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會所的空氣,永遠沉甸甸地浸著一種昂貴的腐朽。香水、雪茄、陳年威士忌,
還有權力無聲燃燒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壓得人喘不過氣。我端著沉重的托盤,
上面是幾瓶剛從冰桶里撈出來的Dom Pérignon,瓶身凝結的水珠滑落,
冰冷地砸在我的手背上。指尖早已凍得發麻,但這點麻木,
遠不及心里那根時刻繃緊的弦帶來的疲憊。走廊猩紅的地毯吸掉了所有腳步聲,
只有兩側包房里隱隱泄出的、被厚重門板過濾后的喧囂,像某種遙遠而危險的背景噪音。
領班那張涂得過分精致的臉上堆著罕見的諂媚,聲音卻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厲:“702,‘未央’廳。沈先生親自點的,手腳都給我放輕點!
出了岔子,你我都得滾蛋!” 她口中的“沈先生”三個字,像冰錐一樣刺進我的耳朵。
沈聿。這個名字在“夜色”是絕對的禁忌,一個代表著龐大財富與更龐大陰影的存在,
傳聞中手段狠戾,從不留余地。關于他的零星碎片在腦海里翻騰,無一不透著刺骨的寒意。
我的心跳猛地撞了一下胸口,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深吸一口氣,壓下那股翻涌的恐慌,
我小心翼翼地旋開了“未央”廳沉重的黃銅門把手。門剛推開一道縫隙,
一股更加濃烈、更加霸道的氣息便撲面而來。頂級雪茄的醇厚、年份威士忌的辛辣,
還有某種冷冽的、仿佛不屬于這里的松木氣息……糅雜在一起,形成一種無形的壓力場。
光線被刻意調得很暗,巨大的水晶吊燈只亮著幾顆微弱的星芒,
勉強勾勒出包房中央奢華的沙發輪廓,以及上面散坐著的幾個模糊人影。交談聲不高,
卻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和低沉,每一個音節落下都像敲在緊繃的鼓面上。我的出現,
像一顆微不足道的石子投入深潭,只激起了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漣漪。幾道目光隨意地掃過來,
帶著審視,又迅速移開,繼續他們被打斷的話題。這短暫的忽略反而讓我松了口氣。
我低著頭,不敢看任何人的臉,尤其不敢看向主位那個完全隱在陰影里的人影。
他斜倚在寬大的沙發里,姿態慵懶,指間似乎夾著一支雪茄,暗紅的火點在昏暗中明明滅滅,
像蟄伏野獸的眼睛。整個房間的氣壓中心,仿佛就在那里。我屏住呼吸,盡量放輕腳步,
端著沉重的托盤,朝著中央巨大的水晶茶幾走去。腳下厚軟的地毯吸掉了所有聲音。
就在我離茶幾還有幾步之遙,
正欲彎腰放下酒瓶時——一股巨大的、完全無法抗拒的力量猛地從側后方撞上我的腰!“啊!
” 短促的驚呼沖口而出,又被巨大的驚恐硬生生掐斷在喉嚨里。托盤脫手飛出,
昂貴的香檳瓶在空中劃出絕望的弧線,砸在堅硬的大理石茶幾邊緣,
發出一連串刺耳欲裂的爆響!玻璃碎片如同被炸開的冰花,裹挾著金黃的酒液,四處飛濺。
巨大的聲響瞬間撕裂了包房內原本低沉的氛圍。所有交談戛然而止,空氣凝固得如同實體。
我整個人被那股巨大的沖力撞得向前撲倒,膝蓋毫無緩沖地重重磕在堅硬冰冷的地面。
眼前天旋地轉,耳朵里嗡嗡作響,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震得耳膜生疼。
還沒等我從這突如其來的劇痛和驚嚇中緩過一絲神,
兩只鐵鉗般的大手已經粗暴地扣住了我的肩膀和手腕。巨大的力量傳來,
我像一片輕飄飄的落葉,被猛地向后拖拽,隨即被狠狠摜倒在地毯上。緊接著,
一股無法抗拒的蠻力壓著我的脊背,強迫我以一種極其屈辱的姿勢向前跪倒。
膝蓋下方傳來一陣尖銳、密集的刺痛!剛才飛濺的玻璃碎片,如同無數冰冷鋒利的牙齒,
毫不留情地刺進了皮肉里。溫熱的液體瞬間濡濕了薄薄的絲襪布料。疼痛像淬毒的電流,
沿著神經直竄頭頂,眼前陣陣發黑,牙齒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那聲痛呼沖破喉嚨。
濃烈的血腥味混雜著香檳的甜膩,彌漫在鼻端。“沈爺,
”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是那個按住我的保鏢,
“這服務生鬼鬼祟祟在門外探頭探腦,剛才又故意摔了酒,恐怕是存心偷聽。
”“偷聽”兩個字,像淬了毒的針,扎進死寂的空氣里。我能感覺到所有無形的目光,
那些帶著審視、玩味、或許還有一絲憐憫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冰冷,粘稠,
帶著重量,壓得我幾乎窒息。屈辱和恐懼像兩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心臟,越收越緊。
汗水從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我死死低著頭,盯著地毯上繁復的花紋,
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源自骨髓深處的恐懼。時間,
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緩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膝蓋上的傷口被擠壓在玻璃碎片和地毯上,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牽扯著劇痛。
血液似乎正在緩慢地流失,帶走身體的溫度。突然,“咔噠”一聲輕響。很輕微,
但在絕對的寂靜中,卻清晰得如同驚雷。是打火機開蓋的聲音。緊接著,
一簇幽藍色的火苗在昏暗的光線中跳躍而起。那火焰很小,很冷,帶著一種無機質的質感。
它被一只骨節分明、異常蒼白的手攏著,穩定地燃燒著。那只手,屬于陰影深處的主位。
幽藍的火苗穩定地燃燒著,光線微弱卻極具穿透力,像黑暗中睜開的一只冷眼。它跳躍著,
在那只蒼白修長的手中,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火焰的光暈,極其吝嗇地擴散開來,
僅僅照亮了沈聿握著打火機的半截手腕,
以及他面前一小片區域——恰好籠罩在狼狽跪倒的我身上。那冰冷的藍光,如同探照燈,
瞬間刺破了我頸項間凌亂散落的發絲,精準地投映在我左側鎖骨下方,
那片平時被衣物妥帖遮蓋的肌膚上。空氣仿佛被凍住了。時間也凝固了。那簇幽藍火苗,
毫無預兆地、劇烈地抖動了一下!緊接著——“哐當!!!
