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午夜的指針剛剛劃過“1”字,城市沉入最深的寂靜。我掏出冰涼的鑰匙,
小心翼翼旋開門鎖,推開家門時,厚重的門扉只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客廳里,
濃稠的黑暗撲面而來,仿佛凝固的墨汁,吞噬了所有輪廓。只有窗外遠處零星的路燈,
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幾道模糊、拉長的慘淡光痕。
空氣里彌漫著熟悉的、屬于家的安穩氣息,
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劉蘇兒常用的洗發水清香。她應該早已睡熟了吧?我心里想著,
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像怕驚擾了什么沉睡的精靈。我幾乎是踮著腳尖,
在玄關摸索著換下皮鞋。每一次動作都放得極輕、極慢,生怕鞋跟與地面相碰發出任何聲響。
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皮鞋邊緣,疲憊感便從指尖蔓延至全身。加班到這個時辰,
實在不忍心將她從香甜的夢里吵醒。目光投向臥室的方向,門虛虛地掩著,留著一道窄縫。
里面,一片安寧的漆黑中,傳來她均勻、綿長的呼吸聲,像輕柔的潮汐,
規律地拍打著寂靜的岸。這聲音讓我緊繃的心弦瞬間松弛下來,一股暖流悄然漫過心田。
我松了口氣,打算悄無聲息地穿過客廳,
去書房里繼續完成那份剩下的文件——今晚的鏖戰尚未結束。“和平回來了?
” 一個帶著濃濃睡意、慵懶而溫軟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從那黑暗的門縫里流淌出來,
瞬間劃破了滿室的沉寂。是劉蘇兒。她竟醒了?“嗯,” 我立刻停下邁向書房的腳步,
聲音也不自覺地放得柔和,“吵醒你了?快繼續睡吧。” 我站在黑暗的客廳里,
對著那門縫輕聲回應。“又是這么晚……” 她的聲音飄出來,
尾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深深的倦意,“你辛苦了。” 那話語里包裹的關切,
像一件無形的溫暖外衣,輕輕披在了我肩頭。心底某處悄然塌陷了一塊。我伸出手,
輕輕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溫暖的、昏黃色的光線瞬間溢了出來,溫柔地擁抱了我。
床頭那盞小小的蘑菇燈亮著,在墻上投下朦朧的光暈。劉蘇兒半倚在枕頭上,
烏黑的長發如同柔順的綢緞,隨意地散落在白皙的肩頭和淡色的枕套上。
暖光勾勒著她柔和的側臉線條,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陰影。結婚三年了,
歲月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跡,燈光下的她,眉眼依舊清麗如初,
帶著一種讓人心安的寧靜美好。“項目上臨時遇到點棘手的問題,討論得晚了點。
” 我低聲解釋著,邁步走到床邊,在床沿坐了下來。床墊微微下陷,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松軟的床鋪此刻對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她沒再追問,只是微微側過身,
帶著睡意的朦朧目光落在我臉上。然后,一只溫熱的手伸了過來,指尖帶著被窩里的暖意,
輕輕地、熟練地探向我頸間那根勒了一整天的領帶。她的動作有些遲緩,帶著剛醒來的笨拙,
卻無比專注。“別把自己搞得太累了,” 她的聲音很輕,像夢囈,又像嘆息,
“早點休息才是正經。”領帶結在她溫軟的指尖下被一點點松開、抽離,
纏繞了一整天的束縛感驟然消失,帶來一陣短暫的輕松。脖頸的酸脹似乎也緩解了些許。
我俯下身,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吻,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馨香。“你先睡,乖,
” 我的聲音幾乎貼著她的耳廓,“還有些收尾的東西,處理完就來。
”她順從地“嗯”了一聲,像只倦懶的貓兒,重新滑進溫暖的被窩里,
把自己更深地埋進枕頭。昏黃的燈光下,她閉著眼睛,呼吸很快又變得均勻悠長。
我替她掖了掖被角,深深看了一眼她沉睡的側顏,然后起身,
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這方溫暖的巢穴,輕輕帶上了門。書房的門在我身后關上,
隔絕了那令人眷戀的暖光與安穩氣息。我打開書桌上冰冷的臺燈,
刺眼的白光瞬間驅散了書房的昏暗,
也將那份未完成的文件和電腦屏幕的冷光清晰地呈現在眼前。重新坐進堅硬的椅子里,
脖頸的酸脹和身體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
然而額頭上殘留的溫軟觸感和那聲帶著睡意的“辛苦了”,卻像一顆小小的、溫暖的炭火,
在心底某個角落微弱而持續地燃燒著,支撐著我,再次投入那堆疊的文字與數字的冰冷戰場。
2 .書房的門隔絕了臥室的暖意,只余下臺燈冷白的光線和電腦屏幕幽幽的藍芒,
像一片凝固的冰湖。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沉入工作。
指尖敲擊鍵盤的聲音在深夜的寂靜里顯得格外清晰,仿佛在丈量著時間的流逝。
勁風集團正在全力角逐的那個市地標項目——【云端之眼】,像一座沉重的山壓在肩頭。
作為項目經理,我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了進去。這個標,不僅僅關乎業績,
更關乎整個部門乃至公司未來幾年的發展命脈。競爭對手環伺,
尤其是那個以手段強硬、背景深厚著稱的安總領銜的“盛景集團”,更是虎視眈眈。
