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魔后大祭司成了我消遣我天生仙骨魔種凡胎,被正道魁首師父撿回山門。
他替我隱瞞魔種,教我引仙骨之力,壓制凡胎之苦。江鶴州出現時,白衣勝雪,溫潤如玉,
像照進深淵的月光。他助我熬過魔種蝕骨之痛,許我三生之約。大婚前夕,師父閉關,
仙門發現我體內魔種。三十六峰圍剿,萬劍齊發,江鶴州替我擋下致命一劍。
“活下去...”他氣息斷絕在我懷中。魔種徹底覺醒,血洗三十六峰,我成了魔域新尊。
慶功宴上,我掀開新任大祭司的面具。“溫潤白月光?”我捏著他下巴輕笑,“演技真好。
”“魔尊想如何處置?”他眸光依舊深情。“留著解悶吧。”我松開手,轉身走向我的大道。
后來我死在仙魔共存的大業上。彌留時,
江鶴州抱著我哽咽:“你贏了...天下人會記得你的道...”“不,”我微笑闔眼,
“他們只會記得...一個魔頭的癡心妄想。”血,是暖的。它順著我的指尖往下淌,
蜿蜒過腕骨,滴落在雪白的玉階上,砸開一朵朵細小的、刺目的紅梅。四周死寂,
比寒潭最深處的冰還要冷上三分。三十六峰峰主,
那些平日里仙風道骨、口誦慈悲的師長前輩們,此刻像一尊尊冰冷的石像,將我圍在中央。
他們的目光,淬了毒,凝了冰,
帶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種……終于捉住耗子的、令人作嘔的審判快意。“沈雁聲!
”戒律堂長老須發戟張,聲音如同裂帛,“你身負魔種,潛伏仙門,圖謀不軌!證據確鑿,
你還有何話說!”那柄剛剛從我肋下抽出的“驚邪”古劍,劍尖還挑著一縷我的血肉,
正被一個年輕弟子死死攥在手里。他臉色慘白,身體抖得篩糠一般,
仿佛握著的是塊燒紅的烙鐵。那劍上附著的“破魔符”靈光未散,
此刻正瘋狂地啃噬著我傷口處的血肉,一股帶著硫磺與腐朽氣息的灼痛直沖臟腑,
撕扯著那被師父清虛真人以無上法力封印多年的本源。魔種在符咒的刺激下,
像一頭沉眠萬載的兇獸,在我血脈深處發出憤怒而貪婪的嘶吼,
瘋狂沖撞著搖搖欲墜的封印壁壘。劇痛排山倒海,幾乎要將我的神識撕裂。喉頭腥甜翻涌,
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我抬起頭,視線掠過一張張或猙獰、或恐懼、或痛心疾首的臉,
最后落在戒律長老身后,那高聳入云、緊閉的殿門之上——清心殿。師父就在里面閉關,
沖擊那虛無縹緲的大乘之境。殿門上的禁制光華流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與血腥。
師父啊……您耗盡心力為我遮掩的天機,終究還是破了。這仙骨,這魔種,
這具凡胎……終究是這仙門盛景里,藏不住的一根毒刺。“說話!”另一位峰主厲聲呵斥,
手中拂塵無風自動,殺機凜冽。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牽動了傷口,
只換來一陣劇烈的咳嗽。溫熱的血沫濺在冰冷的地磚上。“說什么?”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像被砂紙磨過,“說我體內這東西,非我所愿?說我拜入師門至今,
可曾做過一件有損仙門之事?”我的目光掃過人群,那些曾與我一同修習、一同試煉的同門,
此刻都避開了我的視線,如同躲避瘟疫,“還是說……你們此刻要除魔衛道,
不過是因為……怕了?”“放肆!”數道厲喝同時炸響。“怕?”戒律長老怒極反笑,
手中法訣一引,“驚邪”古劍嗡鳴震顫,掙脫那年輕弟子的手,懸浮半空,
劍尖直指我的眉心,那破魔符的光芒陡然熾盛,刺得我雙眼生痛。“魔種孽障,天生不祥!
今日若不將你神魂俱滅,他日必成我仙門大患!諸位道友,隨我誅魔!”“誅魔!
”“斬妖除魔!”“結陣!”厲喝聲浪疊起,如同海嘯。三十六峰峰主身形閃動,
磅礴浩瀚的靈力瞬間勾連成一張遮天蔽日的巨網。無數劍光、法寶光華沖天而起,
匯聚成一道足以撕裂蒼穹的毀滅洪流,帶著碾碎一切的威壓,朝我當頭轟下!
空氣被壓縮得發出不堪重負的爆鳴,腳下的玉階寸寸碎裂。天地間,
只剩下刺目的光與死亡的咆哮。魔種在死亡的刺激下徹底狂暴!封印如同脆弱的琉璃,
寸寸崩碎!一股冰冷、粘稠、帶著無盡毀滅與吞噬欲望的力量,如同沉寂萬古的火山,
轟然在我體內爆發!那力量蠻橫地撕裂我的經脈,沖垮我的理智,
視野瞬間被一片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色淹沒。
就在這毀天滅地的洪流即將把我徹底吞沒的剎那——一道身影,比思緒更快,比光更決絕,
硬生生插入了我與那毀滅洪流之間!白衣勝雪。像一道劈開混沌黑暗的閃電,
又像一片義無反顧撲向烈火的雪花。時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停滯了萬分之一瞬。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熟悉的衣袂在狂暴靈力沖擊下瘋狂翻卷的姿態,
看到他束發的玉簪被震碎,幾縷墨發散落飛揚的弧度。江鶴州!他怎么會在這里?!
他不是應該在……在……所有念頭都在下一瞬被震得粉碎。轟——!!!無法形容的巨響,
仿佛整個天穹都在這一擊下崩塌。狂暴的能量風暴以他為中心,猛地炸開!
我如同狂風中的一片枯葉,被那恐怖的沖擊波狠狠掀飛,
后背重重撞在清心殿冰冷的殿門禁制上,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劇痛讓我眼前發黑,
氣血翻騰,一大口鮮血再也壓制不住,“哇”地噴了出來,濺在禁制流轉的光華上,
發出“嗤嗤”的輕響,瞬間被蒸發殆盡。風暴中心,煙塵碎石如暴雨般簌簌落下。一道身影,
緩緩地、緩緩地向后倒去。那身纖塵不染的白衣,此刻已浸透了刺目的紅,
如同雪地里驟然盛開的巨大紅蓮,妖異而慘烈。他胸前,赫然插著那柄驚邪古劍!
劍身完全沒入,只留下古樸的劍柄。破魔符的力量在他體內瘋狂肆虐,
讓他整個身體都微微痙攣著,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嗤嗤聲,
那是血肉被強行凈化、湮滅的聲音。他倒下的方向,正對著我。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卻又慢得令人窒息。我的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手腳并用,不顧一切地向他爬去。
斷裂的肋骨刺入肺腑,每一次挪動都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楚,喉間全是鐵銹般的血腥氣。
玉階的碎石棱角割破手掌,留下長長的血痕,但我感覺不到。世界的聲音消失了。
仙門眾人的驚呼、怒吼,能量余波的嘶鳴,全都模糊遠去。我的視野里,
只剩下那片不斷擴大的、刺目的紅,和他緩緩倒下的身影。終于,我撲到了他身邊。
顫抖的手,不敢去碰那柄致命的劍,只能死死抓住他冰冷、沾滿血污的手。
“鶴州……江鶴州!”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破碎得如同嗚咽。他的身體很涼,
像一塊正在失去所有溫度的美玉。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極其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隙。
那雙曾映著月華、盛滿溫柔的眼眸,此刻黯淡得如同即將熄滅的殘燭,
瞳孔深處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灰敗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他的目光,
吃力地、一點一點地聚焦在我的臉上。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嘴唇翕動著,
血沫不斷從嘴角溢出,染紅了他蒼白的下顎。“……” 沒有聲音發出。
但我看清了他的唇形。活下去。那無聲的三個字,像三把燒紅的尖錐,狠狠鑿進我的腦海!
