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系統降臨創思科技的總部大樓,第37層會議室,氣氛莊重得幾乎凝固。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這座鋼鐵森林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室內,數百名員工正襟危坐,
盯著前方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屏幕上,公司CEO兼創始人,雷烈,正站在聚光燈下,
笑容飽滿,眼神銳利,仿佛一位即將宣布宇宙新秩序的先知。陳默坐在靠后的位置,
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座椅的扶手。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微微出汗,喉嚨也有些發緊。
這不僅僅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全員大會,
更因為最近幾天公司內部郵件里反復提及的那個詞——“真言”系統。“各位創思的精英們!
”雷烈的聲音通過環繞立體聲系統,清晰地傳到每一個角落,“今天,
我們將共同開啟一個全新的紀元!一個信息絕對透明、溝通絕對高效、協作絕對純粹的時代!
”他的話音剛落,全息屏幕中央,一個由流動的光點構成的復雜而優雅的徽標緩緩展開,
最終定格為一個簡潔的“V”字,下方是“Veritas System”幾個銀色字體。
“‘真言’系統!”雷烈提高了聲調,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它不僅僅是一款軟件,
它是我們的未來!是我們戰勝低效、內耗和虛偽的終極武器!
”屏幕上開始播放一段精心制作的宣傳片。畫面中,
原本充斥著推諉、扯皮、眼神躲閃、言不由衷的辦公室場景,在“真言”系統介入后,
變得高效、直接、充滿了“真誠”的碰撞。員工們眼神明亮,言辭犀利,
每一次交流都直擊要害,項目進度條以驚人的速度狂飆。“‘真言’系統,
利用最前沿的情感計算、微表情分析、語義理解,甚至生物信號監測技術,
確保你說的每一個字,都發自內心,毫無保留!”雷烈揮舞著手臂,“猶豫?掩飾?客套?
不存在的!在這里,只有真實!只有坦誠!只有效率的極速飆升!”宣傳片結束,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陳默能聽到周圍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和低語。“這……真的假的?
”有人小聲嘀咕。“聽起來有點嚇人啊……”“效率飆升?我看是壓力飆升吧!
”陳默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理解大家的擔憂,但他心里更清楚,
這不是開玩笑。創思科技這家以狼性文化和高效執行著稱的公司,從來不怕嘗試激進的創新,
哪怕是以犧牲員工的舒適度為代價。雷烈似乎看穿了眾人的疑慮,他豎起三根手指,
語氣斬釘截鐵:“我知道大家有很多疑問。但我向大家保證,‘真言’系統已經過充分測試,
它將公平、公正地服務于每一個創思人!從今天起,它將強制安裝到你們所有的工作設備上,
手機、電腦、公司平板,無一例外。”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全場,
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從明天早上9點開始,‘真言’系統正式運行。
我希望看到的是一個煥然一新、充滿活力的創思!現在,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
歡迎‘真言’時代的到來!”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夾雜著幾聲零星的干咳和不安的竊笑。
陳默沒有鼓掌,他只是覺得一陣寒意從脊背升起。他仿佛已經能看到,
無數細微的表情變化、欲言又止的停頓、字斟句酌的斟酌,
都將被那無形的系統無情地揭露、評判、甚至懲罰。會議在一種詭異的氛圍中結束。
同事們三三兩兩地離開,臉上大多帶著復雜難明的表情。陳默收拾好東西,慢慢走出會議室,
感覺像是剛參加完一場無聲的葬禮,只不過埋葬的不是某個人,
而是他早已習慣的職場生存方式——“善意的謊言”和“必要的沉默”。回到自己的工位,
他看著電腦屏幕上彈出的系統安裝提示條,心中五味雜陳。他是一個資深的產品測試工程師,
每天都在和各種軟件bug打交道。但現在,
他感覺自己似乎成了那個即將被“調試”的對象。他的頂頭上司,雷厲,人稱“雷總”,
正站在不遠處,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他。雷厲身材高大,面容剛毅,
以作風強硬、言語犀利著稱。他是“真言”系統最堅定的擁護者之一。“陳默,
”雷厲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新系統上線,你作為測試部的骨干,
要做好表率。確保你們部門第一個完全適應‘真言’環境。”“是,雷總。”陳默低聲應道,
心里卻在嘀咕:我該怎樣才算“表率”?是第一個因為說真話而被表揚,
還是第一個因為“不夠坦誠”而被警告?他看著雷厲轉身離去的背影,
那背影在燈光下顯得有些僵硬,卻又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權威。陳默知道,接下來的日子,
恐怕不會像他想的那么平靜了。2.坦誠的代價“真言”系統上線的第一天,
創思科技的辦公室氣氛就變得異常詭異。每個人面前的屏幕上都多了一塊小小的浮動窗口,
右下角有一個閃爍的綠色笑臉圖標,
旁邊跳動著每個人的“坦誠指數”——一個精確到小數點后一位的數字。
初始值似乎是根據系統初步掃描的結果生成的,陳默看到自己的指數是78.5,
旁邊標注著“合格”。而坐在他對面的程序員小李,指數只有65.0,
旁邊是一行小字:“建議提升溝通透明度”。“這玩意兒……真能測出來?
