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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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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初秋的梧桐葉,在傍晚的涼風里簌簌作響,落得滿校園都是。

張辰抱著那把從跳蚤市場淘來的舊吉他,像抱著什么稀世珍寶,

又一次站在了女生宿舍樓下那片熟悉的、被踩得有點發亮的空地上?!巴硗?!”他仰著頭,

聲音帶著點孤注一擲的嘶啞,穿透三樓某個緊閉的窗戶,“蘇晚晚!聽好了!

”手指撥動琴弦,帶著生澀卻異常執拗的節奏。他深吸一口氣,

用力唱了出來:“愛上一匹野馬,

可我的家里沒有草原……”是宋冬野那首還沒徹底爛大街的《董小姐》。歌聲談不上多動聽,

甚至有幾個音劈了叉,在傍晚的空氣里顯得格外突兀。樓上幾個窗戶猛地推開,

探出幾張帶著睡意或厭煩的臉?!皬埑?!你有完沒完?”一個尖銳的女聲劃破空氣,

“第幾次了?七次了吧?要點臉行不行?晚晚根本不想理你!”張辰像是沒聽見,脖子梗著,

眼睛死死盯著那扇紋絲不動的窗戶,歌聲更大更用力了,

仿佛要用這不成調的音符把緊閉的窗欞鑿穿。他臉頰滾燙,汗水順著鬢角滑進衣領,

后背的T恤也洇濕了一塊?!皣W啦——”一盆涼水,兜頭澆下。

冰冷刺骨的水瞬間浸透了他的頭發、臉、肩膀,順著脖子一路流進衣服里,

激得他渾身一哆嗦。吉他發出一聲沉悶的嗚咽?!扒逍蚜藛??窮鬼!

”剛才那個尖銳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晚晚是你能想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水珠順著張辰的睫毛往下滴。他抹了一把臉,

濕透的劉海狼狽地貼在額頭上。周圍的空氣似乎凝固了,

只有水滴砸在地面的聲音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樓上樓下,無數目光像針一樣扎在他身上,

好奇的、嘲笑的、同情的。他抱著濕漉漉的吉他,像一尊被雨水淋壞的泥塑,僵在原地。

“砰!”三樓那扇緊閉的窗戶終于打開了。張辰的心猛地一跳,幾乎要躍出喉嚨。然而,

他看到的不是蘇晚晚,是她同宿舍那個叫陳璐的女生,正叉著腰,一臉怒容地俯視著他。

“張辰!”陳璐的聲音比他剛才的歌聲還要響亮,“晚晚讓我告訴你!這是最后一次!

再敢來騷擾她,我們就叫保衛處了!聽見沒有?滾!”最后那個“滾”字像一把冰冷的錘子,

狠狠砸在張辰的心口。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堵了一團浸水的棉花,發不出任何聲音。

懷里的吉他濕漉漉、沉甸甸的,冰冷的水汽順著皮膚往骨頭縫里鉆。他垂下頭,

沒再看那扇窗戶一眼,也沒理會周遭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只是默默地轉過身,

抱著那把滴水的吉他,拖著同樣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

沉默地離開了那片梧桐樹影下的小空地。濕透的球鞋踩在落葉上,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響,

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那顆被澆得透心涼的心上。第七次了。也許,真的該結束了?

那個冬天來得特別早,也特別冷。十一月底,一場猝不及防的寒流席卷了整個城市,

氣溫驟降,校園里處處可見縮著脖子匆匆趕路的人影。空氣干冷刺骨,吸一口,

鼻腔都帶著冰碴子的感覺。深夜,男生宿舍樓一片寂靜。張辰剛敲完一段代碼,

揉了揉發澀的眼睛,正準備爬上床鋪。手機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了起來,嗡嗡震動。

他瞥了一眼,是陳璐的號碼?心頭猛地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拔梗?/p>

”他接通,聲音帶著熬夜后的沙啞。“張辰!”電話那頭陳璐的聲音又急又慌,

完全沒了上次的刻薄,“晚晚!晚晚燒得厲害!燙得嚇人!校醫院晚上就一個值班醫生,

根本忙不過來,藥也開不全!她迷迷糊糊一直在說胡話……宿舍里就我們倆,

我不知道怎么辦了……”“多少度?”張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睡意全無。

“39度8!剛量的!還在往上走!嘴唇都燒白了!”陳璐的聲音帶著哭腔。“等我!

