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露港,這座楓丹廷外最大的水路樞紐,此刻正展現著它一天中最具活力的面貌。空氣中彌漫著咸腥的海風與淡水河道交匯處的獨特氣息,混雜著魚蝦的鮮味、遠洋貨船帶來的異域香料、木材的潮濕氣以及機械齒輪運轉時散發的淡淡機油味。
碼頭上,高聳的蒸汽起重機發出隆隆的轟鳴與刺耳的汽笛聲,將沉重的貨箱從船艙吊起,再穩穩地安放在岸邊的貨運列車上。水手們的號子聲、商販的叫賣聲、旅客的交談聲、巡軌船進出港的鈴聲,匯聚成一片喧囂而富有生命力的交響曲。
芙寧娜裹緊了身上略顯樸素的旅行斗篷,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她那引人注目的異色雙瞳。
她站在一排高大的貨物堆垛后,目光銳利地在眾多船只中逡巡。她的心境,與這港口的喧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與期待。
終于,她的視線鎖定在一艘有著鮮艷璃月特色的大型帆船上。那艘船船身采用堅固的木質結構,線條古樸而沉穩,船首雕刻著威武的龍頭,栩栩如生。
甲板上,水手們赤膊著上身,肌肉虬結,正有條不紊地指揮著貨物的裝卸,吆喝聲此起彼伏,不少準備前往璃月的乘客,已經提著大大小小的行李,在船舷邊的臨時通道旁排起了長隊,臉上帶著對新旅程的憧憬或對故土的思念。
“就是它了。”芙寧娜在心中默念,悄悄收起了那根陪伴她多年的,此刻卻顯得有些多余的華麗手杖,將其收入了隨身的行囊。
她并非第一次進行這種潛行,在交界地那段殘酷的歲月中,隱匿與突襲是家常便飯,深吸一口氣,開始仔細觀察四周巡邏隊的動向。
海露港的治安由楓丹的執律庭與海露港自身的警備隊共同負責,一隊隊身著深藍色制服、腰間佩戴著閃亮徽章的警衛,正邁著整齊的步伐在碼頭上來回巡視,他們的目光警惕,不放過任何可疑的角落。
芙寧娜耐心地等待著,她的目光如同鷹隼般精準地捕捉著巡邏隊員的移動規律、交談時的神態,甚至他們視線停留的細微習慣。她在腦海中迅速構建出一張巡邏路線圖,并計算著他們的盲區與交接時的空檔。
大約過了五六分鐘,一個絕佳的機會出現了——兩隊巡邏兵恰好在視線的死角處完成交接,注意力都集中在彼此的通報上,而碼頭上的人流也因為一艘剛到港的貨船卸貨而變得更加擁擠混亂。
“時機正好。”芙寧娜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她腳步輕盈得像一只貓,斗篷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擺動,悄無聲息地從貨物堆垛后閃出,自然而然地匯入了涌向那艘璃月大船的人群之中。
她的身形在人群中靈活穿梭,避開了那些行色匆匆的旅人,也巧妙地繞過了幾個正在大聲招攬生意的船夫。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看似普通的旅人,是楓丹至高無上的水神,更是在另一個世界登臨王座的艾爾登之王。
海風比在楓丹廷內陸時更加猛烈,帶著濃郁的咸澀氣息撲面而來,吹動了她額前的幾縷碎發。
風中,還夾雜著一絲絲若有若無、從東南方向飄來的草木清香,清新而獨特,那是須彌雨林特有的芬芳。
芙寧娜的心跳微微加速,那是須彌的方向,是她此行的第一個明確目標,也是她力量碎片最強烈的感應來源之一。她能感覺到,那枚一直被她緊握在掌心的、已經失去光澤的盧恩碎片,正微微發熱,與遠方的呼喚產生著共鳴。
她隨著人流緩緩向前,離那艘璃月大船越來越近。船上的水手已經開始催促乘客登船,木質的跳板在人們的踩踏下發出輕微的“嘎吱”聲。芙寧娜調整了一下呼吸,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與其他急于登船的旅客無異。
就在她一只腳即將踏上那堅實的船板,心中剛剛涌起一絲“計劃通”的竊喜時,一個清脆、帶著幾分稚嫩,卻又充滿了焦急與驚訝的聲音,如同晴天霹靂般自身后響起:
“芙寧娜大人!您…您這是要離開楓丹嗎?”
芙寧娜的身體猛地一僵,那只抬起的腳懸在了半空,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瞬間漏跳了一拍。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背后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完蛋了!這個聲音……她太熟悉了!
