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租住在頂樓閣樓三年,從未見過房東真容。>她只通過門縫下塞紙條溝通,
每月按時收租,字跡娟秀如少女。>直到暴雨夜歸,
我撞見她正倉皇藏起一件猩紅旗袍——那布料竟裹著一枚銹蝕的懷表。>隔天她消失了,
紙條上只有一行顫抖的字:>“別碰那件衣裳。
”---我在這棟老洋房的頂樓蝸居了整整三年,像個寄居在歷史縫隙里的蟲豸。閣樓狹窄,
斜頂壓得人喘不過氣,夏天蒸籠冬天冰窖,唯一的優點是便宜。
便宜到足以讓我這個在格子間里被榨干最后一滴腦汁的社畜,暫時忘卻生活這張猙獰的大口。
三年了,我連房東是圓是扁都不知道。她像個只存在于門縫和紙條里的幽靈。每月五號,
雷打不動,一張邊緣裁得整整齊齊的便簽紙會從門底下悄無聲息地滑進來,
帶著一股若有似無、清冷如霜的檀香氣。紙上永遠是娟秀到不可思議的字跡,
像是用極細的狼毫小楷蘸著月光寫就:“租金放門口凳上即可。勿擾。陳。
” 那個“陳”字,最后一筆總是微微上揚,帶著點拒人千里的孤傲。我照做,
把錢用信封裝好,放在門外那張瘸了一條腿的舊方凳上。過不了多久再開門,
錢和信封就都不見了,仿佛被一陣風卷走,只留下凳面上一層薄薄的、同樣清冷的檀香塵。
這閣樓,似乎只有我一個人在住。整棟老洋房像個沉睡的巨獸,空洞、寂靜。偶爾深夜,
能聽到樓下傳來極其輕微的、仿佛踮著腳尖走路的腳步聲,沙沙,沙沙……像秋葉擦過地面,
轉瞬即逝,讓你疑心是幻覺。除此之外,別無生息。我曾試圖在交租時磨蹭,
或故意在樓梯口弄出點大動靜,妄想能“偶遇”這位神秘的陳太太。結果永遠是徒勞。
只有一次,我似乎瞥見樓下客廳通往內室的門簾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像被誰剛剛放下,
簾子后面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等我定睛再看,又什么都沒有了。
日子就像上了發條的老掛鐘,沉悶而規律地向前挪。直到那個暴雨如注的深夜。
那天項目上線,加班到快凌晨一點。走出寫字樓,外面已是水世界。狂風卷著豆大的雨點,
砸在臉上生疼,路燈的光暈在瓢潑雨幕中扭曲變形。打車軟件排到了三位數,我咬咬牙,
一頭扎進冰冷的雨簾里,朝著老洋房的方向狂奔。傘在這種天氣里純粹是擺設,
剛撐開就被風撕扯得變了形。等我像條落水狗一樣狼狽地沖進洋房幽暗的門廳時,
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根干紗,冰冷的雨水順著頭發、衣角滴滴答答往下淌,
在積著厚厚灰塵的水磨石地面上洇開深色的水漬。黑暗和寒冷讓我牙齒打顫。
我摸索著墻壁上那個熟悉的老式開關,“啪嗒”一聲,
頭頂那盞蒙塵的、昏黃如豆的吸頂燈掙扎著亮了起來,光線吝嗇地照亮門廳小小的一隅。
我甩了甩頭發上的水,正準備扶著濕滑的雕花木樓梯扶手往閣樓上爬——樓梯拐角處,
通往一樓內室的那扇厚重的、深色木門,毫無預兆地“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
昏黃的光線吝嗇地從門縫里擠出來,在地面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就在那光帶邊緣,
一個身影正背對著我,以一種極其倉皇、甚至可以說是驚懼的姿態,
試圖將一個東西塞進靠墻擺放的一個老式五斗櫥最上面的抽屜里!是房東陳太太!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見”她。雖然只是一個倉促的、被昏暗光線勾勒出的背影。
她身形瘦削得驚人,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深灰色斜襟盤扣薄襖,
下面是一條同樣素凈的黑色布褲。花白的頭發在腦后挽著一個極其緊實、一絲不茍的發髻。
她的動作帶著一種老年人特有的僵硬和顫抖,但此刻,那顫抖里浸滿了顯而易見的恐慌。
吸引我全部目光的,是她手里正慌亂塞向抽屜的那個東西——一抹刺眼的猩紅!