”張辰只說了兩個字,立刻掛斷電話。他像彈簧一樣從椅子上彈起來,

胡亂抓起椅背上那件最厚的舊羽絨服套在身上,動作快得差點把袖子扯破。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藥店!最近的藥店在校外,學校后門那條街!他沖到宿舍門口,

又猛地折返回來,從床底下拖出那個裝泡面的大紙箱——那是他的“小金庫”,

里面塞滿了各種兼職賺來的零散鈔票。他一把抓起里面所有的錢,

看也沒看就塞進羽絨服口袋,轉身沖出了宿舍門。深夜的校園空曠得嚇人。

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路燈的光暈在寒霧中顯得朦朧而慘白。他一路狂奔,

沉重的腳步聲在寂靜里回蕩,撞在冰冷的教學樓上又反彈回來。后門早已落鎖,

鐵柵欄門在黑暗中泛著冷硬的光。他跑到跟前,沒有絲毫猶豫,雙手抓住冰冷的鐵條,

腳蹬在門框上,用盡全身力氣翻了過去。羽絨服被尖銳的鐵鉤掛了一下,“刺啦”一聲,

扯開一道口子,白色的劣質羽絨瞬間被寒風卷出來,像細碎的雪片一樣飄散。

他顧不上看一眼,落地后踉蹌了一下,穩住身體繼續朝校外那條亮著零星燈光的街道狂奔。

他沖進一家24小時藥店,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嗆得他直咳嗽。

“退燒藥!最好的!感冒藥!消炎藥!止咳的!還有……溫度計!都要!

”他語無倫次地對著睡眼惺忪的店員喊,

一邊把口袋里那團皺巴巴、沾著汗水的鈔票全掏出來拍在柜臺上。

店員被他狼狽的樣子嚇了一跳,看著他羽絨服上還在不斷飄出的白絮,趕緊低頭給他找藥。

張辰焦灼地等著,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冰冷的柜臺邊緣,目光死死盯著店員慢條斯理的動作。

終于,他拎著一個沉甸甸的塑料袋沖回學校后門。再次翻越那道冰冷的鐵門時,

動作比之前更加笨拙急切,手被粗糙的鐵銹劃破了也渾然不覺。他一路沖到女生宿舍樓下,

對著蘇晚晚宿舍那扇黑漆漆的窗戶壓低聲音喊:“陳璐!陳璐!”幾秒鐘后,

窗戶小心地推開一條縫,陳璐探出頭來?!敖又?!”張辰用力把沉甸甸的塑料袋拋了上去。

陳璐手忙腳亂地接住?!八幎荚诶锩?!說明書!多給她喝水!用溫水擦擦!”張辰仰著頭,

一口氣急促地交代著。寒風卷起他羽絨服破裂處漏出的羽絨,在他身邊打著旋兒。

他呼出的白氣在路燈下凝成一團又一團,手指凍得通紅僵硬,

剛才翻鐵門時劃破的傷口滲出的血珠在冷空氣里迅速凝固,變成暗紅色的一道。“知道了!