桌面上的文件堆疊如山,每一個數據、每一項條款都需反復推敲、確認。拿下它,
今年的目標才算真正落地生根,否則……我甩甩頭,驅散那些負面的假設,
再次聚焦于眼前的屏幕和圖表。時間在高度緊繃的神經和飛速運轉的思緒中悄然滑過。
當最后一個句號敲下,將最終版報告發送出去時,窗外深邃的夜空邊緣,
已經隱隱透出一抹灰藍的魚肚白。瞥了一眼電腦右下角:凌晨三點十分。
極度的疲憊像潮水般席卷而來,身體每一塊骨頭都在叫囂著休息。
我幾乎是拖著沉重的雙腿回到臥室。推開門,室內一片靜謐。厚重的窗簾只拉上了一半,
清冷的月光如一層薄紗,溫柔地傾瀉進來,恰好籠罩在床鋪上。劉蘇兒側身睡著,
臉龐半埋在柔軟的枕頭里,月光勾勒著她柔和的輪廓,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靜的陰影。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勻悠長,像個不諳世事的天使,全然不知塵世的喧囂與疲憊。
這靜謐美好的畫面,瞬間撫平了我眉宇間的焦躁。我小心翼翼地躺下,幾乎是沾枕即眠。
再次醒來,是被窗外漸漸喧囂起來的城市聲音喚醒的。陽光已經明亮地穿透窗簾縫隙,
在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帶。身邊的位置空著,床單微涼。劉蘇兒已經走了。
揉著酸澀的眼睛走到客廳,餐桌上像往常一樣,
擺放著簡單的早餐:溫熱的牛奶、煎得金黃的雞蛋、兩片烤好的吐司。
旁邊壓著一張淡黃色的便簽紙,上面是她娟秀熟悉的字跡:“老公早安,我去公司了。
記得吃早餐,別空腹喝咖啡。晚上見。——蘇兒”指尖拂過那帶著油墨香氣的字跡,
一股暖意悄然在心口化開,驅散了清晨殘留的倦怠。
劉蘇兒在一家知名上市公司擔任創意總監,她的戰場同樣硝煙彌漫,
創意提案、客戶溝通、團隊管理,壓力絲毫不比我小。
我們這對“都市雙核”經常是晨光熹微時各自出門,披星戴月時才能相見。
生活像兩條平行疾馳的軌道,交集的時間被壓縮得所剩無幾。然而,
正是這些微小的細節——一句留言、一盞夜燈、一份早餐——像堅韌的絲線,
將我們緊密地維系在一起,讓這份在忙碌中奔走的感情,始終保持著溫暖的底色。至少,
我一直是這樣深信不疑的。將早餐一掃而空,胃里有了暖意,精神也振作不少。
發動汽車匯入早高峰的車流,城市的脈搏在窗外劇烈跳動,預示著新一天的戰斗即將開始。
剛踏進辦公室,還沒來得及放下公文包,一個身影就敏捷地迎了上來。“和平!你終于來了!
” 張軍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但臉上依舊是那副熟悉的熱絡笑容。
他是我的助理,也是大學時睡在我上鋪的兄弟。能力強,心思活絡,更重要的是,
他是我在這個位置上最信任的伙伴。“剛到。昨天的方案,我凌晨三點多才最終定稿,
已經發你郵箱了,你盡快過一遍,沒問題就按計劃推進。” 我把包擱在辦公桌上,
揉了揉因睡眠不足而隱隱作痛的額角。“太好了!” 張軍明顯松了口氣,
但緊接著又壓低聲音,湊近了些,“安總那邊……有新的動靜嗎?
聽說他昨天又約見了市政那邊的一個關鍵人物。”安總,盛景集團的掌舵人,
這次【云端之眼】項目我們最強勁、也最難纏的對手。傳聞他手段老辣,關系網盤根錯節,
是個極難對付的角色。“還在接觸階段,試探居多。” 我給自己倒了杯水,
語氣盡量顯得沉穩,“他們的方案報價很有侵略性,
但我們在技術細節和后期運維上有獨特優勢。放心,這塊骨頭,我們啃定了,我有信心。
”這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基于無數個日夜對數據和對手分析得出的結論。
3 .張軍點點頭,眼神里的憂慮散去了些,對我的判斷,他向來信服。“那就好,
那就好……哦,對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語氣變得隨意起來,“還有個事兒,
昨天下午嫂子來過公司一趟。”“蘇兒?” 我握著水杯的手頓住了,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她什么時候來的?怎么沒跟我說?”“大概下午四點多吧,” 張軍回憶著,
“她直接到我們這層來了,手里好像拿著個文件袋,說是給你送個什么急用的文件。
不過當時你不是在跟技術部開那個封閉式方案研討會嘛,手機也靜音了,前臺也沒聯系上你。
她看你忙著,也沒多等,就說東西放前臺讓你回頭記得拿,然后就走了。”下午四點多?
送文件?我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心底那絲剛被早餐和便簽暖熱的地方,
像是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蕩開一圈圈疑惑的漣漪。昨天下午,
我確實在開那個至關重要的會,手機全程靜音。
但問題是——我昨天并沒有讓劉蘇兒給我送任何文件。而且,她從未在我工作期間,
不打招呼就直接來公司送東西。更奇怪的是,她昨晚在家見到我時,對此事只字未提。
那份所謂的“文件”,現在又在哪里?前臺并沒有任何轉交的記錄。一絲難以言喻的異樣感,
悄然爬上心頭,像冬日清晨玻璃上凝結的薄霜,帶著冰冷的觸感。窗外明亮的陽光照進來,
卻莫名地感覺辦公室里的空氣,似乎冷了一瞬。上午的工作在一種近乎麻木的高效中推進。
勁風集團的方案細節反復打磨,會議一個接一個,
繁雜的數據和激烈的討論暫時填滿了大腦的每一個角落,像一層厚厚的隔音棉,
將心底深處那片悄然蔓延的陰霾暫時隔絕在外。項目進展順利得甚至有些反常,
但我已無暇去品味這份順利帶來的短暫輕松。午休的鈴聲剛響過不久,手機屏幕便亮了起來,
顯示著“蘇兒”的名字。我的心莫名地跳快了一拍,指尖劃過接聽鍵。“老公,
” 劉蘇兒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背景音有些嘈雜,似乎是在某個開放空間,
“晚上我可能要加班,你自己吃飯吧,別等我了。”又是加班。
一股難以言喻的澀意瞬間堵在喉嚨口。我深吸一口氣,
試圖讓語氣聽起來平穩如常:“又加班?蘇兒,你自己算算,這個月你加到第幾次了?