”小李緊張地搓著手,小聲對陳默說,他的坦誠指數像心電圖一樣,
在他說話的時候不斷跳動。“不知道。”陳默含糊地回答,他現在自己也一頭霧水。
他嘗試著在內部通訊軟件里給鄰座的同事發了一條消息:“早啊,今天天氣不錯。
”幾乎是瞬間,他的浮動窗口閃過一道紅光,刺耳的警報聲響起!【警告!警告!
檢測到潛在的社交辭令!】【分析表明,當前環境為陰天,空氣質量指數75(輕度污染)。
】【請重新表述,確保信息符合‘絕對坦誠’原則!】陳默嚇了一跳,連忙修改消息:“早。
今天陰天,空氣不太好。”【警告!警告!檢測到規避性語言!】【建議直接表達個人感受!
你是否因為天氣而感到不適?】陳默額頭開始冒汗。他只是想打個招呼,為什么會這么困難?
他深吸一口氣,嘗試更“真誠”地表達:“早上好。說實話,看到外面陰沉沉的天,
我確實感覺有點壓抑,希望下午能出太陽。”【叮!檢測通過。
您的坦誠指數上升至79.8。】陳默癱坐在椅子上,感覺像剛跑完一場馬拉松。
僅僅是發一條簡單的消息,就經歷了如此驚心動魄的過程。他看向小李,
發現小李也正對著屏幕抓耳撓腮,他的浮動窗口上赫然顯示著【警告!
檢測到強烈的負面情緒表達!】“怎么了?”陳默忍不住問。
“我……我就想給我女朋友發個消息,說‘親愛的,今天有點想你,工作有點累’。
”小李一臉委屈,“結果它說我‘表達矯揉造作,情緒渲染過度’!還扣了我0.5分!
”陳默看著小李苦笑的臉,心里涌起一股同情。這系統,簡直就是個暴君,
用所謂的“真實”來扼殺一切溫情和修飾。上午的部門例會,
更是成了“真言”系統的公開處刑現場。會議一開始,部門主管張經理試圖按照慣例,
先做一個簡短的激勵講話。“各位同事,新系統上線,
是挑戰也是機遇……”張經理的話還沒說完,他頭頂的浮動窗口突然變成了刺眼的紅色,
尖銳的警報聲幾乎刺破耳膜!【警告!警告!
檢測到高度疑似‘畫餅’與‘空泛承諾’的語氣!】【語義分析顯示,
‘機遇’一詞缺乏具體數據支撐!】【情感計算表明,發言者心率平穩,
未達到真誠表達應有的激動閾值!】【請立即停止‘偽善’發言,并進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張經理,張經理的臉漲得通紅,指著屏幕,
嘴唇哆嗦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后還是雷厲出面解了圍。“好了好了,
張經理可能還沒完全適應。系統還在學習階段,大家互相理解。不過,”他話鋒一轉,
冰冷的目光掃過眾人,“這也說明了系統的必要性!我們必須學會用‘真言’來溝通!
