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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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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世子落水成了傻子,我被夫人指派去照顧他。我用養(yǎng)豬的法子把他養(yǎng)得白白胖胖。

他病好后卻嫌棄我粗鄙:“滾,別臟了我的地方。”我歡天喜地回村養(yǎng)豬,

研制出暢銷京城的豬油膏。世子卻突然沖進我的豬圈:“蘭苓,跟我回去!

”我摸著豬頭輕笑:“世子認(rèn)錯人了,我叫二花。

”1 寒門深鎖初春的寒氣還帶著刀鋒般的銳利,絲絲縷縷,

透過王府高墻下那扇半朽木門的縫隙,直往人骨頭縫里鉆。我縮在門后冰冷的石階上,

指尖凍得通紅,幾乎握不住那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半碗稀薄的米粥,

上面可憐巴巴地漂著幾點油星和幾根菜葉。遠處主院方向傳來隱約的絲竹聲,

飄渺得像另一個世界。而門內(nèi),世子李玄宸的居所“聽瀾閣”,此刻卻死寂得如同墓穴。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腐氣味,混合著藥味、食物久置的微餿,

還有一種屬于病人身上特有的、沉滯的氣息。“吱呀——”沉重的木門被推開一條縫,

管家那張常年刻著愁苦的臉探了進來。

他渾濁的目光掃過這破敗、凌亂、散發(fā)著頹敗氣息的屋子,眉頭鎖得更緊,最后落在我身上,

帶著一種甩脫了燙手山芋般的疲憊。“二花,”他聲音干澀,像砂紙摩擦,“夫人的意思,

打今兒起,你就在這聽瀾閣伺候世子爺了。用心些,仔細你的皮!”我捧著碗,

默默地點點頭。心,像沉進了井底,一片冰涼。聽瀾閣,這個王府昔日最煊赫的所在,

如今卻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活死人墓。伺候一個癡傻瘋癲、失了寵愛的世子?這差事,

跟扔進冷宮沒什么兩樣。管家似乎也懶得再多看我一眼,交代完,像怕沾染上什么晦氣似的,

迅速抽身退了出去,那扇破門在他身后重重合攏,發(fā)出沉悶的“哐當(dāng)”聲,

震得墻灰簌簌落下幾片。光線再次被隔絕了大半,屋內(nèi)更顯昏暗。我端著那碗冷粥,

一步一步,挪向內(nèi)室。一股更濃烈的、令人作嘔的氣味撲面而來。

地上散亂著打翻的藥碗碎片,凝固的藥汁黑乎乎的粘在地上。撕碎的錦被棉絮像骯臟的雪片,

東一團西一簇。墻角堆著幾件辨不出顏色的臟污衣衫。而這一切污濁的中心,

是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拔步床。床上歪著一個年輕男子,穿著皺巴巴的雪白中衣,領(lǐng)口大敞,

露出瘦削的鎖骨。曾經(jīng)那張傾倒京城貴女的俊臉,此刻卻像蒙了塵的玉璧,

眼神空洞地對著帳頂繁復(fù)的纏枝蓮紋,嘴角掛著一絲亮晶晶的口涎。頭發(fā)亂糟糟地糾結(jié)著,

粘著些不明污漬。這就是靖王府的世子,李玄宸。

那個曾經(jīng)策馬過長街、引得滿樓紅袖招的驕縱少年,如今只剩下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空殼。

一場落水意外,不僅奪走了他的神智,也徹底澆熄了王府上下對他殘存的最后一點熱切。

他成了王府一個巨大而難堪的瘡疤,一個被刻意遺忘在角落里的廢人。我端著碗,走到床邊,

盡量放輕聲音:“世子,吃點東西吧?”他毫無反應(yīng),眼珠依舊定定地望著上方,

仿佛那里有我看不見的奇景。我試著用勺子舀起一點稀粥,小心翼翼地遞到他唇邊。

就在勺子快要觸碰到他干裂的嘴唇時,那雙空洞的眼睛猛地轉(zhuǎn)了過來,直勾勾地盯在我臉上。

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好奇,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悸的茫然。緊接著,

他毫無預(yù)兆地一揮手!“啪!”冰涼的稀粥劈頭蓋臉潑了我滿頭滿身,

那只豁口的粗瓷碗也脫手飛出,砸在地上,“哐啷”一聲脆響,碎成了幾瓣。

黏膩的粥液順著我的頭發(fā)、臉頰往下淌,滴落在冰冷的石磚地上。我僵在原地,沒有尖叫,

也沒有立刻去擦。刺骨的寒意順著濕透的粗布衣裳迅速滲入皮膚,凍得我牙齒都開始打顫。

這寒意,一半來自冰冷的粥水,另一半,則來自心底那不斷下沉的絕望。這日子,

該怎么熬下去?