你快回去吧!”陳璐的聲音透過縫隙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張辰點點頭,

又看了一眼那扇窗戶,這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一步一滑地往回走。

冷風灌進他破開的羽絨服,帶走僅存的熱量,凍得他牙齒都在打顫。

后背被汗浸濕的地方此刻冰涼一片,緊貼著皮膚。他裹緊破開的衣服,縮著脖子,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冰冷的梧桐道上。路燈把他孤單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地上散落的梧桐葉被他的腳步踩碎,發出細微的、如同心碎般的脆響。幾天后,

一個難得的暖陽午后,圖書館靠窗的位置,陽光懶洋洋地灑進來。張辰坐在蘇晚晚對面,

面前攤著一本厚厚的《數據結構》,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他低著頭,

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上一條小小的劃痕,像個等待宣判的囚徒。蘇晚晚坐在他對面,

臉色依舊帶著大病初愈后的蒼白,但精神好了很多。她穿著干凈的米白色毛衣,

長長的睫毛垂著,目光落在攤開的《外國文學史》上,卻半晌沒有翻動一頁。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安靜,只有遠處書架間偶爾傳來的腳步聲和翻書聲。終于,

她抬起頭,清澈的目光落在張辰臉上。張辰的心猛地一跳,幾乎要跳出胸腔?!皬埑?,

”她的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水面,“那天晚上……謝謝你。”張辰喉結滾動了一下,

喉嚨發干,想說“不用謝”,或者“應該的”,但最終只發出一個含糊的音節:“……嗯。

”又是一陣沉默。陽光在她柔軟的發梢跳躍。“我……”蘇晚晚抿了抿唇,

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白皙的手指在書頁邊緣無意識地捻著,“我答應你了。

”張辰猛地抬起頭,眼睛瞬間睜大,瞳孔里映著窗外明亮的陽光和她認真的臉龐。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他,沖擊得他頭暈目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血液一下子沖上頭頂,臉頰瞬間變得滾燙,連耳根都紅透了。他想笑,想跳起來,想大喊,

想告訴全世界!但身體卻像被釘在了椅子上,動彈不得,只能傻傻地看著她,嘴唇哆嗦著,

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暗碧K晚晚微微蹙起眉頭,

那絲猶豫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蕩開了張辰滿心的歡喜,“我媽媽……她可能,

不太會同意?!彼穆曇舻土讼氯?,帶著一種無力的擔憂,“她那個人……比較固執。

”“沒關系!”張辰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魯莽的堅定,急切地打斷她,

“阿姨那里我去說!我會努力!我會證明給她看!我……我一定能做到!”他語速飛快,

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也像是在向她保證。蘇晚晚看著他眼中燃燒的、近乎灼熱的光芒,

看著他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沉默了幾秒。最終,那緊蹙的眉頭似乎松開了一點點,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唇邊終于漾開一絲極淡、極淺的笑意,

像初春雪地里悄然綻放的一點鵝黃。陽光暖洋洋地灑在他們身上,

空氣中飄浮著舊書頁特有的干燥芬芳。窗外,高大的梧桐樹枝椏伸展,

光禿禿的枝干在湛藍的天空下勾勒出遒勁的線條。這一刻,圖書館的喧囂似乎都遠去了,

世界只剩下他和她,以及那份剛剛萌芽、卻已注定要經歷風雨的承諾。

張辰的心被巨大的幸福填滿,

仿佛之前的狼狽、寒冷和七次被拒的痛苦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序曲。他偷偷在桌下握緊了拳頭,

指甲掐進掌心,用那一點刺痛提醒自己這不是夢。那個寒假,張辰沒有回家。

他留在了學校所在的城市,找了份在電腦城組裝電腦的兼職,

又從網上接了一些零散的程序調試小活。出租屋很小,暖氣不足,窗玻璃上結著厚厚的冰花。

他每天早出晚歸,回來后就裹著被子,在二手筆記本電腦上噼里啪啦地敲代碼,

餓了就泡一碗最便宜的袋裝面。他想著,得攢錢,給晚晚買點像樣的新年禮物,更重要的是,

他得存下一筆“見面費”——為了那個暑假必須面對的、至關重要的會面。

時間在鍵盤的敲擊聲和泡面的熱氣里滑到了2013年的盛夏。七月流火,

空氣悶熱得如同凝固的膠水。張辰特意穿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短袖襯衫,洗得發白的牛仔褲,