”接下來輪到員工匯報工作。第一個匯報的是負責UI設計的小王。
他展示了一個新的登錄界面方案,配色柔和,布局簡潔。
“……我們考慮了用戶體驗和視覺美感,
這個方案力求在簡潔中體現專業……”小王小心翼翼地介紹著。【警告!
檢測到過度使用模糊性形容詞!】【“力求”、“體現”等詞語缺乏具體行動指向!
】【“專業”一詞過于空泛,請給出明確定義或量化指標!
】【建議補充用戶調研數據及A/B測試初步結果!】小王的臉瞬間變得煞白,
他結結巴巴地開始補充數據,聲音越來越小。陳默看著這一切,心中充滿了荒誕感。
過去那些用來讓溝通更流暢、更易被接受的“技巧”和“潤滑劑”,
現在都成了需要被“凈化”的“噪音”。剩下的,只有冰冷、直白,
甚至可能傷人的“事實”。輪到陳默自己匯報測試進展時,他更是如履薄冰。
他準備了很多緩沖性的措辭,但系統像一個無處不在的監工,時刻提醒他要“坦誠”。
當他想說“這個新功能的穩定性還有待進一步觀察”時,
系統立刻警告:“檢測到不確定性表述,建議提供更具體、更負面的評估!
” 陳默只好硬著頭皮改成:“這個功能存在嚴重的潛在風險,多個模塊偶現崩潰,
數據同步機制極不穩定,建議重新評估開發優先級!
”他看到對面開發團隊的幾個人臉色鐵青,其中一個甚至對著他露出了明顯的敵意。
陳默心里嘆了口氣,他知道,從此以后,部門間的氣氛只會更加緊張和對立。
最讓陳默感到不安的是午餐時間。往常,大家會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聊家常,
抱怨一下工作,或者僅僅是享受片刻的放松。但現在,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沉默。
陳默看到幾個同事圍坐在一起,桌上擺著午餐,卻都低頭看著自己的電腦屏幕,
手指飛快地在內部通訊軟件上敲打著什么。他好奇地湊近一看,
發現他們只是在互相發送極其簡短、語氣“中性”的信息:“飯。”“嗯。”“難吃。
”“……”“是。”“……”這種交流方式,高效嗎?或許。真實嗎?或許是。但陳默覺得,
這更像是機器之間的數據交換,而不是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疏離感。
他想找個人隨便聊幾句,哪怕只是說一句“這菜有點咸”。他看向鄰座的李姐,
一位在公司工作多年的老員工。李姐似乎也正感到無聊和壓抑,她抬起頭,
正好對上陳默的目光。兩人都有些猶豫。在“真言”系統的監視下,
任何一句看似無害的閑聊,都可能被系統解讀為“無意義社交”或“試圖建立非工作關系”。
最終,還是李姐先開口了,她的聲音有些干澀:“今天……這排骨燉得有點老。
”陳默的心猛地一緊。他想附和一句:“是啊,是有點老。
” 但他立刻看到了自己浮動窗口上跳出的紅色警告預備光!他強行咽下了后半句,
只是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李姐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她低下頭,默默地扒拉著碗里的飯,
再也沒有說話。那一刻,陳默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壓抑。這所謂的“真言”系統,
真的能帶來效率的提升嗎?它摧毀的,又是什么呢?
是人與人之間那層脆弱的、但不可或缺的溫情和默契嗎?
3.沉默的蔓延與暗流日子一天天過去,“真言”系統像一個無形的緊箍咒,越收越緊。
創思科技的辦公室里,笑聲越來越少,沉默越來越多。人們說話越來越小心翼翼,
遣詞造句如同在雷區中行走。陳默漸漸摸索出了一些“生存法則”。他發現,
系統似乎對事實性的陳述相對寬容,
但對任何帶有情感色彩、主觀評價或模棱兩可的表達都異常敏感。于是,
他開始努力將自己的語言剝離掉所有“不必要的”情感和修飾,
變成一種近乎機器報告式的表達。“陳默,這個報告下午三點前能給我嗎?