我看著床上那個又恢復(fù)了呆滯狀態(tài)、仿佛剛才那充滿破壞力的一擊根本不是他發(fā)出的男人,

只覺得前路一片漆黑。2 養(yǎng)豬式照料日子在聽瀾閣這座華麗的囚籠里緩慢地爬行,

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豬油。李玄宸的“暴起傷人”如同家常便飯。送去的飯食,

十次有八次會變成潑灑在我身上或地上的狼藉;端去的藥碗,也常常難逃粉身碎骨的命運。

他身上那股混合了藥味、汗味和排泄物氣味的酸腐氣息,

似乎已經(jīng)浸透了這屋子里的每一塊磚、每一根梁,也頑固地附著在我的每一寸皮膚上,

無論怎么清洗,都揮之不去。王府里的人,看我的眼神也從最初的憐憫,漸漸變成了麻木,

最后沉淀為一種赤裸裸的、帶著距離的嫌惡。我成了世子身上那股污濁氣息的延伸,

一個活著的、會移動的“臟”字。每次去大廚房領(lǐng)那點微薄的份例,廚娘們都會捏著鼻子,

把東西遠遠地扔過來,仿佛我身上帶著瘟疫。那些曾經(jīng)在世子風(fēng)光時對他百般逢迎的下人,

如今路過聽瀾閣緊閉的大門,腳步都會不由自主地加快,仿佛里面關(guān)著吃人的猛獸。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天天纏繞上來,越收越緊,幾乎讓我窒息。直到那天,

我奉命去后角門接收莊子上送來的幾頭待宰的年豬。

那幾頭肥壯的豬哼哼唧唧地被趕進臨時圍起的簡陋豬圈,

一股熟悉的、濃烈的牲畜氣味瞬間彌漫開來。看著它們在泥水里打滾,

爭搶著潲水桶里粗糙的食料,吃得頭也不抬,我麻木的心湖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

一個近乎荒謬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養(yǎng)豬?養(yǎng)世子?念頭一起,便再也摁不下去。

看著豬圈里那些心寬體胖、只管吃睡的肥豬,

閣里那個瘦骨嶙峋、對食物毫無興趣、卻時刻準(zhǔn)備著掀翻一切的世子……某種詭異的相似感,

在我腦海里盤旋。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吧!總比現(xiàn)在這樣,天天挨潑、日日挨餓、人人嫌棄的強。

我深吸了一口帶著豬圈特有氣息的空氣,轉(zhuǎn)身跑回了死氣沉沉的聽瀾閣。第一步,是環(huán)境。

我豁出去了,不再顧忌什么“驚擾貴人”。趁著李玄宸難得安靜發(fā)呆的片刻,我沖進內(nèi)室,

用盡全身力氣推開緊閉的沉重雕花窗欞。

春日里帶著草木清香的、甚至夾雜著遠處豬圈特有味道的風(fēng),猛地灌了進來,

像一把無形的掃帚,狠狠攪動著屋內(nèi)沉滯污濁的空氣。陽光也終于得以大片地傾瀉而入,

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灰塵,也照亮了床榻上那人蒼白瘦削的輪廓。

他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光線和氣流驚擾,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含糊的咕噥,茫然地轉(zhuǎn)動著眼珠。

顧不得許多,我立刻開始動手。為他打來冰冷的井水,

一遍遍擦拭那些積滿了厚厚灰塵的桌椅案幾,刮掉地上凝固的藥漬和污垢。

撕碎的錦被破布、打翻的藥碗碎片,統(tǒng)統(tǒng)掃到角落。

我甚至從后院的柴堆旁抱來幾捆還算干燥、帶著點草木清香的干草,

厚厚地鋪在床前冰冷的地磚上——這比臟污的褥子強多了。整個屋子被我弄得一片狼藉,

塵土飛揚。李玄宸就那樣呆呆地看著我在他“神圣”的寢殿里翻天覆地,眼神里除了茫然,

似乎還多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辨認(rèn)的困惑。他沒有再動手打人,

只是偶爾喉嚨里會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第二步,是吃食。

王府大廚房送來的精致點心、細粥小菜,對于現(xiàn)在的李玄宸來說,

不過是用來潑灑和打翻的道具,毫無意義。它們太精細,也太容易被打翻浪費了。

我改變了策略。直接去大廚房討要最粗糙的食材:粗糲的雜糧面,

大量剁碎的、帶著些微肥油的菜幫子(這是豬食里常見的),加上一點鹽巴調(diào)味,

用滾水?dāng)嚦蓾獬眇ず囊淮笈琛_@玩意兒賣相極差,灰撲撲黏糊糊,但勝在管飽、抗餓,

而且粘稠,就算他想打翻,也得費點力氣。當(dāng)我端著那盆堪比豬食的糊糊走到床邊時,

李玄宸空洞的目光落在那盆東西上,似乎凝固了一瞬。

他喉嚨里發(fā)出一個模糊的、帶著點嫌棄意味的音節(jié)。“吃!

