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濤洗澡時,他手機屏幕亮了?!爱a(chǎn)檢結(jié)果出來了,醫(yī)生說寶寶很健康,謝謝你今天陪我來。
”發(fā)信人備注是“嫂子林梅”。我默默記下醫(yī)院名字,刪掉了短信。
第二天他出門時說:“公司臨時有事,要加班。”我笑著點頭,轉(zhuǎn)身直奔醫(yī)院婦產(chǎn)科。
果然看見他扶著大肚子的林梅,手溫柔地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那動作我太熟悉了,
當初我懷孕時他也這樣。回家后我打包了行李,退出了周家所有群聊。
朋友圈更新:“喪偶式婚姻結(jié)束,寡婦需要接盤俠的請私聊?!?--周濤在洗澡,
嘩啦啦的水聲隔著門板有點悶。我癱在沙發(fā)里刷手機,眼睛干巴巴的,有點澀。
他手機就扔在旁邊的抱枕上,屏幕突然亮了,嗡嗡震了兩下,像只不安分的蟲子。
一條短信蹦出來,沒解鎖也能看見前面幾個字:“產(chǎn)檢結(jié)果出來了,醫(yī)生說寶寶很健康,
謝謝你今天陪我來?!卑l(fā)信人:嫂子林梅。我的手指頭僵在半空,
離他的手機屏幕只有一寸遠。浴室的水聲還在響,嘩啦嘩啦,像是直接澆在我耳朵里,
又冷又吵。心口那兒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擰了一把,悶得喘不過氣。胃里也跟著湊熱鬧,
一陣翻騰,酸水直往上涌。林梅。我那個死了老公的嫂子。周濤他哥走了,留下她一個人。
周濤總說她可憐,一個寡婦不容易。幫忙?幫到婦產(chǎn)科去了?我盯著那條短信,
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像是要把它們刻進眼珠子里。屏幕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手指頭動了動,
鬼使神差地劃開了短信。地址清清楚楚地躺在后面——市婦幼保健院,三樓產(chǎn)科。
我默默在心里念了兩遍這個地址,像背一個仇人的名字。然后,指尖在刪除鍵上懸停了一秒,
狠狠按了下去。那條短信,連同那個醫(yī)院名字,瞬間消失得干干凈凈。屏幕暗下去,
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只剩下浴室的水聲,還在嘩啦啦地響,沒心沒肺。第二天早上,
周濤對著鏡子打領(lǐng)帶,動作利索又精神。陽光從窗戶斜進來,照得他側(cè)臉線條挺好看的。
我靠在廚房門框上,手里端著杯熱水,看熱氣慢悠悠往上飄。“老婆,”他轉(zhuǎn)過身,
臉上帶著點恰到好處的歉意,“今天不能陪你了,公司那邊臨時有點急事,得去加個班。
”他走過來,習慣性地想伸手揉我的頭發(fā)。我頭微微一偏,那手就落了個空,
尷尬地停在半空。我臉上堆起笑,努力讓嘴角彎上去:“沒事兒,你去忙唄。工作要緊。
”聲音挺穩(wěn)的,連我自己都佩服。他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我會躲開,
但很快又恢復了那副精英樣兒:“嗯,那我走了啊,晚飯別等我了,估計得很晚?!闭f完,
拎起他那寶貝公文包,開門出去了。門“咔噠”一聲合上,屋子里一下子靜得嚇人。
我臉上那點強撐的笑瞬間垮掉,像一張揉皺的紙。手里的水杯有點燙,
我把它擱在冰涼的流理臺上,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沒有半點猶豫,我沖進臥室,
拉開衣柜。動作快得像打仗,根本沒心思挑揀,隨手扯了幾件常穿的衣服,
胡亂塞進那個最大的行李箱。內(nèi)衣襪子卷成一團塞進角落,護膚品瓶子乒乒乓乓地扔進去。
證件?塞進隨身小包最里層。銀行卡?揣好。整個過程腦子異常清醒,手指卻有點發(fā)涼。
拉上行李箱拉鏈的聲音,又響又干脆。下樓,攔車。報出“市婦幼保健院”的時候,
司機師傅從后視鏡瞄了我一眼。我靠在后座上,看著窗外那些飛快倒退的房子和樹,
玻璃窗映出我一張沒什么表情的臉,只有嘴唇抿得死緊。醫(yī)院那股消毒水的味兒,