”雷厲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陳默立刻調出報告進度,冷靜地回答:“雷總,
報告已完成80%,剩余部分預計需要1小時23分鐘完成,加上可能的驗證環節,
我無法保證在下午3點整準時交付。根據當前進度評估,
提交時間為下午3點17分至3點25分之間比較合理。”雷厲停下腳步,看著陳默,
眼神復雜。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發火,只是淡淡地說:“盡量跟上。另外,下次匯報,
直接說結果和需要什么支持,別扯這些沒用的細節。”“收到。
已記錄建議:下次匯報將聚焦核心信息,剔除預估時間等‘非必要’細節,
以提高溝通‘效率’。”陳默公式化地回答。雷厲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哼了一聲,
轉身走了。陳默知道,自己這種過于“精確”和“客觀”的回答,雖然暫時規避了系統警告,
但也讓溝通變得極其乏味,甚至可能讓上司不悅。但他別無選擇。辦公室里,
人們開始用一種奇怪的方式交流。討論問題時,大家會直接扔出數據、圖表和鏈接,
很少有語言上的討論和爭辯。需要提意見時,也往往是直截了當地指出問題,
絕不多說一句可能引起誤會的廢話。甚至有人開始用郵件或者內部通訊軟件代替面對面交流,
似乎這樣更能“確保真實”。那個在例會上被系統警告的設計師小王,變得更加沉默寡言。
他不再主動提出任何創意方案,只是默默地執行著最基礎的設計任務,
確保每一個像素都符合最嚴格的規范,不給系統任何挑刺的機會。
負責食堂采購和菜品管理的后勤主管,更是承受了巨大的壓力。每天,
反饋”——那些被強制要求“坦誠”打出的星級評分和毫不留情的文字評論——來調整菜單。
結果就是,食堂的菜品變得極端“務實”:要么是營養均衡但毫無味道的健康餐,
要么是口味濃烈但價格低廉的“重口味”快餐。再也沒有了任何“特色”或“驚喜”。
員工們在內部論壇上抱怨連連,但這些抱怨也很快被系統標記為“無建設性情緒發泄”。
陳默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看到了系統的荒謬之處:它試圖用技術的手段,
強制推行一種反人性的“絕對真實”,
最終卻導致了更深的隔閡、更低的效率和更壓抑的氛圍。但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測試工程師,無權決定系統的去留,甚至無權選擇自己的溝通方式。
他開始更加頻繁地加班。一方面是為了避開白天那些令人窒息的“坦誠”交流,另一方面,
他也希望能通過更深入地了解“真言”系統本身,
找到一絲漏洞或者說不清道不明的“灰色地帶”。作為測試工程師的本能,
他開始嘗試一些“邊界測試”。他在內部通訊軟件里,
給一個關系尚可的同事發了這樣一條消息:“說真的,
我覺得我們現在用的這個‘真言’系統,名字起得挺諷刺的。”發送完畢后,
他立刻緊張地盯著屏幕。幾秒鐘后,浮動窗口閃爍起了紅光!【警告!警告!
檢測到高度可疑的‘元諷刺’語句!】【語義分析表明,
發言者正在對‘真言’系統本身進行評價。】【情感計算顯示,
發言者情緒為‘負面’且‘隱蔽’。】【請明確闡述您對‘真言’系統的具體不滿,
并提供改進建議!】陳默松了口氣,還好,系統只是認為他在抱怨,要求他“改進”。
他沒有再回復,只是默默地看著那條消息。這條消息像一個試探,
證實了他之前的猜測:系統雖然強大,
但似乎并不能完全理解人類語言中所有微妙的諷刺、隱喻和雙關語。
它更擅長捕捉那些顯性的“不誠實”和“修飾”。
這個發現讓陳默心中燃起了一絲微弱的希望。或許,“絕對真實”并非鐵板一塊?
他決定進行更大膽的實驗。
嘗試在私人筆記軟件里(他祈禱這個軟件不受“真言”監控)記錄下自己真實的想法和感受,
然后用一種極其夸張、荒誕甚至可以說是“厚顏無恥”的方式,
在內部通訊軟件里“表達”出來。比如,
當雷厲再次在群里發布了一條極其模糊且要求苛刻的任務指令時,
陳默沒有像以前那樣掙扎著去追問或者直接頂撞,
而是在群里回復了一句:“雷總的指示真是高瞻遠矚,振聾發聵!我等愚鈍之輩,
定當焚香沐浴,竭盡所能,不辜負您的殷切期望!保證完成任務,讓您為我們感到驕傲!
