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客官老爺們,且慢離席,容我細細道來這戲里戲外的故事,
保管比方才更曲折、更入心。咱們接著鑼聲余韻,
再開新篇——(卷一:命運的齒輪)“鐺——!”鑼聲余響,似在空寂的戲臺上震顫,
又似在安諾的心尖尖上撥了一下。方才那場“戲”,落幕了嗎?安諾低頭,
看著懷里母親塞過來的、裝著幾件廉價日用品的塑料袋,指尖被勒出淺淺的紅痕。冬日的風,
帶著刻薄的冷意,鉆進她不算厚實的舊外套領口。母親還在絮叨,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破碎,
無非是埋怨她不懂事、懶散、離不開手機,以及……家里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啊阏f說,
馬上過年了,他連件新衣服都不肯自己挑!還得我拉下老臉出來轉!”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被生活反復揉搓后的疲憊和尖銳,刺得安諾耳膜生疼。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試圖把自己藏在母親身后那一點微不足道的陰影里,目光卻不由自主地,
像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飄向身后漸行漸遠的那家男裝店。那扇普普通通的玻璃門,
此刻在她眼中卻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門內,是方才驚鴻一瞥的暖光,
是那個溫和帶笑的男店主,是他那雙……讓安諾瞬間失語的眸子。門外,
是她習以為常的、帶著灰調的、被母親的抱怨和生活的瑣碎填滿的現實?!皯蛑星椋瑧蛑腥耍?/p>
戲外客皆已入場……”題記里的句子,毫無征兆地在腦海里回響。她是戲中人嗎?
還是那個懵懂的戲外客?剛才那短短幾分鐘的“過場”,對她而言,
卻像投入心湖的一顆石子,漣漪雖細微,卻固執地一圈圈擴散開來,
攪動了一池本欲沉寂的死水。(卷二:漣漪初生)事情,確實發生在一個極其平常的日子。
平常到安諾甚至記不起那天早餐吃了什么。十七歲的安諾,
正如她母親口中那個“平平無奇打工人”一樣,生長在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家庭。
父親的存在感稀薄得如同背景板,常年在外奔波,只為糊口。母親則像一臺上了發條的機器,
在流水線上日復一日地轉動,疲憊和焦慮是她臉上最常駐的表情。安諾的世界很小。
小到似乎只有職業學校那個不算寬敞的教室,
家里那個堆滿雜物、光線總是有些昏暗的小客廳,
還有……她掌中那塊發燙的、小小的手機屏幕。
她曾有過許多“興趣愛好”:畫畫、寫點小故事、學一種樂器……但無一例外,
都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連個像樣的水花都沒激起,就無聲無息地沉沒了。原因?
家里沒有多余的錢支持這些“不切實際”的愛好。母親覺得那是浪費時間,
不如學點“有用的”。她自己,也在日復一日的否定和現實的擠壓下,
慢慢失去了堅持的力氣。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總在她剛想踮起腳尖觸碰點什么的時候,
就輕輕地將她按回原地。一年,又一年。時間像一條渾濁的河,裹挾著她向前漂流。十七歲,
在職業學校的某個專業課上,已經耗去了近一年光陰。然后,是一場重要的資格考試。
結果公布那天,安諾其實早有預感。復習時的力不從心,考場上的大腦空白,
交卷后的虛脫感……都像不祥的預兆。當屏幕上赫然顯示“未通過”三個冰冷的紅字時,
她只是沉默地關掉頁面,指尖冰涼。沒有嚎啕大哭,也沒有歇斯底里,
只有一種沉甸甸的、近乎麻木的鈍痛壓在胸口。她默默地在心里記下重新報名的時間和費用,
仿佛這只是生活里又一次微不足道的顛簸。下一次?只能盼著下一次了。這“盼”,
也帶著一絲渺茫的、連自己都不太確信的微光。學期結束的假期,本該是喘息。
但對安諾而言,卻是另一場“戰役”的開始。母親那雙被生活磨礪得粗糙的手,
像鐵鉗一樣不容置疑地抓住她的胳膊:“在家待著?待著干嘛?孵蛋???就知道抱著手機看!
眼睛還要不要了?出去!找工作去!找個短期工也行,不能在家白吃白喝還糟蹋眼睛!
”安諾本能地抗拒。她從未獨自面對過求職的世界。那扇門后是未知的審視、冰冷的拒絕,
是她單薄身軀難以承受的寒風。她囁嚅著:“媽……我、我不知道去哪找……”“不知道?
我帶你去找!”母親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喙的權威,“這么大個人了,
連個工作都不敢自己找,將來能指望你什么?走!”于是,在那個寒風料峭的午后,
安諾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被母親拽著,踏上了“巡街”之路。
母親的目標明確:沿街店鋪,挨家挨戶地問。
超市、奶茶店、小吃攤、小飯館……母親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獵手,
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家店鋪門口的招聘啟事,或者直接推門進去詢問。
“你們這招短期工嗎?就干一個寒假……”“我女兒,手腳麻利,能吃苦!
