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凝固的灰。
意識如同沉在深海的頑石,緩慢上浮。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整個存在都被粗暴地縫合過。
林寒“睜開”了眼。
沒有光,只有一片深邃、粘稠、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黑暗。但這黑暗,卻在他的感知中纖毫畢現——一種全新的、冰冷的、基于寂滅本質的“視覺”。
他正躺在一個堅硬的平面上。身下傳來的觸感冰冷、光滑,帶著一種歷經萬載歲月的沉凝死寂,如同最上等的寒玉,卻又蘊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鋒銳之意。這觸感并非通過皮膚(如果那層覆蓋軀干的灰色角質層還能稱為皮膚的話),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識深處。
他嘗試著移動。
軀干覆蓋的灰色角質層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如同粗糙的砂紙在打磨巖石。沉重。前所未有的沉重。這具新生的軀體,仿佛由整座鉛山澆筑而成,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需耗費巨大的心力。體內奔涌的不再是狂暴的劫灰之力,而是一種更加凝練、更加沉重、帶著萬物歸墟般終極死寂的**元力**——寂滅元力!它如同冰冷的水銀,在灰色水晶絲線般的脈絡中緩緩流淌,每一次流動,都帶來一種靈魂被冰封、又被強行拽回現實的撕裂感。
雙臂……空空如也。
肩胛骨的位置,覆蓋著更加厚實的灰色角質層,形成兩個光滑而突兀的斷口。沒有痛楚,只有一種永恒的、冰冷的缺失感。那是寂滅之骸意志抹殺的證明,是向深淵換取生機的代價。亡魂的怨念低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粘稠的**死寂回響**,如同億萬亡魂在時間盡頭永恒的嘆息,烙印在靈魂深處,成為他存在的一部分。
他艱難地撐起上半身,覆蓋著灰色角質層的脊椎發出輕微的“咔吧”聲,如同生銹的機括在轉動。
視野(或者說感知)擴展。
他躺在一艘……**舟**上。
一艘巨大、古老、由某種無法形容的灰白色**巨骨**雕琢而成的舟!
骨舟狹長,形態猙獰,如同某種史前巨獸的肋骨被強行扭曲塑形。舟體表面布滿無數刀劈斧鑿般的古老傷痕,以及大片大片干涸凝固、呈現出深紫色的污漬——那是凝固了不知多少萬年的神魔之血!濃烈到化不開的煞氣、怨氣、以及一種凌駕于眾生之上的恐怖威壓,從這些血跡和傷痕中滲透出來,與林寒體內的寂滅元力產生著微弱的共鳴與排斥。
骨舟靜靜懸浮在一片無邊無際的、粘稠如墨的**黑暗之海**上。沒有風,沒有浪。海水呈現出一種死寂的深黑,沉重得如同液態的鉛汞。濃稠的、蘊含著精純死寂與混亂氣息的**歸墟之氣**,如同瘴霧般彌漫在海面之上,緩緩沉浮。這氣息冰冷刺骨,帶著強烈的侵蝕性,若非林寒此刻的軀體本質已近乎寂滅,光是暴露在這氣息中,就足以讓他瞬間化為飛灰。
他低頭,看向骨舟的“甲板”。
舟身并非完全平坦,而是帶著巨骨天然的弧度。在靠近他腳部的位置,舟體表面并非光滑的骨壁,而是……**無數密密麻麻、相互擠壓、扭曲變形的骸骨**!這些骸骨形態各異,大小不一,有人形,有獸形,更有許多難以名狀的怪異骨骼。它們仿佛被某種恐怖的力量強行熔鑄、嵌合進了巨骨舟體之中,成為了船體的一部分!骸骨的眼窩空洞洞地朝向黑暗,無聲地訴說著永恒的絕望與囚禁。
林寒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具相對完整的、形似某種巨禽的頭骨上。空洞的眼窩深處,似乎殘留著一點極其微弱的、不甘的怨念火星。
嗡!
