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遠站在公司樓下的吸煙區，深深吸了一口煙，讓尼古丁暫時麻痹他緊繃的神經。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他掏出來一看，又是母親的未接來電。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三個了。
他嘆了口氣，沒有回撥，而是給妻子林曉雯發了條微信："今晚加班，別等我吃飯了。
"事實上，他并沒有加班。他只是不知道今晚該如何面對家里那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掐滅煙頭，程志遠走進停車場，坐在車里發了一會兒呆。儀表盤上的時鐘顯示已經七點半，
他終究得回家。發動車子時，他想起三個月前母親王秀芳搬來同住時的情景。
那時他還天真地以為，這只是暫時的安排，等母親適應了城市生活，一切都會好起來。
"媽年紀大了，一個人在老家我不放心。"當時他對林曉雯這樣解釋，"就住一段時間，
等她找到老年大學的興趣班，認識些朋友，說不定自己就想搬出去了。
"林曉雯雖然不太情愿，但還是點頭同意了。她一向體貼，知道丈夫是單親家庭長大的，
婆婆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不容易。然而誰也沒想到，三個月的"暫時"變成了無休止的日常，
而兩個女人之間的摩擦也從最初的小火花演變成了燎原大火。程志遠把車停進小區車庫，
電梯上升的幾十秒里，他做了幾次深呼吸，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疲憊。鑰匙剛插進鎖孔，
門就從里面打開了。"怎么這么晚才回來？"王秀芳站在門口，臉上寫滿擔憂，
"電話也不接，菜都熱了兩遍了。""公司有點事耽擱了。"程志遠彎腰換鞋，
避開母親探詢的目光，"曉雯呢？""在房間里生悶氣呢。"王秀芳壓低聲音，
"今天我又不是故意的，
誰知道她那個花瓶那么貴重..."程志遠太陽穴突突直跳："又怎么了？
"原來下午王秀芳打掃衛生時，把林曉雯收藏的一個古董花瓶移到了陽臺上"透透氣"，
結果一陣風吹來，花瓶掉在地上摔碎了。那花瓶是林曉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
"我不是故意的，"王秀芳委屈地說，"我看那花瓶灰撲撲的，
想擦一擦..."程志遠拍拍母親的肩膀，徑直走向臥室。門是關著的，
他輕輕敲了敲："曉雯，是我。"里面沒有回應。他扭動門把手，發現門鎖著。"曉雯，
開門好嗎？我們談談。"過了好一會兒，門才開了一條縫。林曉雯的眼睛紅腫，顯然哭過。
程志遠擠進去，關上門，把妻子摟進懷里。"我知道那花瓶對你很重要，"他輕聲說，
"媽真的不是故意的。"林曉雯掙脫他的懷抱："不是故意的？這三個月來，
她'不是故意'動我的化妝品，'不是故意'扔掉我收藏的雜志，
'不是故意'在我工作的時候大聲看電視！程志遠，我受夠了！""她只是不習慣城市生活，
給我們一點時間好嗎？"程志遠懇求道。"時間？三個月還不夠嗎？"林曉雯冷笑，
"你總是這樣，永遠站在你媽那邊。這是我們的家，程志遠，我們的！"門突然被推開，
王秀芳站在門口，臉色鐵青："曉雯，你這話什么意思？嫌棄我這個老太婆是不是？
我兒子買的房子，我怎么就不能住了？"林曉雯深吸一口氣："媽，
我不是那個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王秀芳聲音提高，
"我含辛茹苦把志遠拉扯大，供他上大學，現在他有出息了，我享幾天福怎么了？
