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放榜日,空氣里漂浮著粉筆灰和一種特有的、混合了焦慮和塵埃的味道。公告欄前,
黑壓壓的人群像被磁石吸住的鐵屑,攢動著,議論著。嗡嗡的聲浪幾乎要把天花板頂起來。
我,林小滿。熟練地繞過那片躁動的人海中心,徑直走向那張仿佛被詛咒了的榜單末端。
視線輕車熟路地越過前面密密麻麻的名字,精準地落在最后一行?!案呷?)班,林小滿,
總分:327?!编?,穩如泰山。和上次月考那驚心動魄的325分相比,還小漲了兩分。
挺好,沒退步就是勝利。我甚至有點想給自己鼓鼓掌,這穩定的墊底實力,
也是一種稀缺資源。“噗——”旁邊傳來一聲沒憋住的氣音。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周曉薇,
我同桌兼損友。此刻正捂著她那張櫻桃小嘴,肩膀一聳一聳的,憋笑憋得辛苦。“小滿同志,
”她湊過來,胳膊肘不輕不重地撞了我一下,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點幸災樂禍的調調。
“恭喜??!再次蟬聯地板守護者稱號。這位置坐得,比校長那把交椅都穩當。
”我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沒好氣地回敬?!皾L蛋!這叫保持初心,懂不懂?高處不勝寒,
懂不懂?”她笑得更歡了,眼睛彎成了月牙?!岸氵@初心,簡直是焊死在地板上了!
”我們倆正對著榜單進行毫無營養的互相傷害,周圍喧囂的人聲卻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
驟然低了下去。一股微妙的、帶著涼意的安靜,如同水波紋般從某個中心點迅速擴散開來。
我下意識地順著眾人目光聚焦的方向看去。顧言。他就站在幾步開外,
身形挺拔得像棵小白楊,校服白襯衫的領子一絲不茍地扣到最上面一顆。那張臉,輪廓清晰,
鼻梁很高,薄唇習慣性地抿著,沒什么表情。他微微抬著頭,
目光平靜地落在榜單的最頂端——那個毫無疑問寫著。“顧言,總分:748” 的位置。
陽光恰好穿過窗戶,落在他側臉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線條。
周遭那些或羨慕或嫉妒或崇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仿佛都被那層無形的、名為學神的冰殼給彈開了。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孤高的雪山峰頂,
自帶降溫氣場。我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感覺周圍的溫度都低了兩度。趕緊收回視線,
拉著還在嘖嘖感嘆“瞧瞧人家顧神這氣場”的周曉薇,
準備溜回我們溫暖且安全的教室后排去。“走了走了,再看也看不出花來。
回去吃薯片壓壓驚。”我摸出書包側袋里那包原味樂事,熟悉的包裝觸感帶來一絲安慰。
撕拉一聲,包裝袋裂開,濃郁的油炸土豆片香氣霸道地逸散出來。我捻起一片,
正要往嘴里送,享受這片刻的、屬于學渣的寧靜與咸香……篤篤篤。
三聲清晰、帶著點金屬質感的敲擊聲,突兀地在我課桌邊緣響起。不高不低,
卻像三顆小石子,精準地砸進了我心湖里剛平靜下來的水面。我叼著那片剛送到嘴邊的薯片,
動作定格,僵硬地、一寸寸地抬起頭。顧言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在了我的課桌旁邊。
他一只手還插在校服褲兜里,另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剛剛從我的桌沿收回,
指尖似乎還殘留著敲擊的力道。他微微垂著眼,那雙沒什么溫度的眸子,
正落在我——準確地說,是落在我叼著薯片、傻不拉幾的臉上。
時間像是被黏稠的糖漿裹住了,每一秒都拖得老長。教室里那些刻意壓低的議論聲、翻書聲,
仿佛一瞬間被抽走了氧氣,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安靜。無數道目光,帶著灼人的溫度,
從四面八方聚焦過來,幾乎要把我釘死在椅子上。我嘴里那片薯片,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這么傻愣愣地叼著,脆弱的邊緣甚至沾上了我因為震驚而微微張開的唇上的濕氣。
大腦徹底宕機,CPU燒得滾燙,只剩下一片刺耳的忙音。他……他找我?年級第一的顧言?
