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外的風雪似乎永無休止,嗚咽著撞在無形的禁制上,碎成一片迷蒙的白霧。
那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如同細密的針,穿透風雪和禁制,一下下扎在心尖最柔軟的地方。
我站在入口處,罡風卷著雪沫撲在臉上,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
臉頰上殘留的濕意早已被風吹干,只留下一點緊繃的痕跡。目光穿過風雪,
牢牢鎖在石窟入口處那個蜷縮顫抖的身影上。他像一只被徹底遺棄、在嚴寒中瀕死的幼獸,
背對著這邊,肩膀劇烈地聳動,每一次壓抑的抽噎都牽動著全身的傷口,帶來更劇烈的顫抖。
那嗚咽聲被狂風撕扯得斷斷續續,卻比任何雷霆都更清晰地轟擊著耳膜,
也轟擊著那剛剛被洶涌情感沖垮的心防。腳步動了。踏出洞府禁制,踏入呼嘯的風雪之中。
凜冽的寒氣瞬間包裹全身,卻無法冷卻心口那團滾燙的、名為“了悟”的火焰。
雪粒打在臉上,微微的刺痛感反而讓感知更加清晰。幾步的距離,卻仿佛走過了百年光陰。
在石窟入口停下,無形的禁錮仙元隨著我的心念悄然散去。嗚咽聲驟然清晰起來。
墨離的身體猛地一僵,似乎察覺到了禁錮的消失,
也察覺到了身后那無法忽視的、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他掙扎著想蜷縮得更緊,
想把那狼狽不堪、滿是血污淚痕的臉藏起來,
可劇烈的痛楚和內腑的傷勢讓他連這樣簡單的動作都難以完成,
只能徒勞地發出一聲痛苦而絕望的悶哼,肩膀抖得更加厲害。我緩緩蹲下身。
雪白的袍角垂落在冰冷的、沾著血污的石地上。目光落在他被鮮血浸透的肩臂,
那道深可見骨的撕裂傷猙獰地翻卷著,邊緣殘留著仙元震傷的焦痕。更嚴重的是內腑的震蕩,
氣息紊亂微弱,如同風中殘燭。沒有言語。指尖凝起一點極其柔和、溫潤如月華的仙元光暈。
那光芒不再是冰冷疏離的鎮壓之力,而是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近乎生澀的撫慰氣息,
緩緩靠近他肩臂的傷口。就在那微光即將觸及翻卷皮肉的瞬間——墨離的身體驟然繃緊!
如同驚弓之鳥,猛地瑟縮了一下,喉嚨里溢出半聲驚恐的嗚咽。他下意識地想要躲避,
想要逃離這觸碰,哪怕那觸碰帶著療愈的氣息。
百年來根植于骨子里的、對“靠近”的恐懼和戒備,在劇痛和絕望的催化下,
再次本能地占據了上風。我的手指在空中停頓了一瞬。心口那團火焰像是被潑了一盆冰水,
驟然收縮了一下,帶來尖銳的刺痛。他……在怕我。這個認知,
比方才的威壓反噬更讓人窒息。指尖的仙元光暈并未散去,只是變得更加柔和,更加內斂,
如同冬夜里最微弱卻最恒定的星光。我耐心地等待著,沒有強行靠近,也沒有收回。
目光落在他因恐懼而微微顫抖的后頸,那線條脆弱得不堪一擊。時間在風雪嗚咽中緩慢流淌。
或許是一息,或許是很久。墨離緊繃的身體終于在那恒定的、溫和的微光籠罩下,
極其細微地放松了一絲。那緊繃的、抗拒的姿態,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垮塌下去。
他不再試圖躲避,只是更深地將臉埋進臂彎里,肩膀依舊微微顫抖,嗚咽聲卻低了下去,
變成一種壓抑的、近乎無聲的啜泣。指尖終于輕輕落下。溫潤的仙元如同最細膩的泉水,
無聲地滲入那猙獰的傷口。所過之處,翻卷的皮肉被輕柔地撫平,
殘留的震傷焦痕被溫和地化去,斷裂的肌理在磅礴而精純的生機滋養下,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彌合。劇烈的痛楚如同退潮般迅速減輕。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細微的變化。那因劇痛而僵硬的肌肉在仙元浸潤下逐漸松弛,
緊繃的脊背線條也慢慢緩和下來。只是那壓抑的啜泣,并未停止,反而在痛楚減輕后,
帶上了更多難以言喻的委屈和后怕。處理完肩臂的外傷,指尖的仙元并未收回,
而是沿著他的脊背緩緩向下,探入他體內,
小心翼翼地梳理著那紊亂如麻、瀕臨崩潰的內腑經脈。這比處理外傷更加耗費心神,
需要極其精微的掌控,稍有不慎便會引發更嚴重的反噬。仙元如同最靈巧的織梭,
在他受損的經脈和氣海中穿行,撫平狂暴亂竄的氣息,彌合細微的裂痕。
我能“看”到他體內那一片狼藉,看到那因絕望嘶吼和強行沖撞威壓而造成的暗傷。每一處,
都清晰地映射著他方才那不顧一切的瘋狂。心湖再次泛起酸澀的漣漪。
就在仙元流轉至他心脈附近時,指尖下的身體猛地又是一震!比剛才更加劇烈!