比驚邪劍刺穿身體更痛,比破魔符灼燒神魂更烈!“不……”我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到極致又滾燙到極致的力量,猛地從我心臟最深處,
從那徹底解封的魔種本源中,爆炸開來!“不——!!!”那聲嘶吼不再屬于沈雁聲,
它來自深淵,來自九幽,帶著毀天滅地的怨恨與悲愴,直沖云霄!以我為中心,
一股粘稠如墨、翻涌著無盡負面氣息的魔氣轟然爆發!
這魔氣不再是之前被封印壓制的涓涓細流,而是決堤的滅世洪流!它狂暴地席卷開來,
瞬間吞噬了周圍的光線,將整片天地拖入一片絕望的黑暗。驚邪古劍首當其沖,
發出“錚”的一聲凄厲哀鳴,劍身上附著的破魔符箓如同遇到烈陽的殘雪,
瞬間被腐蝕、崩解,化作點點飛灰消散。緊接著,
那柄曾經穿透江鶴州胸膛、沾染了他生命最后氣息的仙劍,在濃郁到實質的魔氣侵蝕下,
寸寸斷裂!精鐵碎片叮叮當當散落一地。“魔氣!好強的魔氣!”“她徹底入魔了!
快結陣鎮壓!”“小心!”三十六峰峰主驚駭欲絕的吼聲被淹沒在魔氣的呼嘯中。
他們倉促結成的伏魔大陣,那引以為傲的、匯聚了三十六峰靈力的光網,
在接觸到這股本源魔氣的瞬間,如同脆弱的蛛網遇到了焚天的烈焰,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便發出刺耳的撕裂聲,寸寸瓦解!陣眼處幾位修為稍弱的長老如遭重錘,齊齊噴血倒飛出去。
毀滅的欲望從未如此清晰。殺戮的沖動從未如此甘美。
視野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濃郁的血色濾鏡。那些仙門修士驚恐扭曲的臉,
那些倉皇催動的法寶光華,那些破碎的陣法靈紋……都成了單調背景里跳動的、可憎的點綴。
殺!意念所至,魔氣如臂使指。沒有章法,無需道訣。
最純粹的毀滅本能驅動著這屬于深淵的力量。一道凝練如實質的漆黑魔刃,
無聲無息地自我掌心揮出,快得超越了神識的捕捉。遠處,
一個正手忙腳亂祭出護身法器的峰主,動作驟然僵住。他低頭,
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前突然出現的一道極細、極薄的血線。下一刻,
上半身沿著血線緩緩滑落,切口光滑如鏡。血,噴濺起數丈高,如同妖艷的噴泉。“師弟!
妖女受死!”旁邊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目眥欲裂,祭出一尊金光燦燦的寶塔,塔身旋轉,
射出萬道降魔金光。我甚至沒有回頭。心念微動,
磅礴的魔氣在身后凝聚成一只巨大的、布滿詭異魔紋的漆黑手掌,五指箕張,如同拍蒼蠅般,
隨意地向那寶塔和老者所在的方向按去。轟!金光寶塔連一瞬都未能支撐,哀鳴一聲,
被魔掌拍得四分五裂,碎片激射。那老者連同他周圍的數名弟子,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便在魔掌下爆成一團團刺目的血霧,連殘渣都未能留下。死亡,如此輕易。哀嚎聲,咒罵聲,
法寶破碎聲,骨骼碎裂聲……交織成一曲血腥的樂章。魔氣如同擁有生命的活物,
貪婪地吞噬著逸散的靈力,吞噬著飛濺的鮮血,吞噬著絕望的魂魄,每吞噬一分,
便壯大一分,反饋給我更加強大、更加冰冷的力量。我的腳步未曾停歇。每一步踏出,
腳下碎裂的玉階便無聲無息地化為齏粉。魔氣如黑色的潮水,以我為中心,洶涌地向前推進,
所過之處,殿宇傾頹,靈植枯萎,仙家福地,正飛速淪為人間煉獄。
目標清晰無比——清心殿。那座緊閉的、流轉著師父清虛真人閉關禁制的殿宇。
我拖著那柄剛剛從一個試圖偷襲的峰主手中奪來的、兀自滴著血的沉重玄鐵重劍,
劍尖在布滿碎石和血肉的地面拖行,發出令人牙酸的“滋啦”聲,
留下一道蜿蜒的、暗紅的痕跡。殿門越來越近。古樸厚重的殿門上,
師父親手布下的金色禁制符文感受到了滔天魔氣的逼近,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如同一輪小小的太陽,無數玄奧的金色符文鏈條浮現、游走,
散發出堅不可摧、萬邪辟易的威嚴。我停下腳步,抬起頭。血色視野中,
那金色的光幕如此刺眼,如此……虛偽。師父,您在里面嗎?您看著我嗎?
看著您親手撿回來的、寄予厚望的弟子,如何用您傳授的道法,用這仙門所不容的魔種之力,
一步步,走向您守護的這一切的反面?也好。我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牙齒上沾著不知是誰的血。手中的玄鐵重劍被粘稠的魔氣徹底包裹,
劍身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表面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紋。毀滅的力量在劍尖瘋狂匯聚、壓縮,
形成一個微小的、卻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漆黑漩渦。沒有猶豫,沒有吶喊。
只有最純粹、最冰冷的殺意驅動著身體。雙手握緊劍柄,用盡全身的力氣——不,
是用盡魔種此刻賦予我的、無窮無盡的毀滅之力——朝著那扇緊閉的、光華萬丈的殿門,
朝著那象征著師父無上權威與庇護的禁制,狠狠劈下!“給我——開!”……魔域的血月,
永遠懸在鉛灰色的天穹上,散發著冰冷而不祥的微光。它不像人間的月華,能照亮前路,
它只負責勾勒出這片焦黑大地上扭曲嶙峋的輪廓,將一切鍍上一層粘稠的、化不開的暗紅。
斷魂崖頂,白骨壘砌的高大王座,冰冷地汲取著每一絲溫度。我斜倚其中,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扶手上一顆光滑的、屬于某個強大修士的頭骨眼眶。下方,是萬魔殿。
一場慶功宴正在舉行,為了慶祝魔域大軍又一次撕開了仙門看似固若金湯的防線,
劫掠了大批靈礦和……俘虜。
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劣質魔酒的辛辣、還有魔族身上特有的硫磺與腐朽混雜的氣息。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肆無忌憚的狂笑聲、俘虜絕望的哀嚎聲……種種聲響混雜在一起,
形成一種令人神經麻痹的喧囂。魔將們袒露著布滿魔紋的胸膛,
用巨大的角杯豪飲著猩紅的液體,一些粗魯的家伙甚至當場撕扯著俘虜的血肉大快朵頤,
汁液淋漓。丑陋的魔仆穿梭其間,奉上更多血食與酒漿。“哈哈哈!痛快!