”我模仿著莊子上喂豬的老張頭那種不容置疑的粗獷腔調(diào),把木勺用力地往盆沿上一磕,

發(fā)出“當(dāng)”的一聲脆響,試圖引起他的注意。然后,舀起滿滿一大勺糊糊,

不由分說地遞到他嘴邊。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揮手打翻,只是皺著眉,眼神里充滿了嫌惡,

緊緊地閉著嘴。僵持。我舉著勺子,手臂發(fā)酸。就在我以為又要失敗時,

他的喉結(jié)似乎極其輕微地滾動了一下。也許是真的餓了?也許是那勺糊糊離得太近,

散發(fā)出的、屬于糧食最原始的熱氣,勾動了身體深處求生的本能?他的嘴唇,極其緩慢地,

張開了一條幾乎看不見的縫隙。成了!我心頭猛地一跳,強壓住激動,

穩(wěn)穩(wěn)地將那勺溫?zé)岬暮瓦M了他嘴里。他笨拙地吞咽著,眉頭依舊緊鎖,

表情痛苦得像是吞了毒藥。但無論如何,他咽下去了。接下來,是第三步,

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活動。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就發(fā)呆,或者毫無預(yù)兆地發(fā)狂。

這絕不是長久之計。莊子上那些豬,吃飽了也得趕出去在圈里溜達溜達,拱拱地,

活動活動筋骨,才能長膘。李玄宸需要活動。選了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下午,

陽光暖融融地灑在聽瀾閣荒蕪的后院。這里雜草叢生,倒是空曠。我深吸一口氣,

走到依舊對著墻壁發(fā)呆的李玄宸面前。“世子,”我盡量讓聲音顯得有力量,“走!

”他毫無反應(yīng)。我伸出手,試探性地、輕輕抓住了他細瘦的手腕。那手腕冰涼,

皮膚下的骨頭硌得我手心發(fā)疼。他猛地一震,空洞的眼神瞬間聚焦在我臉上,

帶著一絲被冒犯的驚怒。“走!”我加重了語氣,手上也加了點力氣,

試圖把他從那張幾乎與他融為一體的椅子上拽起來。“啊——!

”他發(fā)出一聲尖利刺耳的嘶叫,另一只手猛地?fù)]舞過來,帶著風(fēng)聲。我早有防備,

敏捷地側(cè)身躲開,但抓著他手腕的手卻死死不放。“走!”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模?/p>

不再看他驚怒扭曲的臉,半拖半拽地,用盡全身力氣把他往屋外拖。他像一截沉重的木頭,

又像一頭被激怒的幼獸,拼命地掙扎、踢打、嘶吼。我的胳膊、小腿上挨了好幾下,

火辣辣地疼。汗水瞬間浸濕了我的后背,粗布衣裳黏膩地貼在皮膚上。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他死命地往后墜,指甲在我手背上抓出幾道血痕。我咬著牙,

憑著在鄉(xiāng)下干農(nóng)活練出的一把子力氣,硬是把他拖出了房門,拖到了后院那片荒蕪的空地上。

春日溫暖的陽光毫無遮攔地灑在他身上。他似乎被這過于明亮的光線刺激到了,

猛地閉緊了眼,掙扎得更厲害了,喉嚨里發(fā)出困獸般的嗚咽。“站好!”我喘著粗氣,

松開他的手腕,自己退后一步,指著腳下的一塊被陽光曬得發(fā)白的石頭,大聲命令。

他當(dāng)然不會站好。他像個受驚的陀螺,在原地?zé)o措地打轉(zhuǎn),雙手胡亂揮舞著,

試圖驅(qū)趕那過于強烈的光線和這陌生的束縛感。我沒再強迫他。只要他離開了那張椅子,

離開了那個陰暗的角落,暴露在陽光下,暴露在流動的空氣里,就是勝利。

我像個最嚴(yán)厲的牧豬人,叉著腰站在一旁,緊緊盯著他,確保他不會一頭撞在假山上。

看著他笨拙、驚恐地在空曠的院子里無目的地轉(zhuǎn)圈,嘴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嗚咽,

汗水浸濕了他額前散亂的發(fā)絲,蒼白的臉上也因為活動而泛起一絲病態(tài)的紅暈。“走!