“不……別……”一聲驚恐的、帶著劇烈喘息的囈語從他埋著的臂彎里溢出,破碎不堪,
“別碰……那里……臟……別……”他猛地蜷縮起來,身體因巨大的恐懼而劇烈顫抖,
仿佛要縮進冰冷的石地里去!那只完好的手死死地捂住了心口的位置,
仿佛要護住什么最不堪、最恥辱的印記。心口……那道疤!他以為我要觸碰那道疤!
那道被他視為恥辱、視為“臟”的烙印!
那道他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著“不臟”、試圖證明自己唯一的“價值”的傷疤!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沖上鼻腔。指尖的仙元控制不住地微微波動了一下。“不臟。
” 兩個字,極其低啞地,從我的喉嚨里逸出。聲音很輕,幾乎被風雪聲吞沒,
卻帶著一種連自己都陌生的、近乎笨拙的肯定。指尖的仙元繞開了他死死護住的心口位置,
沒有觸碰那道疤痕,只是更加柔和、更加專注地溫養著他受損的心脈,
穩定著他瀕臨崩潰的神魂。“姐姐……治好的地方……” 我頓了頓,
似乎不太習慣這樣直白的言語,每一個字都帶著生澀的重量,“……很好。
”話音落下的瞬間,墨離捂在心口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慘白,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那壓抑的啜泣聲,驟然停止了。石窟內陷入一種奇異的寂靜。只有風雪在洞外呼嘯,
和兩人近在咫尺的、交錯的呼吸聲。他依舊蜷縮著,臉埋在臂彎里,
身體卻不再因恐懼而顫抖,只是僵硬地、一動不動地伏在那里。仿佛被那簡單的兩個字,
徹底定住了。指尖的仙元依舊在緩緩流淌,溫養著他的內腑。時間在無聲中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那僵硬的身體終于極其緩慢地、極其輕微地放松了一點點。捂在心口的手,
指節微微松開了一絲縫隙,不再那么用力地摳進皮肉里。溫養持續了許久。
直到他紊亂的氣息徹底平復,內腑的暗傷在仙元滋養下穩定下來,我才緩緩收回手指。
指尖那溫潤的光暈散去。風雪似乎小了一些。洞窟內光線昏暗。我站起身。
他依舊蜷縮在地上,像一只受傷后疲憊至極的小獸。沉默片刻。我轉身,離開了石窟。
沒有再看那蜷縮的背影。片刻之后,我重新回到石窟入口。手中端著一只溫潤的白玉碗。
碗中是剛剛熬好的藥羹,主料是峰頂冰蓮凝出的蓮子,
混合了數種溫養神魂、修復本源的靈藥汁液,氤氳著清冽的靈氣和一絲微苦的芬芳。
熱氣裊裊升起,在這冰寒的石窟里格外醒目。再次在他身邊蹲下。
將玉碗輕輕放在他身旁觸手可及的石地上。“喝了它。” 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平淡,
卻少了那份凍結靈魂的漠然,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生硬的溫和。他沒有動。依舊蜷縮著,
仿佛睡著了一般。我也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那碗熱氣漸漸消散的藥羹,
又看看他沾著血污和淚痕的凌亂發頂。又過了許久。久到玉碗邊緣的熱氣幾乎散盡。
那只捂在心口的手,終于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動了一下。然后,是另一只手臂。
他艱難地、一點點地支撐起上半身,動作牽扯到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讓他眉頭緊蹙,
發出幾聲壓抑的痛哼。他低著頭,不敢看我,視線死死地盯著地面。
沾滿血污淚痕的側臉在昏暗光線下顯得異常脆弱。他伸出那只沒有受傷的手,指尖顫抖著,
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只溫涼的玉碗。碗很沉,他的手抖得厲害,藥羹在碗中輕輕晃動。
他低著頭,將碗湊到唇邊。沒有立刻喝,只是那樣捧著,
仿佛在汲取那玉碗上殘留的一點點溫度,又像是在確認什么。終于,他微微仰頭,就著碗沿,