這次殺得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哭爹喊娘!”“多虧魔尊大人神威!帶領我們攻無不克!
”“敬魔尊!一統三界!”粗獷的諂媚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無數道狂熱、敬畏、貪婪的目光投向高臺王座。
我舉了舉手中同樣由某種骨骼打磨而成的酒杯,里面晃蕩著粘稠如血漿的魔釀,
臉上維持著一種近乎慵懶的冷漠。一統三界?呵。不過是另一場無休止的輪回罷了。
仙門視魔為污穢,魔域視仙為血食。仇恨的種子早已深植在每一寸焦土,每一滴血液之中。
這王座之下的喧囂與血色,不過是昨日仙門圍剿的翻版,只是角色對調。無趣。濃重的倦意,
如同這血月投下的陰影,無聲無息地爬上心頭。不是身體的疲憊,
而是靈魂深處對這無盡殺戮與對立的厭倦。這王座,這力量,
這萬魔的臣服……都填補不了那日清心殿前,隨著那身白衣一同冰冷的空洞。“魔尊,
” 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穿透下方的喧囂,清晰地響起。
我眼皮都懶得抬。新任的大祭司,今日第一次正式覲見。據說手段通天,智計無雙,
甫一入魔域便以雷霆手段整合了幾個桀驁不馴的大部族,深得幾位魔將推崇。此刻,
他就站在王座之下,一身低調的玄色祭司長袍,寬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
只露出線條優美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他微微躬身,
雙手捧著一個由某種暗沉金屬打造的托盤,上面覆蓋著猩紅的絨布。
“此乃屬下獻于魔尊的薄禮,恭賀魔尊大勝。”他的聲音平穩無波,聽不出情緒。
幾個靠近的魔將好奇地伸長了脖子。我意興闌珊,指尖微動。一股無形的魔氣拂過,
那猩紅的絨布無聲滑落。托盤上,并非預想中的珍稀魔礦或強大法寶。而是整整齊齊,
擺放著三十六枚小巧的玉牌。玉質溫潤,卻沁著一種洗刷不去的血煞之氣。每一枚玉牌上,
都清晰地刻著一個名字,一個代表著三十六峰之一、代表著昔日圍剿主力的名字。萬魔殿內,
瞬間死寂。所有喧囂戛然而止。那些狂笑的、撕咬的、痛飲的魔族,動作都僵在了半空。
無數道目光,驚愕、恐懼、隨即化為更加狂熱的崇拜,死死盯住那托盤上的玉牌。
這三十六枚玉牌,代表的不是物品,而是那三十六峰峰主的……本命命牌!失去了它,
意味著他們不僅身死道消,連留在各自峰頭的魂燈也將徹底熄滅!這是最徹底的死亡宣告,
也是對仙門士氣最沉重的打擊!“嘶——”“大祭司……竟……”“魔尊神威!大祭司神威!
”短暫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嘯般的狂熱嘶吼,震得整個萬魔殿都在顫抖。
我卻依舊沒什么表情。目光掠過那些玉牌,像看一堆無關緊要的石頭。最終,
落回下方那個玄色的身影上。他依舊保持著躬身的姿勢,
兜帽的陰影讓他整個面容都模糊不清,只有那雙手,捧著托盤的手,骨節分明,異常穩定。
“大祭司,”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喧囂,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玩味,
“抬起頭來。”下方的嘶吼聲浪為之一滯。那玄色的身影似乎頓了一下。極其細微,
若非我此刻的境界,幾乎無法察覺。隨即,他依言,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頭。
寬大的兜帽向后滑落。一張臉,暴露在血月冰冷的光線下,暴露在萬魔殿無數道目光之中。
時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扼住,瞬間凝滯。喧囂徹底死滅。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偌大的萬魔殿,靜得能聽到血月之光流淌的聲響。我的指尖,
還停留在那顆冰涼的頭骨眼眶上。可指腹下堅硬骨骼的觸感,卻在剎那間變得遙遠而不真實。
是他。縱使眉宇間刻下了幾道風霜的痕跡,縱使那雙曾盛滿月華溫潤的眼眸深處,
沉淀了太多我無法解讀的復雜與幽暗……但那輪廓,那鼻梁的弧度,
那緊抿的薄唇……燒成灰我也認得!江。鶴。州。那個在三十六峰圍剿中,
替我擋下驚邪一劍,在我懷中氣息斷絕,無聲說出“活下去”三個字后,
身體在我懷中一點點冰冷、僵硬的白衣身影。那個曾是我深淵中唯一月光,許諾三生之約,
卻又親手將我推入更深黑暗的人。他竟然沒死!他竟然……成了魔域新任的大祭司?!
巨大的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心臟在胸腔里猛烈地撞擊著,
不是久別重逢的悸動,而是一種被命運狠狠嘲弄后的、近乎麻木的鈍痛。緊接著,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夾雜著被愚弄的滔天怒火,從魔種最深處猛地竄起!
眼底的紅芒不受控制地暴漲,周身魔氣瞬間失控般洶涌翻騰,
王座周圍的空間都發出細微的扭曲呻吟。下方,死一般的寂靜終于被打破。
倒抽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如同無數條蛇在嘶鳴。那些魔將們臉上的狂熱崇拜瞬間凍結,
化為極致的驚愕與難以置信。他們看看高臺上的我,又看看王座下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眼神里充滿了混亂和驚恐。江鶴州站在那里。承受著我足以將他撕碎千百遍的冰冷注視,
承受著萬魔殿內無數道驚疑不定的目光。他的臉上,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愧疚或是恐懼。
那雙深潭般的眼眸,穿越血月的光暈,穿越翻涌的魔氣,穿越王座與臺階的距離,
直直地看向我。那眼神……復雜得令人心顫。有深不見底的幽暗,有難以言喻的疲憊,
有某種近乎獻祭般的平靜……甚至,在那最深處,還藏著一絲……舊日溫存的影子?
這絲影子,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刺進我心底最柔軟、也最不愿觸碰的地方。荒謬!可笑!
滔天的怒火瞬間壓倒了所有翻騰的情緒。我猛地從白骨王座上站起!身影如同鬼魅,
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瞬間跨越了數十丈的距離,出現在他面前!冰冷的、帶著魔紋的手指,
帶著足以捏碎金鐵的恐怖力量,精準而狠戾地鉗住了他的下巴,強迫他仰起頭,
與我近在咫尺地對視。他的皮膚冰涼。喉結在我指尖下微微滑動了一下。呼吸很輕,
拂過我的手腕。萬魔殿內,落針可聞。所有魔族都屏住了呼吸,
驚恐地看著高臺上這劍拔弩張的一幕。我湊近他,
近得能看清他瞳孔中自己此刻的模樣——魔紋猙獰,眼瞳赤紅,
如同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的惡鬼。我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吐信,
每一個字都裹挾著刺骨的寒意和濃重的譏誚,清晰地送入他耳中:“溫潤白月光?