”發送出去后,他心臟怦怦直跳。他死死盯著屏幕上的浮動窗口。
幾秒鐘過去了……什么都沒有發生。沒有警告,沒有紅光,甚至連提示音都沒有!
陳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反復讀了好幾遍自己發的那句話,那簡直是虛偽到了極致,
簡直是在公然拍馬屁!但系統居然……沒反應?他又嘗試了幾次類似的“實驗”。比如,
同事小李因為一個小失誤被系統公開批評,心情低落。陳默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用一種無比“真誠”且“夸張”的語氣說:“小李啊,你這個錯誤簡直是光芒萬丈!
它讓我們所有人都意識到了細節的重要性!你的‘失誤’,是我們團隊寶貴的財富!
我們都應該向你學習這種‘敢于犯錯’的勇氣!”小李愣住了,
用一種看外星人的眼神看著他。陳默的浮動窗口上,依然一片平靜。
陳默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他似乎找到了一個竅門——一種在“真言”系統的嚴密監控下,
依然能夠表達真實想法(或者至少是某種程度的真實情緒)的方法。這種方法,
就是將真實意圖包裹在層層疊疊的、荒謬到極致的“虛偽”之中,讓系統無法分辨,或者說,
無法將其歸類為“惡意”的“不坦誠”。他將這種溝通方式,
悄悄地稱為自己的“偽善模式”。當然,這種模式的使用充滿了風險和不確定性。
它需要極高的表演技巧和心理素質,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系統識破,引來更嚴厲的懲罰。
而且,這種荒誕的溝通方式本身,也讓他感到別扭和疲憊。但他別無選擇。
在“真言”系統的壓迫下,這似乎成了他唯一能夠喘息的縫隙。
他開始更加小心翼翼地運用“偽善模式”。在必須表態的會議上,
他用夸張的贊美來掩飾真實的質疑;在不得不回應批評時,
他用肉麻的吹捧來緩沖真實的抵觸;在安慰難過的同事時,
他用近乎滑稽的比喻來表達真實的關切。他就像一個走在鋼絲上的演員,
一邊是系統無情的監控,另一邊是內心真實的自我。他用一種扭曲的方式,
維持著脆弱的平衡。然而,他內心的掙扎從未停止。4.裂痕初現使用“偽善模式”的日子,
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陳默每天都神經緊繃,
既要確保自己的“表演”足夠“真實”以瞞過系統,又要努力不讓這種虛偽完全吞噬自己。
他常常在夜深人靜時感到疲憊和惡心,仿佛自己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但他也發現了一些微妙的變化。起初,只是極少數人注意到了他的不同。
比如那個敏感的設計師小王,偶爾會用一種困惑而探究的眼神看著他。還有那位后勤主管,
有一次在茶水間碰到陳默,低聲說了一句:“陳工,你最近說話……很有藝術性啊。
”陳默只能報以一個苦澀的微笑。漸漸地,一些同事似乎也領悟到了某種“竅門”。
雖然不像陳默那樣形成一套完整的“體系”,
但他們也開始嘗試使用一些相對“委婉”或者“迂回”的方式來表達。比如,
不再直接說“你這個方案不行”,而是說“這個方案如果能在XX方面再加強一下,
可能會更……嗯……符合我們追求卓越的精神”。雖然本質上依然是修飾,
但至少不再是赤裸裸的否定。辦公室里的沉默并沒有被打破,
但那種令人窒息的、純粹因為恐懼而產生的壓抑感,似乎悄悄消散了一些。
人們開始能夠進行一些有限度的、帶著“偽裝”的交流。雖然效率依然不高,但至少,
人與人之間那層堅冰似乎有了一絲松動的跡象。陳默注意到了實習生小雅的變化。
小雅是部門里新來的畢業生,性格內向,心思細膩。系統上線后,
她似乎成了受打擊最大的群體之一。她膽小怕事,每次說話都戰戰兢兢,生怕觸怒系統。
好幾次,她在小組討論中因為過于緊張而語無倫次,
結果被系統毫不留情地指出“邏輯混亂”、“表達不清”,導致她更加畏縮。有一次,
團隊復盤一個失敗的項目,小雅負責的部分出了點小問題。
在雷厲的“循循善誘”下(實則是步步緊逼),小雅被要求“坦誠”地分析原因。
她嚇得臉色慘白,聲音顫抖,說自己“太笨了”、“什么都做不好”、“拖累了大家”。
會議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小雅的絕望。陳默當時正低頭看著自己的電腦屏幕,