小口小口地啜飲起來。動作很慢,很艱難,每一次吞咽似乎都牽動著內腑的傷勢,
讓他眉頭緊鎖。苦澀的藥汁順著唇角滑落,混著未干的血污和淚痕,留下蜿蜒的痕跡。
他始終沒有抬頭,沒有看我一眼。只是沉默地、專注地喝著那碗藥羹,
仿佛那是世間唯一的救贖。我靜靜地看著他喝藥。看著他因吞咽藥汁而微微滾動的喉結,
看著他低垂眼睫上沾著的、不知是淚水還是藥汁的水珠,
看著他捧著碗、指節用力到發白的手。風雪在洞外低吟。石窟內,只有他微弱的吞咽聲,
和兩人之間那無聲流淌的、沉重而粘稠的空氣。直到碗底見空。他捧著空碗,
依舊維持著低頭的姿勢,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碗壁。肩膀似乎放松了一點點,
卻依舊緊繃著,透著一種巨大的、無處安放的疲憊和茫然。我伸出手,動作很輕,
從他微微顫抖的手中,取走了那只空碗。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他冰冷的、沾著藥汁的手指。
他的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被細微的電流擊中。那只手飛快地縮了回去,緊緊攥成了拳頭,
指節捏得發白。頭埋得更低了,幾乎要垂到胸口。我站起身,拿著空碗,再次離開了石窟。
這一次,我沒有走遠。洞府深處,寒玉床的微光恒定地亮著。我盤膝坐于蒲團之上,
卻并未入定。神念如同無形的蛛網,悄無聲息地籠罩著那座簡陋的石窟,
籠罩著里面那個蜷縮在冰冷石地上的身影。時間在寂靜中流逝。風雪不知何時徹底停了。
千仞峰頂陷入一種死寂的安寧。石窟內,墨離的呼吸聲終于從紊亂痛苦的低喘,
漸漸變得悠長而微弱。身體不再因劇痛而痙攣,只是偶爾在睡夢中無意識地抽動一下,
牽動傷口時,發出模糊不清的、帶著委屈的囈語。
”“……姐姐……別走……”“……血……好多血……別碰……臟……”每一個破碎的音節,
都像細小的冰棱,扎在無聲蔓延的神念之上。心頭那團火焰,無聲地燃燒著,溫暖而酸澀。
指尖無意識地捻動著,仿佛還能感受到方才擦過他手指時,那冰冷的、帶著細微顫抖的觸感。
原來,守護一個人的氣息,傾聽他睡夢中的囈語,是這樣的感覺。不再是俯瞰,不再是隔絕,
而是……同在。不知過了多久,當第一縷微弱的晨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云層,
落在千仞峰頂皚皚的積雪上,折射出清冷的微芒時。石窟內,那蜷縮的身影終于有了動靜。
墨離的眼睫劇烈地顫動了幾下,如同掙扎著要破繭的蝶。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初醒的眼神是渙散的、茫然的,帶著重傷后的虛弱和巨大的疲憊。他下意識地想撐起身體,
肩臂和心口的劇痛讓他悶哼一聲,又無力地跌了回去。他躺在冰冷的石地上,
茫然地環顧著這簡陋的石窟,目光掠過自己身上被血污和藥汁浸染得狼藉的衣衫,最后,
落在空無一人的石窟入口。那眼神,從茫然,漸漸轉為一種深不見底的、空洞的絕望。
仿佛所有的力氣,連同昨夜那不顧一切的瘋狂,都在劇痛和那碗苦澀的藥羹之后,
徹底耗盡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灰燼和冰冷。他不再掙扎,只是靜靜地躺在那里,
望著石窟頂部嶙峋的石塊,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悸。嘴唇干裂蒼白,微微翕動著,
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一絲微弱的氣息拂過唇瓣。就在那空洞的絕望即將徹底將他吞噬時,
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石窟入口,擋住了外面清冷的晨光。我端著一只新的玉碗,
碗中是剛剛熬好的、溫熱的冰蓮靈米羹,散發著清甜溫潤的氣息。腳步很輕,
踏在冰冷的石地上,幾乎沒有聲音。墨離空洞的眼神緩緩地、極其遲鈍地移了過來。
當看清是我時,他那雙灰暗的眸子驟然縮緊!