他體內的寂滅元力自行流轉,胸口沉寂的劫蓮源種(或者說那顆混沌歸墟種)微微一跳。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吸力瞬間產生!
“呃……”
一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飽含痛苦與解脫的嘆息,仿佛跨越時空傳來。
那點微弱的怨念火星,如同被投入黑洞的光,瞬間被吸扯出來,化作一縷比頭發絲還細的灰色氣流,無聲無息地沒入林寒覆蓋著灰色角質層的胸口!
轟!
一股冰冷的、夾雜著遠古禽鳥兇戾意志的微弱能量流,瞬間融入奔涌的寂滅元力之中!能量本身微不足道,但其中蘊含的那一絲來自遠古的、兇悍不屈的意志碎片,卻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在林寒冰冷的意識深處,激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漣漪——那是屬于生靈的、最后的掙扎印記!
林寒猛地一震,下意識地后退一步(盡管沒有腳,只是軀干向后挪動),覆蓋著灰色角質層的胸口微微起伏。吞噬!并非他主動操控,而是這具新生的寂滅之軀的本能!它如同貪婪的饕餮,本能地汲取著周圍一切可被同化的“死亡”與“終結”!
他低頭,看著自己灰色的“手”(或者說覆蓋著角質層的肢體末端),一股源自靈魂的冰冷寒意瞬間蔓延。他成了什么?行走的歸墟?亡魂的熔爐?
劫蓮源種在胸腔內緩緩搏動,傳遞出一絲微弱卻堅韌的混沌原初之意,如同定海神針,勉強維系著他意識核心的最后清明,抵抗著那因吞噬而產生的、更深沉的沉淪感。
骨舟,在死寂的歸墟之海上,無聲地滑行著。
沒有帆,沒有槳,更無任何動力。它仿佛被這片黑暗之海本身推動,又或是遵循著某種早已設定好的、通往最終寂滅的軌跡。舟行之處,粘稠的歸墟之氣自動分開,又在舟尾緩緩合攏,不留一絲痕跡。
林寒掙扎著,用僅存的軀干挪動到骨舟邊緣(那里同樣鑲嵌著無數掙扎的骸骨)。他凝望著下方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之海。海水并非純粹的水,更像是液態的、濃縮到極致的死亡與終結。無數更加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亡者殘念,如同海底的微生物,在粘稠的“海水”中沉浮、哀嚎,最終被歸墟本身徹底溶解、同化。
這就是他逃出生天的“路”?乘著一艘由神魔之骨和無數亡骸鑄就的詭異骨舟,漂流在這片象征著萬物終結的歸墟之海上?這艘船,最終會駛向何方?是徹底的虛無,還是……另一個更恐怖的絕地?
就在這時——
嗡!
一直沉寂的紀元碎片(或者說是與劫蓮源種融合后的新核心),毫無征兆地,猛地一震!
這一次,不再是悸動或指向,而是一種強烈的、帶著警告意味的**共鳴**!如同平靜的湖面被投入巨石!
林寒體內的寂滅元力瞬間變得躁動不安!覆蓋軀干的灰色角質層下,那些蛛網般的寂滅灰紋驟然亮起,散發出冰冷的光暈!
他猛地抬頭,灰敗的“視線”死死盯向前方黑暗之海的深處!
濃稠的歸墟瘴氣在那里緩緩翻滾,如同亙古不變的背景。但此刻,在那片翻滾的瘴氣深處,一點極其微弱、極其黯淡的……**幽綠色光芒**,如同鬼火般,突兀地亮了起來!
那光芒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粘稠感,仿佛腐爛沼澤中升騰的磷火。它并非靜止,而是在緩緩移動,目標……赫然是這艘骨舟!
一股陰冷、腐朽、帶著濃烈惡意與貪婪的氣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穿透厚重的歸墟瘴氣,遙遙鎖定了骨舟,更鎖定了舟上唯一的“活物”——林寒!