找我這個萬年吊車尾?這概率,大概比彗星撞地球然后砸中我手里的薯片還要低吧?
他薄唇微啟,清冽的聲音像冰鎮過的玻璃珠,一顆顆砸在凝固的空氣里:“林小滿。
”我的名字從他嘴里念出來,帶著一種奇異的、陌生的清晰感。他頓了頓,
目光在我叼著薯片的滑稽模樣上短暫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靜無波,
卻讓我莫名覺得叼著薯片的自己像個被公開處刑的傻子。“從今天起,”他語調平穩,
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像是在宣布一條物理定律?!胺艑W后,我幫你補課。”咔嚓。
一聲輕微的脆響。不是我咬薯片的聲音,是我叼著的那片可憐的薯片。
終于承受不住這驚悚的現實和唇角的顫抖,從中斷裂開來。半片掉落在攤開的練習冊上,
油漬迅速暈開一小塊深色痕跡,另外半片還滑稽地掛在我嘴邊。“呃……???
”一個毫無意義的單音節從我喉嚨里滾出來,帶著薯片碎屑和滿滿的驚魂未定。
我手忙腳亂地把嘴邊的薯片殘骸抹掉,感覺臉頰燙得能煎雞蛋?!盀椤瓰槭裁??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
顧言的目光掃過我練習冊上那片油乎乎的薯片遺跡,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弧度輕微得如同蜻蜓點水,卻讓我心頭警鈴大作。他隨即抬眼,視線重新鎖住我,
那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仿佛能輕易剖開我所有混亂的思緒?!盀槭裁矗?/p>
”他重復了一遍我的疑問,語氣沒什么起伏,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然后,
他做了一件讓我差點原地爆炸的事。他修長的手指伸過來,不是拿薯片。
而是精準地抽走了我壓在胳膊肘下面、幾乎嶄新的物理習題冊。動作流暢自然,
仿佛這本破冊子天生就該歸他管?!耙驗?,”他翻開習題冊的扉頁,指尖點著空白處,
目光卻直直地落回我臉上,那雙深潭般的眸子。清晰地映出我此刻呆若木雞的蠢樣,
聲音冷冽依舊,卻仿佛扔下了一顆重磅炸彈。“你看我的眼神,”他停頓了一下,
像是在斟酌最準確的措辭,然后清晰地吐出后半句:“像看薯片。”轟——!?。?/p>
腦子里那點殘存的理智徹底灰飛煙滅。薯片?我看他像薯片?!我什么時候……等等!
上周體育課,他穿著短袖打籃球。
流暢的手臂線條……好像……似乎……大概……是有點像剛炸出來、金燦燦、嘎嘣脆的薯條?
還有那次他代表年級發言,穿著筆挺的校服站在主席臺上,
清冷又高不可攀的樣子……莫名讓人想……咬一口?救命!