十幾次都不止了吧?”數字脫口而出,連我自己都有些意外,原來潛意識里一直在默默計數。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隨即是她帶著歉意的、略顯急促的解釋:“真沒辦法,
公司接了個特別緊急的項目,客戶那邊催命一樣要方案,
整個團隊都在連軸轉……對不起啊老公。”那聲“對不起”像一根細小的針,輕輕扎了一下。
我捏緊了手機,指關節微微泛白。“……知道了,”最終,
所有翻涌的情緒只化作一聲干澀的叮囑,“你自己注意身體,別熬太晚,
盡量找時間休息會兒。”“嗯嗯,知道了,謝謝老公關心,” 她的聲音明顯輕快了一些,
帶著一絲刻意的安撫,“愛你,晚上回去再說。”“嗯。” 我低低應了一聲,
通話結束的忙音在耳邊空洞地回響。“愛你”兩個字,此刻聽在耳中,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激不起半點暖意,反而讓水面下的暗流更加洶涌。下午的時間在一種沉悶的壓抑中流逝。
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數據,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我強迫自己專注于眼前那份需要最后修訂的方案,試圖用工作的邏輯鏈條鎖住紛亂的思緒,
但效果甚微。墻上的時鐘指針指向下午五點。窗外的天光開始染上疲憊的橘紅,
城市的輪廓在暮色中漸漸模糊。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進。
” 我的視線沒有離開屏幕。張軍推門進來,
臉上帶著一種罕見的、混合著猶豫和不安的神情。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匯報工作,
而是站在門口,目光有些閃爍地望向我,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辦公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藤蔓,無聲無息地纏上心頭。
“怎么了,張軍?” 我停下敲擊鍵盤的手,抬眼看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我們之間,還有什么不能直說的?”張軍像是下定了決心,往前走了兩步,
順手帶上了辦公室的門,隔絕了外面開放辦公區的聲響。他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嘴唇,
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和平……有件事,我……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但想了半天,覺得還是得告訴你。”我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說。
” 一個字,簡短而冷硬。他深吸一口氣,
眼神復雜地看著我:“今天中午……大概十二點半左右吧,
我去豪門酒店見那個建材供應商王總談合同細節。談完出來等電梯的時候……”他頓了頓,
似乎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觀察我的反應,“在電梯口……我看見嫂子了。”“蘇兒?
” 我的呼吸瞬間屏住。豪門酒店?中午十二點半?她不是說在公司加班嗎?“嗯。
” 張軍艱難地點點頭,眼神里充滿了矛盾,“她不是一個人……和一個男的在一起。
”“男人?” 我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提高了一點,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起來,撞擊著肋骨,
發出擂鼓般的悶響,“什么男人?你認識嗎?”“不認識,完全沒見過。” 張軍立刻搖頭,
眉頭緊鎖,“四十多歲的樣子,中等身材,頭發打理得很整齊,穿著……嗯,
一看就是很貴的那種定制西裝,腕表也很閃,氣場挺足,感覺像是個老板,
或者至少是高管級別的。”每一個描述都像一根冰錐,狠狠扎進我的意識里。四十多歲,
老板,豪門酒店……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腦海中瘋狂組合、沖撞。“你說他們在一起,
” 我盯著張軍,聲音因為極力克制而微微發顫,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寒意,
“‘親密’……是怎么個親密法?” 我必須知道細節,哪怕是最殘酷的細節。
張軍似乎被我的眼神懾住了,他移開視線,咬了咬下唇,
仿佛在回憶那個讓他同樣感到不適的畫面:“那個男人……他……他的一只手,
很自然地攬在嫂子的腰上……”他艱難地吐出這句話,然后飛快地補充,
“嫂子……她看起來……很自然,沒有躲閃,也沒有任何不情愿的樣子,兩個人靠得很近,
一邊等電梯一邊低聲說話,神情……很熟稔。”他用了“熟稔”這個詞,
而不是“愉快”或“輕松”,這細微的差別像毒刺一樣精準。轟——!大腦仿佛被重錘擊中,
瞬間一片空白。所有的聲音、光線、辦公室的陳設都消失了,
只剩下張軍那句“攬著腰”、“很自然”在耳邊無限放大、轟鳴。
豪門酒店金碧輝煌的電梯間,劉蘇兒和一個陌生男人依偎的身影,像一張曝光過度的照片,
帶著灼人的熱度強行塞進我的腦海,驅散了昨晚她月光下安睡的寧靜,
也徹底撕碎了早晨那張便簽帶來的虛假暖意。我猛地向后靠進寬大的辦公椅里,
后背撞上冰冷的皮質靠背,帶來一陣真實的鈍痛。我感覺自己的臉色一定難看極了,
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冰冷的手腳,臉頰卻一片麻木的蒼白。
辦公室里中央空調的冷風呼呼地吹著,我卻覺得悶熱難當,幾乎喘不過氣。
張軍看著我瞬間失血般的臉色,眼神里充滿了擔憂和一絲后悔。
“和平……你……你別太激動,”他往前湊了湊,聲音帶著刻意的安撫,
“也許……也許真的只是工作上的應酬呢?那個男的可能是嫂子公司的重要客戶?談生意嘛,
有時候難免……” 他的解釋顯得蒼白無力,連他自己都說不下去了。“可能吧。
” 我扯動嘴角,勉強擠出一個極其僵硬、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那笑容里沒有半分暖意,
只有冰冷的自嘲和鋪天蓋地的荒謬感。工作應酬?重要客戶?那為什么,要對我說“加班”?