一進門就直往鼻子里鉆,又濃又嗆。人群嗡嗡的,吵得我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我直接往三樓產(chǎn)科沖。產(chǎn)科候診區(qū),人更多。一排排藍色的塑料椅子坐滿了人,
大多是挺著肚子的女人,旁邊陪著家屬。我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去。然后,就定住了。
在靠近B超室門口那一排椅子盡頭,周濤半彎著腰,一只手穩(wěn)穩(wěn)地扶著林梅的胳膊,
另一只手,正小心翼翼地、輕輕地放在林梅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上。那動作,我太熟了。
熟到骨頭縫里都記得。當初我懷上孩子那會兒,他也是這樣。每一次產(chǎn)檢,
他那只溫暖寬厚的手掌總會覆在我緊繃的肚皮上,好像那樣就能護住里面那個小小的生命。
他眼神里的那種專注和溫柔,亮得像星星,能把人溺斃。他說,那是他的全世界。
后來……那個世界塌了。孩子沒了,像一場抓不住的夢。他那雙手,
再也沒那樣小心翼翼地碰過我。現(xiàn)在,他那雙曾經(jīng)屬于我的手,
那么自然地落在另一個女人的肚子上。對著另一個女人,
露出那種我曾經(jīng)以為只屬于我的、亮得晃眼的溫柔。林梅微微側(cè)著頭,在跟周濤說著什么,
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周濤低著頭,聽得認真,那只放在她肚子上的手,
甚至還輕輕拍了兩下。像拍著一個珍貴的寶貝。嗡的一聲,所有的聲音都從我耳朵里抽走了。
候診區(qū)的嘈雜,廣播里叫號的女聲,嬰兒的啼哭……全沒了。眼前只剩下那兩只手,
那只手放在那個圓鼓鼓的肚子上,一下,又一下地拍著。胃里猛地一抽,
早上喝下去的那點水瘋狂地往上涌,火燒火燎地灼著我的喉嚨。我猛地轉(zhuǎn)過身,
幾乎是撞開擋在前面的人,跌跌撞撞沖向走廊盡頭的洗手間。沖進隔間,“砰”地關(guān)上門。
我趴在冰冷的馬桶圈上,干嘔得撕心裂肺。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不是因為惡心,
是那股剜心剔肺的酸澀和絕望,硬生生從胃里逼出來的。吐到只剩酸水,
整個人虛脫地滑坐在地上,瓷磚冰涼刺骨。外面人來人往,水龍頭嘩嘩響,
高跟鞋嗒嗒地敲著地面。我的世界,卻靜得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還有心被碾碎的聲音。
不知坐了多久,腿都麻了。我扶著隔間門板,慢慢站起來,走到洗手臺前。
鏡子里那張臉慘白得像鬼,眼圈通紅,頭發(fā)也亂糟糟的。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嘩嘩沖下來。
我掬起水,一遍又一遍地潑在臉上,水順著脖子流進衣領(lǐng),凍得我一哆嗦。鏡子里的我,
眼神一點點冷下去,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我深吸一口氣,那口氣又冰又沉,直墜到心底最深處。
再抬起頭時,鏡子里的女人臉上已經(jīng)沒什么表情了。只有眼睛深處,
燒著一小簇冰冷又決絕的火苗。夠了。真的夠了。拖著那個沉重的行李箱,鑰匙插進鎖孔,
轉(zhuǎn)動。熟悉的“咔噠”聲響起,推開家門。屋子里靜悄悄的,
還殘留著一點周濤早上用的須后水味道。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
地板上落下一道細細的光帶,能看見空氣里漂浮的微塵。這曾經(jīng)是我以為的港灣,
現(xiàn)在只覺得像個巨大的、冰冷的笑話現(xiàn)場。我沒開燈,徑直走到客廳中央。掏出手機,
屏幕的光映著我沒什么血色的臉。指尖冰涼,點開那個叫“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周家家族群。
里面還熱鬧著,他堂姐又在曬娃,他二叔發(fā)了條養(yǎng)生鏈接。往上翻,
