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遺忘的同學KTV包廂里彌漫著啤酒、果盤和廉價香水的混合氣味。
旋轉的彩燈在天花板上投下支離破碎的光斑,將每個人的臉切割成不連貫的色塊。
劉輝和江超賢擠在已經龜裂了的皮質沙發上,啤酒瓶在他們腳邊堆成了小山。我扯開喉嚨,
聲音卻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你們還記得小弟嗎?"劉輝的耳朵幾乎貼到我嘴邊,
他皺著眉頭,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什么?什么小弟?誰小弟?
"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無奈地轉頭看向包廂中央。劉奇正抓著麥克風,
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聲嘶力竭地吼著《忘情水》。他穿著緊繃的POLO衫,
肚腩將衣服撐出一道道橫向的褶皺,活像一只直立行走的企鵝。
這小子從八點進門就霸著麥克風不放,唱了整整三個小時,嗓子早就啞了,
卻還在不知疲倦地嚎叫。趁著劉奇換氣的間隙,我趕緊提高音量:"區小弟,區小弟啊!
我們學前班的同學,還記得不......"劉輝歪著頭,眉頭皺得更緊了,
臉上的肥肉堆疊出深深的溝壑。他忽然轉頭沖著劉奇吼道:"阿奇,下一首歌是我點的,
別唱我的啊!"然后又轉回來,醉醺醺地嘀咕著:"區小弟?有這個人嗎?
"他用肩膀撞了撞身旁的江超賢。江超賢正用牙簽戳著一塊西瓜,
西瓜汁順著他粗糙的手指滴落在茶幾上。他抬起頭,眼神渙散,顯然已經喝了不少。
"姓區的,小塘村的?"江超賢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口音,
"我們讀書那會哪還有小塘村的同學,小塘村本來就小,只有二十來戶,
差不多都搬城里去了......"他搖了搖頭,將西瓜塞進嘴里,汁水從嘴角溢出,
"我可沒有印象我們班里有小塘村的同學。"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啤酒瓶,冰涼的玻璃上凝結的水珠沾濕了我的指尖。
"你們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嗎?"我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
"那時候他經常跟我一起玩的呀!長得黝黑黝黑的,留著個小寸頭,
頭上還有兩個旋兒......"我用手比劃著,
仿佛這樣就能從空氣中召喚出那個記憶中的身影,
"一個鼻孔里還經常掛著條鼻涕蟲......"劉輝不以為意地擺擺手,
啤酒瓶在他手中搖晃,泡沫濺到他的牛仔褲上。"阿文你是不是記錯了?你說的是肥龍吧,
他讀書那時候不就是那樣子的嗎。"我們的目光同時轉向包廂另一頭。
肥龍——現在應該叫瘦龍了——正站在茶幾旁搖骰子。他早已褪去了兒時的嬰兒肥,
臉頰凹陷,顴骨突出,只有那雙小眼睛還保留著當年的神采。
此刻他正激動地指著對面的小玲,扯著嗓子喊道:"七個二,開不開?
"聲音里帶著賭徒特有的亢奮。"不是......"我抿了一口啤酒,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中升騰的焦躁,"肥龍那時候那么胖,區小弟很瘦的,
長得矮矮的,跟我那時候差不多身高......"包廂門突然被推開,黎秀兒走了進來。
她穿著緊身牛仔褲和亮片上衣,頭發染成了時髦的栗色,嘴唇涂著鮮艷的紅色。
二十年的城市生活已經徹底洗去了她身上的鄉土氣息,
只有那雙粗糙的手還保留著打工歲月的痕跡。"你們在聊些什么呢?"她湊過來,
身上散發著濃郁的香水味,混合著淡淡的煙味。"秀兒,
你記不記得我們上學前班那時候有個小塘村的同學,
叫區小弟......"我迫不及待地問道,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
黎秀兒歪著頭,涂著厚重睫毛膏的眼睛眨了眨。"小塘村的?區小弟?