還有那雙陪伴了他整個大學時光、鞋幫有些開膠但刷得干干凈凈的帆布鞋。

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個印著“電腦城”字樣的廉價紙袋,

儉用攢下錢買的一條淡粉色絲巾——這是他在商場柜臺前徘徊了足足一個小時才咬牙決定的。

當他站在蘇晚晚家那棟位于城西老式小區、略顯陳舊的單元樓下時,手心全是汗。

蘇晚晚早已等在門口,她穿著一條素雅的連衣裙,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欣喜,

但隨即又被濃重的憂慮覆蓋。她快步迎上來,低聲說:“我媽……心情不太好,

你說話小心點。”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揪著裙角,這個細微的動作張辰見過幾次,

每次都是在極度不安的時候。張辰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點點頭:“嗯,

我知道?!蓖崎_那扇漆色斑駁的鐵門,

一股老房子特有的、混合著樟腦丸和飯菜氣味的空氣撲面而來。客廳不大,

陳設簡單卻收拾得異常整潔,近乎一塵不染,透著一種刻板的秩序感。

一個穿著深色套裙、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女人正坐在靠窗的舊沙發上,手里捧著一杯茶。

她就是蘇晚晚的母親,周雅茹。聽到開門聲,周雅茹抬起頭。她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

第一時間就精準地落在了張辰腳上那雙刷得發白、卻難掩陳舊和開膠痕跡的帆布鞋上。

那目光銳利、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挑剔,仿佛能穿透鞋面,

直接掂量出鞋主人的斤兩?!鞍⒁毯谩!睆埑脚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砥椒€自然,微微欠身,

把手里的紙袋遞過去,“一點小禮物,不成敬意?!敝苎湃愕哪抗饨K于從張辰的鞋面移開,

淡淡地掃了一眼那個印著“電腦城”的紙袋,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下撇了一下。

她沒有伸手去接,只是用下巴點了點旁邊的椅子,聲音不高不低,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坐吧?!睆埑揭姥宰?,脊背挺得筆直,雙手放在膝蓋上,

像個等待老師提問的小學生。蘇晚晚默默地坐在他旁邊的另一張椅子上,低著頭,

手指又開始無意識地絞著裙角。周雅茹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

目光重新落在張辰身上,平靜地開口:“小張是吧?聽晚晚提過幾句。家里……做什么的?

”“阿姨,我家在鄰省一個小縣城,”張辰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誠懇而坦然,

“爸媽都是普通工人,在縣里的機械廠上班?!薄芭?,工人家庭?!敝苎湃惴畔虏璞?/p>

杯底碰到玻璃茶幾,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她臉上沒什么表情,語氣也聽不出波瀾,

只是那雙眼睛里的審視意味更濃了,“那你自己呢?學計算機的?將來打算做什么?進公司?

還是……自己創業?”“我想先找個好點的技術崗位,積累經驗和資金,

”張辰迎著她的目光,盡量清晰地表達自己的想法,“我一直在學,也接一些項目在做,

未來如果有機會,也想試試看……”“機會?”周雅茹打斷了他,

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極其淺淡、卻冰冷刺骨的笑意。她的目光再次下移,

牢牢地釘在張辰那雙舊帆布鞋上,仿佛那是某種無法洗脫的罪證。她的聲音不高,

卻像淬了冰的針,一字一句清晰地扎進張辰的耳膜:“年輕人有想法是好的。

但腳踏實地更重要。這年頭,光靠想法可填不飽肚子,更養不起一個家。

”她的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牢牢鎖住張辰的眼睛,

聲音清晰而冷酷:“小張,阿姨說話直,你別介意。我就晚晚這么一個女兒,我辛苦培養她,

不是為了讓她將來跟著一個男人去吃苦、去熬日子的。我們家晚晚,將來要嫁的,

必須是能讓她過上好日子的人。什么是好日子?至少,得是能開得起寶馬的人家吧?