"程志遠站在兩個女人之間，感到一陣眩暈。這樣的場景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而他永遠是被拉扯的那一個。"都別說了！"他突然大吼一聲，房間里瞬間安靜下來，"媽，
花瓶的事您確實做得不對，應該道歉。曉雯，媽年紀大了，有些習慣改不了，
我們需要多包容。"王秀芳的嘴唇顫抖著："好啊，
現在連我兒子都開始指責我了..."林曉雯則冷冷地說："程志遠，你終于說出心里話了。
在你眼里，錯的永遠是我，對嗎？"程志遠感到一陣無力。無論他說什么，做什么，
似乎永遠都是錯的。他頹然坐在床邊，
雙手抱頭："我只是想讓這個家安寧一點..."那晚，三個人各自沉默地吃了晚飯。
程志遠主動洗碗，林曉雯早早回了臥室，王秀芳則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音量調得很低。
表面上平靜的家庭，暗流涌動。躺在床上，程志遠試圖摟住妻子，卻被輕輕推開。
"我需要空間，"林曉雯背對著他說，"明天我回爸媽家住幾天。
"程志遠的心沉了下去："非要這樣嗎？""除非你能解決根本問題。"林曉雯的聲音很輕，
但很堅決。夜深人靜時，程志遠悄悄起床，走到陽臺上點了一支煙。月光下，
他想起小時候母親獨自撫養他的艱辛，也想起與林曉雯相識相戀的美好時光。他愛她們兩個，
為什么她們就不能和平相處呢？第二天一早，林曉雯果然收拾了簡單的行李離開了。
王秀芳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兒媳離去的背影，欲言又止。"媽，
您就不能試著和曉雯好好相處嗎？"程志遠疲憊地問。"我怎么沒試了？"王秀芳委屈地說，
"是她處處看我不順眼。我做的飯她說太咸，我洗的衣服她說沒洗干凈，
連我看什么電視節目她都要管！"程志遠知道母親說的也是事實。
林曉雯確實有些潔癖和強迫癥，對生活細節要求很高。而母親在農村生活了大半輩子，
很多習慣確實難以改變。"她是有點完美主義，但心是好的。"程志遠試圖解釋。
"我知道她是個好姑娘，"王秀芳嘆氣，"就是太較真了。志遠，媽不是不懂事的人，
如果實在不方便，我可以回老家...""別這么說，"程志遠趕緊打斷她，
"您就安心住著，我會和曉雯好好談談的。"上班路上，程志遠給林曉雯打了幾個電話，
都被轉入了語音信箱。他發了幾條長長的微信，解釋、道歉、懇求，
但回復只有一個簡短的消息："我們都冷靜幾天吧。"公司里，程志遠心不在焉，
一個簡單的報表做了三遍還是出錯。午休時，同事老張拍了拍他的肩膀："家里又鬧矛盾了？
"程志遠苦笑："這么明顯嗎？""黑眼圈都快掉到嘴邊了，"老張遞給他一杯咖啡，
"還是婆媳問題？"程志遠點點頭，簡單說了說昨晚的事。老張比他大十幾歲，
孩子都上初中了，算是過來人。"老弟，這事兒我經歷過，"老張搖搖頭，
"婆媳問題千古難題啊。但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丈夫在中間的角色最關鍵。
你不能只是和稀泥，得有原則。""什么原則？"程志遠疑惑地問。"小家優先的原則，
"老張嚴肅地說，"你和你老婆是一個新家庭，你媽是原生家庭。兩個家庭要有界限。
不是說不管老人，而是要明確主次。"程志遠陷入沉思。他一直以為平衡就是兩邊討好，
難道錯了嗎？下班后，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開車去了岳父家。
林曉雯的父親林教授退休前是大學心理學教授，一向通情達理。林教授開門見是他，
并不意外："曉雯說你可能會來。進來吧，她出去見朋友了。"坐在熟悉的客廳里，
程志遠感到一陣愧疚。林教授給他倒了茶，沒有急著責備，而是問起了他母親的情況。
"我媽其實人不壞，就是太要強，"程志遠解釋，"我爸走后，她一個人把我拉扯大，
吃了很多苦。""我理解，"林教授點頭，"單親母親往往會把全部情感寄托在孩子身上。
