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因為拆遷而結婚。第二次，因為結婚而拆遷。「人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摔兩次」
孔子都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不委屈自己，才是真正的善良。1接到王文鑫的電話，
我有些懵。「你說什么？」「叫你明天到我們家過節。十一點，我過來接你。」
王文鑫提高音量又說了一遍。我有些想哭，終于等到了這一天，有些苦盡甘來的感覺在里頭。
好多人包括學姐都說王文鑫蹬我，分分鐘。學姐還說，我和他根本就連影子都湊不成一幅畫。
是的，王文鑫，身高一米七五，眉眼有幾分國民男神張國榮的樣兒，
這樣的男人哪怕當眾擤個鼻涕吐口綠痰都是帥的。我，一個農村姑娘，身高不足一米六，
相貌平平，因為久坐，腰腹上趴著了一圈贅肉，又不懂穿衣打扮，唯一能能拿得出手的，
就是有一個大學生的身份。即便如此，在這個省會城市，
也只是在一家私企里謀了一份不咸不淡的工作。我能跟王文鑫攪到一堆，
是讓許多女人恨得牙癢癢的。她們很想看看我的下場，什么下場呢，
無非就是看王文鑫能不能娶我。她們覺得男人許給女人婚姻比男人本身還要可靠，
千好萬好若不能結婚總是一場空。我又何嘗不想結婚呢，可跟王文鑫相處了這么久，
他從沒有流露要上門見他父母的意思，我都不知道他家住哪里。
我跟他之間的關系靠吃飯和睡覺維系著。
2認識王文鑫是在學姐組織的一次 QQ 群單身聚會上，
土頭土腦的我在那么一群光鮮入時的帥哥靚女堆里，可以說是另類。
別的姑娘畫著精致的妝容，涂著鮮亮的指甲，脫去外包裝，里面的衣服也照樣光彩照人。
只有我，里面穿著一件黑毛衣，還是母親手織的那種，緊緊地箍在身上，
贅肉如汆丸子般這里鼓出一團那里凸出一坨。在空調的烘烤下，熱得額頭冒汗，
可是哪里敢脫去外套，一脫，窮酸與窘迫將一覽無余。游戲環節，正好和王文鑫分在一組。
四目相對的時候，我就在想：「世上怎么有這么好看的男人！」小平頭，長形臉，眉形好看，
像兩把劍，眼睛也亮，玻璃珠子似的，鼻子又高，喝了酒，嘴巴濕漉漉的還帶著紅潤。
這模樣，用我們老家人的話說，生的也能吃。說不心動是假的，
但是我知道：愛和夢想都要棋逢對手。3所以，當三個月后王文鑫給我打來電話，
我著實很意外。那天，我正在出租屋碼字。一個陌生的號碼。「喂？」我有一點點煩躁。
「李安安，我是王文鑫。」聲音一出，我激動得差點從椅子上滾下去。我連忙平復心情，
換了個正常的語氣，「是你呀。」對面似乎淺淺笑了一聲，「難得你還記得，真是榮幸。」
你長成那樣，記不住才怪。他說有點事，讓我到派出所去一趟。「對了，帶點兒錢。」
去還是不去？我正在猶豫中，聽到電話那頭王文鑫在說：「我朋友馬上就來……」
我微微愣了一下，「朋友？……我和他？」這是哪里呀？但是，還是去了。
王文鑫跟一個二十三四的……小姐，被派出所抓了現行。他狼狽地一直沒看我。
反倒是我平靜得多，交了錢對他說：「走吧！」回去路上王文鑫一直不說話，我也不吭氣，
快到我的出租屋，王文鑫說，「對不起，安安，我翻遍通訊錄，…他們都…」
王文鑫話音未落，我一個耳光抽了上去，「王文鑫你太欺負人了！」說完，
我頹然垂下手嚶嚶地哭了。王文鑫也沒顧上挨的那一巴掌，一把將我抱在了懷里。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嚇了一跳，張著的嘴巴沒再蹦出一個字，
隨即嘴巴就被王文鑫貼上來的嘴唇堵住了。濕漉漉帶著煙草味又軟又苦澀的嘴唇，
我被堵得差點兒沒喘過氣來。片刻，便伸手回應了王文鑫的擁抱。
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身體之歡。在這之前，我是卑微的、低到塵埃里的，怕他瞧不起。
