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若為未婚夫熬藥膳時燙傷了手。君離卻說：“這點傷算什么，
記得明日試穿嫁衣別誤了吉時。”后來她撞見君離在假山后親吻阿阮，那孤女眼里全是光。
當夜阿阮投井，撈上來時手里攥著君離的玉扣。白芷若默默將玉扣埋進花圃，
轉身卻見夜無塵立在月光下：“姑娘的手，該為自己上藥了。”他遞來藥膏時觸到她指尖，
她心跳如擂。大婚前夕，白芷若偷出君家罪證。暴雨中夜無塵向她伸手：“跟我走，
或留下做君家婦？”迎親樂聲穿透雨幕而來。1指尖猛地一縮，火辣辣的痛感炸開，
沿著神經(jīng)直竄到心尖。白芷若低低吸了口氣，盯著右手食指上迅速鼓起的那個鮮紅水泡。
滾燙的藥油濺出來，像燒紅的針狠狠扎了一下。小廚房里彌漫著濃重的藥氣，
混雜著老母雞的油香，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響，映著她額角細密的汗珠。
紫砂鍋蓋子被蒸汽頂?shù)绵坂厶鴦樱锩媸撬玖丝靸蓚€時辰的當歸黃芪煨雞湯，火候差一分，
藥效便不同。為了君離。她摸出袖中素白的手帕，小心地裹住傷處，
動作輕柔得像怕驚擾了什么。窗外，暮色正濃重地壓下來，
將庭院里那幾株開得正盛的西府海棠染成沉郁的紫。“吱呀——”門軸轉動的聲音有些滯澀。
君離裹著一身暮春傍晚微涼的空氣走了進來，
帶進一絲若有似無的、不屬于這藥香與雞湯的甜膩脂粉氣。他眉眼間帶著些許倦色，
錦緞袍子的衣襟處，一點極淡的、幾乎看不分明的嫣紅痕跡，像是不小心蹭上的胭脂。
“熬好了？”他的目光掃過冒著熱氣的砂鍋，掠過她裹著帕子的手，并未停留，
聲音里聽不出情緒，像在問一件尋常物件，“晚膳時送到我房里。”白芷若垂下眼睫，
將那只受傷的手往袖子里藏了藏，低聲應道：“是，君離哥哥。”君離似乎想轉身離開，
腳步頓了一下，又想起什么，回頭補充了一句，語氣平淡得像在吩咐明日的天氣：“對了，
明日巳時正，錦繡坊的繡娘會送嫁衣過來試穿，萬不可誤了吉時。
”他的目光終于在她低垂的、顯得格外柔順的側臉上停留了一瞬，
唇邊似乎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像是滿意，又像是某種習慣性的安撫，“成親是大事，
馬虎不得。”他說完，再無停留，身影消失在廚房門口，留下那縷若有若無的脂粉氣，
很快又被濃重的藥味吞沒。白芷若默默站了一會兒，灶膛里的火光在她沉靜的眼底跳躍。
她重新揭開砂鍋蓋，濃郁的白霧裹挾著藥香撲面而來，她拿起長柄木勺，
輕輕攪動鍋里色澤金黃油亮的湯汁，撇去浮沫。動作依舊輕柔、專注，
仿佛剛才那點灼痛和那點脂粉氣，都不曾存在過。2翌日午后，日光透過雕花窗欞，
在錦繡坊鋪著柔軟絲絨的臺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空氣里浮動著新綢緞特有的、略帶涼意的光澤氣息。白芷若站在一人高的銅鏡前，
像一株被精心修剪過的、溫順的玉蘭。兩個伶俐的繡娘圍著她，指尖翻飛，
將最后一顆飽滿圓潤的南海珍珠仔細綴上嫁衣寬大的袖口。
那珍珠在光線下流轉著溫潤柔和的光澤，襯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膚更添幾分剔透的瑩潤。
嫁衣是大紅云錦，金線密織出繁復的鸞鳳和鳴圖樣，沉甸甸的，壓在身上，也壓在心上。
“姑娘真是好福氣，”年長些的繡娘抿著嘴笑，眼角堆起細密的紋路，
一邊調整著珍珠的位置，一邊絮叨，“君家少爺待姑娘真是沒得說。這珍珠，顆顆勻凈，
價值千金呢！尋常人家嫁女，能得幾顆點綴已是體面，姑娘這整幅袖口都綴滿了，走動起來，
流光溢彩，不知要羨煞多少旁人。”白芷若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算是回應。鏡中的女子，
眉眼沉靜，被這極致的華貴包裹著，卻透出一種近乎疏離的安靜。