繼續(xù)走!”我時不時粗聲粗氣地吼上一句,既是命令他,也是給自己鼓勁。

陽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個衣衫破舊、頭發(fā)散亂的丫鬟,

一個同樣狼狽不堪、神情驚惶的世子,在荒草萋萋的院子里,

進行著一場無聲而怪異的拉鋸戰(zhàn)。沒有溫情脈脈的照顧,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指令和對抗。

空氣中彌漫著青草被踩斷的汁液氣息、汗水蒸騰的味道,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生機?

3 豬圈重生日子就在這荒誕不經(jīng)的“養(yǎng)豬式”照料中,緩慢而堅定地向前流淌。

聽瀾閣依舊是王府里被遺忘的角落,但里面的空氣,卻實實在在地變了。

每日雷打不動的“放風(fēng)”成了我和李玄宸之間心照不宣的儀式。陽光好的午后,

我只需走到他面前,伸出手,簡單地說一聲:“走!”他便會在短暫的茫然和輕微的抗拒后,

磨磨蹭蹭地站起來,被我半拖半拽地帶到后院那片荒地上。掙扎和嘶叫的次數(shù)明顯減少了。

起初他像個提線木偶,被動地被我拉著轉(zhuǎn)圈,眼神空洞地望著天空或地面。后來,

他偶爾會停下腳步,對著石縫里頑強鉆出的一朵不知名小黃花,看上半天。

有時會笨拙地蹲下去,伸出細長卻依舊沒什么力氣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碰那柔嫩的花瓣。

陽光落在他專注的側(cè)臉上,那層長年籠罩的、呆滯的陰霾,似乎被短暫地驅(qū)散了一瞬,

顯露出一種近乎孩童般純凈的好奇。他的身體也像一棵久旱逢甘霖的枯樹,

貪婪地汲取著粗糙的養(yǎng)分和強制的活動。臉頰上那嚇人的凹陷被一點點填平,雖然依舊蒼白,

卻不再是那種透著死氣的青灰。手腕摸上去,骨頭不再那么突兀地硌人,

薄薄的肌肉覆蓋其上,有了一點韌性。最明顯的是他的腰背,過去總是佝僂著,

像背負(fù)著無形的重?fù)?dān),現(xiàn)在竟能偶爾挺直片刻,

顯露出幾分屬于少年人的、尚未完全長成的清俊輪廓。王府里那點克扣得可憐的份例,

經(jīng)過我粗糲的“豬食配方”改造,竟也產(chǎn)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這天,

久未踏足聽瀾閣的王妃,在幾個婆子的簇?fù)硐拢蝗获{臨。

華麗的裙裾拂過被我用井水沖刷得露出本色的青石地面,環(huán)佩叮當(dāng),

與這依舊簡樸甚至稱得上簡陋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王妃的目光,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早已預(yù)設(shè)好的嫌惡,落在李玄宸身上。然而,僅僅是一瞥之后,

她那描畫精致的柳葉眉,極其細微地挑動了一下。李玄宸正被我“命令”著,

在院中慢吞吞地踱步。他穿著洗得發(fā)白卻干凈的舊中衣,身量明顯比幾個月前舒展了許多,

雖然步伐依舊有些虛浮,但腰背是直的。一頭亂發(fā)被我強行梳理過,

用一根布條草草束在腦后,露出了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依舊俊秀的眉眼。陽光照著他,

臉頰透出一種久違的、溫潤的光澤,不再是那種病態(tài)的慘白或枯槁。

王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時間,遠遠超過了她的預(yù)期。她身邊的管事婆子察言觀色,