現在呢？他是一個嫖娼被警察抓現行的男人。他殘缺的品德和我不太漂亮的身體，
我們都殘缺了。那么就誰都不用介意了，不用自卑和逃避。就大大方方地接受彼此的殘缺，
接受作為殘缺的男女，依然泛濫的可恥的情欲。骯臟又熱辣，可恥又活力四射。死去活來，
活來死去的。這種感覺勝過所有良藥，我感覺自己活了過來。4這之后，
王文鑫開始主動邀約我。他做的是銷售。每次約會，不過就是選一個小的餐館點兩到三個菜，
外加預訂一個鐘點房。有時候，大老遠的從城中村又是公交又是地鐵的到了約會地點，
心中也會有小小的失落，但終究還是沒有表露出來。但是，一年半了，我們還在交往，
王文鑫并沒有甩了我，這便是體面了。現如今，終于聽到他說上門，
可以算是我們關系的一個里程碑。一想到這里，我就控制不住地想高歌。元宵節這天，
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買禮物、洗頭洗澡、弄頭發、選衣服。跟在王文鑫后面，
走在狹長的木質樓梯上。兩邊的墻上寫滿了醒目的紅色大字：先還建，后拆遷！
我長舒一口氣。王家人口簡單，王文鑫父母年輕時在紡織廠上班，后來雙雙下崗。下崗后，
一個干搬運，一個搬了縫紉機到樓底下，專門給人褲子打扁改衣服。現如今，
兩人老了一身的毛病，一個病怏怏地躺在床上，靠藥物維持生命。另外一個，
只能在家伺候病人。這個家比我想象中簡陋得多——家里統共兩間房，
一間做客廳加餐廳加廚房，一間是老兩口的臥室。在房子外面，
有一個類似農村狗窩的低矮偏房，
一米七五的王文鑫每天需要低頭彎腰進出這個屬于自己的房間。5「小李，喝湯！」
飯桌上基本就是王媽媽一個人的聲音。「阿姨，我自己來！」「您做的這排骨藕湯真好喝！」
「好喝啊！以后天天來喝！」王媽媽拉著我的手，笑得合不攏嘴。我受寵若驚，連忙接過碗。
「小李，你們干脆結婚吧！」王媽媽突然說。這話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我一愣，
一口冰冷的飲料嗆進了氣管里，止不住地咳嗽起來。「你今天有些不清白吧，瞎說些什么啊。
」王文鑫斥責完母親后，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忍著喉嚨的火辣，我停止了咳嗽。
雖然這個家的條件沒有想象得那么好，但是王媽媽的熱情令我有種別樣的安全感。
在這個屋里沒感覺到城市的拘束，王爸爸又病重，使得我對這個家充滿了同情。況且，
王文鑫的樣貌沒得挑。我當然希望跟王文鑫結婚。這個念頭從第一次跟他做愛的時候就有，
一直盤桓在心頭。本以為跟他要走到一起，得橫跨很多條鴻溝，征服許多個山頭，沒想到，
才邁了一腳，就已登頂到頂，這太意外太意外了。「阿姨，文鑫，他……」
正當我腦子里九曲十八彎的時候，王媽媽拉著我的手說，「別理他。」「還能翻天不成。
吃家里喝家里幾十年，養得人高馬大的，臭屁不懂事，你不嫌棄他，那是他前世修來的福氣。
安安，你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今天一見，果然不錯。我們這樣的家庭，沒什么家底，
也不想攀高枝，只想找個老實本分的姑娘進門來，踏踏實實地過日子。」王媽媽拉起我的手，
「今天就別走了，在這里過夜。明天你們把證給領了。」低矮的偏房里，
王媽媽特意換上了嶄新的床單被套。她留了一絲縫，隱隱能瞧見里頭溫暖的燈光。
可我竟沒有勇氣推開它。月光透過窗戶的縫隙斑駁地灑在床上，王文鑫緊緊抱住我，
聲音溫柔得能把人溺死：「安安，做我老婆。從今以后，你不再是一個人了。」
6前后用了兩個小時，我和王文鑫就從民政局拿到了小紅本。新婚之夜的飯桌，
還是挺豐盛的。一家人舉杯，王媽媽感慨：「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等這個房子拆了，