"她修得精致的眉毛皺了起來,"記不起來有這么個同學了,那時候我不愛跟你們男生玩。
""你看吧,都說沒有了,你還不信,肯定是你自己記錯了。"劉輝篤定地說,
然后立刻轉向黎秀兒,"秀兒,你現在在哪兒上班?上次我去你們村遇到你哥,
他說你在穗城。""嗯,都在穗城快五年了......"黎秀兒剛開口,就被我打斷了。
"不可能!我明明記得很清楚的!"我的手掌重重拍在茶幾上,
幾個空啤酒瓶被震得叮當作響。劉輝和黎秀兒驚訝地看著我,我深吸一口氣,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們還記得我們學前班的那次秋游嗎?去的福村,
在村子外的河邊游玩,還有沒有印象?"劉輝和黎秀兒對視一眼,然后緩緩點頭。
這個共同的記憶讓我松了口氣。
"我記得那次秋游我就是跟小弟還有誰來著......一起搭的伙煮面吃,
我帶的還是個皺巴巴的小鋁鍋。"奇怪的是,關于那次秋游,
我的記憶里只有區小弟的身影格外清晰,其他人的面孔卻模糊不清。
"我只記得是有那么次秋游,但是細節什么的都記不起來了,這都二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黎秀兒聳聳肩,做了個無奈的表情。是啊,二十年了。我看著包廂里這群三十出頭的男女,
很難將他們與記憶中那些流著鼻涕的小屁孩聯系起來。
歲月在我們每個人身上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劉輝隆起的啤酒肚,江超賢眼角的皺紋,
黎秀兒精心修飾卻掩飾不住的疲憊。"福村舊橋往上的河邊,
那時候那里不是有塊很大的草地的嗎?"我的聲音不自覺地輕柔下來,仿佛在自言自語,
"我們就在那塊草地上用河里的石頭搭的小灶,
然后在河對岸的梯田上拾的柴火......"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畫面便如潮水般涌來。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陽光明媚的秋日,聞到了泥土和青草的氣息,聽到了溪水潺潺的聲音。
"那時候我還帶著區小弟在那梯田里一級一級地跳下來,
把膝蓋都跪了好多泥巴......"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右膝蓋,
那里似乎還殘留著當年摔倒時的疼痛。劉輝和黎秀兒沉默地看著我,
眼神中帶著困惑和一絲憐憫。
那種表情讓我感到一陣刺痛——就好像他們在看一個精神失常的人。"對啊!
"我突然拍了下大腿,"我們秋游那時候還拍了合照的,我們班全部人一起拍的,
我還單獨跟區小弟兩個人搭著肩膀拍了合照。找到合照的照片不就可以看到區小弟了嗎?
"劉輝緩緩搖頭:"大合照?我好像只有我們小學六年級畢業時候拍的畢業照,
其他的好像沒有了......"黎秀兒也附和著點頭。江超賢聽到我們的對話,
醉醺醺地插嘴:"我連畢業照都不知道丟哪去了......"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也只有一張小學畢業照,其他照片早就不知所蹤。
那時候五塊錢一張照片對我們這些山里孩子來說簡直是奢侈品。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
我像著了魔一樣挨個詢問包廂里的同學。答案出奇地一致——沒有人記得區小弟,
也沒有人保留著那次秋游的合照。每次得到否定的回答,我的胃就緊縮一分,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在狠狠攥著它。凌晨三點,聚會終于散場。我站在KTV門口的寒風中,
看著同學們三三兩兩地離開。陳河最后一個出來,看到我還在門口發呆,便走過來搭話。
"哇!阿文,你的臉怎么這么紅?喝醉了嗎?"他呼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成霧。
我搖搖頭,酒精確實讓我的臉頰發燙,但此刻占據我腦海的全是關于區小弟的記憶碎片。
"沒事......我喝一點酒都會臉紅的。他們呢?都要回去了嗎?""回去啦,
這不快過年了嗎,大家都有好多事情要忙。"陳河抖了抖身子,將夾克的拉鏈拉到頂,
"不像我單身寡佬,沒啥可忙的。阿文你也還沒結婚是吧?
不過你們幾個大學生也都很晚才結婚的,不像我們十幾歲就出去打工很快就處對象了。
""還沒呢?你有什么好女孩子介紹的嗎?"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有的話,
我都先上了啦!"陳河粗俗地大笑起來,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你們大學生不要那么挑,
差不多就好了,不然怎么找不到女朋友......"他突然打了個哆嗦,
快步走向路邊的公共衛生間。我跟了上去,站在洗手臺前用冷水拍打著臉頰。
冰冷的水流暫時沖散了些許醉意,但腦海中關于區小弟的記憶卻越發清晰。
陳河一邊洗手一邊說:"我聽劉輝說,你說的我們學前班有一個小塘村的同學,
叫區什么來的......""區小弟。"我立刻接上,聲音因為期待而微微發顫。"哦,
區小弟,我也沒有印象有這么個同學。"陳河往洗手盆里吐了口痰,
這個粗鄙的動作讓我皺起了眉頭,"我可以找我們學前班的班主任問問呀,
班主任叫什么名字呢?叫......""劉天誠。"我脫口而出,
在包廂內詢問眾人無果后我便有了去找劉天誠班主任的想法。走出KTV,我叫了輛網約車。
坐在后座上,我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路燈的光暈在車窗上拉出長長的光痕。
酒精和疲憊讓我的思緒開始飄忽,記憶和現實的界限變得模糊起來。
區小弟——這個名字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我的記憶里。如果所有人都忘記了,
為什么只有我記得?是我瘋了,還是其他人都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車子駛過一座老橋時,
我恍惚看到橋下的河邊有兩個小男孩在奔跑。一個穿著藍色背心,一個穿著紅色T恤。
他們歡笑著,追逐著,然后消失在夜色中......2 班主任的線索說起劉天誠班主任,