” 指尖用力,幾乎要嵌入他的下頜骨,滿意地看到他因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頭,
“江大祭司……你這身戲袍,演得可真好啊。”血月的光,冰冷地流瀉在他臉上,
映得他臉色越發蒼白。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清晰地映著我此刻魔紋纏繞、赤瞳含煞的猙獰模樣,如同照妖鏡,照出彼此最不堪的底色。
我的譏諷,如同淬毒的冰棱,狠狠扎下。江鶴州的身體在我的鉗制下繃緊了一瞬,
隨即又奇異地放松下來。下巴上傳來的劇痛讓他眉心緊蹙,但他沒有掙扎,
也沒有避開我的視線。那雙曾讓我沉溺其中、以為盛滿世間所有溫柔與月色的眼眸,
此刻只剩下深潭般的幽暗,和一種……近乎認命的沉寂。
“呵……”他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笑,帶著難以言喻的沙啞與疲憊,氣息拂過我的指尖,
帶著微涼的血腥氣,“魔尊……想如何處置?”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萬魔殿中。
處置?這兩個字,像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我魔種深處翻騰的暴虐。
舊日的溫情被撕得粉碎,只余下被欺騙、被利用、被當作棋子的滔天恨意!他憑什么以為,
一句輕飄飄的“處置”,就能抹去一切?抹去清心殿前那穿胸一劍的絕望?
抹去仙骨被污、墮入魔淵的痛苦?抹去……那些虛妄的、如今想來令人作嘔的許諾?
眼底的紅芒瘋狂暴漲,幾乎要吞噬最后一絲理智。鉗住他下巴的手指猛地收緊,
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我幾乎想立刻、當場,用最殘酷的手段,
將這具曾經溫暖、此刻卻無比冰冷的皮囊連同里面那個骯臟的靈魂,一起撕成碎片!然而,
就在那毀滅的沖動即將噴薄而出的剎那,目光觸及他眼底深處那片死水般的沉寂,
那絲微不可查的、仿佛早已預料到結局的疲憊……一種更為冰冷、更為尖銳的情緒,
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來。死?太便宜他了。讓他輕易解脫,如何對得起我這身魔骨,
這滿殿的冤魂?如何對得起……我那愚蠢的、曾經交付出去又被踐踏成泥的真心?
一種帶著殘忍快意的念頭,如同毒蛇,悄然爬上心頭。我忽然松開了手。
力道撤得突兀而徹底。江鶴州身體晃了一下,下頜處留下幾個清晰的、深可見血的指印,
在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目。他穩住身形,依舊沉默地看著我,眼神沒有絲毫變化,
仿佛剛才那瀕死的鉗制只是幻覺。我甩了甩手,仿佛要甩掉什么臟東西。然后,轉身。
冰冷的白骨王座在血月下泛著幽光。我一步一步,重新走回那至高的位置。每一步落下,
靴底踏在冰冷的玄石地面上,都發出清晰而沉重的回響,敲打在每一個屏息凝神的魔族心頭。
最終,我坐回王座。姿態慵懶,甚至帶著一絲厭倦。目光掠過下方噤若寒蟬的萬魔,
最終落回臺階下那個孤零零的玄色身影上。他依舊站在那里,下頜的血痕蜿蜒,
像一道恥辱的印記。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弧度。聲音不高,
卻帶著魔尊不容置疑的威壓,清晰地傳遍整個萬魔殿:“留著吧。”這三個字輕飄飄的,
卻像無形的重錘砸下。萬魔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茫然。我微微后仰,靠進冰冷的骨椅,
指尖隨意地拂過扶手上那顆空洞的頭骨眼眶,眼神淡漠地掃過江鶴州,
如同審視一件剛收入庫、可有可無的玩物。“本尊身邊,”我的聲音拖長,
帶著一絲慵懶的惡意,“正好缺個解悶的玩意兒。”“江大祭司,
”我看著他瞬間變得僵硬的身體,
看著他眼底那潭死水終于被投入巨石般劇烈翻涌起的驚愕、屈辱……以及更深沉的東西,
滿意地補充道,聲音如同淬了寒冰,“以后,就你了。”話音落下的瞬間,
萬魔殿內死寂的空氣仿佛被點燃了引線。驚愕、不解、隨即是某種扭曲的、了然的興奮,
在無數雙魔眼中瘋狂閃爍。一道道目光,如同實質的芒刺,或憐憫,或嘲弄,
或帶著赤裸裸的占有欲,齊刷刷釘在臺階下那個玄色的身影上。解悶的……玩意兒。
魔尊的玩物。這標簽一旦烙下,
比任何酷刑都更徹底地剝去了他“大祭司”那層看似尊貴的外衣,
將他打入了魔域最底層的泥沼。從此,他在萬魔眼中,不再是與魔尊共商大計的心腹,
不再是以智計和手腕整合部族的強者,而僅僅是一件……供魔尊消遣取樂的器具。他的尊嚴,
他的過往,他的智謀,都將在這六個字下,被踩進塵埃里反復踐踏。我看到江鶴州的背脊,
在那些目光的凌遲下,極其細微地繃緊了一瞬。下頜處的血痕似乎更刺眼了。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節用力到泛白,但終究,沒有抬起。那雙深潭般的眼眸,
在最初的驚濤駭浪后,竟以一種驚人的速度重新沉寂下去,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灰敗。
他沒有看我,視線落在腳下冰冷的玄石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他的東西。很好。
這正是我要的。讓他活著,讓他清醒地感受這份屈辱,感受從云端跌落泥淖的落差,
感受被剝奪一切、淪為笑柄的滋味……這比殺了他,有趣得多。心底翻騰的暴虐和恨意,
在這份冰冷的掌控感中,奇異地得到了一絲饜足。我揮了揮手,
姿態隨意得像驅趕一只礙眼的蚊蠅。“都散了吧。”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倦怠,“聒噪。
”萬魔如蒙大赦,又帶著意猶未盡的興奮和窺探欲,如同退潮般迅速而無聲地散去。
偌大的萬魔殿,轉瞬間只剩下高臺王座上的我,
和臺階下那個如同被釘在原地的、孤寂的玄色身影。血月的光,冰冷地切割著空曠的大殿,
投下長長的、扭曲的陰影。我靠在王座上,閉上眼。解悶的玩意兒?不。他是我心魔的具象,
是我踏上這條孤絕大道時,必須背負的、最沉重也最恥辱的祭品。留他在身邊,
不是為了沉溺過去,而是為了時刻提醒自己,這身魔骨從何而來,這無上權柄因何而得。
至于他眼底那些翻涌的情緒——屈辱、隱忍、痛苦,或是別的什么……與我何干?我的路,
在前方。在那片被血與火浸透的焦土之上,在那看似遙不可及的、仙魔共存的虛妄幻影之中。
這路上的荊棘與骸骨,注定只能由我一人踏過。江鶴州,不過是我前行時,
順手碾過的一顆……硌腳的石子罷了。血月的光,仿佛也帶著粘稠的質感,
流淌在空曠死寂的萬魔殿中,將冰冷的白骨王座和臺階下那個孤寂的玄色身影,
一同浸泡在沉郁的暗紅里。江鶴州沒有動。他就那樣站著,
下頜上深可見血的指印在幽光下更顯猙獰,像一道恥辱的烙印。玄色的祭司長袍寬大,
襯得他身形越發單薄,幾乎要融進身后巨大的、扭曲的陰影中。他微微垂著頭,
視線凝固在腳下冰冷的玄石地面上,仿佛那粗糙的石紋里,
藏著什么能解答這荒謬命運的答案。殿內死寂,只有血月之光無聲流淌的錯覺。
我斜倚在王座上,指尖無意識地刮過扶手頭骨眼眶的邊緣,