”“寶馬”兩個字,她說得格外清晰、用力??蛷d里瞬間死寂。窗外的蟬鳴似乎都消失了,

只有墻上老式掛鐘秒針走動時發出的單調“咔噠”聲。張辰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臉上,

又瞬間褪得干干凈凈。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地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旁邊的蘇晚晚。她臉色煞白,頭垂得更低了,

肩膀微微顫抖著,緊緊絞著裙角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那小小的紙袋,

還尷尬地停留在張辰和冰冷的玻璃茶幾之間的空隙里,像一個無聲的嘲諷。

那頓氣氛凝滯到極點的午飯,

最終在張辰的味同嚼蠟和周雅茹看似隨意、實則句句帶刺的盤問中結束了。

離開蘇晚晚家那棟老舊的居民樓時,盛夏灼熱的陽光兜頭潑下,張辰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周雅茹最后那句“寶馬”像淬毒的冰錐,深深扎進了他的心里,

帶來一種屈辱的冰冷和沉重的刺痛。他回頭望了一眼三樓那個緊閉的窗口,

蘇晚晚沒有像往常那樣在窗邊目送他。他捏了捏口袋里那條沒能送出去的粉色絲巾,

布料柔軟,此刻卻硌得他手心發疼?;氐綄W校,張辰把自己埋進了代碼的海洋。

圖書館、實驗室、宿舍那臺嗡嗡作響的舊電腦前,他像一臺不知疲倦的機器,

瘋狂地汲取著知識,敲打著鍵盤。除了必要的課程和維系生存的兼職,

他幾乎斷絕了所有社交。他需要證明,證明給那個冰冷的女人看,證明給這個世界看,

也證明給自己看。他和蘇晚晚的見面變得艱難而隱秘。周雅茹的“關懷”如同無形的藤蔓,

悄然纏繞過來。她開始頻繁地在非周末時間突然打電話給蘇晚晚,

詳細詢問她在哪里、和誰在一起。幾次蘇晚晚和張辰在圖書館自習,

或者只是在校園小徑上散步,蘇晚晚的手機就會突兀地響起,屏幕上跳動著“媽媽”的名字。

接起電話,周雅茹的聲音透過聽筒清晰地傳來:“晚晚啊,在哪兒呢?和誰一起?陳璐嗎?

讓她接個電話?!碧K晚晚只能慌亂地找借口搪塞,然后匆匆掛斷,臉上寫滿無奈和疲憊。

更讓張辰感到窒息的是周雅茹對蘇晚晚經濟上的控制。

蘇晚晚的生活費被嚴格限定在僅夠基本開銷的水平,任何稍大一點的花銷都必須“請示”。

一次,張辰用自己熬了好幾個通宵做項目賺來的錢,買了兩張音樂節的票,

想帶蘇晚晚去放松一下。票都拿到手了,蘇晚晚卻在電話里支吾了半天,

最終帶著哭腔告訴他:“我媽……不同意,說那種地方亂,浪費錢……票……退了吧?

”電話這頭,張辰看著手里兩張色彩鮮艷的票,感覺它們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手心發麻。

“沒事,晚晚,退了就退了?!彼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砥届o,“以后有的是機會。

”然而,真正的風暴在臨近大四開學時來臨。一個燥熱的下午,蘇晚晚的手機再次響起。

這一次,周雅茹的聲音不再是試探,而是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晚晚,收拾一下,

媽媽下午到你們學校,帶你去見個朋友。”預感像冰冷的蛇爬上脊背。

當張辰陪著心神不定的蘇晚晚走到校門口時,遠遠就看到了周雅茹。

她旁邊站著一個穿著休閑但明顯價格不菲的年輕男人,

正靠在一輛锃亮的白色保時捷911旁,姿態隨意地擺弄著手機。陽光打在流暢的車身上,

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周雅茹看到他們,臉上立刻堆起熱情的笑容,快步迎上來,

親昵地挽住蘇晚晚的胳膊,仿佛沒看見旁邊的張辰:“晚晚,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林哲,

剛從美國讀完碩士回來,林叔叔家的公子,你們小時候還一起玩過呢,記得嗎?