其實他和我家還有那么點親戚關系。雖然血緣已經淡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在我們這個宗族觀念依然濃厚的山村里,這種遠親關系依然維系著某種微妙的聯系。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起了個大早,趁著母親在廚房準備早餐的空檔,向她打聽劉天誠的消息。
"媽,你還記得我學前班的班主任劉天誠嗎?"我站在廚房門口,
看著母親熟練地翻炒著鍋里的青菜。母親的手停頓了一下,鍋鏟在鐵鍋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怎么突然問起他?"她頭也不回地問道,聲音里帶著晨起特有的沙啞。"昨晚同學聚會,
聊起小時候的事,想找他敘敘舊。"我撒了個謊,不想讓母親擔心。
"他啊..."母親將炒好的青菜盛進盤子,這才轉過身來,"前幾年聽說在莞城打工,
不過快過年了,應該回小河村了。"她擦了擦手,從圍裙口袋里掏出手機,
"我給你問問你三嬸,她跟劉天誠老婆是表姐妹。"十分鐘后,我得到了劉天誠的電話號碼。
撥通電話時,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手指不自覺地敲擊著桌面。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略帶沙啞的男聲,當我報上父親的名字和自己是他曾經的學生時,
那聲音明顯熱情了起來。"阿文啊!都多少年沒見了!"劉天誠的聲音通過電波傳來,
帶著山里人特有的爽朗,"正好我今天在家收拾屋子,你中午過來吧,
讓你嬸子給你做頓好的!"掛斷電話,我長舒一口氣。窗外的陽光正好,
照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我忽然想起學前班教室窗外也有一棵這樣的槐樹,
夏天的時候,知了在樹上叫個不停,而區小弟總愛把捉來的蟬裝在火柴盒里...中午飯后,
我在縣城的水果店精心挑選了一箱新鮮的水果,又去超市買了一箱純牛奶。
店主是個熱情的中年婦女,聽說我是去看老師,還特意多送了兩個蘋果。
"現在的年輕人還記得尊師重道,難得啊!"她的話讓我有些慚愧,
畢竟我此行的目的并不單純。將禮物放進后備箱,我發動車子,沿著城東的山路駛去。
這條路我小時候走過無數次,但自從上大學后,回來的次數就屈指可數。山路蜿蜒狹窄,
雖然已經鋪了水泥,但多年的風吹雨打讓路面出現了不少裂縫和坑洼。我不得不放慢車速,
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可能刮到底盤的深坑。車窗外的景色漸漸變得熟悉起來。路旁的山坡上,
馬尾松和杉樹混雜生長,偶爾能看到一叢叢野杜鵑。現在是冬季,山上的植被顯得有些蕭索,
但我記得春天時,這些山坡會開滿粉色的杜鵑花,遠遠望去像是一片粉色的云霞。
轉過一個急彎后,視野突然開闊。我停下車,搖下車窗,讓清冷的山風灌進車廂。
眼前是被群山環抱的小盆地,二十幾個自然村星星點點地散布其間。
這里就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雖然我家在我上中學后就搬到了城里,但每次回到這里,
總有一種說不清的親切感。繼續前行,村道兩旁的景色開始變化。
記憶中的泥磚瓦房大多已經被兩三層的樓房取代,但那些新建的樓房外墻大多只簡單粉刷,
顯得有些粗糙。偶爾能看到幾個老人坐在門前曬太陽,他們好奇地打量著我的車,
在這個偏遠的山村,外來車輛依然是個稀罕物。車子駛過福村舊橋時,
我下意識地放慢了速度。橋下的河水依然清澈,但兩岸的景色已經完全不同。
當年我們秋游的那片草地如今變成了一片果園,整齊的果樹排列在河岸上,
光禿禿的枝條在冬日里顯得格外蕭索。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陽光明媚的秋日,
區小弟穿著他那件褪色的藍背心,
在草地上奔跑的身影..."吱呀——"刺耳的喇叭聲把我拉回現實,
后視鏡里一輛摩托車正不耐煩地等著超車。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幾乎停了下來,趕緊踩下油門。
后視鏡里,摩托車司機——一個裹著軍大衣的中年漢子——超過我時還投來一個疑惑的眼神。
又行駛了約十分鐘,拐過一個U型的急彎后,小河村出現在眼前。這個村子不大,
約莫五六十戶人家,依山而建,村前有一條小溪流過,溪水清澈見底。
我把車停在村口的空地上,這里已經停著幾輛摩托車和一輛小貨車。剛下車,
我就引起了村口幾位老人的注意。他們圍坐在一棵老榕樹下,有的在抽煙,有的在剝花生,
腳邊趴著幾條毛色雜亂的土狗。那些狗立刻警覺地站起來,沖我狂吠不止。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喝止了它們,但狗們依然不依不饒地跟在我身后,保持著安全距離,
不時發出威脅的低吼。"阿公,請問劉天誠家怎么走?"我用方言問道,
這立刻讓老人們放松了警惕。"你是哪個村的?"一位缺了門牙的老人反問道,
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好奇。"我是舊村的,XXX的兒子。"我報上父親的名字。
老人們互相看了看,搖搖頭表示不認識。這也難怪,我父親比他們年輕一輩,
而且我們村離這里有七八里路。這時,一位身材瘦小的老婆婆站了起來,
她穿著深藍色的棉襖,頭上包著一條格子頭巾。"我帶你去吧,正好我也要回家。"她說著,
已經邁開步子,"你是天誠的學生?""是的,阿婆。"我趕緊跟上,
順手從袋子里拿出兩個蘋果塞給她,"一點小心意。"老婆婆推辭了一番,最后還是收下了,
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天誠家現在可好了,兩個兒子都在莞城開廠,
去年還給他家蓋了新樓..."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村里的近況,我一邊應和,
一邊打量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村莊。小河村的布局很典型,一條主路貫穿全村,
兩旁是密集的房屋,屋與屋之間是狹窄的巷道。老婆婆帶著我拐進一條小巷,
這里的房子大多已經翻新,但依然保留著鄉村特有的雜亂感——門前堆著柴火,
墻上掛著農具,偶爾能看到一兩只散養的雞在覓食。"就是這家了。
"老婆婆在一棟貼著米黃色瓷磚的兩層小樓前停下,大門敞開著,但屋里靜悄悄的。"天誠!