她緩緩地,一寸一寸地轉過身,臉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但她還是努力地擠出一個她自認為應該還算自然、甚至帶著幾分驚喜的笑容,盡管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可能比哭還難看。“哎呀,這不是……”
話未說完,她便看清了來人。只見一位身著海露港巡邏隊標準制服的美露莘,正睜著那雙標志性的、純真無邪的湖藍色大眼睛,滿是困惑與不敢置信地看著她。那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動,頭上兩只毛茸茸的耳朵也因為驚訝而輕輕抖動著。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芙寧娜心中警鈴大作,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
她堂堂楓丹的前任水神,如今要秘密出行,前往異國他鄉尋回失落的力量,這本身就是一件極度敏感且不宜聲張的事情。
從沫芒宮悄然離開,避開那維萊特的耳目,再從楓丹廷的升降機下來,她便一直小心翼翼地躲避著所有官方的視線,尤其是這些對她忠心耿耿、卻也“一根筋”的美露莘。
原以為今天海露港貨物轉運繁忙,人多眼雜,可以趁亂蒙混過關,卻萬萬沒想到,在這登船前的最后一步,還是被逮了個正著!而且還是被最不應該發現她的美露莘給撞見了!
芙寧娜的眉頭不自覺地輕輕蹙起,那精心維持的笑容也顯得有些搖搖欲墜。關于她要外出尋回力量這件事,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楓丹官方。
一旦消息走漏,不僅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和覬覦她力量碎片的敵人,更重要的是,那維萊特那個“老古板”,絕對會以“安全”為由,阻止她的單獨行動,或者,更糟糕的,是派出一支龐大到足以驚動整個提瓦特的“護衛隊”!
那她還怎么悄無聲息地收集散落在各地的力量碎片?
可面對眼前這位美露莘那雙澄澈見底、不含一絲一毫雜質的眼眸,那里面充滿了對她的尊敬與純粹的關心,芙寧娜一時之間竟真的想不出什么天衣無縫的借口。
她那顆在交界地磨礪得無比強大的心臟,此刻卻因為一個小小的美露莘而感到一絲慌亂。
“我……”芙寧娜張了張嘴,腦中飛速運轉。說自己是出來體察民情?體察到要去璃月的船上了?這也太離譜了!說自己是去須彌進行友好訪問?那也得通過外交途徑啊!
總不能說:“啊,我就是隨便逛逛,看到這船不錯,想上去看看風景,順便去隔壁國家串個門。”那可真是太“體貼”民眾,也太不把國家大事當回事了。
“芙寧娜大人?您要去哪里呀?”美露莘歪著小腦袋,向前走近了一步,語氣里滿是真誠的關切,絲毫沒有察覺到芙寧娜內心的波濤洶涌。
“是不是有什么緊急的事情?或者……您遇到了什么麻煩?需要我立刻去通知那維萊特大人嗎?他一定會幫您的!”
那維萊特!
聽到這個名字,芙寧娜心頭猛地一緊,仿佛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冰水。
那個一絲不茍、嚴謹到近乎刻板的最高審判官,要是知道了她打算“離家出走”,在她沒能給出一個足以說服他那理性大腦的、關于此行真正意圖的完美解釋之前,絕對會用盡一切合乎“律法”的手段將她“請”回沫芒宮。
就算最后,她憑借著曾經水神的身份和如今艾爾登之王的意志,勉強獲得了他的“允許”,那也必然會演變成一場聲勢浩大、萬眾矚目的“水神大人巡游諸國”的護送行動。儀仗隊、護衛隊、醫療隊、后勤隊……她甚至能想象出那維萊特親自擬定出行章程時那嚴肅認真的表情。
那還怎么悄悄地收集力量碎片?她此行是為了重塑律法,是為了擁有保護自己和所珍視之人的力量,而不是為了再一次被推到聚光燈下,接受萬民的朝拜和審視。她已經厭倦了扮演,厭倦了偽裝。
不行,絕對不行!必須想個辦法立刻脫身!而且不能讓這個單純的美露莘起疑心,更不能讓她現在就跑去沫芒宮通風報信!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近乎荒誕卻又可能奏效的念頭,如同漆黑夜空中劃過的閃電,猛地照亮了她的腦海。這個念頭帶著一絲她久違的、屬于舞臺的戲劇性與即興發揮的沖動。
芙寧娜深吸一口氣,臉上瞬間切換出一種夸張至極的驚喜表情,仿佛真的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人物。
她猛地抬起手,纖長的手指直直地指向美露莘的身后,聲音也拔高了八度,充滿了戲劇性的詠嘆調調,響亮得足以讓周圍幾個正在排隊的乘客都好奇地望過來:“啊——!那維萊特!你怎么來了?!難道……難道你是特地來送我的嗎?哎呀,真是太讓我感動了!”