”一聲沉悶又刺耳的巨響猛地炸開!是水晶杯體狠狠砸在堅硬大理石桌面上的聲音,
伴隨著玻璃瞬間粉碎的刺耳哀鳴!昂貴的琥珀色威士忌如同失控的血液,猛地潑濺開來,
染臟了光潔的桌面,也濺濕了旁邊昂貴的絲絨沙發腳凳。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
讓整個包房的氣氛瞬間繃緊到了極致!按住我的保鏢身體明顯一僵,連呼吸都屏住了。
其他位置的人影,也如同被無形的線驟然提起,坐姿瞬間變得僵硬筆直。死寂,
比剛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沉沉壓下。我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下意識地、驚恐地抬起了頭。陰影深處,那個一直如磐石般巋然不動的身影,猛地站了起來!
高大的身形帶著一種近乎暴烈的氣勢,瞬間撕破了那片慵懶的陰影。他動作快得驚人,
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風壓,幾步就跨到了我的面前。巨大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山巒傾覆而下,
我本能地想要瑟縮后退,卻被身后保鏢的鐵手死死按住,動彈不得,
只能絕望地看著那片陰影完全籠罩了自己。然后,他……蹲了下來。這個動作,
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違和與震撼。一個掌控著巨大權勢、傳聞中冷血無情的男人,就這樣,
毫無預兆地,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
屈膝蹲在了我這個卑微狼狽、被按跪在碎玻璃上的服務生面前。距離,
瞬間拉近到了呼吸可聞的地步。我終于看清了他的臉。那是一張極其英俊,
卻也極其冷峻的臉。五官深邃如同雕刻,線條利落得近乎鋒利。薄唇緊抿,
下頜繃成一道凌厲的線。但此刻,這張臉上慣有的冰冷和掌控一切的從容消失了,
、難以置信、某種深埋已久的痛楚被驟然撕裂的痙攣……以及一種近乎瘋狂的……灼熱探尋?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烙鐵,死死地釘在我鎖骨下方那片被藍火短暫照亮的地方。
整個世界仿佛消失了聲音。包房里那些衣冠楚楚的看客,身后如鐵塔般的保鏢,
膝蓋下鉆心的疼痛……一切都模糊褪色,化為遙遠的背景噪音。我的感官被無限放大,
只剩下眼前這張近在咫尺、被劇烈情緒扭曲的英俊面孔,
和他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卻翻涌著驚濤駭浪的眼眸。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手。
那只剛剛還穩穩攏著幽藍火焰的手,此刻卻在無法抑制地顫抖。
指尖在昏暗中劃出一道細微卻驚心動魄的軌跡,
目標明確地探向我鎖骨下方那片肌膚——那個位置,藏著一道小小的、月牙形的舊疤痕。
當那冰冷的、帶著細微顫抖的指尖終于觸碰到我鎖骨下方那片微涼的肌膚時,
我如同被無形的電流狠狠擊中,猛地一顫!那道月牙形的舊疤,仿佛被他的指尖喚醒,
驟然傳來一陣奇異而鮮明的灼熱感。這突如其來的、源自身體記憶深處的悸動,
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猝不及防地捅開了記憶深處最黑暗、最潮濕的那扇門。
畫面帶著腐朽的霉味和冰冷的河水氣息,猛地沖撞進腦海:逼仄、惡臭的橋洞。
光線被厚重的橋體切割得支離破碎,只有渾濁的河水反射著微弱的天光。
空氣里是濃得化不開的淤泥腥氣和……血腥味。角落里,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著,
手腳被粗糲的麻繩死死捆綁,勒進皮肉里,滲出暗紅的血痕。那張沾滿污泥和淚痕的臉上,
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像困在陷阱里瀕死的小獸,死死地盯著我,
充滿了絕望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祈求。是我!
那個縮在角落、被綁得像待宰羔羊的男孩,是我!巨大的震驚和遲來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
身體抖得更厲害,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像受傷的小動物。“別動!” 他低喝出聲,
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過粗糙的巖石,每一個音節都裹挾著壓抑到極致的風暴。
那只按在我肩頭的手掌猛地收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強行穩住我因驚懼而瑟縮的身體。他灼熱的目光,如同兩道滾燙的探照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