為什么要用那份精心準備的早餐和“愛你”的留言,織就一張溫柔的網?既然是為了工作,
又何必費盡心機編織這樣一個謊言?那攬在腰上的手,
那自然依偎的姿態……僅僅只是“工作”二字,能解釋得通嗎?4 .疑問像毒蛇,
冰冷地盤旋而上,緊緊纏繞住心臟,帶來窒息般的疼痛。窗外,暮色四合,
將整個城市緩緩吞沒。晚上八點,城市華燈初上,我推開家門,
迎接我的只有一片凝固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寂靜。劉蘇兒還沒有回來。客廳里沒有開燈,
我像一尊石像般陷在沙發深處。窗外,遠處摩天大樓的霓虹詭異地閃爍著,
紅藍綠紫的光斑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墻壁上緩慢爬行,變幻著扭曲的形狀,
如同窺伺的鬼魅之眼。餐桌上,
精心準備卻早已冷卻的飯菜散發著油膩的、無人問津的頹敗氣息,像一場無聲的嘲諷。
時間仿佛被粘稠的黑暗拉長了,每一秒都拖著沉重的腳步。
墻上的掛鐘發出單調而固執的“嘀嗒”聲,在這死寂里被無限放大,
每一聲都精準地敲打在我繃緊欲裂的神經上。我維持著同一個姿勢,目光像冰冷的探針,
死死釘在緊閉的入戶門上,等待著那個帶著謊言的身影歸來,
等待著早已在心中預演過千百遍的“審判”時刻。終于,在指針沉重地指向深夜十一點半時,
門外傳來了鑰匙插入鎖孔的、細微而清晰的“咔噠”聲。這聲音像一根尖銳的針,
瞬間刺穿了我近乎麻痹的感官。門被推開,玄關感應燈微弱的光暈勾勒出劉蘇兒的身影。
她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倦容,但當她的視線觸及黑暗中沙發上的輪廓時,
整個人明顯地、猝不及防地僵住了。“咦?”她下意識地發出一聲短促的驚疑,
握著門把的手指收緊,臉上那絲疲憊瞬間被驚愕和一絲慌亂取代,
隨即又被一個迅速堆砌起來的、略顯生硬的笑容覆蓋,“怎么還沒睡呀?
不是跟你說過別等我,早點休息嘛?”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目光像受驚的小鹿,飛快地掠過我的臉,卻不敢停留,迅速滑向別處。“等你。
” 我的聲音不高,甚至異常平穩,像結了冰的湖面,聽不出絲毫波瀾。
但我的視線卻像兩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牢牢鎖定她的眼睛,
試圖穿透那層我無比熟悉的溫婉外殼,捕捉任何一絲心虛的漣漪或謊言的裂痕。
她的瞳孔似乎縮了一下,目光如同被燙到一般,倉皇地從我臉上徹底移開,
轉身快步走向廚房。“哦……等我干嘛,
都說了加班會很晚的……” 她的背影帶著一絲逃避的意味。廚房里傳來倒水的聲音,
水流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她端著水杯出來,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加班到現在,累死我了。” 她在我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刻意拉開了些距離,
低頭喝了一大口水,喉間吞咽的動作顯得有些急促。“辛苦你了。
” 我重復著這句早已失去溫度的話,語氣平淡得像在念一句無關緊要的臺詞。她放下水杯,
似乎想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終于試探性地落在我臉上,
帶著一絲刻意的關切:“你今天……心情不好?” 她的聲音放得很柔,
像在安撫一只炸毛的貓。我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極其淺淡、幾乎看不見弧度的笑容,
那笑意未達眼底半分:“沒有,” 我的聲音刻意放得輕緩,甚至帶上了一絲刻意的溫柔,
“就是想你了。”這句話似乎讓她緊繃的神經松懈了一瞬。她也跟著笑了笑,
那笑容里帶著如釋重負的意味。她挪動身體,從單人沙發坐到了我身邊的長沙發上,
動作帶著一絲刻意的親昵,然后很自然地將頭輕輕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柔軟的發絲蹭著我的頸側。“嗯,我也想你。” 她的聲音悶悶地從肩頭傳來,
帶著一絲撒嬌般的依賴。就在她靠過來的瞬間,一股極其淡雅、卻完全陌生的香氣,
幽幽地鉆入了我的鼻腔。不是她慣用的那款清甜的花果香,
而是一種更馥郁、更成熟、帶著一絲慵懶的木質鳶尾調,
絲……若有若無的、屬于高級餐廳或酒店房間里那種特有的、混合著香氛和食物的復雜氣息。
我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我微微側過頭,鼻尖幾乎要觸碰到她的發頂,聲音低沉,
聽不出情緒:“換香水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靠在我肩上的那顆頭顱,連同她整個身體,
猛地僵硬了一下!那是一種瞬間的、本能的、如遭電擊般的僵硬。時間仿佛凝固了半秒,
空氣沉重得能滴下水來。“……嗯,” 她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身體也下意識地微微坐直,拉開了和我之間的距離。“哦,
這個啊……是……是同事送的試用裝,今天……就隨手試了試。” 她的語速有些快,
帶著一種急于解釋的倉促。“什么同事?” 我的視線沒有離開她瞬間變得有些蒼白的側臉,
聲音依舊平靜,卻像帶著無形的壓力。“新來的一個女同事,” 她飛快地回答,目光低垂,
盯著自己的手指,“人……人挺好的,很熱情。” 她補充了一句,仿佛這樣能增加可信度。
我沒有再追問。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目光從她臉上移開,
重新投向窗外那片被霓虹污染的、模糊不清的夜色。沉默再次籠罩下來,比之前更加厚重,
更加冰冷。但就在這片死寂中,我的心,卻像一塊終于被投入深潭的巨石,
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冰冷的確定感,沉沉地、無可挽回地墜了下去。
她身上那縷陌生的、昂貴的香水味,和她眼中那瞬間無法掩飾的驚惶與僵硬,
已經說明了一切。那個中午在豪門酒店電梯里,被另一個男人攬著腰的“劉蘇兒”,
與此刻靠在我肩頭說著“我也想你”的妻子,她們的身影,在我心中某個角落,
徹底割裂開來。清晨的城市尚未完全蘇醒,灰蒙蒙的天光透著一股壓抑的涼意。
我比平時足足早了一個小時抵達公司。空無一人的辦公區里,
只有中央空調低沉的嗡鳴聲回蕩,更添幾分冷寂。張軍的工位空著。
我徑直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反手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空曠的寂靜。沒有開燈,
只有電腦屏幕冷白的光映在臉上,顯得異常蒼白。開機,輸入密碼,
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精準。我需要答案,一個能刺破所有迷霧、無論多么殘酷的答案。
目標明確:星辰廣播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劉蘇兒的公司。這家公司名字響亮,
為眾多大中型企業提供宣傳推廣服務,在業內頗有口碑。我快速瀏覽著公開資料,
指尖在冰冷的觸控板上滑動,心跳卻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找到組織架構圖,
目光像掃描儀一樣,從上至下,掠過一個個陌生的名字和頭銜。
當視線觸及“總經理”那一欄時,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安海泉。42歲。總經理。
名字下方是一張標準的職業照。照片上的男人,頭發一絲不茍地向后梳攏,露出飽滿的額頭,
眼神銳利而自信,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仿佛掌控一切的微笑。
他穿著剪裁極其合體的深色西裝,背景是公司LOGO墻,
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成功人士特有的、沉穩而強大的氣場。這張臉!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只留下徹骨的寒意順著脊椎一路向下蔓延。
價值不菲的定制西裝——都與昨天張軍描述的、在豪門酒店電梯里攬著劉蘇兒腰的那個男人,
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了一起!更致命的是,這個名字,這個身份!安海泉!
