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如刀，卷著細碎的冰晶，抽打在黑石崖裸露的峭壁上，發出嗚咽般的哨音。崖底，一片被遺忘的角落，散落著幾間低矮、歪斜的石屋，這便是青嵐宗外門最卑賤的所在——雜役區“骨鈴澗”。得名于風中那幾串懸掛在屋檐下，用野獸枯骨磨制的風鈴，響聲沉悶，如同垂死之物的哀鳴。
林寒縮在角落里，用凍得通紅、布滿細小裂口的手，緊緊攥著一塊冰冷的、摻雜著石屑的粗糲窩頭。他身上那件單薄的灰色雜役服，早已被洗得發白，破洞處用粗糙的麻線勉強縫補，依舊擋不住刺骨的寒意。他呼出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
十六歲，本該是少年意氣風發的年紀。但在青嵐宗，林寒這個名字，只意味著一件事——**道基殘缺的廢物**。三年前入門檢測，那根象征著靈根資質的“測靈玉柱”在他面前沉寂得如同死物，只在他掌心接觸的瞬間，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渾濁的灰光，隨即徹底熄滅。執事長老冷漠地宣判：“先天道基殘缺，靈氣難入，終生煉氣無望。” 從此，他便被打發到這骨鈴澗，與塵土、寒冰、以及宗門最骯臟的活計為伍。
“喲，這不是咱們的‘灰鼠’嗎？又在啃你那寶貝石頭？”一個充滿戲謔的聲音響起。一個身材壯實、穿著同樣灰衣但明顯厚實些的少年，帶著兩個跟班，堵在了林寒避風的角落前。他叫趙虎，煉氣一層巔峰，是這片雜役區的小霸王，最喜歡欺凌弱小，尤其以羞辱林寒這個公認的廢物為樂。
林寒沒有抬頭，只是將窩頭往懷里又藏了藏。他的身體本能地繃緊，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反抗？徒勞。道基殘缺的他，連一絲靈力都無法引動，在煉氣一層的趙虎面前，比一只真正的灰鼠還要孱弱。
“跟你說話呢，聾了？”趙虎一腳踢在林寒身側的石頭上，碎石飛濺。他俯下身，一把揪住林寒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提溜起來，像拎著一件破麻袋。“聽說你今天去‘埋骨坡’清理戰場遺跡了？那種地方煞氣沖天，你這廢物沒被嚇尿褲子吧？撿到什么寶貝沒有？孝敬孝敬虎爺！”
埋骨坡，是青嵐宗弟子處理低級妖獸尸骸和比斗失敗者遺骨的地方。常年累月，煞氣、死氣、以及逸散駁雜的靈力糾纏彌漫，尋常雜役靠近都覺心悸氣短。林寒被分配到這個任務，本身就是一種變相的折磨。
林寒依舊沉默，只是那雙深陷在眼窩里的眸子，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異樣。趙虎不耐煩了，蒲扇般的大手直接伸向他懷里，要搶奪那半塊窩頭，更是想搜刮他可能私藏的“油水”。
就在趙虎的手即將觸碰到林寒胸口的剎那——
異變陡生！
趙虎體內那點微薄的靈力，在他用力抓扯時下意識地運轉到了手掌上，試圖給林寒點顏色看看。然而，這股靈力甫一接觸到林寒的身體，就如同泥牛入海！
“嗯？”趙虎一愣，感覺自己的手掌像是按進了一團粘稠冰冷的淤泥里，那點可憐的靈力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帶著他手臂的力量都仿佛被吸走了一部分，一陣難以言喻的虛弱感襲來。
“怎么回事？！”趙虎驚疑不定地抽回手，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向林寒。林寒依舊低著頭，身體微微顫抖，似乎是被嚇的。但趙虎分明感覺，剛才那一瞬間的接觸，林寒的身體冰冷得不像活人，而且……有種詭異的吸力？
“媽的，邪門！”趙虎心里有點發毛，但眾目睽睽之下，面子掛不住。他不敢再用靈力，直接掄起拳頭，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砸向林寒的腹部。“裝神弄鬼！老子揍死你！”
“砰！”沉悶的肉體撞擊聲。
林寒被這一拳打得弓起了身子，像只煮熟的蝦米，重重撞在身后的石壁上，又滑落在地。劇痛瞬間席卷全身，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他蜷縮著，劇烈地咳嗽，嘴角溢出一絲鮮紅的血沫。
然而，沒有人注意到，包括趙虎自己——他那飽含力量的一拳，在接觸林寒身體的瞬間，拳頭表面覆蓋的那層極其稀薄的護體靈力，如同被無形的黑洞吞噬，消失得干干凈凈。這一拳，是純粹的肉體力量，否則，以煉氣一層修士的靈力加持，足以將毫無防護的林寒打成重傷甚至致命。
“廢物就是廢物！一拳都扛不住！”趙虎甩了甩拳頭，感覺有點不對勁，但看到林寒的慘狀，又得意起來，朝地上啐了一口。“晦氣！我們走！”他帶著跟班揚長而去，留下角落里蜷縮的身影和四周雜役們麻木或幸災樂禍的目光。
寒風依舊嗚咽，骨鈴沉悶地響著。
林寒蜷縮在冰冷的角落里，身體的劇痛讓他幾乎昏厥。但此刻，比疼痛更讓他恐懼的，是體內深處那**翻江倒海般的異動**！
就在趙虎那蘊含靈力的一抓和一拳接觸他身體的瞬間，他體內那沉寂了三年、如同死物的存在——那塊在他清掃埋骨坡最深處、一個被歲月掩埋的古老祭壇廢墟時，意外被一道不起眼的灰光擊中后融入他胸口的“**紀元碎片**”，驟然被激活了！
一股冰冷、狂暴、充滿毀滅氣息的吸力，不受控制地從碎片中爆發出來！它貪婪地吞噬了趙虎那點微不足道的靈力，如同干涸的沙漠吸走一滴水。然而，吞噬并未停止！碎片仿佛一個被驚醒的、饑渴萬年的兇獸，開始瘋狂地**掠奪**林寒自身！
林寒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戳破的氣球。本就稀薄的生命精氣、血肉中蘊含的微弱生機、甚至那支撐著他忍受痛苦的意志力，都在被那碎片瘋狂地撕扯、吞噬！身體內部傳來可怕的、令人牙酸的“滋啦”聲，仿佛血肉骨骼都在被無形的力量侵蝕、消融。