在家嗎?有個后生找你,
說是你的學生...""哦..."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二樓傳來,我的心跳突然加速。
那聲音雖然變得沙啞低沉,但語調中的某些特質依然讓我瞬間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教室。
樓梯傳來腳步聲,一個身影從昏暗的樓梯間慢慢顯現。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頭花白的短發,
然后是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劉天誠老了,但眉眼間的神態依然讓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穿著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腳上是雙塑料拖鞋,
與記憶中那個總是穿著時髦牛仔裝的年輕老師相去甚遠。"阿文,你這么快就來到啦。
"他笑著招呼我,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我一時語塞,二十多年的時光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真實。
眼前這個略顯佝僂的老人,真的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教師嗎?"天誠叔,好久不見。
"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喉嚨卻莫名發緊。"是呀!好久咯,都有二十年了吧。
"劉天誠走下最后幾級臺階,站在我面前仔細打量著我,"當年你才剛剛上學,
又瘦又小像個猴子一樣..."他笑著搖搖頭,"現在都長這么大了。進來坐,
站在門口干嘛?"他轉向老婆婆:"六嬸你也進來坐,來吃餅干。
""不了...我要回去喂雞了,你們慢慢聊。"六嬸擺擺手,臨走時又對我笑了笑,
露出稀疏的牙齒,"多謝你的蘋果啊,后生。"劉天誠領我進屋,客廳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凈,
正中擺著一套木質沙發,上面鋪著手工編織的坐墊。"屋里有點亂,今天天氣好,
正好搞一下衛生好過年,沒想到你這么快就來到了。"他邊說邊收拾著沙發上散落的雜物,
然后從茶幾上的熱水壺里給我倒了杯水,"喝水,小心燙哦。
謝天誠叔...這是我給你和嬸子買的新鮮水果和牛奶..."我將手中的禮物放在茶幾上,
突然覺得自己像個來拜年的晚輩,而不是為了追尋一個可能不存在的同學。
"不用破費買這些東西,想吃我們自己會去買的。"劉天誠擺擺手,
"你看你嬸子今天就帶著兩個孫子到鎮里去買東西去了,就剩我一個人在家搞衛生。
"他苦笑著搖搖頭,語氣中帶著對家人的寵溺與無奈。"今天早上接到你媽的電話,
說你今天下午來看望我,所以我就讓你嬸子去買些好吃的菜。"他突然正色道,
"你今晚要留下來吃飯啊,我跟你媽說了的啊,她今晚不煮你的飯!"那語氣不容拒絕,
卻又透著長輩特有的親切。"好的好的..."我連忙點頭,
心里卻想著如何把話題引向區小弟。劉天誠給我講了他這些年的經歷。代課兩年后,
因為轉正無望,他跟著村里人去莞城打工,先是在建筑工地,后來進了工廠,
現在兩個兒子都在那邊開小加工廠。"日子還算過得去,"他總結道,
眼睛里閃爍著滿足的光芒。"我還以為你們早就把我忘了,"他突然話鋒一轉,
語氣中帶著些許落寞,"這么多年來,你還是第一個來看我的學生..."他自嘲地笑了笑,
"不過也是,我當年也就是去代課的,算不上真正的老師,嘿嘿...""怎么不算老師呢?