那滿袖的珍珠光芒落在她眼底，激不起半分漣漪，只覺得沉，沉得她有些透不過氣。
試衣繁瑣，待終于脫下那身沉重的華服，白芷若只覺得身心俱疲。她只想尋一處清靜地，
透口氣。心念微動，腳步已不由自主地朝著君府花園深處那片幽靜的假山石林走去。
那里怪石嶙峋，曲徑通幽，是她幼時便愛躲藏的地方。剛繞過一尊形似臥虎的太湖石，
一陣壓抑的、帶著泣音的喘息便猝不及防地鉆入耳中。白芷若的腳步倏地釘在原地。
“離哥哥…你、你當真…會娶我嗎？”一個細弱嬌怯的女聲，斷斷續(xù)續(xù)，帶著濃重的鼻音，
像受驚的小鳥。
那熟悉的、此刻卻壓得極低、帶著一種白芷若從未聽過的、近乎誘哄的黏膩嗓音：“傻阿阮，
我的心肝兒…你還不信我？白芷若那木頭似的，不過是家里定下的，她懂什么情趣？
哪及得上我的阿阮萬分之一可人疼…”白芷若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猛地竄起，
瞬間凍僵了四肢百骸。她僵直著身體，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
將頭從冰冷的石壁后探出半分。假山嶙峋的陰影下，糾纏著兩個人影。君離背對著她的方向，
將那個纖細嬌小的身影緊緊箍在懷里。女子仰著臉，露出小半張側顏，蒼白，
卻因激動和羞怯染著異樣的紅暈，一雙眼睛濕漉漉的，像浸在春水里的黑曜石，
面盛滿了毫不掩飾的、近乎盲目的光彩和依賴——那是將整個身心都毫無保留交付出去的光。
她身上的粗布衣裙與君離華貴的錦袍形成刺目的對比。君離的手正捧著她的臉，
頭深深地低下去，急切地捕捉著那兩片微微顫抖的唇瓣。
阿阮纖細的手指緊緊揪著他腰側昂貴的衣料，指節(jié)泛白。陽光刺目，
假山的陰影卻冷得像冰窖。白芷若猛地收回視線，背脊緊緊貼住身后粗糙冰冷的石壁，
那寒意透過薄薄的春衫，瞬間刺入骨髓。她死死咬住下唇，一絲鐵銹味在口中彌漫開，
才勉強壓住喉嚨里翻涌的腥甜和眩暈。沒有憤怒，沒有尖叫，
只有一種巨大的、滅頂?shù)幕闹嚫校癖涞某彼瑹o聲無息地將她淹沒。
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緩慢凝固的聲音，咔噠，咔噠。她悄無聲息地后退，
一步，兩步，像一縷沒有重量的幽魂，逃離了那片令人窒息的陰影。
直到重新站在灼熱的陽光下，肌膚被曬得微微發(fā)燙，
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卻依舊盤踞在身體深處，揮之不去。3夜深人靜，梆子敲過三更，
府邸徹底沉入死寂。白芷若躺在冰冷的錦被里，白日假山后那一幕，君離黏膩的話語，
阿阮那雙盛滿盲目光彩的眼睛，如同附骨之疽，在她腦海里反復翻騰切割，
每一次重現(xiàn)都帶來新鮮的鈍痛。胸口悶得發(fā)慌，像壓著一塊巨石，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滯澀的痛楚。她掀開被子，赤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無聲地走到窗邊，
推開半扇。微涼的夜風灌入，帶著庭院里草木濕潤的氣息。萬籟俱寂，
只有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輕響。就在這時，一聲凄厲至極、劃破死寂的尖叫，
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猛地刺穿了這沉沉的夜色！“啊——！！！
”那聲音飽含了世間最深的恐懼和絕望，瞬間撕裂了君府上空虛假的安寧。緊接著，
便是紛雜沉重的腳步聲、器物翻倒的碰撞聲、仆婦們驚恐混亂的呼喊聲，
如同滾油潑進了冷水，驟然炸開一片沸騰的喧囂。“快來人啊！有人落井了！”“在后院！
是那口老井！”“老天爺啊！撈上來沒有？！”白芷若的心跳驟然停止了一拍，