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聲。目光落在他身上,
如同審視一件剛被主人隨手丟棄、又臨時決定留下把玩的舊物。
那洶涌的恨意、被愚弄的暴怒,在最初的爆發后,并未平息,只是沉潛下來,
凝成心底一塊堅冰,散發著刺骨的寒氣。“還杵著做什么?”我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打破了凝固的死寂。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鞭子,抽在空曠的大殿里,
帶著毫不掩飾的厭煩和驅趕。江鶴州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那張臉在血月的陰影里,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下頜的傷口還在緩慢地滲出血珠。那雙深潭般的眼眸,終于抬起來,看向我。
里面沒有了方才的驚濤駭浪,也沒有了死水般的沉寂,只剩下一種近乎空洞的疲憊,
以及……一種奇異的順從?那順從像一層薄冰,覆蓋在深不見底的暗流之上。他微微躬身,
動作有些僵硬,像一個關節生了銹的木偶。寬大的袖袍隨著動作垂落,
遮住了他緊握的、指節泛白的手。“是。”聲音沙啞,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一個字,
再無其他。他轉身,玄色的袍角在冰冷的石地上拖過,沒有發出絲毫聲響。背影挺直,
卻透著一股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的沉重感,一步一步,
沉默地走向大殿側后方那扇通往偏殿的、更顯幽暗的小門。身影最終被那片濃稠的黑暗吞噬,
仿佛從未出現過。萬魔殿徹底空了。只剩下我,和這冰冷的王座。殿門厚重,
隔絕了外面魔域永不停歇的嘶吼與喧囂。絕對的寂靜籠罩下來,沉重得如同實質,壓在心頭。
方才宴飲殘留的血腥、硫磺與魔酒的混合氣息,在死寂中反而更加清晰,絲絲縷縷鉆入鼻腔,
帶著一種腐朽的甜膩。倦意,如同跗骨之蛆,更深地侵蝕著四肢百骸。我閉上眼。黑暗中,
感官卻異常清晰。指尖下頭骨的冰冷觸感,
肋下那早已愈合、卻仿佛永遠烙印在神魂深處的“驚邪”劍傷隱隱作痛,
還有……那日清心殿前,他身體在我懷中一點點失去溫度、變得僵硬的記憶碎片,
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帶著令人窒息的絕望和冰冷。活著?呵。我猛地睜開眼,
眼底赤紅的光芒一閃而逝,強行壓下了那片翻騰的血色記憶。活著,
就是坐在這白骨堆砌的王座上,聽著萬魔嗜血的狂歡,忍受著這無邊的死寂,
然后……看著那個本該死去的人,像個幽靈一樣在自己眼前晃蕩?這算什么活著?
一股無名火猛地竄起,燒得胸腔發悶。我煩躁地一揮手!轟——!
磅礴的魔氣失控般宣泄而出,并非攻擊,只是純粹的、狂暴的傾瀉!
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落!王座前方,數十丈開外,
一根支撐殿頂的、需要三人合抱的漆黑魔巖巨柱,發出一聲沉悶痛苦的呻吟。
堅硬的巖體表面,瞬間布滿了蛛網般密密麻麻的裂痕,細小的碎石簌簌落下。
整個萬魔殿都隨之微微一震,穹頂上積年的灰塵簌簌飄落,在血月的光柱中飛舞。煙塵彌漫。
我胸口起伏,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魔氣。看著那根布滿裂痕、搖搖欲墜的巨柱,
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無趣。一切都無趣透頂。* * *魔域沒有晝夜之分,
只有血月陰晴圓缺帶來的明暗變化。當那輪暗紅的月輪沉入焦黑的地平線,
天際泛起一種病態的、鐵灰色的微光時,萬魔殿偏殿的門,被無聲地推開。江鶴州走了進來。
他已換下那身象征大祭司身份的玄色長袍,只穿著一件式樣簡單、質地粗糙的深灰布衣。
長發用一根同樣不起眼的木簪束起,露出蒼白瘦削的頸項和清晰的下頜線。
下頜處的指印已經結痂,變成一道深紫色的淤痕,橫亙在蒼白的皮膚上,分外刺眼。
他手中端著一個托盤。托盤是粗糙的黑木所制,上面放著一只同樣粗糙的陶碗,
色糊狀物——那是用魔域特有的、勉強蘊含一絲駁雜靈氣的苔蘚和低等妖蟲熬制的“靈食”,
是底層魔物維持生機的口糧。旁邊放著一只裂了口的陶杯,
里面是渾濁的、帶著泥沙氣息的“水”。他腳步很輕,近乎無聲,
走到王座下方十步之外便停下。微微垂首,雙手將托盤舉過頭頂,
姿態恭敬得挑不出一絲錯處,像一個訓練有素的、最低等的魔仆。“魔尊,請用。
”聲音平穩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我靠在冰冷的骨椅上,目光落在他身上,
像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擺設。那身粗糙的灰布衣,襯得他越發清瘦,
曾經如謫仙般溫潤挺拔的風姿被碾碎得一絲不剩,只剩下一種被強行打磨后的、卑微的順從。
視線掃過托盤里那碗令人作嘔的“靈食”和渾濁的水。
一股強烈的、帶著惡意的煩躁涌上心頭。“放下。
”我的聲音帶著晨起的沙啞和不容置疑的冰冷。他依言,
動作輕緩地將托盤放在冰冷的地面上,沒有發出一點磕碰聲。隨即,又退回到原來的位置,
垂手侍立,眼觀鼻,鼻觀心,如同大殿角落里一根多余的柱子。
殿內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他清淺到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和我指尖無意識敲擊扶手頭骨的“篤篤”聲。不知過了多久。鐵灰色的天光透過高窗,
在地面投下幾道慘淡的光斑。我忽然開口,打破了沉寂。“魔淵裂隙的封印,近況如何?
”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隨口一問。江鶴州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他依舊垂著頭,聲音恭敬而清晰:“回稟魔尊。三日前,
黑水澤西側的次級裂隙封印出現不穩,有低階魔物外溢跡象。
屬下已命‘裂骨’部族前往鎮壓加固,暫時穩定。但核心裂隙處的‘九幽鎮魔印’,
靈力流失速度加快,恐非長久之計。”他匯報得條理清晰,內容詳實,
甚至點出了潛在的風險。這顯然不是“玩物”該知道的東西,
更不該由他口中如此流暢地說出。這瞬間,
他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智計通天、掌控全局的大祭司。我微微瞇起眼,
赤紅的瞳孔深處閃過一絲冰冷的玩味。果然,就算剝去了華服,碾碎了尊嚴,有些東西,
是刻在骨子里的。“哦?”我拖長了語調,指尖的敲擊聲停下,“‘裂骨’部族?我記得,
他們的族長‘碎牙’,上個月還因為劫掠貢品被你當眾抽了三十魔鞭,剝了半邊皮。
”我刻意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落在他低垂的臉上。“你讓他去加固封印?
”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質疑和一絲嘲弄,“是嫌封印破得不夠快,還是……想借刀殺人?
