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鬼手索魂>二十年前陳伯炸魚慘死,碎尸沉入故鄉河底。>我失業返鄉散心,
竟發現河中翻涌著當年慘白尸塊。
>“別走啊...幫我找找...我的左手炸飛到哪里去了...”>我驚恐掙脫逃回鎮上,
卻夜夜聽見床下傳來指甲刮擦聲。>直到某夜驚醒,
陳伯的鬼臉緊貼我的鼻尖:>“你爹當年故意剪短了導火索...”2 河底驚魂故鄉的河,
渾濁得如同傾倒的廢機油,粘稠滯澀地向前蠕動。兩岸裸露著大片大片褐色的淤泥,
被烈日曬得龜裂,像大地干涸結痂的傷口,
散發出一種混合了水腥、腐草和某種更令人作嘔的、若有似無的甜膩腐爛氣息。
我坐在一塊冰涼光滑的卵石上,目光空洞地投向這片死水。城里的飯碗砸了,
卷著鋪蓋灰溜溜滾回這個曾經拼了命想逃離的窮窩,心里頭塞滿了濕透又發霉的棉絮,
沉甸甸地墜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味。河面倒映著鉛灰色的、低垂的天幕,
也映著我那張模糊變形的臉。嘴角垮著,眼袋浮腫,眼神渙散,
活脫脫一張被生活反復揉搓、踩踏后丟棄的廢紙。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石頭邊緣,
砂礫鉆進指甲縫里,帶來一陣細微卻尖銳的刺癢。遠處,幾只灰黑的水鳥掠過水面,
叫聲嘶啞干澀,像破舊風箱在茍延殘喘。這死寂的河,這渾濁的影,
這無處不在的衰敗與絕望,簡直是我此刻心境最貼切的注腳。
一陣裹挾著濃重水汽的風貼著河面吹來,帶來一股更深的、淤泥深處特有的腥腐味道,
直沖鼻腔。我猛地扭開頭,干嘔了一下,喉頭涌起一股酸澀。目光下意識地掃向下游更遠處,
河面在那里笨拙地拐了個彎,被幾叢半枯半萎的蘆葦遮擋了大半。
就在那片蘆葦稀疏的縫隙間,水面驟然起了異動!不是漣漪,不是波紋,
是近乎沸騰般的劇烈翻滾!一大片渾濁的黃水激烈地涌動著、撞擊著,白沫喧囂四濺,
范圍足有半個籃球場大小。中心區域甚至形成了小小的、急速旋轉的渾濁漩渦,
河底的黃泥湯被瘋狂地攪動上來,又迅速被周圍的濁流吞噬。那動靜,
絕不是一兩條魚能弄出來的,倒像有成百上千條巨大的東西在水底瘋狂地扭打、沖撞、撕扯!
“魚群!”這個詞像一枚燒紅的釘子,狠狠楔進我麻木昏沉的腦子。瞬間,
失業的沮喪、返鄉的憋屈、前途的渺茫,統統被這突如其來的、滾燙的狂喜沖得灰飛煙滅!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咚咚狂跳,血液呼啦啦涌上頭頂,臉頰發燙。
多久沒見過這么大的魚汛了?十年?二十年?童年時跟著父親在河邊守夜,篝火映著水面,
竿尖狂顫如舞,大魚被拖上岸時沉重地拍打地面的情景,帶著水腥氣和篝火的暖意,
閃電般掠過腦海。我幾乎是彈射起來的,動作快得自己都吃驚。手指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急切地去翻找扔在旁邊、沾滿泥點的破舊背包。
粗麻繩編的舊網兜、沉甸甸的石頭墜子……指尖觸到冰涼的網繩,
那粗糙的質感反而帶來一種踏實的興奮。我三下五除二地把工具整理好,
網兜牢牢系在手腕上,那塊邊緣棱角分明、冰涼沉重的石頭緊緊攥在手心,
粗糙的觸感刺激著掌心,卻奇異地讓我更加亢奮。來不及多想,
拔腿就朝著那片喧囂的水花沖去。腳下的淤泥又濕又滑,好幾次差點摔倒,但我根本顧不上。
鞋子陷進爛泥里,發出“噗嗤噗嗤”令人牙酸的聲響,污黑的泥漿濺到褲腿上,
留下骯臟的斑點。視線死死鎖住前方那片翻騰的水域,那是我此刻全部的希望,
是我灰暗世界里唯一亮起的、帶著腥味的光。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吶喊:大魚!