立刻堆起笑,湊上前低語:“夫人您瞧,世子爺這氣色……倒是比先前看著安穩(wěn)些了。

”這話說得巧妙,只提“安穩(wěn)”,不提“好轉(zhuǎn)”,更避開了“傻”字。王妃沒說話,

只是又深深地看了李玄宸一眼,眼神復(fù)雜難辨。她甚至沒有像往常那樣,

例行公事般地問一句“宸兒可好?”便移開了目光,仿佛多看幾眼都會沾染上不祥。

她轉(zhuǎn)向我,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伺候得還算用心。賞。

”一個沉甸甸的荷包被旁邊的婆子塞到我手里。入手微沉,是銀子的分量。“謝夫人賞。

”我垂下頭,聲音平淡無波。王妃沒再多留一刻,仿佛這地方污濁的空氣會折損她的尊貴,

帶著人又一陣風(fēng)似的離開了。聽瀾閣再次恢復(fù)了冷清。我掂了掂手里的荷包,

冰冷的銀子貼著掌心。賞?不過是因為她那個“廢物”兒子沒有變得更糟,

甚至意外地有了點人樣,沒有讓她在可能的貴客面前更加丟臉罷了。這賞錢,

沾著聽瀾閣的灰塵和李玄宸的懵懂。

4 豬油膏的秘密時光在聽瀾閣單調(diào)的“放風(fēng)”和粗糲的糊糊中,悄然滑過了四個寒暑。

李玄宸依舊混沌,但身體已如抽條的柳枝,在強制性的“喂養(yǎng)”和“鍛煉”下,

徹底舒展開來。褪去了少年最后一絲圓潤,顯露出青年清瘦而挺拔的骨架。

蒼白的皮膚下蘊著健康的血色,走動間,帶著一種不自知的、屬于年輕生命的流暢。

若非那雙眼睛依舊時常蒙著一層揮之不去的茫然霧氣,單看身形氣色,

任誰也無法將他與當(dāng)年那個癱在污穢中的廢人世子聯(lián)系在一起。深秋的涼意已頗有分量。

這天午后,我照例將李玄宸“驅(qū)趕”到后院活動。他如今已能順從地在院子里緩慢踱步,

偶爾會停下,對著墻角一叢在寒風(fēng)中瑟縮的枯草出神。我站在廊下看著,

目光習(xí)慣性地掃過他裸露在微涼空氣中的手背。那上面有幾道淺淺的皴裂,

是秋風(fēng)干燥的杰作。這讓我想起村里養(yǎng)豬的張伯,入秋后總要用熬好的豬油膏給豬蹄涂抹,

防止干裂。念頭一閃,我轉(zhuǎn)身進了小廚房。角落的粗陶罐里,

凝固著雪白的上好板油——這是前幾日廚房“施舍”給聽瀾閣,讓我熬豬油炒菜的。

我挖出一大勺雪白的油脂放入小瓦罐,又找出秋天曬干存下的野菊花瓣,揉碎了撒進去一些。

架在小爐上,文火慢熬。油脂漸漸融化,變得清亮,

菊花的清苦香氣混合著豬油特有的醇厚氣息,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開來。

熬好的油膏微微泛黃,細膩溫潤。我找出一只舊的小瓷盒,將溫?zé)岬挠透嗟沽诉M去,

放在一旁晾著。傍晚,伺候李玄宸簡單擦洗后,他照例呆呆地坐在窗邊的舊圈椅上,

望著窗外沉沉的暮色。我拿起那盒已經(jīng)凝固、散發(fā)著淡淡菊香和豬油氣息的膏體,

走到他面前。“手。”我攤開自己的手掌示意。他茫然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我的手,

慢了好幾拍,才遲疑地將自己的手伸了過來。那雙手骨節(jié)分明,修長卻顯得有些無力,

手背上的皮膚干燥,幾道細小的裂口清晰可見。我摳出一小塊微黃的油膏,用指腹沾了,

均勻地涂抹在他干燥的手背上。溫潤的油脂接觸皮膚的瞬間,他似乎輕微地顫了一下,

空洞的眼神里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像是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極小的石子。

“自己揉開。”我命令道,抓著他的手腕,引導(dǎo)著他的手指笨拙地在涂了油膏的皮膚上打轉(zhuǎn)。

他的動作僵硬而遲緩,像個初次學(xué)習(xí)控制自己肢體的嬰兒。我松開手,

看著他依舊緩慢地、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的手背,那微黃的油膏漸漸化開,

浸潤進干燥的紋理里。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又看看我,眼神里那片濃霧般的茫然,

似乎被這溫潤的觸感和陌生的香氣,短暫地沖開了一條極其細微的縫隙。那晚,

他破天荒地沒有早早陷入呆滯,而是反復(fù)地、笨拙地?fù)崦约和苛擞透嗟氖直常?/p>

仿佛在確認(rèn)著什么。5 意外之傷平靜,如同聽瀾閣院中那潭死水,

在第五年的初春被猝然打破。那是一個尋常的午后,陽光懶洋洋地鋪滿荒院。

李玄宸正被我“勒令”在院中慢走。他走得有些心不在焉,

目光飄忽地掠過那些剛剛冒出嫩芽的雜草。突然,他毫無預(yù)兆地腳下一滑,整個人失去平衡,

重重地向前撲倒!“噗通!”沉悶的撞擊聲伴隨著一聲壓抑的痛呼。

他狼狽地摔在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額頭不偏不倚,

正撞在一塊凸起的、棱角尖銳的太湖石邊緣!“世子!”我心頭猛地一沉,疾步?jīng)_過去。

他蜷縮在地上,身體微微抽搐著,雙手死死地捂住額頭,殷紅的鮮血正從指縫間汩汩涌出,

迅速染紅了他蒼白的手指和半邊臉頰。刺目的紅色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灘。

更讓我心驚的是他的眼睛。那雙常年蒙著霧氣的、空洞的眼睛,此刻瞳孔急劇地收縮、放大,

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猛烈攪動著。里面翻滾著驚濤駭浪般的痛苦和混亂,不再是茫然,

而是充滿了無法承受的尖銳刺激!他喉嚨里發(fā)出痛苦的、如同瀕死幼獸般的嗚咽。“來人!