“呃啊……”他喉嚨里發出壓抑不住的、野獸般的低吼，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汗水瞬間浸透了他的破衣，又在寒風中迅速結冰，覆蓋在他身上，如同裹了一層冰霜的尸骸。
**這就是代價！** 碎片吞噬外來的靈力是本能，但激活之后，它急需能量維持自身的存在！而它唯一能穩定獲取的“食糧”，就是林寒這個宿主的生命本源！
**噬靈體質**——這根本不是天賦，是詛咒！是附骨之疽！
就在林寒感覺自己即將被徹底吸干，意識沉入無邊黑暗的深淵時，那狂暴的吞噬之力似乎暫時達到了某個臨界點，或者說是碎片勉強“吃飽了”那點可憐的靈力與林寒的生命力。
緊接著，一股比之前吞噬更為恐怖的**劇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從碎片所在的位置猛然爆發，瞬間貫穿了他全身每一條細微的經脈、每一寸血肉、甚至每一個念頭！
“嗬——！”林寒猛地瞪大了眼睛，眼球布滿血絲，幾乎要凸出眼眶。他想慘叫，卻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張大嘴巴，如同離水的魚。這痛苦超越了肉體的極限，直抵靈魂深處。仿佛有無形的熔爐在他體內點燃，要將他的血肉、骨骼、靈魂都投入其中，煅燒、碾磨、提純！
在這足以讓常人瞬間崩潰的極致痛苦中，林寒的意識反而被刺激得異常清晰。他看到自己破爛衣衫下，皮膚表面詭異地浮現出無數細密的、如同蛛網般的灰色紋路，這些紋路閃爍著微弱的、令人心悸的寂滅光芒。而在這些紋路的核心——他的胸口，一點極其微小、比塵埃還要細小的、散發著混沌灰芒的晶體，正緩緩凝聚、沉淀。
劫灰！
碎片吞噬了趙虎的靈力和他自身的生命精氣后，終于轉化出了一絲屬于他的力量——那蘊含著“**寂滅新生**”真意的**劫灰**！
這絲劫灰誕生的瞬間，那焚身鍛魂的劇痛陡然減輕了一絲，仿佛在無盡的毀滅中，終于誕生了一粒微小的、屬于“新生”的種子。一股難以言喻的、微弱卻精純無比的能量，伴隨著那寂滅真意，緩緩注入他干涸、瀕臨崩潰的身體。
這股能量所過之處，那被吞噬之力破壞的經脈、血肉，竟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開始**強行彌合**！過程依舊痛苦無比，如同用燒紅的烙鐵去焊接斷裂的血管，但林寒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那原本如同布滿裂痕的破瓦罐般的“道基”，竟然被這絲“劫灰”能量，極其微弱地……**修補了一絲**！
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絲，如同在浩瀚的沙漠中滴入一滴水，但這確確實實是**修復**！是他這個被判定終生無望的廢物，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身“殘缺”被彌補的可能！
“呼…呼…”林寒癱軟在地，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又像是被反復碾碎后重新拼湊起來。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疼痛。汗水、血水、冰碴混合在一起，黏膩而冰冷。
他艱難地抬起手，看著自己依舊枯瘦、布滿凍瘡和老繭的手掌。那皮膚下，似乎有極其黯淡的灰色流光一閃而逝。剛才那地獄般的經歷，那吞噬一切的冰冷，那焚身的劇痛，那劫灰誕生時毀滅與新生的交織感……清晰地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力量？這算力量嗎？這是用生命去喂養魔鬼換來的毒藥！每一次動用，都是在飲鴆止渴！
恐懼、絕望、還有一絲……在無邊黑暗中抓住唯一一根毒刺般的稻草而產生的、扭曲的**希望**，在他眼中瘋狂交織。
就在這時，骨鈴澗入口處傳來一陣騷動和驚呼。
“死…死人了！”
“是…是血刀！血刀劉三！”
“天啊，他怎么死在這里了？”
林寒艱難地轉動眼珠，透過人群的縫隙看去。只見不遠處的雪地上，躺著一具尸體。那是個滿臉橫肉、胸口紋著血色短刀圖案的漢子，正是附近臭名昭著的散修，煉氣二層的“血刀”劉三。他雙眼圓瞪，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胸口有一個焦黑的窟窿，像是被什么可怕的力量瞬間洞穿、湮滅。
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和……更為強烈的、駁雜卻遠比趙虎精純的靈力氣息，正從那尸體上緩緩逸散開來。
林寒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具尸體，盯住了尸體傷口處逸散的、對他來說如同黑暗中的燈塔般醒目的駁雜靈力。
他體內沉寂下去的碎片，似乎感應到了這“美味”，再次傳來一絲微弱的、冰冷而貪婪的悸動。
一股源自生命最本能的、對生存的極度渴望，混合著碎片帶來的毀滅沖動，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他的心臟。
他舔了舔干裂滲血的嘴唇，一股帶著血腥味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吞噬…還是…死亡？**
骨鈴在寒風中，發出沉悶而悠長的哀鳴，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更深的劫難敲響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