好多大魚!抓到它們!距離那片喧囂的水域越來越近,腳下的淤泥卻陡然變得冰冷刺骨,
一股寒意透過薄薄的鞋底,針一樣扎進腳心,沿著腿骨迅速向上蔓延,直抵脊椎。
初時的狂熱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開始絲絲縷縷地消散,一種難以言喻的異樣感,
如同河底悄然蔓延的水草,無聲地纏了上來,帶著濕滑的惡意。不對勁。
那片水花翻騰的動靜太大,太激烈了,甚至可以說有些……歇斯底里。
渾濁的河水被瘋狂地攪動,濁浪翻滾,白沫喧囂,
水面下仿佛有無數只無形的手在撕扯、在搏斗,進行著一場無聲而慘烈的戰爭。然而,
在那片混亂的中央,除了渾濁的水流和飛濺的泡沫,我竟看不到哪怕一片魚鱗的閃光!
沒有銀白的魚肚皮翻轉,沒有青黑的脊背拱出水面,什么都沒有!只有水,
只有瘋狂而空洞的水。更詭異的是,空氣中開始彌漫開一種極其突兀、刺鼻的氣味。
那絕不是水腥或者淤泥的腐臭,而是……硝煙!極其濃烈、帶著硫磺焦糊味的硝煙!
如同剛剛炸開了一個巨大的炮仗,
或者……一團凝固的炸藥被引爆后殘留的、帶著死亡氣息的余燼。這氣味霸道地鉆進鼻腔,
嗆得我喉嚨發緊,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瞬間涌上眼眶。我猛地停住腳步,
離那片翻滾的、散發著硝煙味的水域只有不到十步的距離了。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
一下,又一下,帶著不祥的預兆。水花依舊在瘋狂地翻涌,
激起的白沫撲打著岸邊枯黃倒伏的蘆葦根莖。就在靠近我腳邊的渾濁水流邊緣,
幾塊慘白的東西隨著浪涌沉沉浮浮。那不是石頭,也不是枯枝。
那是……慘白的、邊緣帶著撕裂般不規則豁口的碎塊。形狀扭曲腫脹,
像是被巨大外力硬生生撕扯開的人體組織。其中一塊,
赫然是一只殘缺不全、被水泡得浮腫發白的人手!幾根僵硬的手指微微蜷曲著,
指甲縫里塞滿了黑色的淤泥,指關節處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茬。另一塊稍大的,
邊緣布滿撕裂的血管和肌腱,沾著黑綠色的水藻,依稀能辨認出是屬于軀干的一部分,
慘白的皮肉下透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暗青色。它們浸泡在渾濁的黃水里,隨著波浪的推送,
沉沉浮浮,無聲地昭示著某種可怖的真相。
硝煙味……碎塊……殘缺腫脹的手……這兩個恐怖的意象如同兩把燒紅的鐵鉗,
猛地鉗住了我的太陽穴,狠狠一擰!一段深埋了二十年、被刻意遺忘的記憶,
帶著血腥與硝煙的氣息,如同沉船般轟然浮出意識冰冷的水面!是陳伯!
二十年前那個悶熱得令人窒息的夏日午后,也是在這條河邊,就在這片水域!
當時還是半大孩子的我,和同村的玩伴阿強在遠處淺灘摸螺螄。
巨大的、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毫無預兆地撕裂了沉悶的空氣,腳下的河岸都跟著劇烈顫抖!