快來人!”我朝著院外嘶聲大喊,聲音都變了調(diào)。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管家?guī)е鴰讉€粗壯的小廝沖了進來,看到眼前這血腥混亂的一幕,都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快!抬進去!請大夫!快!”管家還算鎮(zhèn)定,立刻指揮人手。

李玄宸被七手八腳地抬進了內(nèi)室。他不再掙扎,只是身體仍在無意識地抽搐,

捂著額頭的手被強行掰開,露出那道猙獰的、皮肉翻卷的口子,鮮血還在不斷涌出。

那雙眼睛死死地瞪著帳頂繁復(fù)的花紋,瞳孔深處風(fēng)暴未息,痛苦和混亂幾乎要溢出來。

王府養(yǎng)著的張大夫被火速請來。

清理傷口、止血、敷藥、包扎……一連串的動作在壓抑的沉默中進行。

張大夫的眉頭擰成了疙瘩,反復(fù)診脈,最終也只是搖頭嘆息:“外傷無大礙,靜養(yǎng)便是。

只是這頭疾……受了劇烈震蕩,神思……唉,難說,難說。且看造化吧。”他留下藥方,

又交代了幾句靜養(yǎng)的事項,便搖著頭離開了。接下來的日子,聽瀾閣陷入了另一種死寂。

李玄宸被安置在床上,頭上纏著厚厚的白布,滲出的血跡在布上洇開暗紅的斑塊。

他不再下床走動,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偶爾醒來,眼神卻比摔傷前更加復(fù)雜難辨。

空洞茫然依舊存在,卻又像被砸碎的琉璃,里面摻雜了更多混亂的碎片——有驚悸,

有深不見底的困惑,有時甚至閃過一絲極其短暫、讓人幾乎以為是錯覺的銳利光芒,

如同烏云縫隙里透出的一縷寒星,轉(zhuǎn)瞬即逝。他不再接受我“豬食”般的糊糊,

喂進去的湯藥和清粥,常常被無聲地推開。他的目光,開始長時間地落在我身上。

不再是過去那種全然的空洞,而是帶著一種審視,一種沉重的、仿佛要將我穿透的復(fù)雜探究。

那目光里糅合了初醒嬰兒般的陌生,有被依賴者背叛般的痛楚,

更有一種……被強行從混沌中拖拽出來、面對殘酷現(xiàn)實的冰冷清醒。

每一次被他這樣的目光籠罩,我都有種無所遁形的錯覺,后背的汗毛都會悄然豎起。

變化悄然發(fā)生。他開始拒絕我為他擦身換衣,在我靠近時,

會極其輕微地、帶著嫌惡地別開頭。他開始嘗試自己拿起勺子,盡管動作笨拙僵硬,

常常將粥灑得到處都是,但他固執(zhí)地、沉默地堅持著。每一次笨拙的嘗試,

每一次無言的拒絕,都像一根根細小的冰針,扎在我心上。那目光中的審視和冷意,

越來越濃。終于,在傷口拆線后不久的一個傍晚。夕陽的余暉將窗欞染成一片凄艷的橘紅,

斜斜地照進室內(nèi),也落在李玄宸倚在床頭的身影上。他頭上的紗布已經(jīng)除去,

只留下一道暗紅色的、尚未完全平復(fù)的疤痕,橫亙在原本光潔的額角,像一個突兀的句點。

屋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他身上散發(fā)出的、久未徹底清洗的沉悶氣息。我端著剛熬好的藥,

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邊。“世子,該喝藥了。”我像過去四年多一樣,將藥碗遞到他面前。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別開臉或者笨拙地推開。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眼。那雙眼睛!

我端著藥碗的手猛地一顫,幾滴滾燙的藥汁濺出來,落在我的手背上,灼痛感瞬間傳來。

那里面,所有混沌的迷霧、混亂的碎片、驚悸的余波……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銳利的、如同淬了寒冰的審視!清明得可怕!