昨天林梅還在群里可憐兮兮地說腰疼得睡不著,下面一排親戚噓寒問暖,
周濤回復最快:“嫂子別硬撐,有事隨時叫我?!焙恰N页读顺蹲旖牵c開群設(shè)置,
找到那個小小的紅色按鈕——“刪除并退出”。手指懸在上面,頓了一秒。這一秒里,
閃過他爸媽偶爾流露的挑剔,閃過林梅在家庭聚會時總是欲言又止、泫然欲泣的樣子,
閃過周濤一次又一次丟下我奔向她的背影……指尖重重落下。確認。退出。
世界清靜了一點點。點開朋友圈。背景還是去年去海邊玩時拍的,我和周濤的合影,
他摟著我的肩,兩人都笑得像個傻子。刺眼。我點開相機,
對著玄關(guān)地上孤零零躺著的那個行李箱拍了張照。拉桿伸著,像個無助的手臂。然后,
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敲打,一個字一個字,帶著冰冷的回音:“喪偶式婚姻結(jié)束。
寡婦需要接盤俠的,請私聊?!卑l(fā)送。做完這一切,我把手機扔在沙發(fā)上,
像扔掉一塊燙手的烙鐵。轉(zhuǎn)身走向書房,拉開周濤書桌最下面的抽屜。
那里面塞著各種文件單據(jù),我翻找著,手指碰到一個硬硬的塑料殼子——房產(chǎn)證。打開,
紅色的封皮。戶主那一欄,清清楚楚印著我的名字:陳莉。這套小房子,
是我爸媽用大半輩子積蓄給我置辦的婚前嫁妝。當初周濤創(chuàng)業(yè)艱難,租的地方又小又破,
我心軟,主動讓他搬進來。他那時抱著我,感動得眼眶都紅了,說這輩子一定對我好,
說這里就是他的根。根?現(xiàn)在這“根”里,怕是早就長滿了別人的藤蔓。捏著這本紅冊子,
心里那點僅存的猶豫,像風里的殘燭,“噗”地一下,徹底滅了。我翻出手機通訊錄,
找到一個標注著“王師傅(開鎖)”的電話。上次防盜門鎖芯有點卡頓,就是他來修的,
人挺實在。電話接通,那邊傳來王師傅帶著點方言口音的大嗓門:“喂?哪位?”“王師傅,
是我,錦繡花園3棟1702的業(yè)主。姓陳?!蔽冶M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芭杜?!
陳小姐?。∮浀糜浀茫¢T鎖又卡了?”“不是。”我吸了口氣,語氣斬釘截鐵,“換鎖。
今天,立刻,馬上。全部鎖芯都換掉,換成最高安全級別的?!薄鞍??”王師傅愣了一下,
“這么急?出啥事了?”“家里鑰匙丟了,”我隨口扯了個謊,眼睛都不眨一下,
“怕不安全?!薄芭杜叮校∶靼祝∥沂诸^正好有個活兒快收尾了,離你那兒不遠,
大概……”他那邊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計算時間,“一個半小時后能到!你看行不?”“行。
”我掛了電話,手心有點潮。一個半小時。時間足夠了。我走進臥室,打開衣柜。
周濤的衣服占據(jù)了大半邊,西裝、襯衫、T恤,整整齊齊地掛著,
帶著他常用的那種洗衣液的淡香。這味道曾經(jīng)讓我安心,現(xiàn)在只覺得反胃。我沒有任何留戀,
開始動手。把他的衣服一件件從衣架上扯下來,
西裝、襯衫、牛仔褲、襪子、內(nèi)衣……統(tǒng)統(tǒng)團在一起,像處理一堆礙眼的垃圾。動作粗暴,
帶著一股發(fā)泄的狠勁。扯下來的衣架被隨手扔在地上,叮當作響。
的東西:剃須刀、手表、領(lǐng)帶、幾本他??吹呢斀?jīng)雜志、一個舊錢包……所有屬于他的痕跡,
統(tǒng)統(tǒng)掃進旁邊幾個空的大號購物袋里。那個他常用的馬克杯,
上面印著“世界最佳老公”——去年他生日我送的蠢禮物——我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毫不猶豫地扔進了其中一個袋子。幾個大袋子很快被塞得鼓鼓囊囊。我拖著它們,
像拖著一堆沉重的、散發(fā)著腐味的回憶,穿過客廳,打開大門,
一股腦兒全丟在了樓道冰冷的瓷磚地上。袋子歪歪扭扭地堆在那里,
像一座散發(fā)著失敗氣息的小山。做完這一切,我背靠著關(guān)上的大門,滑坐在地板上。
屋里重新變得異常安靜,靜得能聽到自己心臟沉重又緩慢的跳動聲。咚咚,咚咚。
外面?zhèn)鱽黼娞莸竭_的“叮”聲,然后是王師傅標志性的大嗓門和有力的腳步聲。
鑰匙插進鎖孔,轉(zhuǎn)動——咔噠咔噠,鎖舌卡著,門沒開?!斑??