搬進新房，日子就會變好的。」我笑著問：「這里怎么個拆法？」王媽媽突然來了精神，
「先說是按面積補，咱們家總共三十來個平方，最多補六十平，哪夠住？」
「后來我們鬧了幾次，上面才答應特事特辦，按人頭補，一個人頭三十平。」「媽，
說這些干嘛？」王文鑫踢了一下板凳。「是，是，今天高興，多了個人，熱鬧……」
飯桌突然安靜下來。盯著魚頭上那個黑洞洞的嘴巴，
我滿腦子都是抖音里那些瘋狂加蓋的拆遷房。合著王家找我結婚，就是把我當千斤頂使。
用一張結婚證撐起三十平米的補償，算盤打得比我家樓下超市老板娘還精。一百二十平米，
確實是大房子。這樣的結局，是值得憧憬的。「那是。」我聽見自己說，
聲音輕得像是別人的。所以，眼前的這點艱難算什么。不是說，男窮女丑一套房，
再加兩個娃就至死不離了。突然覺得，這頓飯比想象中更難咽下去。7王文鑫身上有點酒氣，
應該是醉了。為了應景，他拿出了 A 片，積極造人。屏幕上很快出現赤裸交纏的肉體，
女優夸張的呻吟從劣質揚聲器里傳出，夾雜著電流雜音。我躺在床上，
看著投影在天花板上的光影。A 片里的男女主角演出拙劣的前戲，
像是兩個按流程操作的工人。而此刻壓在我身上的王文鑫，連假裝溫柔都省去了，
直接得像是在完成 KPI。「何如暮暮與朝朝，更改卻年年歲歲……」
屏幕里的徐錦江突然文縐縐地念出這句臺詞，荒誕得讓我笑出聲來。「笑什么？」
王文鑫喘著粗氣問。「沒什么。」我抬手關掉臺燈，在黑暗中睜著眼睛。
窗外傳來野貓的叫春聲，凄厲又執著。好像在說：「我要的，現在就要。」
我們都在用最原始的方式，搏一個安身之所。只是它要的是今夜的交配權，而我要的，
是那三十平米的生存空間。8也就半年時間，隔壁左右的陸續都搬走了。
只有王文鑫一家還在死撐著，每次有人來，就把王爸爸往人前推。拆遷辦主任退休前，
笑呵呵地說：「王媽媽，你家還是見好就收吧！我們是打了幾年交道的熟人了，聽我一句勸！
」王家人嗤之以鼻。新主任是位四十歲左右的老江湖，言行上就沒那么客氣了，
例行公事地走流程，王家人又一次把王爸爸往前推。不料，新主任照常接招。
王文鑫看到老父親受辱，哪里肯罷休，餓狼一般撲了上去。一幫子男人圍住王文鑫，
什么人高馬大都敵不過人多勢眾。王媽媽一邊扶著王爸爸嚎啕大哭，
一邊用手去拉扯欺負兒子的人。我哪里見過這種陣勢，一時間腦袋有些短路。「安安，
你是死人啊！還不幫幫文鑫。」婆婆的一句話，像一股熱血沖破頭顱，
我瘋了一樣沖過去撕扯。情急之下，拿起飯桌上的搟面棍，對著主任的頭就猛敲下去。
一下、兩下、三下……「出血了，安安，你這是干嘛？」「趕緊送醫院——」9幾分鐘后，
救護車把主任送到了醫院。「李安安，你是真傻還是假傻？誰讓你把別人打成腦震蕩的？」
面對婆婆和文鑫的指責，我喃喃地說：「我這不是看你撲上去，我才……」「我，
我那是做個氣勢出來。你缺心眼吧！」「現在這樣，怎么解決？」婆婆大聲問。
在這種狀態下，王家終于答應搬遷了。可是，官司也是吃定了。從頭到尾，
沒有一個人出面說一句話。最終，我因故意傷人罪被判入獄兩年。進去之后，
王文鑫探視了一次，是拿著離婚協議來的。王媽媽陪同一起，說是王爸爸怕是不行了，
等著在閉眼前抱上孫子，再說文鑫也不小了，等不起。這邊房子，簽倒是簽了，
但是還沒……我自然是明白精明婆婆的意圖，早在結婚前夜，
就領教過——王媽媽留宿的那晚，在廁所，我聽到了母子二人的對話：「文鑫，
媽知道委屈你了。但是，她這一進門，可就是三十平米，按照現在的房價，最低價一萬五算，
那也是四十五萬啊！房子到手，你馬上離婚。」「你之前又不是沒見識過本地的女孩，
不是嫌棄我家里窮，就是嫌棄有拖累。也有打著分拆遷款主意的。比起讓別人算計，
不如自己掌握主動權。咱們放低姿態，娶了這個農村丫頭，照安安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