他不僅僅是劉蘇兒的頂頭上司,他更是——盛景集團的掌舵人!
我們【云端之眼】項目最直接、最強勁、也最不擇手段的競爭對手!
一股混雜著震驚、憤怒、被愚弄的冰冷寒意,瞬間席卷了全身。張軍昨天看到的那個男人,
幾乎可以確定就是安海泉!劉蘇兒,我的妻子,昨天中午,在豪奢的酒店里,
與我的死對頭、一個年長她十幾歲的男人,姿態親密地出現在電梯口!“和平?
你……你怎么來得這么早?”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張軍一臉驚訝地站在門口,
顯然沒料到我已經在了。清晨的光線落在他身上,卻驅不散我眼前的黑暗。我猛地回神,
手指幾乎是本能地迅速移動鼠標,“啪”地一聲關掉了屏幕上那張刺眼的照片和簡歷頁面。
動作快得有些倉促。“睡不著,就過來了。” 我的聲音干澀沙啞,像砂紙摩擦過喉嚨。
張軍走進來,敏銳地捕捉到我臉色的異常,那是一種混雜著慘白和鐵青的難看顏色,
眼底布滿血絲,眉宇間籠罩著濃得化不開的陰郁。他立刻猜到了原因,
壓低聲音:“是因為……昨天那件事?”辦公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我沉默著,
像一尊即將碎裂的雕像,過了好幾秒,才極其沉重地點了點頭。
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緊繃欲裂的神經。張軍走近幾步,目光落在我的電腦屏幕上,
又看了看我緊繃的臉:“你……查到什么問題了嗎?
”所有的掙扎和偽裝在這一刻似乎都失去了意義。我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冷靜,
重新移動鼠標,點開了剛才關閉的頁面。安海泉那張意氣風發的臉和醒目的頭銜,
再次清晰地呈現在屏幕上。“是他嗎?” 我的聲音低沉得可怕。
張軍的目光死死釘在照片上,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瞬間布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他幾乎不需要任何思考,脫口而出:“對!就是他!絕對錯不了!
昨天在酒店電梯口的就是這個人!”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發現真相后的驚駭。
我關閉了頁面,仿佛多看一秒都是煎熬。用最簡練的語言,
將安海泉的雙重身份——星辰傳媒總經理、盛景集團老板——告訴了張軍。
“嘶……” 張軍倒抽一口冷氣,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有……有這么巧的事么?!
他媽的……”他低聲咒罵了一句,隨即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地看向我,
問出了一個尖銳到極點的問題:“和平,你覺得……嫂子她……知道安海泉是盛景的老板嗎?
知道他是我們的死對頭嗎?”這個問題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入了我最深的恐懼。
我靠在椅背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我不知道……” 我的聲音透著一種深切的疲憊和茫然,
“我從不和她細談工作上的具體項目,尤其是競爭對手的情況,
這是職業操守也是習慣……但是,”我痛苦地閉了閉眼,“她就在星辰傳媒,
安海泉是她的頂頭上司!如果她稍微有心,留意一下安海泉的公開行程或者公司關聯信息,
發現他同時是盛景集團的老板,這并非不可能……”我無法給出確定的答案,
也不敢打包票說劉蘇兒完全不知情。這種不確定,本身就是一種酷刑。張軍的臉色變幻不定,
顯然也在飛速思考著各種可能性。突然,他壓低聲音,
帶著一種更深的憂慮和陰謀論的氣息:“那……那他會不會是……故意的?
安海泉他……接近嫂子,是不是就是為了……通過她來了解我們的方案?了解你的底牌?
”他的眼神充滿了警惕,“畢竟,你是這個項目的核心,我們的方案細節都在你腦子里!
如果他能從嫂子那里套出哪怕一點點關鍵信息……”這個推測,像一盆混合著冰渣的臟水,
兜頭澆下!“利用……” 我喃喃地重復著這個詞,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住,
扭曲般地疼痛起來。如果真是這樣,劉蘇兒是被安海泉這個老狐貍當成了棋子?
她只是被欺騙、被利用了感情和信任?這個想法讓我五臟六腑都跟著絞痛,
為她可能承受的傷害而感到窒息般的憤怒和……一絲微弱的、可悲的期盼?然而,
這個“如果”的念頭僅僅存在了一瞬,
就被另一個更加黑暗、更加冰冷刺骨的可能性狠狠擊碎——“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被利用,那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她知情,甚至……可能是主動的?
意味著她背叛的,不僅僅是我的信任,更是我們共同建立的一切?
意味著那個在豪門酒店電梯里依偎在對手懷中的身影,并非被迫,而是心甘情愿?