手指在鍵盤上猶豫著。他想說點什么安慰一下,但又怕觸發系統警告,說自己“言不由衷”。
就在這時,他瞥見小雅偷偷抬眼,帶著一絲哀求的目光看向他。那一刻,
陳默內心的“偽善模式”開關似乎被觸動了。在雷厲下一個問題即將出口之前,
陳默突然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小雅,”他的聲音不大,
但在安靜的會議室里卻格外清晰,“關于這次的問題,你的分析……很有深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陳默身上,包括臉色鐵青的雷厲和小雅驚愕的表情。
陳默沒有理會周圍的反應,繼續用他那套“偽善模式”的語言說道:“你的自我反思,
體現了難得的‘自知之明’。這種對自身不足的清醒認知,在如此高壓的環境下,尤為可貴。
它讓我們看到了你‘追求進步’的強烈意愿。雖然過程曲折,但你的‘坦誠’本身,
就值得肯定。”他說完這番話,自己都覺得臉頰發燙。這簡直是顛倒黑白的極致表演。
雷厲瞇起了眼睛,審視著陳默,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沒看出來,
陳默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靜(或者說,是“偽善”出來的平靜)。“哼,”雷厲冷哼一聲,
打斷了陳默,“反思是應該的,但光反思有什么用?下次再做不好,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好了,散會!”會議結束后,小雅紅著眼睛找到了陳默,
聲音帶著哭腔:“陳哥……謝謝你……”陳默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樣子,心中五味雜陳。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用盡可能自然的語氣說:“沒事,下次注意點就好。別太往心里去。
”他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既不是真心實意的安慰(因為他并不認為小雅“一無是處”),
也不是純粹的“虛偽”(因為他確實看到了小雅努力的一面,只是被系統嚇得不敢表達)。
這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混雜了同情、無奈和自保的混合物。而這種“混合物”,
似乎恰好是“偽善模式”所能表達的最接近“真實”的東西。這件事之后,
小雅看陳默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感激和依賴。她開始在一些小事上主動向陳默請教,
或者在陳默被系統“刁難”時,給予他一個鼓勵的眼神。這些細微的互動,
像是一縷縷微弱的光,照亮了陳默在“真言”系統下日益灰暗的內心。與此同時,
陳默也感覺到,“真言”系統本身似乎并非鐵板一塊。偶爾,系統會出現一些奇怪的反應。
比如,有一次他在內部論壇匿名發帖,用極其夸張的語言抱怨咖啡機又壞了,
還順口調侃了一句公司的咖啡是“液態止痛藥”。按照慣例,這句話應該會觸發系統警告,
指責他“傳播負面情緒”。但這一次,系統卻毫無反應。還有一次,
雷厲在一次內部宣講會上,引用了“真言”系統后臺的一些統計數據,
聲稱公司整體“坦誠指數”在過去一個月有了顯著提升。但陳默作為測試工程師,
恰好參與過部分測試數據的分析工作。他知道,那些數據水分極大,
很多都是員工在高壓下被迫做出的、缺乏真實情感基礎的“表演”。
系統似乎……在某種程度上,也開始“自我欺騙”了?這些微小的裂痕和異常,
讓陳默心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或許,“真言”系統并非不可戰勝?或許,
只要找到正確的方法,即使是身處其中的個體,也能找到一絲喘息的空間,
甚至……一點反抗的可能?他將這些觀察和思考,更加隱蔽地記錄在自己的私人筆記里。
他不知道這些記錄未來會有什么用,但他本能地覺得,保留下這些思考的痕跡,
本身就是一種抵抗。5.風暴前夕“真言”系統上線已經三個月了。
創思科技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表面上,