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撞擊著胸腔，幾乎要破膛而出。她甚至來不及思考，
身體已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一把抓過搭在屏風上的外衫胡亂披上，跌跌撞撞地沖出了房門。
后院那口廢棄多年的八角古井旁，
早已被聞聲趕來的仆役和下人們舉著的燈籠火把照得亮如白晝。橘紅色的光芒跳躍著，
映照著一張張驚惶失措的臉。空氣里彌漫著井水特有的陰濕氣息，
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的恐懼。
幾個健壯的家丁正七手八腳地將一個濕透的、沉重的人形從井口拽上來。
水淋淋的身體“噗”地一聲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是阿阮。她像一具被水浸透的破敗布偶，
毫無生氣地癱在那里。原本蒼白的小臉此刻是一種駭人的青灰色，嘴唇烏紫。
濕透的粗布衣裙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單薄得令人心碎的輪廓。
散亂的黑發(fā)如同海草般黏在臉上、頸間。一個膽大的婆子顫抖著手去探她的鼻息，
隨即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臉色慘白地搖了搖頭。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和低低的啜泣。白芷若站在人群外圍，手腳冰涼，
目光死死盯在阿阮那只緊握成拳的右手上。即使已經(jīng)死去，那纖細的手指依舊死死地攥著，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扭曲變形，透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執(zhí)拗。“這…這是？”管家福伯聲音發(fā)顫，
示意旁邊一個年輕力壯的家丁。那家丁猶豫了一下，蹲下身，帶著十二萬分的敬畏和恐懼，
小心翼翼地、幾乎是掰斷了阿阮冰冷僵硬的手指，才將她死死攥在手心里的物件取了出來。
一枚溫潤的羊脂白玉扣。即使沾滿了井底的淤泥，在跳躍的火光下，
那玉扣依舊折射出內斂而華貴的瑩光。玉扣邊緣，清晰地刻著一個篆體的“離”字。
四周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枚小小的玉扣上，空氣凝固了，
連呼吸聲都消失了。恐懼像無形的冰網(wǎng)，籠罩在每個人頭頂。
白芷若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上天靈蓋，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住。
她認得那枚玉扣。那是君離最心愛的一件配飾，綴在他常穿的那件墨色錦袍的襟口。
白日里假山后，他抱著阿阮時，衣襟上似乎……正缺了這樣一枚扣子！“都圍在這里作死嗎？
！”一聲低沉含怒的斷喝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人群像被利斧劈開的潮水，
瞬間向兩旁分開，露出一個通道。君離披著一件深色外袍，臉色鐵青地大步走來，
顯然是剛從床上被驚起。他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地上阿阮的尸體，掃過眾人驚懼的臉，
最后，精準地落在了家丁手中那枚沾著泥污的玉扣上。他的瞳孔，在接觸到那枚玉扣的剎那，
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和驚怒飛快地掠過他的眼底，
隨即被更深的陰鷙和強橫壓了下去。“一枚扣子罷了，”君離的聲音冷得像冰，