我們驚恐地抬頭望去,只見下游那片水域騰起一根渾濁的巨大水柱,直沖天空,
水花裹挾著淤泥、水草,還有……一些無法辨認的、暗紅色的、形態各異的碎塊,
像一場骯臟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落下來,濺起一片片帶著血沫的水花。濃得化不開的硝煙味,
混雜著新鮮血液特有的鐵銹腥氣,瞬間彌漫了整個河灣,壓過了夏日的草木氣息。
大人們驚恐的呼喊聲、奔跑聲亂成一團。后來聽說是陳伯,
那個嗜酒如命、脾氣暴躁又總想撈點橫財的老光棍,不知從哪里弄來了土制的炸藥和雷管,
想炸魚。結果……導火索太短,或者炸藥受了潮?沒人說得清。
只知道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之后,河面上只剩下一片迅速擴散的、令人心膽俱裂的猩紅,
還有漂浮著的、被炸得七零八落的慘白碎塊。尤其是他的左手,據說被炸得最遠,
最后都沒找全,成了村里人很長一段時間飯桌上的談資,
也成了我童年揮之不去的噩夢素材……記憶的閘門一旦被這殘酷血腥的畫面撞開,
便再也無法合攏。
浮的慘白碎塊、大人們煞白的臉、陳伯兒子撕心裂肺的哭嚎……所有被時間塵封的恐懼細節,
此刻都帶著令人作嘔的清晰感,海嘯般轟擊著我的神經!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酸腐的液體猛地沖上喉嚨口,我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
只有苦澀的膽汁灼燒著食道。我像一尊被雷劈中的泥塑,僵在原地,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成了冰渣。牙齒不受控制地劇烈磕碰,
發出“咯咯咯咯”瘆人的聲響,在死寂的河邊格外清晰。攥在手里的石頭早已失手跌落,
“噗通”一聲悶響砸進腳邊的淤泥里,濺起幾點骯臟的泥漿。
那根粗麻繩的網兜還滑稽地套在我的手腕上,此刻卻像一條冰冷的毒蛇,勒得我皮肉生疼。
那片翻騰的水花就在眼前,不足十步!渾濁的浪濤洶涌,白沫翻飛,
水底仿佛有無數只手在攪動。渾濁的水流中,那些慘白腫脹的碎塊沉沉浮浮,
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隨著水流的節奏緩緩地、執著地朝著岸邊漂蕩過來。
那只殘缺腫脹的手離我最近,浮腫的手指微微蜷曲,指甲縫里塞滿黑泥,正對著我的方向,
仿佛在無聲地召喚。“嗬……”喉嚨里擠出一聲破碎的抽氣,如同瀕死的風箱被強行拉動。
巨大的驚駭和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我所有的感官,求生的本能如同被點燃的炸藥,
在每一個細胞里轟然引爆!跑!腦子里只剩下這一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般灼燙!
我猛地轉過身,動作快得幾乎扭傷腰胯。雙腿像灌滿了冰冷的鉛水,又像是被凍僵的木頭,
根本不聽使喚,踉蹌著,幾乎一頭栽進泥里。我連滾帶爬,手腳并用地掙扎起來,
完全顧不上姿勢,像一頭被死亡氣息驅趕的野獸,只想逃離這片被詛咒的水域!
沉重的淤泥如同無數雙冰冷的手,死死拖拽著雙腳,
每一次抬腿都像要從深不見底的沼澤里拔出一座山。我大口喘著粗氣,
喉嚨里滿是鐵銹的腥甜味,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氣都像吞下滾燙的刀子。身后,
那瘋狂的水聲非但沒有遠離,反而變得無比清晰、無比迫近!不再是單純的嘩啦聲,
拖拽聲——“啪嗒…哧啦…啪嗒…”——仿佛有什么沉重而濕滑的巨大東西正從水里爬出來,
拖行在岸邊的爛泥上!同時,一股難以形容的陰冷氣息,
帶著濃重的水腥、淤泥的腐臭和硝煙混合的死亡味道,如同附骨之蛆,緊緊追了上來,
瞬間纏繞上我的后頸,鉆進我的衣領,凍得我渾身汗毛倒豎!就在我亡命狂奔,
離那片地獄般的水域已有二三十步遠,眼看就要沖上相對干燥堅實的河岸小路時——“嘩啦!
