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裂痕我們的婚姻,曾是我最得意的設計作品。結構精巧,功能分區明確,
外觀是人人稱羨的幸福。直到第八年,我發現它的承重墻,出現了一道肉眼無法察曉的裂痕。
裂痕的具象化身,是林瀟新招的助理,一個叫周明的年輕人。那天家庭聚餐,
她第三次當著我的面,提起那個男孩。“他讓我想起我們當初拿下‘天際線’項目時的樣子,
”林瀟的眼神里有一種名為“懷念”的火焰,那火焰卻不是為我而燃,
“那種把全世界踩在腳下也不回頭的野心。”我正用一把小巧的銀質水果刀,
為她削一個水晶梨。刀鋒在果皮上劃出流暢的螺旋,汁水清甜的氣息彌漫開。聽到這句話,
我的手頓住了。那把刀,是她送我的第一份生日禮物,她說我的手是用來創造美的,
不該沾染俗物。可現在,這雙手每天做的,是為她篩選食譜,檢查孩子的作業,提醒她,
她的胃不能再承受第三杯以上的烈酒。我成了她生活里的安全繩,
卻也成了她渴望掙脫的束縛。我將削好的梨放在她手邊的骨瓷盤里,輕聲說:“我們離婚吧。
”林瀟眼中那團火焰瞬間熄滅,露出底下冰冷的、錯愕的灰燼。
她那顆永遠在高速運轉、算計著盈虧與得失的大腦,第一次出現了宕機。但她畢竟是林瀟,
短暫的空白后,她沒有問為什么,只是點了點頭。從民政局出來,鉛灰色的天空壓得很低,
像一塊浸了水的海綿。她走在我身側,身上那股昂貴的木質香調,曾是我最安心的味道,
此刻卻只讓我覺得窒息。“陳安,”她低聲說,“是我對不起你……以后,我們還是家人。
”“不必了。”我看著前方,沒有回頭,“林瀟,我不想再見到你。”我曾以為,
自己是照進她晦暗世界的一束光。我將那個在原生家庭的泥潭里掙扎,
偏執、缺愛、像只渾身是刺的刺猬般的少女,從絕境中拖拽出來。我陪她走過籍籍無名,
在她被那個利欲熏心的母親當作戰利品推向聯姻市場時,我擋在她身前,告訴全世界,
她是我的女人。她說,我是她顛簸航程里唯一的錨點。后來,她成了商界的女皇,我們結婚,
生了一對龍鳳胎。在日復一日的安穩與瑣碎里,那道光,似乎變成了囚住她的樊籠。
“有時候覺得,婚姻就像給高速行駛的跑車裝上了限速器。”她在一次朋友聚會上,
用一種輕松調侃的語氣說。而我,恰好端著剛烤好的蛋撻,站在包廂的雕花木門外。
林瀟的朋友,如今都是資本圈里呼風喚雨的人物,也跟著起哄:“怎么,我們的林皇后悔了?
想當年你追陳安的時候,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現在嫌人家礙事了?”“倒也不是。
”林瀟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我聽不懂的復雜,“陳安……他太好了,
好到……讓我覺得我的人生已經定稿了,再也不會有任何意外的章節。
”我曾經深度分析過林瀟的人物模型。被母親長期精神壓榨和物質控制的童年,
塑造了她極度渴望掌控、渴望成功的性格。壓抑之下,是桀驁不馴、寧為玉碎的底色。
她的人生信條是征服,是冒險,是站在懸崖邊感受風的凌冽。而我,
給了她一座溫暖堅固的房子,卻也鎖上了所有的窗。我愣在原地,
又聽見里面傳來另一個聲音:“說真的,瀟,你現在這個地位,想找點樂子太容易了。
”朋友在慫恿她,“你家老陳……是好,但男人嘛,太安穩就鈍了。
外面那些眼睛里帶著鉤子的小狼狗,哪個不想攀上你這棵大樹?”林瀟沉默了片刻,
隨即語氣嚴肅了些:“別胡說。我不會做對不起陳安的事。”“行行行,知道你忠貞不二。
”朋友的語氣里帶著不以為然。她忠于我的恩情,卻不再忠于對我的激情。
我如今是一家設計公司的合伙人,工作穩定,時間自由,有大把的時間投入家庭。
保姆已經備好晚餐,我看著餐桌對面空蕩蕩的椅子,問:“太太今天又不回來嗎?”“是的,
陳先生。太太說公司有個新項目的模型要最終敲定,需要加班。”我沒說什么,
陪孩子吃完飯,輔導完作業。等他們睡下后,我換上衣服,
開車去了林瀟的公司——“凌云資本”的總部大樓。頂層總裁辦公室,燈火通明。
巨大的落地窗前,擺放著一座精致的城市綜合體模型。林瀟和那個叫周明的助理,
正并肩站在模型前。我沒有進去,隔著玻璃墻靜靜地看著。“林總,您看這個設計,
”男孩的手指點在模型最高的那座、造型極具攻擊性的塔樓上,“大膽,冒險,
像一把刺向天空的劍。我喜歡這個。”“嗯。”林瀟的目光落在那座塔樓上,帶著欣賞,
“有野心,是好事。”她頓了頓,話鋒一轉,看向模型下方穩固的裙樓和地基,
“但任何摩天大樓,都離不開堅實的基底。它決定了你能走多高,走多遠。
”男孩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隨即用一種恰到好處的崇拜語氣說:“就像陳先生一樣,是嗎?
