見她蒼白的臉上的笑容變得更明顯了一點。
我和她是在大學認識的。我們是大學同學，我們甚至不是一個系的。我非常抗拒結婚，
但因為我老是被父母和各種親戚催婚，就在學校論壇上找人一起應付家里人，
之后我就遇到了她。大學畢業我們立馬結婚了。就這么說吧，
我們在結婚前連個熟悉的朋友都算不上。我們在大學期間都存了不少錢，畢業后立馬領了證。
房子的首付是AA的，也方便以后離婚了分。我們不準備要孩子，
同時不干涉對方的任何感情交往，但是我們真的有這個興趣也不會在一起結婚了。
那天去醫院檢查了時候，醫生說是她疑似是白血病，我表現得比她還害怕。
最后還是去做了儀器。醫生給我叫走的時候我就覺得完了，
看著“急性髓系白血病”的確診病例單子，我已經快絕望了。醫生為我計算了一下治療費用，
用光我們的積蓄大概可以治三年。然后我的第一反應是逃跑，我想趕快和妻子離婚，
這樣就不用花錢了。一想到我的人生，我存的所有錢，
我的航模夢想一切一切可能都要砸在她這個不知道有多大希望治好的病上，我就覺得害怕，
頭腦暈眩。我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這么想著。之后又很為我的想法羞愧，
我難道要這么沒有擔當的男人嗎？我準備去檢查科室門口等她。治吧。
我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還是猶豫不決。剛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和剛出科室的她撞見了，
她一副強顏歡笑的樣子，不知是不是看到我臉上的猶豫，低下了頭，沉默了。
她是在害怕我逃走吧，她是個聰明人一定能想到這一點。
我想安慰她此時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那天晚上睡覺時，我關燈躺在床上，
隱隱聽見了一墻之隔的另一個房間里傳來隱隱的抽泣聲。
我下床輕輕打開了她房間的門卻什么聲音也沒有。我明明聽得很清楚，不可能有錯。
我走到她的床前她裹著被子依舊一動不動。“我不走，陪你治。”我對她說。
我想她睡著了吧或者是裝睡不想跟我說話，我于是回房了。但是之后，我就聽不到抽泣聲了。
她聽到了。早上我看到她眼眶邊還泛著一圈淡淡的紅痕，這又證明我沒有聽錯。
她馬上就住院治療了。第一次化療，我親眼看著她一個上下午就憔悴了一個度。
她躺在病床上難受得睜不開眼，頭在床上左右翻動。半個多小時她平靜下來了。
是時候我很沒情商地問她什么感覺，難不難受。她一開始拒絕回答，
但我像狗皮膏藥一樣追著她問不放。她最后終于忍不住了，給我罵了一頓?！澳隳懿荒軡L??？
你要我說什么？我疼，我疼行不行？我拖累你，我馬上就死好嗎？”她抬起手想打我，
但是好像真的怕給我打走，不回來了，就把剛抬起的手又放下，閉上眼吐了一口氣。
過一分鐘后，她流著眼淚，然后苦笑著回應我一開始的問題?！拔摇揖褪请y受，
我一想到我還有可能做五年，最后還不知道是不是要死。”她抽泣了一下繼續說。
“然后我也沒這么任性，畢竟你才是花錢的，以前你出去沒帶手機讓我買門票時，
我不也挺難受的嗎？”她開了個玩笑，看來是放松下來了。我也陪著她繼續聊天。
“我的錢不給老婆花給誰花啊？”這還是我和她認識以來第一次說這么不要臉的話，
隔壁床的病友和他的家人都聽到了，在這歡快的氛圍里笑了起來。她也像是被氣笑了，
用手推了一下我的腦袋。她終于把壓抑這么久的痛苦都發泄出來了。住院的第二天，
我的岳父岳母就來看望她了。在上午九點我見到了他們。他們看著都是知識分子，
見到他們的女兒后不像我經常見到的那些父母一樣，馬上開始哭哭啼啼。反而很平靜。
之后我才知道，我的妻子從小大大小小的病就不斷，他們最熟悉的地方可能就是醫院了，
只是這次不是一般的病。他們進來對她噓寒問暖一陣子，然后走過來握著我的手，
感謝剛結婚遇到這種事能不離不棄地陪伴她。
我這時才想起我在他們這里的人設—我和妻子是對方的初戀，非常恩愛。
所以我給她使了個眼色，讓她配合我演一下?！澳钱斎晃铱墒呛軔畚依掀诺??！薄澳蔷秃?，
謝謝小澤哈?！薄皨?，你別逗他了?！彼麄冋f以后還會常來看望她，然后就被我們打發走了。
病房又變得安靜起來，只剩下藏在陽光里的蟬鳴了吧。我看著床上的妻子有些恍惚，
幾天前的此刻我還在電腦前被甲方折磨，現在卻待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聞著消毒水的氣味。
像一排路障一樣，為我的人生按下了剎車。
我現在有用不完的閑工夫想那些以前從來不會想的事情了。我會想太陽什么時候升起，
護士什么時候來敲門，她的病什么時候會好。我只用想這些簡單的事情，
反而讓我變得更多愁善感了。抽煙的毛病也是在她生病以后養成的。
花那么多的錢說壓力不大是假的。工作辭了我到底去干什么？還差兩年的治療費，
四十多萬還不算吃喝和住院?？粗t院衛生間鏡子前的自己，我親眼看到了那股焦慮，
于是轉過身出門買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包煙。煙吸到嘴里，讓我喘不上氣但我也不想停。
那天夜晚的蹲著醫院的外墻抽煙，一根接著一根。我還有幾個同伴，他們是幾名父親，
看著比我還落魄。幾個大老爺們兒抽完幾根后就蹲在一起痛哭流涕，
哭的不大聲的但感染力非常強弄的我也哭了。我們一起哭，他們看見我就給我招呼過去，
我們抱在一起哭。我又萌生了逃走的想法，為什么我如此倒霉。
我又再次為我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再在這里待下去我一定會瘋的，
我告別了他們溜回了病房。妻子一副似睡非睡的樣子，我嘆了一口氣，
她馬上睜開眼問我：“你抽煙了?！薄皩Α！彼龥]有表現什么情緒又躺下了。
看來她還是能理解我抽煙的。所以我就繼續抽，一開始一天一包，再到兩包，
最后又下降到一天一根。一是因為我覺得煙越抽越惡心，
二是因為我抽煙之后她就越來越少和我說話了，可能是嫌我煙味太重。
最后在那個深夜的廁所，我戒掉了煙。我不會再用這樣廉價的快樂麻痹神經，
也不會讓生病的她每天聞到這么惡心的氣味，我要窮盡我的大腦思考怎么才能救她。
第二天我找了個夜班的工作。凌晨兩點她吃完藥我去工作，到早上九點回來陪她。
一天早上我問她，有沒有想干的事情。不說她了，我在這都無聊得很，
要是我們都能有點事干也不至于那么郁悶?！拔蚁氘嫯嫛！薄爱嫯媶?？
”我們家沒有什么美術工具，所以我想起了我的平板。“好。
”我看了一眼時間不是換藥的時候，于是忍著困意打車回家拿了平板又坐地鐵回來。
她看著我氣喘吁吁跑回來還嘲笑我，說像她妹妹小時候一樣讓干嘛都去搶著干，
只為了了得到一個表揚?！澳悄隳懿荒鼙頁P一下我？”“行，謝謝老公。
”她一定是故意捉弄我的，弄的我都臉紅了。她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接過我的平板開始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