!!”一聲巨大的、近在咫尺的水花炸裂聲在我身后猛然爆發!
仿佛整個河灣的水都被掀了起來!
渾濁冰冷、帶著濃烈硝煙和腐臭味的泥水如同暴雨般潑濺而來,
瞬間澆透了我的后背、后腦勺和脖頸!那刺骨的寒意仿佛帶著無數冰針,狠狠扎進我的脊椎,
直沖頭頂!緊接著!一只冰冷、滑膩、浮腫不堪的手!如同從地獄伸出的鐵箍,
死死地、精準地、帶著千鈞之力攥住了我正要抬起的右腳腳踝!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后一扯!
“呃啊——!!!”一聲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聲的慘嚎沖破了我的喉嚨。
身體瞬間失去了所有平衡,像一截被伐倒的朽木,重重地、毫無緩沖地向前撲倒!
胸口和臉頰狠狠砸進冰冷刺骨、腥臭撲鼻的淤泥里!黏稠的泥漿瞬間灌滿了我的口鼻,
濃烈的腐臭和硝煙味直沖腦門。窒息感像一塊巨石般壓下,眼前金星亂冒。
手腕上那該死的網兜,此刻成了最無用的累贅,深深勒進皮肉里,摩擦出血痕。
冰冷的淤泥包裹著我,但更刺骨的寒意來自腳踝!那只手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
如同冰冷的鋼爪,深深嵌進我的皮肉骨頭里,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擠壓感。它開始向后拖拽,
不容抗拒地拖拽!我的身體在濕滑的淤泥上犁出一道深溝,
身體摩擦著尖銳的砂石和水草斷根,帶來火辣辣的劇痛,衣物瞬間被撕裂。我徒勞地掙扎,
雙手瘋狂地在爛泥里抓撓,試圖抓住任何一點可以借力的東西,哪怕是一根蘆葦根也好!
指尖在冰冷的泥水里摳挖,只抓滿一手濕滑的爛泥和碎石,指甲瞬間劈裂,
鉆心的疼混合著冰冷的絕望席卷全身。“嗬…嗬……”喉嚨被淤泥和恐懼堵住,
只能發出破風箱般徒勞的嗬嗬聲,每一次試圖吸氣都灌進更多腥臭的泥水,
嗆得眼前陣陣發黑,肺葉像是要炸開。就在我絕望地試圖扭過頭,
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想要看清身后那個恐怖的存在時——一個聲音,貼著我濡濕冰冷的耳廓,
響了起來。那聲音極其嘶啞、低沉,像是被渾濁的河水浸泡了幾十年的破鑼,
又像是腐朽的棺木在深夜里摩擦。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濃重的水汽和淤泥的阻塞感,斷斷續續,
囂的水聲和我自己粗重瀕死的喘息:“別……走……啊……”那冰冷的氣息噴在我的耳廓上,
帶著濃重的水腥、硝煙和一種更深的、難以言喻的尸骸氣息。
“幫……我……找找……”拖拽的力量沒有絲毫減弱,冰冷的河水已經漫過了我的小腿,
貪婪地向上吞噬。淤泥和河水如同活物般纏繞著我的身體,要將我拖入永恒的黑暗。
……炸飛……到哪里……去了……”“呃…呃呃……”喉嚨里發出瀕死的、意義不明的嗚咽。
極致的恐懼徹底壓垮了理智的堤壩。我猛地、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拼命扭過頭,
沾滿淤泥的眼瞼艱難地睜開一條縫,看向身后——渾濁翻涌的水面下,
一個龐大而扭曲的黑影緊緊貼在我的身后。那黑影的輪廓模糊不清,
仿佛由無數腫脹、破碎、被水流泡得發白的組織勉強拼湊粘連而成,
邊緣不斷有渾濁的泥漿和絮狀的腐爛物剝落、散開,又被水流卷走。黑影的上部,
勉強能辨認出一顆嚴重變形、被水泡得慘白發脹如巨大冬瓜的頭顱輪廓。頭顱上,沒有眼睛,
只有兩個深不見底的、不斷滲出污濁黑水的窟窿,此刻正“聚焦”在我身上!