這種依賴在孩子成年后很容易變成控制。"程志遠驚訝于岳父的洞察力："您說得對。
我媽確實...很依賴我。""問題是，你現在有了自己的家庭，"林教授溫和但堅定地說，
"曉雯需要感受到她是這個家的女主人，而不是客人。你母親需要學會退居二線。
""可我該怎么跟媽說？她會覺得被拋棄了..."程志遠痛苦地說。"這不是拋棄，
而是家庭生命周期的自然過渡，"林教授解釋道，"你可以幫助母親建立新的生活重心，
比如老年大學、社區活動。她需要有自己的社交圈，而不是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你們身上。
"正說著，林曉雯回來了。看到丈夫，她愣了一下，但沒有轉身就走。"我是來道歉的，
"程志遠站起來，真誠地說，"也來尋求建議。我不想失去你，
但也不知道該怎么平衡你和媽的關系。
"林曉雯的眼圈紅了："你知道最讓我難過的是什么嗎？每次沖突發生，
你總是下意識站在你媽那邊，好像我是外人一樣。"程志遠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他一直以為自己在"調解"，實際上卻讓妻子感到被孤立。"對不起，"他握住妻子的手，
"我錯了。我需要學習如何做一個更好的丈夫。"那晚，在林教授的調解下，
他們達成一個暫時的解決方案：林曉雯回家，
但王秀芳需要尊重她的空間和習慣；程志遠則要幫助母親逐步建立自己的社交圈，
減少對兒子家庭的依賴。回家路上，林曉雯靠在車窗上，輕聲說："我不是不孝順的人，
但我需要被尊重，志遠。這是我們的家。"程志遠點點頭，心里已經有了打算。
第二天是周六，他計劃帶母親去看看附近的老年活動中心。然而，命運似乎有自己的安排。
周六清晨，程志遠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打開門，他看到母親臉色慘白地靠在門框上。
"媽！您怎么了？"他趕緊扶住搖搖欲墜的母親。
"頭暈...胸口悶..."王秀芳氣若游絲地說完，就暈倒在他懷里。"曉雯！
快叫救護車！"程志遠大喊，同時把母親平放在沙發上。林曉雯立刻從床上跳起來，
一邊撥打120一邊拿來濕毛巾敷在婆婆額頭上。在等待救護車的十分鐘里，
夫妻倆默契地配合著照顧病人，之前的矛盾似乎暫時被拋到了腦后。在醫院急診室，
醫生診斷王秀芳是輕微腦溢血，需要住院觀察。當老人被推進病房后，程志遠終于崩潰了，
坐在走廊長椅上掩面哭泣。
"都是我的錯...這段時間讓她太操心了..."林曉雯摟住丈夫的肩膀："別這么說，
媽會沒事的。""曉雯，"程志遠抬起淚眼，"謝謝你。即使之前吵得那么厲害，
你還是第一時間幫助她。"林曉雯輕輕擦去丈夫臉上的淚水："因為她是你媽媽啊。
再怎么說，我們是一家人。"這句話讓程志遠心頭一熱。他突然明白，
真正的家庭不是沒有矛盾，而是在危機時刻能夠團結一致。王秀芳住院的一周里，
林曉雯每天下班后都去醫院照顧，甚至學會了如何幫婆婆按摩肢體以防肌肉萎縮。起初，
王秀芳還很別扭，不愿接受兒媳的幫助，但漸漸地，她被林曉雯的耐心和細心打動了。
"曉雯啊，這些天辛苦你了，"一天晚上，王秀芳終于開口，"以前是媽不對，太固執了。
"林曉雯正在削蘋果，聽到這話，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媽，我也有錯，太計較小事了。
"王秀芳搖搖頭："不，你是對的。這是你和志遠的家，我應該尊重你們的生活方式。
等我出院了，我想去看看老年公寓...""媽！"林曉雯驚訝地抬頭，
"我們沒想讓您搬出去！""我知道，"王秀芳微笑著拍拍兒媳的手，"但我想通了，
老年人也該有自己的生活。志遠跟我說了老年大學的事，我想去學國畫。
周末我可以來你們家吃飯，平時咱們各過各的，這樣不是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