"我真誠地說,"您可是我上學的第一位班主任,
第一位教我認字的語文老師...我們怎么可能會忘記您呢!"劉天誠似乎被我的話觸動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開始回憶當年的點點滴滴。"你們那班小子可是調皮搗蛋,
我差點都搞不定你們,"他笑著說,"我記得那個誰,關存是吧,第一天上學就拉褲兜里了,
哎呦我的天,我也是第一天到學校教書的...""這件事我也一直記得,
"我不禁笑了起來,"我記得他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當時整個教室都是味道,
哈哈哈..."我們聊了很多當年的趣事,劉天誠的記憶力出乎意料的好,
他能說出大部分同學的名字和特征,甚至記得一些連我都已經遺忘的小插曲。
但隨著談話的深入,我越來越不安——他始終沒有提起區小弟。"對了,誠叔,
"我終于忍不住打斷了他對另一個同學的回憶,"你還記得我們班當年的區小弟嗎?
就是我的同桌,小塘村的。"劉天誠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他皺起眉頭,眼神變得迷茫。
"區小弟...小塘村的..."他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膝蓋,
個人吧...我記得當年小塘村已經沒啥小孩子在村里住了..."他的聲音越來越不確定,
"哎,當年確實還有一個的...""誰?就一個嗎?"我的心跳加速,手心開始冒汗。
"名字不知道,但是是個女孩子,她媽媽得了精神病的,她爸爸也是不太正常,
所以看起來整天都臟兮兮的,看著就可憐..."劉天誠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她現在什么模樣了。"我的希望落空了。他說的是那個我們都記得的女孩,
那個總是在學校外頭的草地上跑,還時不時對著我們教室窗戶扔石頭,
頭發亂蓬蓬的可憐孩子。但對區小弟,他似乎完全沒有印象。"真的記不起區小弟了嗎?
"我不死心地追問,"就是那個總是掛著鼻涕,頭上兩個旋的男孩?
"劉天誠的表情變得更加困惑,他搖搖頭:"真沒有...當年你的同桌不是江超賢嗎?
""不是!"我幾乎是喊出來的,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壓低聲音,
"我的第一個同桌絕對是區小弟,后來才換的江超賢。"劉天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但眼神告訴我他并不相信。"可能我記錯了吧,畢竟這么多年了..."他敷衍地說,
顯然是為了照顧我的情緒。我突然想到一個辦法:"誠叔,我們秋游的大合照你還保留著嗎?
如果有照片,一看就知道了。""肯定是有的,"劉天誠的眼睛亮了起來,
"但是后來保管的不好,都受潮發霉了,現在都不知道扔哪去了。""還能找著嗎?
"我急切地問。"你等等,我去找找看,正好收拾樓上,我上去再找找。"他站起身,
慢慢走上樓梯,木制樓梯在他腳下發出吱呀的響聲。我獨自坐在客廳里,
聽著樓上傳來翻箱倒柜的聲音,心緒難平。窗外的陽光已經西斜,照在對面房子的白墻上,
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一只花貓悄無聲息地溜進客廳,警惕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敏捷地跳上窗臺,消失在窗外。如果連班主任都不記得區小弟,
那是不是意味著他真的不存在?我的記憶出了什么問題?但那些關于區小弟的回憶如此鮮活,
如此具體,不可能是憑空想象出來的...樓上的響動打斷了我的思緒。劉天誠下來了,
手里拿著一個泛黃的舊信封。"找到了!"他興奮地說,"不過狀態不太好,你自己看吧。
"劉天誠從樓上下來時,手里捧著一個泛黃的舊信封,邊緣已經起了毛邊。
他小心翼翼地捏著信封一角,像捧著什么易碎的珍寶。"找到了,"他喘著氣說,
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不過狀態不太好。"我接過信封時,一股霉味撲面而來。
信封表面布滿深褐色的水漬,摸上去還有些潮濕的觸感。當我抽出里面的照片時,
心猛地沉了下去——整張照片幾乎被潮氣侵蝕得面目全非,
80%的面積都覆蓋著斑駁的霉斑,像一張被潑了咖啡的舊地圖。
"這..."我的手指微微發抖,照片上的霉斑恰好覆蓋了所有人物,
只能隱約看出是在河邊拍攝的集體照,但具體是誰站在哪里,完全無法辨認。
劉天誠湊過來看了看,嘆了口氣:"放閣樓箱子里十幾年了,
這幾年屋頂漏雨..."他粗糙的手指點了點照片邊緣唯一還算清晰的一角,
"這里應該是我站的位子,其他都看不清了。"我盯著那塊相對完整的角落,
確實能看到半個成年人的身影,穿著當年劉天誠常穿的那種牛仔外套。
但孩子們站的那部分完全被黃褐色的霉斑吞噬,就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刻意抹去。
"有沒有其他照片?"我不死心地問,"單獨照或者..."劉天誠搖搖頭:"就這一張,
那時候相機金貴著呢。"他接過照片,對著窗戶的光線又看了看,"真是怪了,
霉斑怎么偏偏就長在人臉上..."我們又聊了近兩個小時,
但始終沒找到關于區小弟的新線索。劉天誠的記憶就像那張被腐蝕的照片,