”外面?zhèn)鱽硗鯉煾狄苫蟮穆曇簟N覔沃匕逭酒饋?,整理了一下衣服,拉開了門。
王師傅拎著工具箱站在門口,看見我,又看看地上那一大堆鼓鼓囊囊的購物袋,
眼神里明晃晃地寫著“啥情況?”?!瓣愋〗?,你這……”他指了指地上的“小山”。“哦,
”我側(cè)身讓他進來,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別人的事,“垃圾,
麻煩王師傅待會兒下樓順手幫我?guī)氯ト恿??!蓖鯉煾凳莻€明白人,
目光在我沒什么表情的臉上停了兩秒,又掃了一眼地上袋子口露出的西裝袖子,
立刻“哦哦”兩聲,點點頭,沒再多問一句。他拎著工具箱走進來,
熟門熟路地開始拆舊鎖芯,叮叮當當?shù)穆曇艉芸斐錆M了屋子。我靠在玄關(guān)墻上,看著他干活。
那舊鎖芯被拆下來,扔進工具箱里,像個被拋棄的廢物。新鎖芯閃著冷硬的金屬光澤,
被仔細地裝上去。螺絲刀擰緊的聲音,一下一下,像是在給過去的門釘上棺材板。
換鎖的過程很快。王師傅手腳麻利,最后調(diào)試了一下新鑰匙,遞給我兩把:“好了陳小姐,
全新的C級鎖芯,安全得很!試試?!蔽野研妈€匙插進鎖孔,轉(zhuǎn)動,順暢無比。再反鎖,
開鎖。清脆的“咔噠”聲,聽起來異常悅耳?!爸x謝王師傅,多少錢?
”我拿出手機準備掃碼。“老客戶了,給三百五就成!”他爽快地說。付了錢,
王師傅收拾好工具,又看了一眼門外那堆“垃圾”,彎下腰,一手提了兩三個沉重的袋子,
輕松地拎了起來:“得嘞,這‘垃圾’我?guī)湍銕氯??!彼嶂幼呦螂娞荩?/p>
身影消失在電梯門后。樓道里重新變得空蕩安靜。我握著那兩把嶄新的、冰涼的鑰匙,
關(guān)上了門?!斑菄}?!鼻宕嗟穆滏i聲,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也徹底鎖死了門內(nèi)那令人窒息的過去。手機在口袋里瘋狂地震動起來,嗡嗡嗡,
像只瀕死的馬蜂。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我慢悠悠地掏出來,
屏幕上果然跳動著“周濤”兩個字,后面跟著一串紅色的未接來電提示。
我盯著那名字看了幾秒,指尖在紅色的拒接鍵上輕輕一點。世界瞬間清靜。點開微信,
找到那個熟悉的頭像——他穿著白襯衫,笑得意氣風發(fā),是我拍的。
下面是一長串紅色的未讀消息提醒。點開。他的信息像開閘的洪水一樣涌出來,一條接一條,
帶著越來越重的火藥味:“陳莉!你搞什么名堂?”“退家族群?發(fā)那種朋友圈?你瘋了嗎?
”“趕緊給我解釋清楚!撤回那條朋友圈!”“接電話?。。 薄澳愕降紫敫墒裁??”“行!
算你狠!你等著!”最后一條消息是五分鐘前發(fā)的,帶著三個血紅的感嘆號。
我面無表情地劃掉對話框。手指移到那個頭像上,長按。跳出選項,
選擇“加入黑名單”——確認。操作完,心里一片平靜,甚至有點空落落的。
像拔掉了一顆早已腐爛、疼痛入骨的壞牙,雖然空了個洞,但折磨總算到頭了。
我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扔在沙發(fā)上。世界徹底安靜了。陽光透過窗戶,
在地板上挪動了一小塊位置。我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發(fā)里,小口小口地喝著。水是溫的,
流過干澀的喉嚨。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十幾分鐘,也許半小時。門鈴突然被按響了。
不是那種急促的、憤怒的連按。是短促的、試探性的兩聲:“叮咚…叮咚…”我放下水杯,
走到門后。透過新?lián)Q的、清晰的貓眼往外看。周濤站在門外。他身上的西裝有點皺,
頭發(fā)也亂了,額頭上帶著汗。臉上那副慣常的精英面具裂開了縫隙,露出底下焦躁、疲憊,
還有一絲極力壓制的怒火。他緊盯著貓眼,好像能穿透那小小的玻璃看到我。“陳莉,
”他的聲音隔著門板傳進來,悶悶的,帶著壓抑的喘息,“開門!我們談談!
你這樣莫名其妙地鬧,有意思嗎?”我靠在門后冰冷的墻壁上,沒出聲。他等了幾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