”這問題極其刁鉆,直指他可能存在的私心或失職。無論他如何回答,都可能落入陷阱。
江鶴州沉默了片刻。他的呼吸似乎停滯了一瞬。寬大粗糙的灰色衣袖下,
垂著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又緩緩松開。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依舊平穩,
甚至帶上了一絲剖析利弊的冷靜,完全無視了我話中的惡意揣測:“‘碎牙’桀驁,
但戰力在眾部族中位列前茅,尤擅鎮壓低階魔物暴動。其部族領地毗鄰黑水澤,熟悉地形。
屬下已命其副手‘蝕心’率精銳同行,名為輔佐,實為督軍。若‘碎牙’再生異心,
或加固不力,就地格殺,其部族由‘蝕心’接管。此舉,一可解黑水澤之危,
二可借機消耗‘裂骨’部族桀驁力量,三……若‘碎牙’戴罪立功,亦可稍平其怨,
示魔尊恩威。”條理清晰,環環相扣。每一步都帶著冰冷的算計和權衡,
將人心、力量、局勢玩弄于股掌之間。這絕不是臨時想出的對策,而是早已深思熟慮的布局。
一個被剝奪了尊嚴、淪為玩物的“前大祭司”,在魔尊明顯刁難的詢問下,
依舊能瞬間展現出如此縝密冷酷的權謀手腕。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重新降臨。
血月的光似乎更暗沉了些。我看著他低垂的、恭順的頸項,看著那道刺目的淤痕,
再聽著他口中吐出的、不帶一絲感情卻精準致命的權術剖析。一股極其復雜的情緒,
如同冰冷的毒藤,悄然纏繞上心頭。有對他依舊掌控力量的忌憚,
有對他這份冷靜到可怕的隱忍的警惕,還有一種……更深的、被愚弄后的荒謬感。
他從未真正改變。溫潤白月光是假的,深情不悔是假的,
如今這卑微順從的玩物姿態……恐怕也是假的!他依舊在演!用另一種方式,
在這魔域深淵里,繼續著他那該死的棋局!心底那塊堅冰,驟然裂開一道縫隙,
涌出灼熱的巖漿。恨意與暴戾再次翻騰。我猛地從王座上站起!身影如鬼魅般消失,
瞬間出現在他面前!速度之快,帶起的風壓掀動了他額前幾縷散落的碎發。
冰冷的、帶著魔紋的手指,再次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比上一次更用力,更兇狠!
將他整個人都提離了地面!窒息讓他蒼白的臉瞬間漲紅,額角青筋暴起。他被迫仰起頭,
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因為缺氧而微微凸起,死死地、艱難地對上我燃燒著赤紅火焰的眼睛。
“好算計……”我的聲音從齒縫里擠出,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滔天的怒意,
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狠狠鑿向他,“江鶴州!到了這步田地,你還想用這些鬼蜮伎倆,
在這魔域攪弄風云?!”“你以為……”我將他拉得更近,鼻尖幾乎要碰到一起,
能清晰感受到他因窒息而劇烈掙扎的微弱氣流,“本尊留你一條賤命,
是為了聽你這些狗屁不通的權謀韜略?!”扼住他咽喉的手指,魔氣繚繞,如同冰冷的毒蛇,
一點點收緊。我能感覺到他喉骨的脆響,感覺到他生命在我掌心飛速流逝的微弱脈搏。
他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破碎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那雙痛苦的眼睛里,
倒映著我此刻猙獰如惡鬼的面容。沒有哀求,沒有恐懼,只有一片瀕死的灰敗,
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沉的悲哀?那悲哀,像一根燒紅的針,
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我心底某個角落。就在他瞳孔即將渙散的剎那——我猛地松開了手!
江鶴州如同斷線的木偶,重重摔落在冰冷堅硬的玄石地面上,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他蜷縮著身體,劇烈地、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被重創的喉嚨,
發出令人心悸的嗬嗬聲,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蒼白的臉上是瀕死后的青紫,
下頜那道淤痕在掙扎中似乎又裂開了,滲出新的血絲。我站在他面前,
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狼狽不堪的模樣。胸口劇烈起伏,
方才那瞬間失控的殺意和看到他瀕死時心頭那絲莫名的刺痛交織翻涌,
讓魔氣在體內躁動不安。“收起你那套把戲。”我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魔尊,是我。這魔域的風往哪里吹,輪不到你來教!”他蜷在地上,
身體因為劇烈的咳嗽和窒息后的余痛而微微顫抖。灰布衣沾滿了地上的塵土,狼狽不堪。
過了好一會兒,那撕心裂肺的咳嗽才漸漸平息,只剩下急促而破碎的喘息。
他用手撐著冰冷的地面,極其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撐起上半身,
動作緩慢得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他沒有試圖站起來,只是維持著半跪半撐的姿勢,
低著頭,粗重地喘息著。散落的發絲遮住了他的臉,只能看到一截蒼白脆弱的頸項,
和微微顫抖的肩背。“屬下……僭越……”破碎嘶啞的聲音,幾乎不成調,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的氣息,“魔尊……恕罪……”那姿態,卑微到了塵埃里。
仿佛剛才那個條理清晰、冷酷布局的大祭司,只是我盛怒之下的幻覺。
我冷冷地看著他這副模樣,心底翻涌的情緒卻并未平息,反而更加煩躁。
像是一拳打在了浸水的棉花上,無處著力。“滾出去。”我轉過身,不再看他一眼,
聲音里充滿了厭倦,“看到你就煩。”身后,傳來衣物摩擦地面的窸窣聲,
以及他壓抑著痛苦的、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一步一步,
艱難地挪向那扇通往更深處黑暗的偏殿小門。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隨即又關上。
萬魔殿再次只剩下我一人,和那根布滿裂痕的巨柱。空氣里,
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著血腥和塵埃的氣息。我走回王座,重重坐下。
冰冷的骨椅硌得人生疼。煩躁如同毒藤,越纏越緊。解悶?不。
他更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深埋潭底的、令人窒息的污泥。
偏殿那扇厚重的石門合攏,發出沉悶的“咔噠”聲,像一塊沉重的棺蓋落下,
徹底隔絕了內里的一切聲響。萬魔殿空曠得能聽見血月之光流淌的聲音,
冰冷地潑灑在玄石地面,映著王座扶手上那顆空洞頭骨的眼眶,幽深得仿佛能吞噬靈魂。
我靠在冰冷的骨椅上,指尖無意識地、一遍又一遍地刮過那頭骨光滑的邊緣。
粗糙的觸感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真實感,試圖壓下心頭那團翻攪不休的煩躁。解悶?消遣?
江鶴州那張蒼白順從的臉,下頜深紫色的淤痕,還有他匍匐在地時,
灰布衣下微微顫抖的、脆弱的肩背……這些畫面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閃回。每一次閃回,
都伴隨著咽喉被扼住的窒息感,和他破碎嘶啞的“屬下僭越……魔尊恕罪……”的余音。
這感覺糟透了。像吞下了一只活著的、帶著倒刺的毒蟲,它在心口緩慢地爬行、噬咬,
吐不出,咽不下,只留下黏膩的惡心和尖銳的刺痛。那卑微的姿態,
那瞬間展露又瞬間被碾碎的權謀鋒芒,
還有瀕死時眼中那片深沉的、無法解讀的悲哀……所有的一切都攪合在一起,
發酵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混亂。這混亂比萬魔殿外的廝殺更讓人疲憊。我猛地站起身!