只剩下模糊的輪廓。當話題再次回到小塘村時,他突然壓低聲音:"你要是真想知道,
不如去學校看看?說不定檔案室還留著點名冊..."這個提議讓我眼前一亮。看了看時間,
才下午三點多,我便起身告辭。劉天誠正忙著擦窗戶,也沒多留我,
只是叮囑道:"學校早停辦了,現在估計荒得不成樣子,你小心點。"走出劉天誠家,
冬日的陽光已經西斜,給村子鍍上一層金色。我驅車沿著村道行駛,
不到十分鐘就看到了坐落在小山坡下的母校——擁民小學。這所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學校,
如今靜得像一座陵園。銹跡斑斑的鐵門上了鎖,掛著的鐵鏈比我手腕還粗。透過欄桿往里看,
兩棟教學樓像兩個垂暮的老人相互依偎——一棟兩層,一棟三層,
外墻的灰白色涂料早已斑駁脫落,露出里面發黃的水泥。我沿著圍墻走了一圈,
終于在西北角找到了那個缺口。二十多年過去了,
當年我們偷溜出去買零食的"秘密通道"依然存在。墻磚已經松動,我輕松地翻了過去,
落地時驚起了草叢里的幾只麻雀。校園里鋪的水泥地裂縫中長出了齊膝的野草,
風一吹就沙沙作響。旗桿孤零零地立在操場中央,頂端的滑輪已經銹死,
半截繩子在風中無力地擺動。我踩著雜草走向教學樓,每一步都驚起細小的飛蟲。
主教學樓的玻璃幾乎全碎了,黑洞洞的窗口像無數雙失明的眼睛。
門廊的水泥柱上還隱約可見我們用小刀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跡。
我伸手撫過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在好像在撫摸著兒時的時光。走進一樓走廊,
腳步聲在空蕩的樓道里產生詭異的回音。墻上的黑板報還殘留著最后一批學生留下的粉筆字,
內容已經模糊不清。我的教室在二樓最東側,門虛掩著,鉸鏈已經銹蝕,
推開時發出刺耳的"吱呀"聲。陽光透過破損的窗戶斜射進來,灰塵在光柱中飛舞。
講臺上的粉筆盒還在,里面的粉筆已經化成了白色的碎末。
我走向當年坐過的位置——第三排靠窗的座位,木制的課桌面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
但我還是一眼認出了那個歪歪扭扭的"文"字,是我用削筆刀刻的。
"區小弟就坐在這里..."我輕聲自語,手指撫過旁邊桌面上一個模糊的刻痕。
那像是一個沒完成的"區"字,只刻了外圍的方框和里面的"×"。突然,
一陣冷風從破窗灌進來,我不由打了個寒顫。就在這時,我聽到隔壁教室傳來"咯吱"一聲,
像是有人踩到了老舊的木地板。全身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這棟樓應該只有我一個人。
屏住呼吸,我輕手輕腳地走到教室后門,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向隔壁。
夕陽的余暉給空蕩的教室鍍上一層血色,而在靠近講臺的位置,赫然站著一個瘦小的背影!
那人穿著過時的藏青色棉衣,布料已經洗得發白,長發凌亂地披在肩上。從身形看像個女人,
或者...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她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著,面朝黑板,
仿佛在認真聽一堂不存在的課。我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手指不自覺地摳緊了門框。
就在這時,那人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緩緩轉過頭來...3 疤痕女人那人緩緩轉過頭來,
我們四目相對的瞬間,我緊繃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那是個活生生的女人。
她看起來比我小幾歲,約莫二十七八的樣子,身材瘦小得像個未發育完全的少女。
她穿著一件褪色的藏青色棉衣,袖口已經磨出了毛邊,下身是一條不合身的棕色燈芯絨褲,
褲腿挽了好幾折才不至于拖地。若不是她臉上那雙清澈得驚人的眼睛和相對干凈的臉龐,
我幾乎要以為這是個流浪至此的精神病患者。"你也是回來學校里瞧瞧的嗎?
"我用方言問道,聲音在空蕩的教室里產生輕微的回音。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廢棄學校的人,
多半是附近的村民或是曾經的學生。她沒有立即回答,只是用那雙過分明亮的眼睛打量著我,
目光中帶著某種我讀不懂的情緒。一陣冷風突然從破碎的窗戶灌進來,掀起她油膩的長發,
露出了左臉那道觸目驚心的疤痕——從耳垂延伸到嘴角,
像一條粉紅色的蜈蚣趴在她蒼白的皮膚上。我的呼吸一滯,記憶突然閃回到二十多年前。
是她!那個小塘村的可憐女孩,我們背地里叫她"刀疤妹"。
那時候我們都害怕她臉上的傷疤,沒人愿意和她玩。傳言說是她精神失常的母親用菜刀劃的,
但誰也不知道真相。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視線停留在她的疤痕上,但出人意料的是,
她沒有像小時候那樣慌亂地遮掩,而是任由風吹開頭發,坦然地將傷疤暴露在我面前,
仿佛那只是再普通不過的面部特征。"我認識你,陳頌文。"她的聲音出奇地清脆,
與邋遢的外表格格不入。這句話如同一道閃電擊中我的天靈蓋。她怎么會知道我的全名?