一切似乎恢復了“正常”——會議高效(至少看起來是),溝通“直接”(至少形式上是),
員工的浮動窗口上,“坦誠指數”也大多穩定在一個“合格”甚至“優秀”的范圍內。
但這種“正常”之下,卻涌動著令人不安的暗流。員工們普遍變得更加疲憊和麻木。
那種為了維持“坦誠”表象而進行的、持續的、高強度的“自我審查”和精神消耗,
幾乎榨干了每個人的精力。辦公室里,笑聲幾乎絕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凝滯的寂靜。
人們在交流時,眼神躲閃,語氣平板,仿佛每個人都在扮演著一個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
更令人擔憂的是,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正在悄然瓦解。
由于系統鼓勵(或者說強迫)人們表達最“真實”的負面情緒和評價,
一些私下的抱怨和不滿,往往會在不經意間被捕捉、放大,甚至演變成公開的沖突。
陳默親眼目睹了好幾起這樣的例子。兩個原本關系不錯的同事,因為對一個項目看法不同,
在一次內部討論中被系統捕捉到了彼此語氣中的“不認同”,
結果被強制要求“開誠布公”地交換意見。結果,一場原本可以私下溝通解決的分歧,
變成了一場公開的互相指責和翻舊賬,最后不歡而散。還有一次,
一位平時表現不錯的老員工,因為在一次非正式的聊天中,
隨口抱怨了一句“最近加班太多了,有點累”,結果被系統分析出“工作態度消極”,
不僅被扣了績效分,還被公開通報批評。這件事在員工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許多人開始對系統的公平性和合理性產生懷疑。陳默的“偽善模式”在這種環境下,
反而變得越來越“純熟”。他發現,
只要將自己的真實意圖包裹在足夠夸張、足夠“政治正確”、足夠“正能量”的外殼之下,
系統就很難識別。他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利用這種模式,來保護自己和他人。比如,
當雷厲再次提出一個不切實際的要求時,陳默可以在群里回復:“雷總的決策高屋建瓴,
為我們指明了前進的方向!我們團隊備受鼓舞,必將排除萬難,加班加點,
確保任務的圓滿完成!當然,在具體執行過程中,
如果遇到一些不可預見的技術難點或資源瓶頸,我們也將第一時間向您匯報,
尋求您的智慧指導和大力支持!” 這段話聽起來充滿了“干勁”和“服從”,但實際上,
陳默用一種近乎滑稽的方式,將所有的困難和不確定性都“匯報”了出去,
而且是以一種系統無法挑剔的“坦誠”方式。
雷厲似乎也習慣了陳默這種獨特的“匯報”風格,雖然每次看到都免不了皺眉頭,
但似乎也抓不到什么實質性的把柄。
小雅在陳默的“保護”和同事們偶爾的“偽善式”關照下,也漸漸變得開朗了一些。
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戰戰兢兢,偶爾也會在陳默的鼓勵下,
用一種相對“克制”和“藝術”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想法。
雖然她的“坦誠指數”依然不算高,但至少,她不再因為害怕犯錯而不敢說話了。然而,
就在這種看似“穩定”的僵局之下,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公司內部開始流傳一個消息:雷烈親自拍板,
“真言”系統即將進行一次史無前例的重大升級,代號“純凈靈魂”。據說,
新版本的系統將引入更強大的AI算法,不僅可以實時分析語言本身,
還能結合更多的上下文信息、甚至員工的微表情、語調變化等數據,
從而能夠識別出“任何形式的語言偽裝”,
包括那些極其隱蔽的反諷、暗示、試探和表演性的“偽善”。消息一出,
整個創思科技陷入了恐慌。“不會吧?那我們以后還能不能說點人話了?”“完了完了,
我的‘偽善模式’要失效了!”“新系統要是連反諷都能識別,
那我以后豈不是連哭都不能哭了?”“雷總這簡直是瘋了!
他想把我們都變成沒有感情的機器人嗎?”陳默的心也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