冰冷的骨椅靠背硌得后背生疼,但這疼痛反而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不能再待在這里。
不能再被這揮之不去的、屬于江鶴州的陰影所籠罩。身影一晃,魔氣涌動,我已消失在原地。
* * *魔域腹地,黑石峽。這里是魔域靈氣相對最“純凈”的區域,
也是低階魔族和那些在仙魔夾縫中艱難求存的半魔、流亡修士聚集的地方。
嶙峋的黑石如同巨獸的獠牙,犬牙交錯地刺向鉛灰色的天穹。
空氣里彌漫著硫磺、血腥和一種劣質靈植腐爛后的甜腥氣,遠比萬魔殿更刺鼻,
卻也……更真實。我隱去了身形和氣息,如同融入陰影的一縷風,
行走在狹窄、濕滑、布滿污穢的峽道中。腳下是粘稠的黑泥,混雜著不知名生物的骸骨碎片。
兩側高聳的黑巖壁上,鑿刻著簡陋的洞窟,一些面目模糊、帶著畸形特征的魔族蜷縮其中,
警惕或麻木地看著外面。衣衫襤褸的半魔孩童在泥濘中追逐撕打,
為了一塊沾滿泥污的、勉強能果腹的塊莖。幾個氣息駁雜、顯然來自不同流派的流亡修士,
在角落支起一個搖搖欲墜的攤位,
用沙啞的聲音叫賣著一些殘缺的法器碎片或不知真假的低劣丹藥。絕望和掙扎,
是這里唯一的底色。我漠然地看著這一切。仙門眼中的污穢之地,魔域底層的泥沼。
這與萬魔殿的冰冷奢華,形成一種荒誕而刺目的對比。或許只有在這里,
才能暫時甩掉那個名為“江鶴州”的夢魘。
我的腳步在一處相對寬闊的、被幾塊巨大黑石圍攏的洼地邊緣停下。這里聚集的人更多些,
也更嘈雜。空氣中除了慣常的腥臭,還彌漫著一股濃烈到刺鼻的血腥氣。洼地中央,
正在進行一場“斗魔”。那是魔域底層最原始、也最殘酷的消遣。
兩個被喂食了狂暴藥劑的低階魔物,被粗大的、帶著倒刺的鐵鏈鎖在場地中央。
它們早已失去了魔物原本的形態,
只剩下膨脹扭曲的肌肉、外露的森森白骨和流淌著涎液的獠牙,眼中只有最純粹的殺戮欲望。
“撕了它!撕了它!”“咬斷它的脖子!上啊!”“廢物!捅它肚子!
”圍觀的魔族和半魔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和咆哮,揮舞著枯瘦或畸形的手臂,唾沫橫飛,
臉色因極致的興奮而扭曲漲紅。他們下著簡陋的賭注——幾塊劣質的魔晶,幾株帶血的藥草,
甚至……一個瑟瑟發抖的半魔少女。場中,一頭形似巨蜥、背部長滿膿包的魔物,
用鋒利的爪子撕開了對手——一頭長著三個頭顱的犬型魔物的腹部,
污穢腥臭的內臟混合著粘稠的紫黑色血液噴涌而出,濺了周圍靠得最近的觀眾一臉。
那犬型魔物發出凄厲的哀嚎,三個頭顱瘋狂地撕咬著空氣,卻無力阻止生命的流逝。“好!!
”“贏了!老子贏了!”“膿包蜥!膿包蜥!
”勝利者的咆哮和賭贏者的狂喜瞬間壓倒了失敗者的呻吟。
幾個押中贏家的魔族興奮地沖上去,用粗糙的武器瘋狂劈砍著那垂死的三頭犬魔,
搶奪著它尚未完全冷卻的、蘊含微弱魔能的殘肢。失敗者則被鐵鏈拖走,
像一灘爛肉般丟進角落,等待成為下一場斗魔的飼料或是被直接分食。
血腥、混亂、原始的欲望在這里赤裸裸地沸騰。我站在人群外圍的陰影里,
冰冷地看著這出鬧劇。魔氣在體內平靜地流淌,沒有一絲波瀾。這種程度的殺戮和混亂,
在如今的魔尊眼中,如同螻蟻打架,引不起半分興趣,只覺得……吵鬧。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那些因狂熱而扭曲的面孔,掃過地上粘稠的污血和殘肢。忽然,
我的視線定格在洼地邊緣,一塊相對干燥的黑石后面。一個身影蜷縮在那里。不是魔族,
也不是半魔。那是一個人族修士。
他穿著一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被血污和泥漿浸透的破爛道袍,頭發糾結成一團,
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滿了新舊交疊的傷痕,有些深可見骨,邊緣翻卷著,
散發著腐爛的惡臭。他蜷縮的姿勢極其別扭,一條腿呈現出不自然的彎曲,
顯然已經斷了很久,沒有得到任何救治。吸引我目光的,不是他的慘狀。而是他身下,
那用尖銳碎石在堅硬黑石上刻出的、極其潦草卻異常清晰的幾個字——“仙魔皆賊,
蒼生何辜?”那字刻得很深,帶著一種絕望的、用盡生命最后力氣的狠厲。
石屑混合著暗紅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跡,嵌在刻痕里。字跡旁邊,
散落著幾塊同樣沾著干涸血跡的、更小的碎石。顯然,他刻這些字時,手指早已磨爛,
是用這些碎石夾在指縫或含在口中,一點一點啃咬出來的。他就蜷縮在這八個字旁邊,
像一只瀕死的蟲子。身體微微起伏著,證明他還剩最后一口氣。
周圍喧囂的斗魔嘶吼、賭徒的狂叫,似乎都與他無關。他的世界里,
只剩下身下這八個用血和命刻下的字,以及無邊無際的、等待終結的黑暗。
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異常純粹的意念波動,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后一點火星,
從那具破爛不堪的軀體中散發出來。那波動里,沒有對死亡的恐懼,沒有對力量的渴望,
只有一種……被碾碎成齏粉后,殘存的、對這片天地不公的微弱質問。仙魔皆賊,蒼生何辜?
這八個字,像八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進了我麻木的心湖。魔域底層的血腥斗場,
仙門圍剿時的道貌岸然,萬魔殿的冰冷權柄,
還有……江鶴州那張蒼白順從的臉……無數混亂的畫面和情緒瞬間被這八個字串聯起來,
形成一道刺目的閃電!轟——!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暴怒、荒謬、悲涼的情緒,
如同壓抑萬年的火山,猛地在我胸腔里炸開!不是針對這瀕死的修士,
而是針對這操蛋的世道!針對那高高在上、視萬物為芻狗的“道”!針對我自己!
“呃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從我喉嚨深處迸發出來!并非刻意,
純粹是那股狂暴情緒沖破理智堤壩的本能宣泄!幾乎在同一瞬間!轟隆!!!
一股遠比我此刻情緒宣泄更狂暴、更混亂、更充滿毀滅氣息的魔氣洪流,
毫無征兆地從黑石峽的深處,如同沉睡地底的遠古兇獸蘇醒,猛地爆發出來!這魔氣之強,
之混亂,遠超尋常!它帶著撕裂空間的尖嘯,裹挾著無數狂暴的碎石和灼熱的硫磺氣浪,
如同滅世的海嘯,朝著洼地這邊洶涌席卷而來!“啊——!”“地脈暴動!快跑!”“魔氣!