“嗬……”林寒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嘶鳴。新生的軀體本能地繃緊,灰色角質層下寂滅元力瘋狂流轉,在體表形成一層薄薄的、不斷明滅的灰暗光暈。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被頂級掠食者盯上的巨大危機感,瞬間攫住了他!
那是什么?!
歸墟之海中的“活物”?還是……某種依托亡骸與怨念而生的詭異存在?
不管是什么,那幽綠光芒中透出的惡意與貪婪,清晰無比!它渴望著骨舟,更渴望著舟上這具蘊含著劫蓮源種與寂滅之力的“新鮮”軀殼!
骨舟依舊在無聲地滑行,速度似乎沒有絲毫變化。
但那點幽綠的光芒,卻在視野中迅速放大!它移動的速度,遠超骨舟!
伴隨著光芒的靠近,那陰冷腐朽的氣息也越發濃郁。林寒甚至能“聽”到一種細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如同無數枯骨在沼澤中拖行。
終于!
濃稠的瘴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排開。
那幽綠光芒的來源,清晰地呈現在林寒的感知之中。
那并非一個“點”,而是一盞燈。
一盞造型極其詭異、由某種慘白色骨骼雕琢而成的……**引魂燈**!
燈盞形似扭曲的頭骨,下顎骨被拉長,形成提手。燈口燃燒著一簇幽綠、粘稠、不斷滴落著綠色“油脂”的火焰。火焰跳躍間,映照出提燈者模糊的身影。
那是一個……“人”。
或者說,曾經是人的東西。
它身披著一件破爛不堪、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和材質、沾滿黑色淤泥與暗紅色苔蘚的寬大斗篷。斗篷之下,露出的并非肢體,而是……**纏繞著污穢裹尸布、不斷滲出墨綠色粘液的朽爛軀干**!它的頭顱低垂著,被斗篷的兜帽深深遮住,只能看到兜帽陰影下,兩點與燈焰同色的、充滿無盡貪婪與瘋狂的幽綠光芒,如同餓狼般死死盯住了林寒!
它無聲無息地懸浮在歸墟之海上空,破爛的斗篷下擺無風自動,如同水母的觸須。它一手提著那盞散發著不祥光芒的引魂燈,另一只“手”……則拖拽著一根粗大的、由無數銹跡斑斑、斷裂的**黑色鎖鏈**絞合而成的鏈球!鎖鏈的末端,深深刺入歸墟之海粘稠的“海水”中,仿佛在拖拽著什么沉重之物。
隨著它的靠近,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尸腐惡臭,混合著歸墟之氣,撲面而來!
“嗬……嗬嗬……”
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破風箱抽氣般的嘶啞笑聲,從那朽爛軀干的深處傳來。幽綠的目光貪婪地掃過林寒覆蓋著灰色角質層的軀干,最終死死釘在他胸口——劫蓮源種所在的位置!
“新的……船……客……”嘶啞的聲音斷斷續續,每一個音節都如同生銹的鋸子在摩擦朽木,充滿了令人作嘔的粘膩感,“還是……上好的……薪柴……”
它緩緩抬起了那只拖著沉重鎖鏈的“手”。腐爛的裹尸布縫隙中,墨綠色的粘液滴落,在歸墟海面上發出輕微的“滋滋”聲。
“留下來吧……永恒的……安眠……”
話音未落!
轟隆!!!
那根纏繞著它手臂的粗大黑色鎖鏈,如同蘇醒的魔蟒,猛地從歸墟之海中沖天而起!鎖鏈末端,赫然拖拽著一個巨大無比、由無數慘白骸骨和銹蝕兵刃強行拼湊焊接而成的……**骸骨巨錨**!
巨錨帶著萬鈞之勢,卷起滔天的黑色歸墟浪濤,裹挾著無數亡魂被撕裂的尖嘯,撕裂濃稠的瘴氣,朝著骨舟……更準確地說是朝著骨舟之上的林寒,狠狠砸落!
那威勢,仿佛要將整艘骨舟連同林寒一起,砸入永恒的歸墟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