我們從未有過交集,最多只是小時候在學校里打過照面。我的大腦飛速運轉,
試圖找出合理的解釋,卻一無所獲。"是嗎?"我強作鎮定,"你是怎么認識我的?
""嘻嘻......"她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泛黃的牙齒,有幾顆已經殘缺不全。
"有人跟我說的。""誰?"我急切地追問,心跳加速。她卻沒有直接回答,
而是繞過我向教室門口走去。經過我身邊時,
一股混合著汗酸、霉味和咸魚腥臭的氣味撲面而來,讓我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她的身高只到我肩膀,瘦小的身軀裹在那件寬大的棉衣里,活像一根會移動的衣架。
"想知道的話,明天來找我。"她頭也不回地說,腳步輕盈得像只貓。當她走到樓梯口時,
突然停下,側過半邊臉補充道:"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的。"這句話帶著詭異的篤定,
仿佛我們之間有過某種約定。我呆立在原地,聽著她輕快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過了好一會兒,
我才想起去查看她剛才注視的黑板。黑板上有明顯被擦拭過的痕跡,在斑駁的黑色背景上,
幾個模糊的白色字跡隱約可見。我湊近仔細辨認,只能勉強認出兩個字——"區小"。
這兩個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我記憶深處的某扇門。區小弟!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幾乎是跑著離開教室,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又折向行政樓的檔案室。檔案室的門大敞著,
里面一片狼藉。鐵質檔案柜的門被暴力撬開,里面的文件夾散落一地,紙張或被撕碎,
或沾滿污漬。幾個老鼠從角落竄出,嚇得我后退了一步。看來早就有人光顧過這里,
把能用的東西洗劫一空。我蹲下身翻檢著地上的紙屑,希望能找到哪怕一頁當年的花名冊,
卻只發現了幾張90年代末的考勤表和早已過期的通知。失望之余,
我決定先回小河村找劉天誠。夕陽西下,校園里的影子越拉越長,
風吹過空蕩的走廊發出嗚咽般的聲音。翻出圍墻時,我的手被一塊突出的磚石劃了道口子,
鮮血順著掌紋流淌,我卻感覺不到疼——滿腦子都是那個神秘女人和黑板上的字跡。
回到劉天誠家,我只告訴他檔案室被洗劫一空的事,隱瞞了遇見疤痕女人的經歷。
晚飯時我心不在焉,連劉天誠妻子做的拿手紅燒魚都食不知味。飯后,
我借口要回城里準備年貨,婉拒了他們留宿的好意。回城前,
我特意繞道去了一趟老家的舊屋。那棟兩層小樓已經多年無人居住,門鎖銹得厲害,
我費了好大勁才擰開。屋內彌漫著霉味和塵土的氣息,我的手電筒光束掃過積滿灰塵的家具,
最終停在角落的一個老式樟木箱上——那是我小時候放玩具和書本的地方。掀開箱蓋,
幾只蟑螂四散奔逃。箱底躺著幾本六年級的作業本,已經被蟲蛀得千瘡百孔。
我小心地翻檢著,希望能找到任何與學前班有關的物品,卻一無所獲。正當我準備放棄時,
手指觸到了一個硬物——那是一枚生銹的金屬校徽,上面"擁民小學"四個字已經模糊不清。
我鬼使神差地將它放進口袋,仿佛這是個重要的信物。回到城里,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那個疤痕女人的話在我腦海中回蕩:"有人跟我說的"、"明天來找我"。
最令我毛骨悚然的是,她怎么如此確定我知道她住在哪里?