而那只死死抓住我腳踝的、冰冷滑膩的浮腫鬼手,
正是從這團破碎黑影的“軀干”部位伸出來的!黑影的另一側,本該是左臂的位置,
只剩下一個參差不齊、血肉模糊的巨大豁口!
豁口邊緣的皮肉像破敗的布條一樣隨著水流絕望地飄蕩,
里面裸露的慘白骨頭碴子和斷裂的、暗紫色的血管如同猙獰的傷口,
無聲地訴說著那場爆炸的慘烈!是他!就是陳伯!被炸得支離破碎、沉尸河底二十年的陳伯!
“嗬啊——!!!!”一聲不似人聲的、充滿了極致驚駭的尖嘯終于沖破了我堵塞的喉嚨。
極致的恐懼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瞬間刺穿了我的眼球和大腦!
視野里只剩下那不斷放大的、淌著污黑液體的眼洞和那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斷臂豁口!
那張浮腫變形的慘白鬼臉,帶著一種非人的怨毒,似乎要穿透渾濁的河水,
烙印進我的靈魂深處!冰冷的河水瞬間沒過了我的腰腹,
巨大的、不可抗拒的拖拽力將我猛地拉向更深、更黑暗的水域!
渾濁的泥水帶著刺鼻的硝煙和濃烈的腐臭,猛地灌滿了我的口鼻!
窒息感和刺骨的冰冷像兩把巨錘,狠狠砸向我的意識,要將它徹底碾碎。最后的視野里,
是岸邊那片被踩踏得一片狼藉的淤泥,還有我那根孤零零被遺棄在泥濘中的粗麻繩網兜。
渾濁的水流打著旋渦,迅速吞沒了我的頭頂。光線在急速消失,
世界被粘稠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冷籠罩。水下,無數慘白腫脹、形態各異的手臂,
如同瘋狂滋生的水鬼森林,密密麻麻地從更深、更黑暗的河床淤泥里無聲地伸了出來!
它們扭曲著,抓撓著,帶著無盡的冰冷、怨毒和永恒的饑渴,向我合圍抓來!那些手臂,
有的殘缺,有的腫脹如鼓,有的只剩下森森白骨……它們層層疊疊,
遮蔽了最后一絲來自水面的微光,死亡的冰冷觸感從四面八方涌來,
將我徹底淹沒……3 床下鬼影刺鼻的消毒水味,
混合著一種更熟悉的、揮之不去的河底淤泥的淡淡腥氣,頑固地鉆進我的鼻腔。
意識像沉在深海的破船,艱難地一點點上浮。眼皮沉重得如同壓著磨盤,
每一次試圖睜開都伴隨著劇烈的頭痛和眩暈。耳邊是單調的“嘀…嘀…”聲,
像是某種儀器的鳴叫,在一片寂靜的背景里顯得格外清晰。這是……哪里?
我費力地轉動干澀的眼球,模糊的白色天花板逐漸聚焦。日光燈管發出慘白的光。
我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到了吊瓶架,
透明的液體正一滴滴通過細管流進我手背的血管里。旁邊椅子上,趴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母親。她花白的頭發凌亂地貼在額角,眼下的烏青和深深的皺紋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憔悴。
“媽……”我試圖開口,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只發出嘶啞微弱的氣音。母親猛地驚醒,
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涌上淚水。“醒了!老天爺!你醒了!”她撲到床邊,
粗糙溫暖的手緊緊抓住我插著針管的手,眼淚大顆大顆砸在我手背上,滾燙。“嚇死媽了!