那目光像無形的刀子,刮過我的臉,我的頭發(fā),

我身上洗得發(fā)白、沾著藥漬和油污的粗布衣裳,

最后落在我那雙因常年勞作而指節(jié)粗大、布滿細小裂口和繭子的手上。那眼神里的嫌惡,

濃烈得幾乎化為實質(zhì)。不再是懵懂孩童的無意識排斥,而是一個清醒的、高高在上的貴族,

對腳底污泥最赤裸裸的鄙夷。他薄薄的、沒有血色的嘴唇動了動,

發(fā)出一個極其沙啞、卻異常清晰冰冷的字:“滾。”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

炸響在死寂的房間里。我端著藥碗,僵在原地。滾燙的藥碗灼烤著掌心,

手背上被濺到的地方也火辣辣地疼,但這疼痛,遠不及他眼神里那淬毒的冰寒來得刺骨。

他似乎用盡力氣才吐出這一個字,微微喘息著,那冰冷銳利的目光卻死死鎖住我,

帶著一種刻骨的厭煩,仿佛我是這屋子里所有污濁氣息的源頭,

是粘在他華服上的、一塊甩不掉的、骯臟的油漬。時間仿佛凝固了。

夕陽的光線在他臉上切割出冷硬的陰影,那道額角的疤痕在余暉下顯得更加猙獰。

空氣里只剩下他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過了很久,或許只是一瞬。

我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端著藥碗的手。滾燙的碗壁灼痛感依舊清晰,

卻奇異地讓我混亂的心緒沉淀下來。我什么也沒說。沒有辯解,沒有哀求,

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四年多與混沌相伴,我早已預(yù)感到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

當(dāng)這冰冷的“滾”字真正砸下來時,心口那塊懸了許久的石頭落地,砸出的不是劇痛,

而是一種近乎麻木的鈍響,和一種……奇異的輕松?我默默地轉(zhuǎn)身,

將藥碗輕輕放在離床榻最遠的窗邊小幾上。藥汁在碗里晃蕩了一下,映出窗外最后一抹殘陽,

血紅血紅的。然后,我抬腳,一步一步,走向門口。腳步踩在冰冷的地磚上,

發(fā)出輕微的回響。我沒有回頭再看床上那人一眼。門在我身后合攏,隔絕了那冰冷的視線,

也隔絕了那間我待了四年多、充斥著藥味、汗味和豬油膏氣味的屋子。

走廊里昏暗的光線包裹過來,帶著初春夜晚的涼意。“滾”。這個字,像一道赦令。

6 冰冷字聽瀾閣的雕花木門在身后沉重地合攏,發(fā)出“哐”的一聲悶響,

震得門框上積年的灰塵簌簌落下。走廊里幽暗的燭光跳躍著,將我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墻壁上。我站在門外,沒有立刻離開。深秋的夜風(fēng)穿堂而過,

帶著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了我單薄的粗布夾襖。里面那件漿洗得發(fā)硬的里衣,

還殘留著聽瀾閣特有的、混雜著藥味和沉悶體息的氣味,此刻被冷風(fēng)一激,

那氣味仿佛活了過來,絲絲縷縷地往我鼻腔里鉆。“滾。”那個沙啞冰冷的字眼,

依舊在耳邊嗡嗡作響,帶著他清醒后毫不掩飾的嫌惡。心口那塊懸了四年多的巨石,

終于落了地。沒有想象中的痛徹心扉,只有一種沉甸甸的麻木,

和一種溺水之人終于將頭探出水面的、帶著寒意的輕松。我下意識地抬手,

用力抹了一把臉頰。指尖觸到一片冰涼濕潤。是汗?是剛才濺到的藥汁?還是別的什么?

我沒去分辨,只是胡亂地擦掉。腳步有些虛浮地穿過一道道熟悉的回廊、月洞門。王府的夜,

依舊安靜,偶爾有值夜的婆子提著燈籠匆匆走過,昏黃的光暈掃過我的臉,

她們的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驚詫和窺探,隨即又迅速地別開,仿佛我是什么不潔之物。

“聽說了嗎?世子爺……好像清醒了!”“真的?老天開眼啊!