這個不敢深想的“如果”,像一張巨大的、冰冷的網,瞬間將我拖入了無底的深淵。
辦公室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體,沉重地壓在我的胸口,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和絕望的寒意。張軍那句“你打算怎么辦?
”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漣漪,隨即被更深的沉寂吞沒。
“再觀察幾天,看看情況。” 我的聲音干澀得像枯葉摩擦。這回答與其說是計劃,
不如說是一種逃避——逃避那個即將被徹底證實的、足以摧毀一切的真相。
5 .我需要時間,哪怕只是徒勞地延緩那最終審判的降臨。然而,接下來的幾天,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凌遲。劉蘇兒依然維持著“早出晚歸”的模式。每天清晨,
她帶著精心描畫的妝容出門,留下冰冷的早餐和一句匆忙的“晚上別等我”。而每個夜晚,
她都踏著十點以后的鐘聲歸來,臉上帶著一種刻意的、濃重的疲憊,
仿佛剛從一場殘酷的戰役中脫身。變化,在每一個細微的角落無聲地蔓延、硬化。曾經,
她會興致勃勃地和我分享工作中的趣事、吐槽難纏的客戶。如今,
關于“星辰傳媒”的一切都成了禁忌。當我無意間問起,她要么含糊其辭,
要么立刻轉移話題,眼神閃爍。那個喜歡依偎在我身邊,
哪怕只是安靜看書也要貼著我的小女人不見了。現在的她,回家后總是帶著一身“倦意”,
草草幾句問候后便以“太累了”為由,迅速躲進臥室,早早關燈。那扇緊閉的房門,
像一道冰冷的壁壘。最刺眼的,是那部手機。它不再隨意擱在茶幾或床頭,
而是像長在了她手上,或者被嚴密地藏進包里。接電話時會刻意避開我,回信息時手指翻飛,
嘴角偶爾會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又在看到我時迅速收斂。屏幕亮起時的警惕眼神,
像防賊一樣防著我。空氣里彌漫著無聲的謊言和冰冷的隔閡,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令人窒息的壓抑。家,這個曾經溫暖的巢穴,
已然變成了一個精心布置的、令人心寒的舞臺。周五下午,窗外陽光明媚,
卻絲毫照不進我心底的冰窟。那股冰冷的決絕終于壓倒了所有的猶豫和自我欺騙。
我給張軍發了條簡短的信息:“出去一下。”便抓起車鑰匙,引擎發出低吼,
載著我駛向那個早已在心中預演過無數遍的地點——豪門酒店。酒店大堂金碧輝煌,
巨大的水晶吊燈投下冰冷璀璨的光斑。
我選了一個靠近電梯口、被一盆高大綠植半遮掩的角落沙發坐下。
攤開一份隨手拿的財經報紙,目光卻像鷹隼般銳利地穿透紙頁邊緣,
死死鎖住電梯口和旋轉門的方向。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咖啡在面前冷卻,
報紙上的鉛字模糊成一片,只有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不規律地撞擊著。六點一刻。
旋轉門的光影晃動,兩個熟悉的身影,如同劇本安排般,準時出現在我的視野里。劉蘇兒!
她穿著一身剪裁精致的香檳色連衣裙,襯得肌膚勝雪,臉上妝容明艷,長發如瀑,
精心打理過,在璀璨的燈光下散發著奪目的光彩。她微微側著頭,正對身邊的男人說著什么,
唇角勾起明媚的笑意,眼神里流轉著一種我許久未曾見過的、帶著崇拜與嬌嗔的光彩。
而她身邊,正是那個如同噩夢般的男人——安海泉。他一身深灰色高級定制西裝,氣度沉穩,
一手隨意地插在褲袋里,另一只手,正無比自然地、帶著一種宣告主權般的姿態,
緊緊地攬在劉蘇兒的纖腰上!兩人靠得極近,幾乎是依偎在一起,安海泉微微低頭,
在她耳邊低語了一句,劉蘇兒立刻掩嘴輕笑,眼波流轉間,盡是毫不掩飾的親昵和熟稔。
他們像一對熱戀中的璧人,旁若無人地談笑著,徑直朝著電梯口走去。
嗡——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兩人刺眼的親密姿態,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視網膜上,
留下無法磨滅的印記。報紙在我無意識的手中攥緊、變形。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
安海泉紳士地用手擋著門框,劉蘇兒巧笑倩兮地走了進去。就在安海泉緊隨其后踏入電梯,
電梯門緩緩合攏,即將徹底隔絕那對身影的瞬間——我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失控的顫抖,
按下了手機的撥號鍵。屏幕上,“蘇兒”的名字刺眼地跳動著。漫長的等待音,
每一聲都敲在瀕臨崩潰的神經上。終于,電話被接通了。“老公!” 劉蘇兒的聲音傳來,
帶著一絲刻意壓低的急促,背景音異常安靜,完全沒有辦公室應有的嘈雜。“蘇兒,
” 我的聲音穩得連自己都心驚,“在干嘛呢?”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縫里擠出來的。
“還在公司改方案呢,” 她回答得飛快,語氣帶著一種公式化的疲憊和歉意,
“今天客戶要求特別多,估計又得晚點回了,對不起啊,老公。
” 那聲“老公”在此刻聽來,虛偽得令人作嘔。“沒事,注意休息,別累壞了。
” 我的聲音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虛假的關切。“知道了知道了,
” 她的聲音顯得更加急促,仿佛急于擺脫,“客戶在等我開會呢,先掛了啊!