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府里人多手雜，誰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下人偷了，
或是這丫頭手腳不干凈撿了去，失足落井，也值得你們大驚小怪？”他目光如電，
狠狠剜過周圍噤若寒蟬的眾人，“都給我聽好了！管好自己的嘴！今夜之事，
若有一絲風聲傳出去，污了我君府清譽，仔細你們的皮！”他頓了頓，聲音更沉，
帶著濃重的威脅：“至于這丫頭……”他嫌惡地瞥了一眼地上冰冷的尸體，“找個薄棺，
趁天沒亮，抬到城外亂葬崗埋了。晦氣！”命令下達得冷酷而高效。
下人們如蒙大赦又膽戰(zhàn)心驚地行動起來，抬尸體的，找棺材的，清理現(xiàn)場的，
在君離冰冷的目光注視下，動作快得驚人。白芷若被裹挾在混亂退散的人群中，
像一片無依的落葉。混亂中，不知是誰撞了她一下，她一個踉蹌，
目光卻死死鎖定了那枚被一個家丁隨手丟在井臺邊、沾滿污泥的玉扣。
它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青石上，像一塊被遺棄的、骯臟的骨頭。人群散盡，
后院重新被黑暗吞噬，只有那口吞噬了阿阮的古井，像一個沉默的黑色傷口，
散發(fā)著森森的寒意。白芷若卻像被釘在了原地。她看著君離拂袖而去的背影，
看著家丁們粗暴地抬起阿阮冰冷的尸體，
看著那枚被遺棄的玉扣……一股莫名的力量驅使著她。她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
重新走回那口散發(fā)著陰冷濕氣的古井邊。四周寂靜無聲，只有她自己沉重的心跳。她蹲下身，
伸出冰涼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那枚沾滿污泥的玉扣。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
她用袖子一點一點擦去上面的污垢，直到那溫潤的白玉重新在月光下顯露出它本來的光澤，
那個清晰的“離”字，刺目地映入眼簾。她沒有看阿阮被抬走的方向，
也沒有看君離離去的方向。她只是默默地、緊緊地握著那枚冰冷的玉扣，轉身，
像個游魂般悄無聲息地穿過黑暗的庭院，走向自己院落旁那個小小的、荒蕪已久的花圃。
花圃里雜草叢生，只有角落里幾株頑強的月季在夜色里沉默地伸展著帶刺的枝條。
白芷若在墻角停下，蹲下身，用一根撿來的枯枝，在松軟的泥土里挖著。
指甲縫里很快塞滿了泥土，她卻渾然不覺，只是機械地重復著挖掘的動作。
泥土的微腥氣息彌漫在鼻端。挖出一個淺淺的坑，她將擦得干干凈凈的玉扣放了進去。
指尖在冰涼的玉面上停頓了一瞬，那刻痕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她閉了閉眼，
迅速地將泥土覆蓋上去，一層又一層，用力地壓實，
直到那抹刺眼的白徹底消失在黑暗的泥土之下。仿佛埋掉的不是一枚玉扣，
而是白日假山后那令人作嘔的糾纏，是阿阮那雙盛滿盲目光亮的眼睛，
是她自己心頭某個角落尚未完全熄滅的、對婚姻的最后一絲微渺念想。做完這一切，
她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背靠著冰冷粗糙的墻壁，緩緩滑坐在地上。
泥土的涼意透過薄薄的衣料滲入肌膚，直抵心底。夜風拂過荒草，發(fā)出簌簌的輕響，
像無數(shù)細小的嘆息。她將那只燙傷后又被泥土弄臟的手攤開在膝頭，借著清冷的月光，
看著指尖那個已經(jīng)癟下去、顏色變得暗紅的水泡，還有指甲縫里頑固的污黑。
白日里被藥油燙到時，
君離那冷淡的話語又浮現(xiàn)在耳邊：“這點傷算什么……”一絲極淡的、清冽的松柏香氣，
混合著夜露的微涼，毫無征兆地飄了過來，沖淡了鼻端的泥土氣息。白芷若悚然一驚，