驚愕、恐懼、難以置信和……一絲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希冀的光芒!
他幾乎是本能地想要蜷縮躲避,身體卻因傷勢和虛弱而動彈不得,只能徒勞地繃緊,
喉嚨里發出短促而驚恐的氣音。我沒有靠近,只是停在入口處幾步遠的地方,
將手中的玉碗輕輕放在一塊平整的石塊上。碗中熱氣裊裊升起。“粥。” 我開口,
聲音平淡依舊,卻少了那份亙古的寒意,多了一絲晨光般的清冷,“喝了。”說完,便轉身,
似乎要離開。“姐……姐姐!”一聲嘶啞的、帶著巨大恐慌的呼喊,猛地從他喉嚨里擠出!
他掙扎著想要撐起身體,牽動了傷口,痛得臉色煞白,冷汗瞬間浸濕了額發。可他顧不上了,
只是死死地盯著我的背影,眼中是溺水之人看到浮木消失前最后的絕望掙扎。我的腳步頓住。
沒有回頭。石窟內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聲。幾息之后,我緩緩轉過身。
墨離依舊死死地望著我,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祈求。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再離開。只是走到石窟內壁一處相對干燥避風的角落,拂袖掃去浮塵,
盤膝坐了下來。閉上雙目,如同入定。氣息沉靜,仿佛一尊亙古存在的玉像。我并未入定。
神念清晰地感知著石窟內的一切。墨離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牢牢地釘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充滿了驚疑不定、巨大的不安,還有一絲小心翼翼的、不敢置信的試探。他看看我,
又看看不遠處石頭上那碗冒著熱氣的粥,喉嚨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時間一點點流逝。
晨光漸漸明亮,透過石窟入口,在地上投下斜斜的光斑。終于,
那巨大的不安和腹中的饑餓感似乎壓倒了一切。他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朝那碗粥伸出手。
動作僵硬而艱難,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壓抑的痛哼。指尖顫抖著,終于觸碰到溫熱的碗壁。
他捧起碗,如同捧著一件稀世珍寶。他沒有立刻喝,
而是再次飛快地、偷偷地瞥了一眼角落那個閉目靜坐的身影。確認那道身影依舊在那里,
氣息沉靜,并未消失,他才像是獲得了某種許可,低下頭,
小口小口地、極其珍惜地喝起粥來。溫熱的、帶著清甜靈氣的米粥滑過干澀灼痛的喉嚨,
落入空乏冰冷的胃腹,帶來一種久違的暖意和撫慰。他喝得很慢,很專注,
仿佛在進行某種神圣的儀式。偶爾,會因牽動內傷而停頓,發出輕微的吸氣聲,
然后立刻又小心翼翼地繼續。角落里,我依舊閉目盤坐。唯有廣袖之下,交疊在膝上的手指,
幾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絲緊繃的弧度。晨光熹微,石窟內光影浮動。他捧著碗,
小口啜飲著溫粥。角落里,雪白的身影靜坐如亙古的山巖。沒有言語,沒有對視。
只有粥碗中裊裊升起的熱氣,在清冷的空氣中,無聲地交織、纏繞、升騰。如同這孤峰絕頂,
漫長歲月里,終于悄然滋生、破土而出的,第一縷暖融的春息。
日子便在這奇異的僵持與微妙的平衡中,如同千仞峰頂緩慢流動的云,無聲地滑過。
墨離的傷勢在仙元溫養和靈藥滋補下,以驚人的速度恢復著。外表的皮肉傷很快結痂脫落,
只留下淺淡的粉痕,內腑的震蕩也在精純仙元的梳理下日漸平復。