”“工資低點沒關系,主要是讓她鍛煉鍛煉,別老在家待著……”安諾跟在后面,
像一個不合時宜的展示品。每一次推開門,迎上店主或店員探究的目光,
她都恨不得把頭埋進胸口。那些目光,有的漠然,有的好奇,
有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或挑剔。她感覺自己像個待價而沽的商品,
所有的價值都被赤裸裸地攤開在陌生人面前評估。羞恥感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
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母親在“巡街”的過程中,還不忘“順道”完成家庭采購。
安諾手上的塑料袋從一個變成兩個,又從兩個變成三個。
廉價的洗衣粉、打折的衛生紙、促銷的醬油……沉甸甸地墜著她的手臂,也墜著她的心。
她像個沉默的搬運工,在母親與店家討價還價、抱怨生活瑣碎的背景音中,
機械地挪動著腳步。就在她幾乎要被這沉悶的、令人窒息的行進壓垮時,
母親在一家店面不算大、但櫥窗布置得頗為整潔的男裝店前停下了腳步。“走,進去看看。
”母親推開了那扇貼著“新年促銷”海報的玻璃門。
一股混合著新布料氣息和淡淡熏香的暖風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門外的寒意。
安諾下意識地抬頭,
目光在略顯緊湊但井然有序的店內逡巡——掛滿各色男士外套、毛衣、襯衫的衣架,
陳列著皮帶、皮夾的玻璃柜臺。然后,她的視線,毫無防備地撞上了一雙眼睛。
(卷三:驚鴻)他正從柜臺后面站起身。那一刻,安諾感覺時間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鍵。
店里柔和的暖光仿佛都聚焦在他身上。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坎⒎求@世駭俗的俊美,
也非棱角分明的冷峻。他看起來約莫三十出頭,個子不算頂高,但身形勻稱挺拔,
穿著一件質地柔軟的淺灰色羊絨衫,襯得膚色很干凈。他的五官單看并不算特別出眾,
但組合在一起,卻有一種奇異的和諧與熨帖感。眉毛是自然的濃黑,
帶著些許未經修飾的野生感。鼻梁挺直,線條流暢。嘴唇薄厚適中,此刻正微微上揚著,
形成一個溫和得體的弧度。最要命的是那雙眼睛。
不是明星海報上那種經過精心修飾、光彩奪目的眼型,而是……一雙很“真”的眼睛。
眼窩略深,睫毛不算濃密卻根根分明,瞳仁是溫潤的深棕色,像兩潭沉靜的湖水,清澈見底,
卻又帶著一種閱過世事的溫和與包容。眼尾有幾道極淺的笑紋,非但不顯老態,
反而增添了幾分沉穩可靠的氣質。安諾的心臟,在胸腔里毫無征兆地、劇烈地跳動起來!
“怦!怦!怦!”聲音大得她懷疑整個店里的人都能聽見。
一股陌生的、滾燙的熱流從心口直沖上臉頰和耳根。她慌忙低下頭,
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塑料袋的提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皻g迎光臨。
”他的聲音響起。不高不低,清朗溫潤,像初春時節解凍的溪流,
帶著一種自然的、不疾不徐的節奏感。短短四個字,卻像帶著微小的電流,
瞬間擊中了安諾緊繃的神經。她感覺自己的臉頰更燙了,幾乎能煎熟一個雞蛋。
母親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女兒瞬間的兵荒馬亂,她習慣性地用一種帶著抱怨實則親近的口吻,
對著店主說道:“……我要給我兒子挑件衣服。”安諾在心里默默翻了個白眼,
極力掩飾著自己的不自在:廢話!兩個女的來男裝店,不給自己家男人買,難道是給你買嗎?
這還用特意說明?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卻又忍不住借著母親身體的遮擋,偷偷抬眼,
再次飛快地瞥向那個身影。只見男店主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些,那雙眼眸里的溫和也更盛。
他自然地朝母親這邊走了幾步,停在了一個既不過分靠近又顯得親切的距離,
目光平和地落在母親臉上,認真地問道:“……哦,這樣啊。那您對衣服有什么要求呢?
比如款式、顏色、預算?”他說話時,眼神專注地看著對方,微微側頭傾聽的姿態,
給人一種被充分尊重的感覺。安諾注意到他垂在身側的手指修長干凈,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
“……哎呀,我也不知道他喲!”母親立刻像是找到了傾訴對象,
對著這位陌生的、看起來又很順眼的店主打開了話匣子,語氣里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我那個兒子啊,真是懶到骨頭縫里去了!一開始我讓他在網上自己選一件衣服,
他都不肯!嫌麻煩!你說氣不氣人?”母親一邊說,一邊還用手比劃著,
仿佛要把兒子的“懶”具象化出來。安諾站在一旁,像個隱形人,
內心的小劇場卻在瘋狂上演:媽,你當著陌生人的面數落弟弟,真的好嗎?還有,
你拉我出來是找工作的,怎么變成給弟弟買衣服了?她偷偷抬眼,
正好撞上男店主帶著溫和笑意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她。安諾像受驚的小鹿,立刻垂下眼簾,
假裝在研究旁邊衣架上一條深藍色的圍巾,心臟又是一陣狂跳。男店主聽了母親的抱怨,
非但沒有不耐煩,反而感同身受般地點點頭,
唇角的笑意帶著幾分理解:“……男生選衣服嫌麻煩,這也是常態嘛。很多小伙子都這樣,
覺得挑衣服不如打盤游戲來得痛快?!彼穆曇魩е环N安撫人心的力量。
母親似乎被這份理解熨帖到了,緊繃的臉色緩和了不少,但怨氣并未全消。她輕輕嘆了口氣,
那嘆息里包含了太多生活的重負:“……唉,話雖如此。你是不知道,
他成天到晚就盯著個手機,吃飯看,走路看,睡覺前還看!前段時間,我好說歹說,
就差拿棍子趕了,才把他搞到外邊去打暑假工了,這才消停點兒,知道點柴米油鹽貴了。
”男店主微微頷首,目光再次掃過安諾(安諾立刻又緊張地繃直了背),
然后溫聲開解道:“……男孩子沒長大前,心思大多比較粗,不太懂這些。等他再長大點兒,
經歷的事兒多了,自然就知道體諒父母,知道該做什么了。”這話說得熨帖又實在,
仿佛他對此深有體會。母親聽了這話,像是被順了毛的貓,
原本郁結的心情似乎真的好了許多。她臉上甚至露出了今天難得一見的、帶著點期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