猛地抬頭。花圃入口的月洞門旁，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時悄然佇立在那里，
仿佛融入了溶溶的月色。他穿著一身墨色常服，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唯有一張臉被月光勾勒出清晰的輪廓，眉目清朗，眼神沉靜，
正是那日她在藥鋪門前遇見的商人夜無塵。他靜靜地看著她，
目光落在她沾滿泥土、帶著傷痕的手上，眼神里沒有驚詫，沒有探究，
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深沉的平靜。那平靜之下，似乎又藏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悲憫？
白芷若的心跳驟然失序，慌亂地想要將那只狼狽不堪的手藏到身后。“姑娘的手，
”夜無塵開口了，聲音低沉平緩，像月下流淌的溪水，清晰地穿透寂靜的夜，
“該為自己上藥了。”他緩步走近，腳步無聲。月光清晰地映照著他修長的手指，
從袖中取出一個素白的小瓷盒。他在她面前蹲下，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冒犯，
又足以讓她看清他眼中那抹不容錯辨的認真。他打開瓷盒，
一股清苦微涼的藥膏氣息彌散開來。他將瓷盒遞向她，
目光沉靜地落在她臉上：“此藥生肌去腐，于燙傷淤痕最是有效。”白芷若怔怔地看著他，
又看看那遞到面前的藥膏，指尖蜷縮著，遲遲沒有動作。
方才埋葬玉扣時強撐的那股勁頭仿佛瞬間泄盡，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茫然。見她不動，
夜無塵極輕地、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他伸出兩指，指尖沾了一點瑩白的藥膏，
動作自然而輕柔，小心翼翼地探向白芷若那只攤開在膝頭、帶著傷和泥污的手。
冰涼的藥膏觸碰到她滾燙的指尖。那一瞬間，像有細微的電流從相觸的那一點猛地竄開，
沿著手臂的經(jīng)絡，直擊心臟！白芷若渾身劇震，下意識地想要縮回手，
卻被一種更強大的、莫名的力量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微涼的皮膚，以及那沉穩(wěn)有力的脈搏透過藥膏傳來的輕微搏動。
她的心跳，從未如此劇烈地擂動過胸膛，咚咚咚，一聲聲沉重而清晰地撞擊著耳膜，
仿佛要掙脫這具軀殼的束縛。臉頰不受控制地涌起一陣滾燙的熱意，瞬間蔓延至耳根。
她猛地垂下頭，濃密的眼睫劇烈地顫抖著，像受驚的蝶翼，
試圖遮掩眼底那片猝不及防的慌亂和那陌生的、讓她心尖發(fā)麻的悸動。
夜無塵似乎并未察覺她的異樣，又或是刻意忽略了。
他只是專注地、極輕地將藥膏在她指腹的燙傷處和指甲邊緣的污痕上均勻推開。
他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珍重，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的瓷器。
那清苦微涼的藥膏覆蓋了傷處的灼痛和泥土的臟污，帶來一種奇異的安撫。藥膏涂勻，
他收回手，將素白瓷盒輕輕放在她身旁的地上。“夜深露重，姑娘早些歇息。
”他的聲音依舊平緩，聽不出波瀾，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她心湖里激起一圈圈無法平復的漣漪。說完，他站起身，墨色的身影融入月色，
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退走，消失在月洞門外。只留下那縷清冽的松柏氣息，
若有若無地纏繞在空氣中，還有膝頭那盒冰涼瑩潤的藥膏，
以及指尖那久久不散的、陌生的悸動和滾燙。白芷若依舊靠著冰冷的墻壁坐著，許久，