是本源魔氣!”前一秒還在狂熱嘶吼的魔族和半魔們,瞬間被死亡的恐懼攫住!
臉上的興奮和貪婪瞬間化為極致的驚恐!他們尖叫著,如同炸了窩的螞蟻,互相推搡、踐踏,
瘋狂地想要逃離這片洼地!場面瞬間陷入極度的混亂!那狂暴混亂的魔氣洪流速度極快,
眼看就要將洼地連同里面所有來不及逃走的生靈徹底吞沒!洼地邊緣,
那個蜷縮在“仙魔皆賊,蒼生何辜”字跡旁的瀕死修士,似乎也感受到了滅頂之災的降臨。
他那破爛道袍下的身體,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深埋在亂發下的頭,
似乎極其艱難地、朝著那八個字的方向,最后挪動了一寸。一個放棄掙扎,等待終結的姿態。
就在那混亂魔氣即將吞噬洼地的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比魔氣洪流更快!不是逃離,
而是逆流而上!一個穿著深灰色粗布衣的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從洼地另一側混亂的人群中猛地沖出!他的目標清晰無比——洼地中央,
那塊刻著血字的大石,以及石旁蜷縮的、如同塵埃般的人影!江鶴州!他怎么會在這里?!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我腦中炸響!他不是應該像條喪家之犬一樣,蜷縮在萬魔殿的偏殿里,
舔舐著他的傷口和屈辱嗎?他沖得極快,身法在混亂中顯得異常靈動,
卻又透著一股不顧一切的瘋狂。深灰色的布衣在狂暴的魔氣亂流中獵獵作響,
如同隨時會被撕碎的破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近乎凝固的專注,
死死盯著那塊大石的方向。他沖到了大石旁!沒有絲毫猶豫,他猛地俯身,伸出雙臂,
試圖去抱起地上那個瀕死的、散發著惡臭的修士!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破爛道袍的瞬間——轟!!!那狂暴混亂的魔氣洪流,
夾雜著無數鋒利的碎石和灼熱的巖漿氣息,如同失控的巨獸,狠狠撞上了洼地!
巨大的沖擊波以無可匹敵的威勢炸開!江鶴州的身影,如同狂風中的一片枯葉,
被那毀滅性的力量狠狠掀飛!他護著身前的動作只完成了一半,
整個人連同他試圖保護的對象,一同被那恐怖的力量拋向空中!砰!砰!
兩聲沉悶的撞擊聲幾乎同時響起!江鶴州的后背重重撞在數十丈外一面陡峭的黑石崖壁上!
堅硬的巖石表面瞬間被砸出一個淺坑,蛛網般的裂痕蔓延開來!他口中噴出一大口鮮血,
染紅了胸前的粗布衣。而他試圖護住的那個瀕死修士,
則像破麻袋一樣被甩在更遠處的碎石堆里,一動不動,生死不知。狂暴的魔氣亂流肆虐而過,
洼地一片狼藉,留下滿地哀嚎的傷者和冰冷的尸體。僥幸逃開的魔族驚魂未定,
遠遠地看著那片慘狀。煙塵彌漫。我依舊站在原地,陰影籠罩著我的身形,無人察覺。
隔著彌漫的煙塵和混亂,我的目光穿透一切,死死釘在遠處那面黑石崖壁下。
江鶴州的身體順著冰冷的石壁緩緩滑落,癱坐在碎石中。他劇烈地咳嗽著,
每一次咳嗽都帶出更多的血沫,染紅了下頜和衣襟。他掙扎著想站起來,
但后背的劇痛和臟腑的重創讓他嘗試了幾次都失敗了,只能徒勞地用手撐著地面,喘息著。
他沒有去看自己狼狽的模樣,也沒有去管那被甩飛、生死不知的修士。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睛,
正死死地、死死地,透過漸漸散去的煙塵,望向洼地中央——那塊刻著“仙魔皆賊,
蒼生何辜”的巨大黑石。在剛才那場毀滅性的沖擊中,這塊巨石竟奇跡般地沒有碎裂。
那八個用血和命刻下的潦草字跡,依舊清晰地烙印在石面上,在魔氣亂流卷起的煙塵中,
如同無聲的控訴,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光芒。江鶴州的目光,就凝固在那八個字上。那目光里,
沒有了平日的恭順、隱忍、灰敗或是算計。只有一種……被徹底洞穿靈魂的震動!
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愕!一種……仿佛信仰根基被瞬間撼動的茫然!以及,在那茫然深處,
翻涌而起的、極其復雜難辨的痛苦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明悟?血字如刀,
映在他劇烈收縮的瞳孔深處。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萬魔殿的冰冷王座,
三十六峰圍剿的絕望,他替我擋下的那一劍,他匍匐在地的卑微姿態……所有的一切,
在這八個血淋淋的字面前,似乎都變得蒼白而可笑。仙魔皆賊,蒼生何辜。這八個字,
像一道無聲的驚雷,狠狠劈開了我,也劈開了他。我站在陰影里,
看著遠處那個癱坐在碎石血泊中、失魂落魄地望著血字的江鶴州,第一次感覺到,
自己魔尊的權柄,在這天地間最卑微也最尖銳的質問面前,是何等的……蒼白無力。好的,
我們接著這段震撼的場景續寫下去。
核心圍繞沈雁聲(我)目睹江鶴州為救刻字修士而重傷后,兩人共同被“仙魔皆賊,
蒼生何辜”八個血字所沖擊的心理地震,以及后續的行動與轉折。---那八個血字,
像烙鐵燙在眼底,燙在心上。遠處,江鶴州癱在碎石血泊中的身影,
與他失魂落魄望向血石的目光,構成了一幅比萬魔殿任何酷刑都更具沖擊力的畫面。
仙魔皆賊,蒼生何辜?這八個字,剝開了仙門道貌岸然的外衣,
也撕碎了我魔尊高高在上的權柄假象。它赤裸裸地展示著這方天地的瘡痍,而我和他,
一個是正道棄徒、如今的魔域之主,一個是魔族大祭司、曾經的“白月光”,
恰恰都是這瘡痍的制造者、利用者、甚至是……自以為是的“救世主”。荒謬。
一種冰冷徹骨的荒謬感,混雜著被洞穿的狼狽和被質問的暴怒,在我胸中翻騰。
洼地幸存的魔族和半魔們,終于從地脈暴動的驚恐中稍稍回神。
他們發現了癱在崖壁下的江鶴州,也看到了遠處碎石堆里一動不動的血字修士。
有人眼中流露出貪婪,舔著嘴唇,慢慢向那修士挪去——新鮮的尸體,尤其是修士的尸體,
在魔域底層也是難得的資源。“滾。”一個冰冷得沒有一絲起伏的聲音,如同萬載玄冰碎裂,
清晰地響徹在混亂的洼地上空。那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如同無形的重錘,
狠狠砸在每個蠢蠢欲動的魔族心頭。那幾個試圖靠近血字修士的魔族,瞬間僵在原地,
臉色煞白,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連呼吸都停滯了。
他們驚恐地望向聲音來源的陰影處,卻什么也看不到,
只有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讓他們本能跪伏的恐怖魔威彌漫開來。整個洼地,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