你怎么跑到那鬼地方去了啊?啊?”“河……”我艱難地吐出一個字,
破碎的記憶碎片如同尖銳的冰錐,
白的碎塊、浮腫的鬼手、那深不見底淌著黑水的眼洞……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別想!別想了!”母親慌忙按住我,
聲音帶著哭腔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是下游放牛的老趙頭看見你漂在水邊,
半個身子都陷在爛泥里,才把你拖上來的!作孽啊!你怎么會去那里?
那是陳伯……”“陳伯”兩個字像是一道禁忌的咒語,讓母親猛地剎住了話頭,
臉色變得慘白,眼神里充滿了驚惶和后怕。她緊緊抿著嘴,只是更用力地攥著我的手,
仿佛一松開我就會再次消失。病房門被推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了進來,后面跟著護士。
醫生檢查了我的瞳孔、心跳,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我機械地回答著,聲音依舊嘶啞。
醫生說我有嚴重的吸入性肺炎,多處軟組織挫傷,腳踝處有明顯的環狀淤青,
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箍過,精神也受到巨大刺激,需要靜養觀察。“你昏迷了一天一夜,
”醫生合上病歷本,語氣嚴肅,“肺部感染要控制住,關鍵是情緒要穩定。
暫時不要回憶那些……不好的事。”他頓了頓,
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窗外陰沉的天色和遠處隱約可見的河岸輪廓。醫生護士離開后,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母親。沉默像沉重的鉛塊壓在心頭。母親給我喂了點水,
濕潤了我干裂的嘴唇。她避開我的目光,只是絮絮叨叨地說些無關緊要的話,
說家里燉了雞湯,說父親去鎮上買藥了。
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她身體的緊繃和眼神深處那無法掩飾的恐懼。“媽……”我再次開口,
聲音依舊沙啞,但清晰了一些,“我……看見了……”母親的身體猛地一顫,
像被無形的鞭子抽了一下。她慌亂地打斷我:“看見什么了?你那是嗆了水!腦子迷糊了!
聽媽的,別瞎想!那地方邪性得很,以后千萬別再靠近了!”她的語氣急促而嚴厲,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封口令意味。她站起身,背對著我,
假裝去整理床頭柜上并不凌亂的水杯和藥瓶,肩膀卻在微微發抖。
“可是……那只手……他抓住我……”恐怖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腳踝上,冰冷滑膩。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隔著薄薄的被子,似乎還能感受到那可怕的指印。“啪嗒!
”母親手里的搪瓷杯蓋子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她猛地轉過身,臉色白得像紙,
眼神銳利得像刀子,死死盯著我,幾乎是低吼出來:“我說了!那是幻覺!是爛泥里的樹根!
是被水沖下來的破漁網纏住了!聽到沒有?是幻覺!你給我忘掉!統統忘掉!