”“那里面伺候的那個……二花是吧?這下可……”“噓!小聲點!看她那樣子……嘖嘖,

被趕出來了吧?”細碎的低語像蚊子叫,順著風(fēng)鉆進耳朵,又迅速消散在夜色里。

我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只是將頭垂得更低,加快了步伐,

幾乎是逃離般地奔向王府最偏僻的西北角——下人們聚居的、低矮擁擠的倒座房。屬于我的,

是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間。推開門,一股混合著霉味和塵土的氣息撲面而來。

里面只有一張吱呀作響的破板床,一張三條腿、用磚頭墊著才勉強站穩(wěn)的小桌。

我的全部家當(dāng),一個癟癟的粗布包袱,就扔在光禿禿的床板上。我反手關(guān)上門,

背靠著冰冷粗糙的木門,身體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緩緩滑坐到地上。

冰冷的觸感從地面蔓延上來。結(jié)束了。四年多豬狗不如的“飼養(yǎng)員”生涯,結(jié)束了。

沒有喜悅,沒有悲傷,只有一片空茫的疲憊,沉甸甸地壓著四肢百骸。我坐了很久,

直到雙腿麻木。才扶著門框,掙扎著站起來,走到那張破床邊,打開了那個小小的包袱。

里面只有兩套換洗的、同樣破舊的粗布衣裳,一雙磨得幾乎透底的布鞋,

還有一個小小的、用油紙仔細包好的方塊。我解開油紙,里面是那只舊的小瓷盒,

裝著我自己熬制的、摻了野菊花的豬油膏。膏體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微黃光澤,

淡淡的菊香和豬油特有的醇厚氣息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開,沖淡了那股子霉味。我摳出一點,

抹在凍得通紅、布滿裂口的手背上。溫潤的油脂瞬間被干燥的皮膚吸收,

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痛,隨即是久違的舒適和滋潤。這熟悉的氣息,

奇異地給了我一絲微弱的力量。我重新包好瓷盒,塞回包袱里。然后,開始默默地收拾。

動作機械,沒有一絲多余的情緒。7 獲得自由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

一層薄霜覆蓋著王府的屋瓦和庭院。我背著那個小小的包袱,跟在管家的身后,

穿過一道道肅穆寂靜的門廊,走向王府深處,

那個象征著權(quán)力和尊貴核心的地方——王爺和王妃日常起居的正院。管事婆子先進去通傳。

厚重的錦簾隔絕了視線,里面?zhèn)鱽砟:牡驼Z。過了好一會兒,簾子才被掀開,

管事婆子面無表情地對我招招手:“進來吧。”正廳里燃著上好的銀霜炭,暖意融融,

空氣中浮動著清雅的熏香。靖王爺端坐在紫檀木太師椅上,面容沉肅,看不出喜怒。

王妃則坐在另一側(cè),手里捻著一串光滑的檀木佛珠,目光低垂,仿佛沉浸在佛經(jīng)的奧義里。

我垂著頭,跪在冰涼的金磚地面上,額頭幾乎觸地。管家在一旁弓著腰,

語氣平板地陳述:“王爺,王妃,這就是聽瀾閣伺候世子爺?shù)难诀撸ā?/p>

世子爺如今……大好了,吩咐將人打發(fā)出去。”他刻意省略了那個冰冷的“滾”字。

廳內(nèi)一片沉寂。只有銀霜炭在獸耳銅爐里偶爾發(fā)出的輕微爆裂聲。許久,

上首傳來靖王爺?shù)统恋穆曇簦牪怀銮榫w:“宸兒既已吩咐,照辦便是。”“是。

”管家應(yīng)聲。這時,一直捻著佛珠的王妃才緩緩抬起眼皮。她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在我身上,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疏離和審視,像在打量一件用舊了、準(zhǔn)備丟棄的器物。

她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也是淡淡的,如同在談?wù)撎鞖猓骸八藕蛄隋穬哼@些年,

也算……有苦勞。府里也不虧待你。”她朝旁邊的管事婆子略一頷首。管事婆子立刻上前,

手里托著一個不大的木托盤。托盤上放著兩樣?xùn)|西:一錠約莫五兩的雪花銀,

散發(fā)的暖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還有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泛著微黃的紙——我的賣身契。

“拿著吧。”管事婆子的聲音平淡無波,將托盤遞到我面前。我伸出微微顫抖的手,

先拿起了那錠銀子。入手冰涼沉重。然后,我拿起了那張薄薄的紙。指尖觸到那粗糙的紙面,

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瞬間傳遍全身。就是這張紙,鎖住了我十幾年的人生。

我下意識地攥緊了它,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謝王爺、王妃恩典。”我的聲音有些發(fā)澀,

對著上首磕了一個頭。沒有多余的訓(xùn)話,沒有虛偽的安慰。王府處理一個無用的下人,

如同拂去一粒微塵。管事婆子引著我退出正廳。厚重的錦簾在身后落下,

隔絕了那暖融的熏香和令人窒息的尊貴。外間冰冷的空氣涌來,

我長長地、無聲地吸了一口氣,將那張攥得發(fā)熱的賣身契,

小心翼翼地塞進了懷里最貼身的地方。自由了。8 離開府上,

踏上歸鄉(xiāng)之路管家親自將我送出王府那道氣派非凡、釘滿黃銅釘?shù)闹炱岽箝T。

沉重的門軸發(fā)出“嘎吱”的呻吟,緩緩在我身后合攏,

徹底隔絕了里面那個等級森嚴(yán)、富貴逼人的世界。清晨的寒氣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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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09 23:38: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