我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還真的被他看出來了?!臉頰上的熱度瞬間燎原,
一路燒到耳朵根,我感覺自己像一只被架在火上烤的蝦米,從頭紅到尾。
周圍那些壓抑著的吸氣聲和竊竊私語,此刻都變成了放大無數倍的噪音,
嗡嗡地沖擊著我的耳膜?!拔摇覜]有!”我徒勞地掙扎,試圖挽回一點所剩無幾的尊嚴,
聲音卻虛得連自己都不信。顧言對我的反駁置若罔聞。
他“啪”地一聲合上我那本空白的習題冊,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
“下午五點,物理實驗室?!彼麃G下地點和時間,轉身就走。干凈利落,
白襯衫的衣角在空中劃過一個冷淡的弧度,
留下一個高不可攀的背影……和一個徹底石化、靈魂出竅的林小滿。夕陽像打翻了的橙汁,
黏稠地涂抹在物理實驗室冰冷的窗玻璃上。
空氣里彌漫著塵埃、陳年粉筆灰和某種金屬儀器特有的、涼颼颼的味道。
我坐在靠窗的實驗臺邊,如坐針氈。面前攤開的物理必修三課本和習題冊,
嶄新得像是剛從書店拎回來的。旁邊,顧言坐得筆直,像一把出鞘的寒刃,
氣壓低得能凍死蚊子。他修長的手指點了點習題冊上的一道基礎力學受力分析圖:“開始。
”“哦…哦!”我猛地回神,趕緊低頭,視線聚焦在那些扭曲的線條和標注的小方塊上。
滑輪?繩子?力?摩擦力?哪個方向?腦子里一團漿糊,
昨天體育課跑三千米的乳酸好像都堆積到腦仁里了。我偷偷抬眼瞄他。顧言垂著眼,
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安靜的陰影,側臉線條繃得有點緊,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完了,這表情,看著就不像有耐心輔導笨蛋的樣子。我硬著頭皮,拿起筆,
哆哆嗦嗦地在圖上畫了一個自以為是的箭頭?!板e了?!崩浔膬蓚€字,
毫無預兆地砸下來。下一秒,我只覺得額頭上傳來一陣輕微的、帶著涼意的觸感?!斑?。
”極其清脆的一聲。不疼,真的不疼。但那猝不及防的彈擊,像一道微小的電流,
瞬間竄遍全身,把我那點可憐的注意力炸得粉身碎骨。我捂著被彈的腦門,愕然抬頭,
對上顧言波瀾不驚的眼神?!笆芰c錯了,方向也反了?!彼院喴赓W,
指尖在圖上某個位置點了點?!爸匦庐嫛!蔽遥骸啊苯酉聛淼臅r間,
成了我單方面受刑的修羅場?!癋合不等于F1加F2,矢量合成,用平行四邊形法則。
”——咚!“這個摩擦力是阻力還是動力?動腦子。”——咚!“公式寫對,單位帶錯,
零分?!薄?!每一次清脆的“咚”聲,都伴隨著我額頭皮膚一次輕微的凹陷和回彈。
物理知識沒記住多少,倒是深刻體會到了什么叫知識的敲打。
我感覺自己像個被不斷敲打的木魚,腦門嗡嗡作響,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羞恥感如同藤蔓般瘋狂纏繞上來。顧言這家伙,絕對是故意的!他彈的位置精準無比,
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不足以造成物理傷害,但侮辱性極強!好不容易熬到他說。
“今天就到這里。”我如蒙大赦,抓起書包就想跑路。“等等?!彼謇涞穆曇粼俅雾懫稹?/p>
我腳步釘在原地,心臟一沉。還有完沒完?
只見顧言慢條斯理地從他那個干凈得不像話的書包里。拿出一個……小巧的透明密封袋?
然后,在我驚恐的目光注視下,他伸出手,
目標明確——一把將我放在實驗臺角落、還沒來得及拆封的“魔鬼辣翻天”辣條,抓了過去。
干脆利落,塞進了密封袋里。“沒收。”他言簡意賅,拉上密封條,發出“嘶啦”一聲輕響。
動作流暢自然,仿佛沒收違禁品是他的天職?!拔梗☆櫻?!”我急了,
那可是我珍藏的、用來撫慰受傷心靈的精神食糧!“那是我的!”他抬眼看我,
眼神平靜無波,語氣理所當然。“干擾學習。下次再帶,”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密封袋。
“沒收雙倍?!蔽业芍瑲獾萌鶐妥庸墓牡?,卻一個字也憋不出來。
看著他面無表情地把那包火紅的辣條放進他那個寫著競賽資料的文件夾里,
我感覺自己的尊嚴連同辣條一起,被無情地封印了。夕陽的余暉徹底沉入教學樓背后,
物理實驗室的燈光顯得更加慘白??諝饫镏皇O鹿P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還有我因為過度緊張而略顯粗重的呼吸聲。我死死盯著攤在面前的錯題集,
上面是顧言用紅筆圈出的三道大題。旁邊用他那清雋又鋒利的字體,清晰標注著:“同型題,
已講三遍?!比椋≌?!可那些復雜的電路圖、那些跳躍的電子、那些陌生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