” 不等我回應,電話那頭便只剩下忙音。“嘟…嘟…嘟…”手機從我僵硬的手中滑落,
砸在柔軟的沙發坐墊上,發出一聲悶響。我的手,連同整個身體,都在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
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被徹底愚弄和背叛的冰冷。我沒有離開。
像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像,我坐在那個冰冷的角落,看著大堂里衣香鬢影的人來人往。時間,
像一個殘酷的劊子手,用鈍刀緩慢地切割著我的神經。十點十分。那扇緊閉的電梯門,
終于再次打開了。率先走出來的是安海泉,他臉上帶著一種饜足的、意氣風發的神情,
步伐穩健。緊接著,劉蘇兒跟了出來。她的樣子,與六點一刻那個光彩照人的她,判若兩人。
精心描繪的妝容有些花了,眼角眉梢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慵懶和倦怠。
原本柔順的長發略顯凌亂地披散在肩頭,幾縷發絲甚至汗濕地貼在頸側。
最刺眼的是她的臉頰,
泛著一種不自然的、像是運動過后的、或者……是某種激烈行為后的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微微低著頭,快步走到安海泉身邊,極其自然地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身體微微依靠著他,
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才在酒店門口分開。安海泉走向停車場深處一輛低調奢華的黑色轎車。
劉蘇兒則走向另一側,坐進了她那輛熟悉的白色轎車。我發動車子,
遠遠地、幽靈般跟在后面。白色的車子沒有開向家的方向,而是駛向了星辰傳媒大樓。
她在公司樓下的停車場熄了火,卻沒有立刻下車。車內一片漆黑,我看不清她的動作,
只看到一點手機屏幕的微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她在車里,足足坐了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
她在想什么?是回味?是整理情緒?還是……在編織下一個回家的謊言?當她終于推開門,
臉上重新掛上那種“加班歸來”的濃重疲憊時,我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電視屏幕里播放著喧鬧的綜藝節目,聲音開得很大,卻無法驅散屋內的冰冷。“回來了,
累了吧?” 我按下遙控器靜音鍵,轉頭看向她,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像往常一樣平淡,
甚至帶著一絲關心。只有我自己知道,喉嚨里像是堵著一團浸滿冰水的棉花。“哎,累死了,
骨頭都要散架了。” 她一邊換鞋,一邊抱怨著,聲音帶著刻意的沙啞。她徑直走到我面前,
俯下身,帶著一股酒店沐浴露的濃烈香氣,
混合著一絲若有似無的、陌生的、屬于成熟男性的古龍水氣息,
在我額頭上印下一個輕飄飄的吻。那氣息,像毒蛇的信子,舔舐過我的皮膚。
“今天忙什么呢?又是那個難纏的客戶?” 我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迎向她。“是啊,
” 她嘆了口氣,在我旁邊的沙發扶手上坐下,揉著太陽穴,“一個新客戶,做建材的,
要求特別多,方案改來改去,折騰死人了。”“建材老板?” 我微微挑眉,
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好奇,“我認識嗎?叫什么名字?說不定我還真打過交道。
” 我的目光緊緊鎖住她的眼睛。她揉太陽穴的動作明顯頓了一下,
眼神閃過一絲猝不及防的慌亂,但很快被掩飾過去。“哎呀,你應該不認識,” 她擺擺手,
語氣帶著一絲敷衍的嬌嗔,“你又不做建材這塊……老公,
你今天怎么突然對我的工作這么感興趣了?”她臉上堆起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身體靠過來,
像往常一樣挽住我的手臂,輕輕搖了搖,試圖用撒嬌蒙混過關。“我這不是關心你嘛,
” 我笑了笑,那笑容冰冷,沒有一絲溫度,“看你天天這么累。”“老公真好!
” 她像是松了口氣,迅速在我臉頰上啄了一下,然后立刻站起身,“不行了不行了,
我得趕緊去洗個澡,渾身難受,真是太累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快步走向浴室,
背影帶著一種急于逃離的倉皇。浴室的門“咔噠”一聲關上,緊接著,嘩啦啦的水聲響起,
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我依舊坐在沙發上,維持著剛才的姿勢。
電視屏幕無聲地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映在我毫無表情的臉上。剛才她靠近時,
除了那濃烈的酒店香氛和殘留的古龍水味,在那匆匆一吻和緊貼的手臂間,
我還捕捉到了一絲更深、更隱秘、幾乎被香水掩蓋的……若有似無的腥膻氣。那股氣息,
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冰錐,猛地刺穿了我最后一絲自欺欺人的幻想!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惡心、憤怒、以及被徹底踐踏的冰冷絕望,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
瞬間席卷了四肢百骸,凍結了血液,凝固了呼吸。我的身體,從指尖到心臟,
都在無法抑制地發冷。冷得刺骨。冷得絕望。周末,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
卻驅不散我心底那層陰霾。劉蘇兒對著鏡子精心打扮,眉梢眼角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雀躍。
“今天和閨蜜約好了去逛街,”她一邊涂著口紅,一邊輕快地說,“可能會玩得比較晚,
晚飯你自己弄點吃的吧,別等我了。”“誰呀?”我放下手里的報紙,
目光停留在她容光煥發的側臉上,隨口問了一句。那精心修飾的妝容,似乎比平時更用心。
“小雯和小麗唄,”她轉過頭,笑容燦爛,帶著點久別重逢的興奮,“真是好久沒見了,
正好聚聚。”我點點頭,喉嚨有些發緊,最終沒再多問一個字。
看著她像只輕盈的蝴蝶般飄出門,高跟鞋敲擊地面的清脆聲響漸漸消失在樓道里,
客廳瞬間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門關上的那一刻,我像被抽掉了力氣般靠在沙發上,
手指無意識地收緊。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她身上那款新換的、價格不菲的香水味。
沉默只持續了幾秒,我便猛地坐直身體,抓過茶幾上的手機,
屏幕上冰冷的反光照著我緊繃的臉。手指快速滑動,找到那個名字,毫不猶豫地撥了出去。
“張軍,”電話接通,我的聲音低沉而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幫我個忙,
現在就去查一下那個安海泉的詳細情況。所有方面,
背景、資產、家庭、私生活……越詳細越好,挖得越深越好!