”她刻意加重了“美國碩士”和“林叔叔家”幾個字。那個叫林哲的男人抬起頭,

目光帶著一種優越感的審視,在蘇晚晚臉上停留片刻,

又漫不經心地掃過張辰和他那身洗得發白的T恤,嘴角勾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

他朝蘇晚晚伸出手:“你好,蘇晚晚,好久不見,真是女大十八變,越來越漂亮了。

”蘇晚晚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身體僵硬,被母親挽著的手臂微微顫抖。

她沒有去握林哲伸出的手,只是求助般地看向張辰,眼神里充滿了慌亂和無措。

張辰站在原地,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頂沖。那輛保時捷白得刺眼,

林哲臉上那種混合著玩味和輕蔑的表情像針一樣扎著他的眼睛。

周雅茹那刻意營造的親熱和完全無視他的態度,更是將一種巨大的屈辱感狠狠砸在他心上。

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才勉強克制住自己想要沖上去的沖動。

他看到了蘇晚晚眼中的痛苦和求助,那眼神像冰水一樣澆滅了他心頭的怒火,

只剩下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和冰冷的憤怒在胸腔里翻滾。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沒有看周雅茹,也沒有看林哲,目光只是牢牢地鎖在蘇晚晚蒼白的臉上。

他朝她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眼神復雜,里面有理解,有安撫,也有一絲深藏的痛楚。然后,

他猛地轉過身,不再看那輛刺眼的保時捷和那兩張令人厭惡的臉,邁開腳步,

幾乎是逃離般地快步走開。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尊嚴上,發出沉悶的碎裂聲。身后,

似乎傳來周雅茹刻意提高的、帶著笑意的聲音:“晚晚,愣著干什么?

林哲特意開車來接我們的,

去市中心新開的那家法餐廳……”時間在無聲的硝煙和沉重的壓力下,

滑向了2015年的春天。大四的尾聲,空氣里彌漫著離別的傷感,

但更多的是對未來的迷茫和焦灼。校園里拉滿了各色招聘會的橫幅,

西裝革履的畢業生們抱著厚厚的簡歷,如同遷徙的魚群,涌向一個個展臺,

臉上混雜著希望與忐忑。張辰也穿著他唯一一套像樣的、從學長那里低價買來的二手西裝。

西裝不太合身,肩線有點垮,袖口也磨得有些發亮。他抱著精心修改了無數遍的簡歷,

穿梭在體育館臨時搭建的巨大招聘會場里。簡歷上列著他大學期間參與的幾個重要項目,

包括一個為本地小公司開發的進銷存管理系統,

還有一個他獨立完成的、針對校園二手物品交易的小型APP雛形(雖然用戶寥寥)。

他目標明確,只盯著幾家發展勢頭不錯的互聯網技術公司,希望能獲得一個技術開發的崗位。

汗水浸濕了他襯衫的后背,額頭上也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剛結束一場小型科技公司的初面,

自我感覺發揮尚可,正走向下一個目標展臺。突然,他的腳步猛地頓住了。就在前方不遠處,

“恒信集團”幾個燙金大字在招聘展臺背景板上熠熠生輝。展臺布置得氣派非凡,

工作人員穿著筆挺的制服。而展臺側面,

一個穿著考究米白色套裝、妝容精致的女人正微微側身,

和一個西裝革履、像是主管模樣的中年男人低聲交談著。那女人正是周雅茹。

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社交笑容,眼神卻銳利地掃視著會場。張辰的心猛地一沉,

下意識地想轉身避開。但已經遲了。周雅茹的目光像精準的雷達,瞬間就捕捉到了他。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嫌惡和毫不掩飾的怒氣。她撇下那個主管,