像一捧凝固的、灼熱的血!那是一件旗袍。即使是在如此昏暗的光線下,
那絲綢的質地也流淌著一種幽暗華麗的光澤,紅得驚心動魄。更詭異的是,
那件被揉成一團的猩紅旗袍,似乎包裹著什么東西。在她慌亂的動作間,
那東西從旗袍糾纏的褶皺里滑脫出來一小半,“啪嗒”一聲輕響,
掉落在積滿灰塵的水磨石地面上!是一枚懷表。黃銅外殼,蒙著厚厚的、綠慘慘的銅銹,
表鏈也銹蝕得厲害,斷了一截。表蓋似乎是半開著的,里面黑乎乎的,看不真切。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在死寂的門廳里不啻于一聲驚雷!陳太太的動作瞬間僵住!
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雕。她塞旗袍的動作停在半空,那只枯瘦的手懸在抽屜邊緣,
劇烈地顫抖起來。時間仿佛凝固了。冰冷的雨水順著我的額角滑下,滴進脖子里,
激得我一個哆嗦。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膠水,
帶著灰塵、檀香、霉味和陳年往事腐朽的氣息,沉沉地壓在肺上。幾秒鐘的死寂,
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然后,那個僵硬的背影極其緩慢、極其僵硬地……轉了過來。
燈光吝嗇地照亮了她的側臉。一張被歲月刀刻斧鑿過的臉,皮膚薄得像一層脆弱的蠟紙,
緊貼在嶙峋的骨頭上,布滿了深壑般的皺紋。嘴唇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向下撇著的直線。
最讓我心臟驟停的,是她的眼睛。那雙眼睛!渾濁、干澀,眼白泛著渾濁的黃色,
瞳孔在昏黃的光線下縮得極小,像兩顆冰冷的、沒有生命的黑色石子。此刻,
這雙眼睛里沒有任何情緒——沒有憤怒,沒有驚慌,甚至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
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骨髓都為之凍結的漠然。那漠然背后,
又仿佛沉淀著某種無法言說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東西。她就用這樣一雙眼睛,
直勾勾地、毫無波瀾地“看”著我。不是看,是“釘”住。像兩枚冰冷的釘子,
把我死死地釘在原地。我的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喉嚨發緊,
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抹刺眼的猩紅和地上那枚銹蝕的懷表,
還有那雙毫無生氣的、漠然的眼睛。她枯槁的手依舊懸在抽屜邊,
那件揉皺的猩紅旗袍一角還被她無意識地攥在手里,像攥著一團凝固的火。她沒有說話,
沒有質問,只是那樣“釘”著我。門廳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帶著水汽的喘息聲,
以及窗外暴雨瘋狂敲打玻璃的噼啪聲,混雜在一起,敲打著瀕臨崩潰的神經。幾秒鐘?
或許更久。在我幾乎要被這死寂和那雙眼睛壓垮時,她極其緩慢地、無聲地轉回了身。
仿佛我只是門廳里一件無關緊要的擺設,一尊落滿灰塵的石膏像。
她繼續著剛才被打斷的動作,小心翼翼地將那團猩紅塞進抽屜深處,然后輕輕推上抽屜,
發出“咔噠”一聲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做完這一切,她才重新轉回身,
依舊無視我的存在,像一道沒有重量的灰色影子,無聲無息地退回那扇深色木門內。
門在她身后輕輕合攏,隔絕了門縫里最后一絲光線,
也隔絕了那個令人窒息的身影和那抹驚心動魄的猩紅。“咔噠。”門鎖落下的聲音很輕,
卻像一把冰冷的錘子,狠狠砸在我的心口。門廳重新陷入更深的昏暗,
只有頭頂那盞昏黃的燈茍延殘喘地亮著。冰冷的雨水順著我的發梢滴落,砸在蒙塵的地面上,
發出單調而空洞的“嗒…嗒…”聲。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深色木門,
又緩緩下移,落在那枚躺在灰塵里的、銹蝕的銅質懷表上。它像一顆來自遙遠過去的心臟,
冰冷、沉默,帶著不詳的綠銹,躺在這片被遺忘的陰影里。表蓋半開著,里面黑洞洞的,
仿佛能吞噬光線。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比剛才淋透的雨水還要冰冷刺骨。
我猛地打了個寒顫,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上吱呀作響的樓梯,逃回了自己那間狹小的閣樓。
反手鎖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滑坐到地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擂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那一夜,我睜著眼睛在黑暗中躺了很久。窗外暴雨如注,敲打著斜頂的瓦片,
像無數只冰冷的手指在彈奏著混亂的樂章。腦海里反復閃現著那個倉皇的背影,
那雙漠然冰冷的眼睛,那抹刺目的猩紅,還有地上那枚銹跡斑斑的懷表……它們交織在一起,
編織成一張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網。第二天是周六。我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
昏昏沉沉地醒來。窗外雨已經停了,陽光透過狹小的老虎窗照射進來,
在布滿灰塵的地板上投下幾道明亮的光斑。昨夜的驚悚感在陽光下似乎消退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