只是那場不顧一切的爆發和隨之而來的仙元反噬,終究傷及了本源,
如同精美的瓷器被震出了難以察覺的細紋,需要更長時間的溫養和靜修才能徹底彌合。
他依舊住在守山獸的石窟里。每日清晨,當我端著溫熱的靈米羹或藥汁出現在石窟入口時,
那道蜷縮在石地上的身影,總會在我踏入的瞬間,如同受驚的幼鹿般猛地繃緊。
他會迅速垂下眼簾我將碗放在固定的石塊上,不再說“喝了它”,只是放下,
然后便轉身走向石窟角落,盤膝坐下,閉目調息。仿佛只是來例行公事地送一碗東西,
送完便與這石窟融為一體,成為一塊沉默的背景。起初幾日,他需要等我完全“入定”,
氣息徹底沉靜下去,才敢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挪動身體,去夠那碗溫熱的食物。
動作小心翼翼,帶著巨大的警惕和不安,仿佛那碗里盛的不是羹湯,而是隨時會爆裂的雷火。
每一次吞咽都伴隨著緊張的停頓,目光會飛快地、帶著試探地掃過角落里的身影,
確認那道雪白依舊存在,氣息依舊恒定,才敢繼續下一口。石窟內只有他壓抑的吞咽聲,
和角落里無聲無息的沉靜。漸漸地,那警惕的時間在縮短。當我放下碗盞,轉身走向角落時,
他的目光不再死死盯著地面,而是會追隨著我的背影,直到我盤膝坐下。然后,
在我闔上雙目的片刻后,他便開始嘗試著支撐起身體。動作依舊牽扯著尚未痊愈的筋骨,
帶來細微的抽氣和悶哼,但他不再等待那么久。“呃……” 又一次試圖撐起上半身時,
內腑深處傳來一陣尖銳的抽痛,讓他控制不住地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身體一軟,
差點再次跌回去。他下意識地捂住了心口的位置,眉頭緊蹙,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角落里,
闔目的身影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一道極其柔和、溫潤如暖玉的仙元氣息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并非直接作用在他身上,
而是如同無形的溫泉水,緩緩浸潤著整個石窟的空間。
那氣息帶著安撫神魂、舒緩筋骨的效力,無聲地包裹住他。墨離身體猛地一僵,
隨即在那暖融氣息的包裹下,極其細微地放松了一點點。
那尖銳的抽痛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溫柔地撫平。他微微側過頭,眼角的余光飛快地掃過角落。
那道身影依舊靜坐如山,仿佛剛才的氣息波動只是錯覺。他沉默了幾息,再次嘗試撐起身體。
這一次,雖然依舊艱難,痛楚卻減輕了許多。他捧起碗,低頭喝粥。只是這一次,
那飛快掠向角落的目光,在收回時,似乎多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
又過了幾日。當我端著碗盞進來時,他不再需要等我走到角落。他會在我踏入石窟的瞬間,
便掙扎著試圖坐起。雖然動作依舊遲緩笨拙,帶著痛楚的痕跡,但那姿態,
已從最初的驚弓之鳥般的蜷縮,變成了某種……迎接?“姐姐。
” 一聲低微的、帶著沙啞的呼喚,在我放下碗盞的瞬間響起。我的動作頓了一瞬。
這是自那場風暴后,他第一次主動開口。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
卻清晰地落在寂靜的石窟里。我抬眸看他。他已半撐起身體,靠坐在冰冷的石壁旁,
微微低著頭,視線落在我垂落的廣袖邊緣,不敢與我對視。蒼白的臉上沒什么血色,
只有耳根處泛起一點極淡的、不易察覺的紅暈。“我……” 他似乎想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