”電話那頭的張軍顯然聽出了我語氣中的異樣,沒有半句廢話,立刻應道:“明白,銳哥。
我這就去查,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你。”放下電話,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窗外的陽光緩慢移動,屋內的影子隨之變換,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鈍刀子割肉。我坐立不安,
無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事。安海泉那張看似儒雅實則精明的臉,
以及劉蘇兒最近越來越頻繁的加班、越來越注重打扮的模樣,
還有她手機屏幕亮起時那下意識躲閃的動作,在我腦海里交織盤旋,
形成一個巨大的、令人不安的問號。煩躁像藤蔓一樣纏繞心臟,我起身在客廳里來回踱步,
目光掃過家里熟悉的每一件陳設,卻感覺一切都蒙上了一層疏離的灰。
煎熬一直持續到下午五點。手機尖銳的鈴聲驟然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是張軍!
我幾乎是撲過去接起電話。“銳哥,查到了!
”張軍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和一絲完成任務后的疲憊,“資料很詳細,
我整理好發你郵箱了。”“好!快發過來!”我幾乎是吼出來的。掛掉電話,
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我立刻點開郵箱。一封未讀郵件孤零零地躺在那里。點開,
一份詳盡的調查報告鋪滿了屏幕。我逐字逐句地閱讀,每一個信息都像冰冷的針,
刺入我的神經:安海泉,42歲。名下三家核心公司:星辰傳媒,
主營娛樂經紀、廣告;景盛集團,房地產、投資;海鑫建材有限公司。
個人名下資產含公司股權、不動產等保守估值約150億元。
擁有本市頂級富人區“云頂山莊”別墅三套,
名下登記有勞斯萊斯幻影、賓利添越、保時捷911等豪車數輛。家庭關系:妻子李婉茹,
現為景盛集團旗下某投資公司實際負責人。育有一女,18歲,正在國外知名大學就讀。
私生活調查結果觸目驚心:安海泉私生活極其混亂,與多名女性保持不正當關系,
有長期包養情婦的記錄。更令人震驚的是,他確有一個年僅5歲的私生子,
由一名前情婦所生,目前母子二人居住在其名下的一處高檔公寓內,
生活費用全由安海泉承擔。報告的最后,張軍還補充了一條備注:安海泉近期活動頻繁,
尤其與星辰傳媒旗下幾位新晉藝人及“合作伙伴”往來密切,消費奢靡,
出入的多是高級會所和奢侈品店。6 .打印出來的紙張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
被我緊緊攥在手里,邊緣已經被汗水浸透。42歲,15億身家,混亂的私生活,
私生子……每一個字眼都在印證著我最壞的猜測。
劉蘇兒那張明媚的笑臉和這份冰冷的報告在我腦海中激烈碰撞,發出刺耳的轟鳴。
置的名牌衣物、閃爍其詞的手機信息……所有的碎片都找到了指向——那個叫安海泉的男人。
晚上十一點多,樓道里終于傳來熟悉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門開了,
劉蘇兒帶著一陣香風涌了進來,臉頰泛著運動后的紅暈,眼睛亮晶晶的,
整個人散發著一種近乎亢奮的活力。她手里、臂彎里掛滿了印著燙金Logo的購物袋,
沉甸甸的,幾乎要把她纖細的身子壓垮。“回來啦?買了這么多東西?”我迎上去,
接過她手上最重的幾個袋子,語氣盡量保持平靜,但手指接觸到那些光滑昂貴的紙袋時,
心底那陣惡心感再次翻涌上來。
hanel”、“Dior”、“Cartier”的標志在玄關的燈光下刺得我眼睛生疼。
里面露出的化妝品禮盒、珠寶首飾盒,無一不是頂尖奢侈品牌的新品。“哎呀,累死我了!
”她一邊換鞋一邊嬌嗔,聲音帶著撒嬌的意味。“小雯和小麗太能逛了,非拉著我買,
說我最近加班太辛苦,人都憔悴了,得好好打扮打扮犒勞自己。”她甩了甩長發,
動作間帶著一種刻意的風情。“哦?是么。”我看著她容光煥發的臉,
那精心描畫的眉眼和紅潤的唇色,哪里有半分“憔悴”的影子?我掂量著手里袋子的分量,
隨意問道:“這一趟,花費不少吧?”我記得很清楚,她以前買個幾百塊的包都要猶豫很久,
一件大衣可以穿好幾年。這種規模的奢侈購物,簡直是天方夜譚。她的笑容微微一頓,
隨即又綻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閃爍:“還好吧,難得聚一次,開心嘛,也沒花特別多。
”她輕描淡寫地帶過,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從其中一個精致的袋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深藍色的絲絨盒子,遞到我面前,
臉上帶著獻寶似的笑容:“喏,給你買的!”我疑惑地接過,打開盒子。
深藍色天鵝絨襯墊上,靜靜地躺著一塊銀光閃閃的手表,表盤設計簡潔大氣,
表圈鑲嵌著細密的鉆石,在燈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表盤下方,
那個皇冠標志清晰可見——一塊價值不菲的勞力士日志型。“勞力士?”我抬起頭,
目光銳利地看向她,聲音里帶著無法掩飾的驚詫和冰冷,“怎么突然給我買這么貴的東西?
”這絕不是她平時消費的水平,更不是她“犒勞自己”的理由能解釋的。
她似乎被我的目光刺了一下,但很快又堆起甜蜜的笑容,
伸手想幫我戴上:“看你最近工作也那么辛苦,臉色都不太好,就當慰勞你的嘛!
別問那么多了,試試看合不合適?”她的手指觸碰到我的手腕,
那溫熱的觸感此刻卻讓我感到一陣強烈的抗拒。我沒有動,
任由那塊沉甸甸的“慰勞品”躺在盒子里。目光掃過地上那堆價值連城的購物袋,
再落回眼前這塊冰冷昂貴的勞力士上。安海泉的名字,
連同他42歲的年齡、15億的身家、混亂的私生活、甚至那個5歲的私生子,
如同幻燈片般在我腦中瘋狂閃回。劉蘇兒臉上那刻意討好的笑容,
此刻看起來是那么虛假刺眼。“不是很多錢?”我重復著她剛才輕飄飄的話,
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蘇兒,你的‘不是很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