除非......除非那個"告訴"她的人,確實與我記憶中的某個片段有關。第二天清晨,
山間的霧氣還未散盡,我已經驅車前往小塘村。車窗外的景色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如同我模糊不清的記憶。小塘村得名于村口的兩口魚塘,如今塘水渾濁,漂浮著各種垃圾。
村里大部分房屋已經廢棄,只有零星幾戶還有人煙。
村口一棟貼著白色瓷磚的三層小樓顯得格格不入,想必是哪家賺了錢的村民新建的。
我沒有停留,徑直向村尾走去。直覺告訴我,我要找的人不會住在那棟新樓里。果然,
在山腳下最偏僻的位置,一棟搖搖欲墜的泥磚瓦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周圍的房屋早已坍塌,
只剩下幾段殘垣斷壁。這棟房子比我記憶中更加破敗,墻皮大面積脫落,
露出里面發黃的泥磚。屋頂的瓦片殘缺不全,用塑料布和木板勉強修補過。走近時,
我發現木門虛掩著,門板上布滿了蟲蛀的小孔。正當我猶豫要不要敲門時,
門突然從里面打開了,疤痕女人出現在門口,仿佛早已等候多時。"你來啦。
"她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招呼一個常客,"進來吧。"室內的光線昏暗,
唯一的光源是從狹小的窗戶透進來的晨光。我的眼睛適應了一會兒,
才看清屋內的陳設:一張掉漆的木桌,兩把搖搖欲墜的椅子,
角落里用磚頭和木板搭成的簡易灶臺。墻上貼著已經發黃的報紙,有些地方被雨水浸濕,
字跡模糊成一片。整個空間彌漫著霉味、藥味和一種說不清的古怪氣味。
我把帶來的水果放在桌上——幾個蘋果和一把香蕉。她看都沒看就抓起一個蘋果,
用臟兮兮的袖口隨便擦了擦,直接咬了一大口。汁水順著她的下巴流下,她也不擦拭,
只是專注地咀嚼著,仿佛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你一個人住這里?"我試探性地問道,
目光掃過空蕩蕩的房間。她點點頭,嘴里塞滿蘋果,含糊不清地說:"我媽死了,
我爸也死了。"語氣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我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好沉默地等她吃完。
當她啃完最后一口蘋果,將果核隨手扔到墻角時,
我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題:"你昨天說有人告訴你我的名字,是誰?
"她舔了舔手指上殘留的蘋果汁,突然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區小弟告訴我的。
"這句話如同一桶冰水從我頭頂澆下,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我感到一陣眩暈,
不得不扶住桌子才沒跌倒。耳邊嗡嗡作響,心臟劇烈跳動到幾乎疼痛的地步。
"這...這不可能..."我的聲音顫抖得不像自己的,"區小弟他...他在哪里?
"疤痕女人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慢悠悠地走到墻角,從一個鐵皮盒子里取出什么東西。
當她轉身時,我看到她手里拿著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他讓我把這個給你。
"她將照片遞到我面前,"說你一定會回來找他的。"我顫抖著接過照片,
上面是兩個小男孩站在河邊,搭著肩膀對著鏡頭笑。其中一個是我,
穿著紅色T恤;另一個皮膚黝黑,留著寸頭,
一個鼻孔里掛著鼻涕——正是我記憶中的區小弟。
照片背面用鉛筆寫著歪歪扭扭的字跡:"阿文和小弟,1997年秋游"。
那是我自己的筆跡。4 禁忌深潭照片在我手中停留的時間不過短短幾秒,
卻像一扇突然打開的窗戶,讓我得以窺見那段被塵封已久的記憶。
照片上的兩個男孩笑得那么燦爛,陽光透過樹葉在他們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的指尖輕輕撫過那個黑瘦男孩的臉——區小弟,我童年最親密的玩伴,
如今卻被所有人遺忘的存在。正當我沉浸在回憶中時,區娟突然一把奪回了照片。
粗糙的照片邊緣劃過我的指腹,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我下意識縮回手,
發現指腹上已經出現了一道細小的紅痕。"照片可以給你,但不是現在。
"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冷硬,與剛才的隨意判若兩人。
我看著她將照片塞回那個銹跡斑斑的鐵皮盒子,盒子蓋上時發出"咔嗒"一聲輕響,
仿佛一把鎖將我的記憶再次封存。"那可不可以讓我拍張照片,
我給同學們看看......"我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另一只手伸向那個鐵盒。
我的聲音里帶著連我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急切,仿佛這張照片是證明我神志正常的唯一證據。
區娟的動作卻比我更快。她抓起鐵盒,轉身將它扔進了里屋。那個房間黑洞洞的,
即使在正午時分也沒有一絲光線透入。鐵盒落地的聲音沉悶而怪異,
像是砸在了什么柔軟的物體上,而不是堅硬的地面。我瞇起眼睛試圖看清里面的情形,
卻只看到一片濃稠的黑暗,那黑暗仿佛有實體般在門口涌動,隨時可能溢出房間。
"你要想拍照,自己進去拿啊。"區娟突然轉過頭,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陽光從她背后照來,在她臉上投下詭異的陰影,那道疤痕在暗處顯得更加猙獰。
我咽了口唾沫,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某種本能的警覺告訴我,那個房間最好不要進去。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感,讓我后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算了......"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將手機塞回口袋。
手指觸碰到那枚從老家帶來的校徽,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我稍微鎮定了一些。
屋內的氣氛突然變得尷尬起來。區娟若無其事地拿起一根青綠色的香蕉,
粗暴地剝開皮塞進嘴里。我站在原地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陽光透過窗戶上的污垢斑駁地灑在地上,形成一塊塊不規則的光斑。屋外偶爾傳來幾聲鳥叫,
襯得屋內更加寂靜。"你叫什么名字?"我終于打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