踩著高跟鞋,徑直朝他快步走來,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嘈雜的會場里都顯得異常清晰刺耳。“張辰!”周雅茹的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穿透喧囂的寒意,瞬間凍結了周圍一小片空氣。

幾個附近投遞簡歷的學生好奇地看了過來。張辰僵在原地,攥緊了手里的簡歷。

周雅茹走到他面前,停下。她上下打量著他,目光掃過他不太合身的舊西裝,

最后落在他手里那份薄薄的、承載著他所有希望的文件上。她的眼神充滿了鄙夷,

仿佛那不是簡歷,而是一堆垃圾?!坝质悄??”她冷笑一聲,聲音陡然拔高,

清晰地傳入周圍越來越多好奇的耳朵里,“你還真是陰魂不散???追我女兒追到這里來了?

怎么,就憑你這些破履歷,”她伸出手指,指尖幾乎要戳到張辰的鼻尖,“也想進恒信?

也想留在這個城市?做你的春秋大夢!”周圍的竊竊私語聲更大了。

張辰感覺無數道目光像針一樣扎在自己身上,臉頰火辣辣地燒起來。他張了張嘴,

想解釋自己是來應聘的,但喉嚨像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發不出聲音。

周雅茹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她的憤怒似乎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宣泄口,

聲音更加尖利刻?。骸澳隳檬裁戳粼谶@里????就靠你爹媽在縣城工廠那點工資?

還是靠你天天窩在出租屋里寫那些沒人要的破程序?”她猛地伸出手,速度快得驚人,

一把奪過張辰緊緊攥在手里的那份簡歷!“嗤啦——!”刺耳的撕裂聲在喧囂的會場里炸開!

周雅茹雙手用力,當著張辰的面,當著周圍所有驚愕目光的面,

將那份凝聚了他無數個日夜心血的簡歷,從中間狠狠地撕開!紙張撕裂的聲音干脆而殘忍。

她還不解氣,又將撕成兩半的紙片疊在一起,再次用力撕扯!幾下之后,

那份簡歷就變成了她手中一堆皺巴巴、毫無價值的碎片。她揚起手,

將這一堆紙屑猛地摔在張辰的臉上!白色的紙片如同骯臟的雪片,

紛紛揚揚地砸在張辰的臉上、頭發上、肩膀上,然后飄落到他锃亮卻廉價的皮鞋旁。

“看清楚了嗎?這就是你的價值!一堆廢紙!”周雅茹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帶著一種殘忍的快意,“連這個城市一間廁所的首付都拿不出來的窮光蛋!

你憑什么說愛我女兒?你拿什么給她未來?拿你這些廢紙嗎?!”紙屑粘在張辰的睫毛上,

擋住了他一部分視線。世界在他眼前變得模糊、扭曲。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海嘯,

瞬間將他淹沒。他感到窒息,血液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冰冷地褪去,四肢百骸都僵硬麻木。

圍的一切聲音——招聘會的喧囂、周雅茹尖銳的咒罵、旁人的議論——都像隔著厚厚的玻璃,

變得遙遠而不真實。他只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

以及血液沖刷耳膜的轟鳴。他的視線越過紛揚下落的紙屑,

死死地釘在周雅茹那張因為憤怒和刻薄而扭曲的臉上。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隱忍、憤怒或痛苦,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

一種被徹底踐踏后從廢墟里升騰而起的、帶著毀滅氣息的決絕。

那眼神讓還在宣泄怒火的周雅茹都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瞬,心底莫名地掠過一絲寒意。

張辰沒有再說話。一個字也沒有。他緩緩地彎下腰,無視周圍所有的目光,

無視周雅茹的怒視,極其緩慢、極其認真地,將散落在地上的、被撕碎的簡歷紙屑,

一片一片地撿了起來。他的動作很穩,沒有絲毫顫抖,仿佛在撿拾的不是屈辱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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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0 01:3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