他是您最堅實的后盾。”林瀟沉默了。她伸手,輕輕拂過那堅固的基底模型,
聲音遙遠得像從另一個時空傳來:“他是。但是……誰會整天盯著地基看呢?人們贊嘆的,
永遠是刺破云霄的塔尖。”她的指尖,最終還是落回了那座最高、最銳利的塔樓上。
“他**十五歲了,每天想的都是孩子的學區房和我的胃病。家里的空氣……聞著讓人安心,
但也讓人窒息。”男孩低聲笑了起來:“所以林總才更愿意留在這里創造奇跡。您放心,
我只想跟著您學習,我對您沒有別的非分之想。我只是覺得,您一個人扛著這么大的帝國,
太辛苦了。”林瀟側過頭,看著他年輕、充滿斗志的臉,
眼底露出了熟悉的、名為“欣賞”的光芒。就像很久以前,
我為了幫她湊齊創業的第一筆啟動資金,瞞著她賣掉父母留給我的房子,
把合同放在她面前時,她看我的表情,一模一樣。我曾是她的塔尖,如今,
卻成了她口中那被遺忘的、深埋地下的基底。2 償還林瀟的行動力一向驚人。
在我提出離婚的第二天,她就辭退了周明。并且,她開始推掉所有不必要的應酬,準時回家。
她會從身后抱住我,下巴擱在我的肩上,用近乎撒嬌的語氣說我太敏感,
像一只領地意識過強的貓。生活仿佛被強行拉回了正軌。我忙于工作,忙于孩子,
幾乎要將這件事淡忘。直到兒子學校舉辦親子運動會。我給林瀟打電話,她那邊背景音嘈雜,
似乎是在什么施工現場。她語氣疲憊地告訴我,一個小項目出了點問題,她去不了了。
“沒事,你注意安全。”我掛斷電話。下午,我提前去接兒子,
路過市中心一家新建的私人醫院。我鬼使神差地拐了進去,因為我記得,
林瀟的公司是這家醫院的投資方之一。我在重癥監護室外的走廊上,看到了周明。
他正被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婦女數落:“……你傻不傻?林總明顯是對你有意思!
她幫你爸聯系專家,還墊付了手術費,這人情多大?你趁這個機會……咱們家就翻身了!
”“媽!”男孩咬牙打斷她,“林總有先生,他們感情很好。”“感情好?”那女人嗤笑,
“一個三十多歲的家庭主夫,能跟你比?你聽聽林總自己都說了,
你這股勁兒像她先生年輕的時候。這說明什么?說明她就喜歡你這一款,
只是舊的那個她膩了……”“媽,你別說了——”男孩看見了我。他臉上血色盡失,
緊張和尷尬讓他手足無措,低著頭向我問好:“陳先生……”“嗯。”我平靜地看著他,
“林瀟幫你墊付了醫藥費?”“是……是我走投無路,才去求林總的……”他聲音都在發抖,
“先生,您別誤會……”“沒關系,救人要緊。”我沖他笑了笑,那笑容大概比哭還難看,
“照顧好你父親。”我沒有再多說,轉身離開。我沒有找私家偵探,那太不體面。
我只是查了下我們倆的聯名信用卡賬單。果然,一筆數額不小的支付記錄,
收款方正是這家醫院。她甚至沒有想過要瞞我。或者說,在她眼里,
這只是一次無足輕重的“資產處置”,一筆穩定人心的投資,
根本無需向我這個“不管事”的丈夫報備。當晚,我把那張信用卡賬單的電子版,
投影在客廳的幕布上。林瀟沉默了許久,閉上眼,
臉上滿是疲憊:“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他是個可塑之才,不該被家庭拖垮。
”“你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我把問題剝得更清晰,“是看到了我的影子,
還是看到了一個……你更希望我成為的樣子?”“我沒有想背叛你,一絲一毫都沒有,
我只是……”“你當然沒有。”我打斷她,“你只是倦了。林瀟,你不是想換掉我,
你只是想在我身邊,再添一個年輕版的我。一個負責冒險,一個負責安穩。對嗎?
”我的話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隱秘心思。她臉色漸漸發白。
許久,她認真地向我保證:“我錯了,陳安。這種事,以后絕不會再發生。
我會和他劃清界限。對不起。”我笑了笑,心里卻一片冰涼。“他母親說得沒錯,
我確實在老去。你站得越來越高,能看到的風景也越來越壯麗。
我理解你的心會偶爾為路邊的野花停留,但我不接受。”“你當初承諾我的,
是一輩子忠貞不渝的愛,你忘了嗎?”“……是,對不起。”她的唇色更加蒼白,睫毛顫抖,
“我保證,以后都不會了。”我看著她,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她此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