”她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仿佛剛才那幾句話耗盡了所有力氣。看著母親近乎失態的反應,
看著她眼中深不見底的恐懼,一股寒意比河水更冰冷地攫住了我。那不僅僅是后怕,
更像是……某種被觸發了的、根植于記憶深處的禁忌恐懼。有什么東西,被她,
也被這個村子,死死地捂在了那渾濁的河水之下,捂了整整二十年。我閉上了嘴,不再追問。
但“陳伯”這個名字,連同那雙淌著黑水的眼洞和冰冷滑膩的鬼手,已經如同最深的烙印,
刻進了我的骨髓里。母親的反應,與其說是安慰,不如說是坐實了那噩夢般的遭遇絕非幻覺。
病房里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和遠處河水流淌的微弱聲響,
提醒著外面世界的存在。母親重新坐回椅子,低著頭,雙手神經質地絞著衣角,不再說話。
午后的陽光短暫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層,在病房慘白的地面上投下幾塊晃動的光斑,
很快又被陰云吞沒。我躺在病床上,身體虛弱無力,但大腦卻在恐懼的刺激下異常清醒。
每一次閉眼,那渾濁水底伸出的無數慘白手臂,就仿佛要穿過眼皮抓撓過來。傍晚時分,
父親風塵仆仆地回來了,手里拎著藥包和一個保溫桶。他看起來比母親平靜一些,
但眉宇間也籠罩著一層濃重的陰郁。他看到我醒來,明顯松了口氣,走過來拍了拍我的手背,
手很粗糙,也很溫暖。“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聲音低沉沙啞,透著疲憊,
“先把身體養好,別的別多想。”他打開保溫桶,濃郁的雞湯香味彌漫開來,
暫時驅散了消毒水和淤泥氣息混合的陰霾。母親默默地盛湯,小心翼翼地喂我。
父親坐在一旁,沉默地抽著廉價的紙煙,煙霧繚繞,模糊了他緊鎖的眉頭。他幾次看向我,
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都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
目光復雜地移向窗外暮色漸沉的天空。喝完湯,身體有了些暖意,但心頭的冰冷并未驅散。
我試探著,聲音很輕:“爸,下游……陳伯他……”父親夾著煙的手猛地一抖,
一截長長的煙灰掉落在褲子上,燙了一個小洞他也渾然不覺。他轉過頭,眼神銳利如鷹隼,
帶著一種審視和警告,直直地刺向我。“誰跟你提陳伯了?”他的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目光掃過一旁低頭收拾的母親。“沒……沒人提,
”我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心臟狂跳,
“就是……就是昏迷的時候……好像夢到了……河……”“夢?”父親重重地哼了一聲,
將煙頭狠狠摁滅在窗臺的鐵皮罐頭盒里,發出“滋”的一聲輕響。“那就是個夢!
河底下能有什么?除了爛泥就是破石頭!你剛回來,水土不服,又受了涼,
腦子不清醒做些怪夢很正常!”他站起身,走到床邊,高大的身影帶著壓迫感,“聽著,
那地方以后不準再去!聽見沒?那不是你該去的地兒!好好養病,病好了,
該回城里找工作就趕緊回去,別在鄉下瞎晃悠!”他的話斬釘截鐵,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那嚴厲的語氣和眼神,與其說是告誡,不如說更像是一種命令,
一種急于將我推離某個巨大危險的迫切。他和母親一樣,都在用強硬的姿態,
試圖掩蓋一個他們心知肚明的、沉在水底的恐怖真相。我垂下眼瞼,不再說話。
父親的態度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徹底堵死了我尋求解釋的通道。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父親粗重的呼吸聲在回蕩。這沉默比河水更沉重,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我知道,
關于那條河,關于陳伯,在這個家里,在村子里,已經成了一個不能觸碰的禁忌。
任何試圖揭開的行為,都會引來更深的恐懼和更嚴厲的壓制。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
無聲地浸染了整個病房。父親靠在椅子上發出了輕微的鼾聲,母親也趴在床邊沉沉睡著了,
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依然緊鎖著。吊瓶里的液體早已滴完,護士拔了針。
醫院走廊的燈光從門上的小窗透進來一點微弱的光暈,勉強勾勒出室內家具模糊的輪廓。
一片死寂。然而,就在這片寂靜深處,另一種聲音,開始頑固地鉆進我的耳朵。起初很輕微,
像是錯覺。沙…沙…沙…像是什么東西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緩慢地、有規律地摩擦。
聲音來自床下。我屏住呼吸,側耳傾聽。不是老鼠,老鼠的聲音更急促細碎。這聲音很沉,
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滯澀感,一下,又一下,緩慢而執著。沙…沙…沙…是水管?
還是外面的風刮到了什么東西?我輕輕掀開被子一角,冰涼的空氣瞬間包裹住小腿。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想朝床下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望去。
就在我的視線即將觸及床沿下方的陰影時——那聲音,毫無征兆地,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