她的演技是如此投入,眼神中甚至還恰到好處地閃爍著“驚喜”與“羞澀”的光芒,仿佛那維萊特真的就站在不遠處,帶著他那標志性的、略帶憂郁的表情,默默地注視著她。
單純的美露莘哪里見過這等陣仗,尤其是從她一直敬仰的芙寧娜大人嘴里說出來。她的小腦袋瓜里,那維萊特大人是楓丹的擎天之柱,是無所不能的象征,他會出現在這里,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欸?!那維萊特大人?!”美露莘果然上當,小小的驚呼了一聲,立刻本能地、滿懷期待與尊敬地轉過身去,甚至還踮起了腳尖,伸長了脖子,在那維萊特“應該”出現的方向努力張望著,想要在人群中找出那位大人的身影。
就是現在!
芙寧娜抓住這千載難逢、稍縱即逝的機會,心中大喊一聲“得罪了!”她雙腿的肌肉瞬間繃緊,積蓄的力量猛地爆發出來。她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輕盈地向上躍起,斗篷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在躍至最高點的瞬間,眼看就要因為重力下落,她腳下似乎憑空蕩漾開一小片凝實的水波,晶瑩剔透,閃爍著微光。
那是她殘存神力與對水元素精妙掌控的體現,雖然微弱,卻恰到好處。水元素在她腳下短暫停留,形成了一個幾乎看不見的支撐點。
借著這一點微不足道的助力,她腰肢一擰,再次發力,整個身體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雅至極的拋物線,精準地越過了船舷與碼頭之間那數米的間隙,穩穩地、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已經開始緩緩絞動纜繩、船身輕微晃動著準備離岸的璃月大船的甲板上。
整個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既充滿了爆發力,又不失芭蕾舞般的優雅與精準。仿佛不是倉促的逃離,而是一場精心編排的即興演出。
周圍幾個眼尖的船員和少數注意到這邊動靜的乘客,先是看得一愣,隨即爆發出幾聲零星卻真誠的喝彩與口哨聲。
“好身手!”一個正在整理纜繩的璃月船員忍不住贊嘆道,看向芙寧娜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好奇與敬佩。
“這姑娘是練家子吧?真漂亮的一跳!”幾個乘客也小聲議論著。
芙寧娜卻無暇顧及這些旁人的驚嘆,她甚至來不及站穩腳跟,便迅速轉過身,心中帶著一絲惡作劇成功的竊喜,以及對欺騙了單純美露莘的一絲微不可察的歉意。
她對著碼頭上終于反應過來,正一臉錯愕、茫然與難以置信地看著空無一人的身后,然后慢慢轉回身望向船只的美露莘,大聲喊道:
“喂——!小家伙!告訴那維萊特,我就是出去散散心,透透氣!過幾天……嗯,過幾天就回來!不用擔心我,也不用派人來找我!聽到了嗎?!”
她的聲音清亮,穿透了碼頭的嘈雜,清晰地傳到了美露莘的耳中。船只離岸的速度逐漸加快,碼頭在視野中迅速后退。
美露莘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那艘越來越遠的璃月大船,海風吹亂了她額前的軟毛。
她的小手還保持著張望的姿勢,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困惑,到后來的茫然,再到此刻,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被耍了!被她最最敬愛的芙寧娜大人,用一個聽起來如此真誠的謊言給騙了!
“唔……芙寧娜大人……真是的……”她有些懊惱地跺了跺腳,發出“咚咚”兩聲。小巧的臉上寫滿了糾結與委屈,那雙純真的大眼睛里甚至泛起了一絲水光。
她撅起了小嘴,低聲嘀咕了一句,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被戲弄后的委屈與不解,“那維萊特大人怎么可能會在這里嘛……芙寧娜大人明明知道的……”
她想不明白,芙寧娜大人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離開,還特地囑咐不要告訴那維萊特大人。難道是和那維萊特大人吵架了?還是有什么不能說的秘密?
但隨即,她又想起了芙寧娜大人最后的囑咐,以及自己作為巡邏隊員的職責。雖然被戲耍了讓她有點小小的生氣和失落,但芙寧娜大人的話,她還是會聽的——至少,是聽一部分。
“不過……既然是芙寧娜大人的吩咐……說要告訴那維萊特大人她出去散心了……”美露莘的小臉上露出了嚴肅的表情,仿佛在做一個重大的決定,
“嗯!芙寧娜大人離開楓丹這么大的事情,還是必須第一時間去通知那維萊特大人!讓他知道芙寧娜大人平安離開了,只是去散散心,很快就回來,這樣那維萊特大人也能放心一些!”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似乎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完美的理由。至于芙寧娜大人那句“不用擔心,不用派人找”,在她小小的腦袋瓜里,自動被理解為“請轉告那維萊特大人,讓他不要過度擔心”。
打定了主意,這位盡忠職守的美露莘不再遲疑,立刻轉身,邁開小短腿,急匆匆地朝著沫芒宮的方向跑去。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碼頭擁擠的人群中,大概是真的要去向最高審判官報告這件“突發事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