才緩緩抬起那只被涂了藥的手，湊到眼前。指尖在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
那冰涼的觸感和劇烈的心跳，是如此矛盾又如此真實地并存著。
4日子在一種詭異而緊繃的平靜中滑過。君府上下對阿阮的死諱莫如深，
仿佛那個曾鮮活過的孤女從未存在。下人們走路都放輕了腳步，眼神躲閃，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壓抑。唯有各處張掛起的、越來越刺眼的紅綢和大紅喜字，
以及府門外日夜不停趕工的工匠為搭建喜棚敲打出的叮當聲，
在宣告著那場無法回避的盛大婚禮正一日**近。白芷若如同一尊精致的人偶，
在君夫人派來的嬤嬤和繡娘的擺布下，麻木地試穿最終定稿的嫁衣，
一遍遍核對繁復的婚禮流程，聽著那些關于“賢良淑德”、“相夫教子”的訓導。
她安靜、順從，臉上掛著得體的、近乎完美的微笑，眼神卻空洞得像兩口枯井，
映不出半點喜氣。偶爾，指尖會無意識地撫過袖口上那些冰涼的珍珠，然后，那夜花圃墻角，
另一只手的冰涼觸感和劇烈的心跳，便會毫無預兆地撞進腦海，讓她瞬間失神。
那盒素白的藥膏被她小心地藏在妝奩最底層。夜深人靜時，她會取出來，打開蓋子，
清苦微涼的藥香便幽幽散開，指尖的燙傷早已結痂脫落，留下一點淺淡的粉色印記。
她只是看著，并不再涂抹，仿佛那氣息本身，就是某種隱秘的慰藉。君離來過幾次，
姿態(tài)依舊矜貴，言語間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掌控感，
只關心婚禮的排場是否足夠彰顯君家威儀。他看著她試嫁衣，
目光掠過她沉靜的眉眼和滿身華彩，如同在審視一件即將入庫的珍貴擺設，
滿意地點點頭：“很好。你只需安心待嫁便是。”他從未問過她那夜為何出現(xiàn)在后院，
也未再提起過那枚丟失的玉扣，仿佛那一切，連同阿阮這個人，都只是一場被遺忘的噩夢。
直到大婚前三日。傍晚時分，天氣驟變。鉛灰色的云層沉甸甸地壓下來，
風帶著濕冷的土腥氣，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
白芷若借口要去城西香火最盛的慈恩寺為亡母做最后一場法事祈福，告了君夫人，
只帶了一個平日里沉默寡言、存在感極低的粗使丫頭小杏隨行。
馬車駛出君府威嚴的朱漆大門，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單調的轆轆聲。
白芷若坐在微微搖晃的車廂里，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車簾偶爾被風掀起一角，
露出外面行人匆匆避雨的身影和越來越陰沉的天色。她看著，眼神卻有些失焦。
馬車行至城西一條相對僻靜的巷口，白芷若輕聲吩咐車夫：“就在前面停一下，
我去旁邊的‘積善堂’布施些香火錢，小杏隨我去取一下車廂里的包袱。
”積善堂是一家專為窮苦人施藥舍粥的善堂，白家曾是主要的捐助者之一。車夫依言停車。
白芷若帶著小杏下了車，走進積善堂側旁一條更窄、更昏暗的后巷。巷子盡頭，
堆著幾個廢棄的大藥簍，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年藥材的苦澀氣味。“小杏，
”白芷若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眼前這個瘦小、總是低著頭的丫頭，
從袖中摸出一個沉甸甸的錦囊，塞進她冰冷的手里，“拿著這些銀子，現(xiàn)在就走。去南城門，
那里有輛掛著藍布簾的青騾車在等你。車夫姓張，他會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足夠你下半生安穩(wěn)度日。”小杏猛地抬起頭，那張總是帶著怯懦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