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世玉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撞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滾進一個充斥著怪異光亮和低沉嗡鳴的狹小空間。他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穿越帶來的內腑隱痛和屁股上那揮之不去的幻痛。外面追捕的呼喝聲、對講機模糊的電流聲,隔著薄薄的門板傳來。
“清廷鷹犬…竟追得如此之緊?”他喘息著,警惕地掃視四周。頭頂一個發光的圓球(燈泡)刺得他瞇起眼,旁邊一個白色的大箱子(冰柜)發出持續不斷的低沉嗡鳴,仿佛內功高手在調息。貨架上擺滿花花綠綠、從未見過的物件,散發著塑料和化學品的陌生氣味??只畔癖涞奶俾p繞著他的心臟。反清大業、父母安危、師太那致命一腳…所有的一切都被這光怪陸離的鋼鐵叢林瞬間碾碎,只剩下巨大的陌生感和刺骨的孤獨。
“后生仔,你…沒事吧?”一個蒼老、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的聲音響起,帶著小心翼翼的關切。
方世玉猛地抬頭,像受驚的豹子繃緊了肌肉。一個穿著樸素汗衫、頭發花白的老人(陳伯)正站在幾步外,渾濁的眼睛里沒有追兵的兇戾,只有擔憂和一絲驚疑。老人手里還拿著塊抹布,顯然是正在擦拭貨架。
方世玉喉嚨干澀,本能地想用官話喝問“你是何人?此乃何地?”,話到嘴邊卻變成破碎的音節。他掙扎著想站起來,牽動了傷勢,悶哼一聲又跌坐回去。
陳伯看清了他襤褸帶血的古裝,臉上縱橫交錯的污痕,還有那雙年輕卻充滿驚惶和野獸般警惕的眼睛。老人擺擺手,示意他別動,又指了指自己,慢慢說道:“我姓陳,街坊都叫我陳伯。這里是我鋪頭(小店),安全的?!?他盡量放慢語速,夾雜著簡單的粵語詞匯和手勢。
“安…全?”方世玉艱難地重復著這個陌生的詞,眼神依舊銳利如刀,掃過貨架的每一個角落,仿佛那里隨時會跳出清兵。
陳伯點點頭,放下抹布,走到冰柜旁,拉開玻璃門,從里面拿出一瓶透明塑料瓶裝的水。他擰開蓋子,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小心翼翼地遞向方世玉,動作盡量放慢,表示無害。“水,飲啖水先?”(喝點水?)
方世玉死死盯著那透明瓶子。里面的液體無色無味,瓶身冰冷滑膩。他見過太多無色無味的劇毒!苗翠花就曾告誡他,江湖險惡,越是尋常之物,越可能暗藏殺機。他猛地向后縮了一下,手已經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空空如也,他的佩刀早不知遺落在時空亂流的何處了。
“毒…毒藥?”他嘶啞地問,眼神凌厲。
陳伯一愣,隨即哭笑不得,又有點心酸。他把水瓶放在旁邊一個小凳上,自己退開兩步,再次比劃著喝水的動作,語氣溫和:“冇毒嘅!水嚟?!解渴!”(沒毒的!是水!解渴的?。?/p>
看著老人坦然的眼神和剛才自己喝水的動作,方世玉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松弛了一絲。他喉嚨的干渴感如同火燒。猶豫片刻,他像靠近陷阱的野獸,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指尖觸到冰冷的瓶身,猛地縮回,又再次探出,終于一把抓住瓶子。他學著陳伯的樣子,仰頭灌了一大口。
冰涼、純凈的水涌入喉嚨,瞬間澆滅了部分燥熱和恐慌。這水…竟比山泉還要清冽甘甜?方世玉眼中閃過一絲驚異,隨即是更深的茫然。這到底是什么地方?連水都裝在如此奇特的“琉璃瓶”中?
陳伯見他喝了水,臉色緩和不少,又指了指他身上的污跡和血痕(主要是古代敵人的),做了個擦拭的動作:“后生仔,你周身邋遢,不如…去洗個身(沖個涼)?舒服啲?!?/p>
方世玉順著陳伯手指的方向,看到墻角一扇小門。凈房?洗澡?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泥污血漬的破爛衣衫,確實狼狽不堪。在少林寺,每日練功后去山澗沖洗是常事。此刻能洗去一身污穢,似乎也能洗掉一些這噩夢般的遭遇帶來的窒息感。他遲疑地點了點頭。
陳伯引著他走到小門前,推開。里面是一個更狹小的空間,墻壁貼著白色的瓷磚,一個蓮蓬頭掛在墻上,下方是那個潔白發亮、造型怪異的“刑具”——馬桶。旁邊還有個洗手盆。一切都是嶄新的、冰冷的、陌生的。
“呢度就洗沖涼房?!标惒噶酥干徟铑^,又做了個開水龍頭的動作,“扭呢度就有水,凍熱自己較(調)?!?他又指了指馬桶,“呢個系坐廁,屙屎屙尿用嘅?!?怕方世玉不懂,他還特意做了個坐下的姿勢。
方世玉的目光被那個雪白的“坐廁”牢牢吸引住了。它光滑圓潤,像一件精心打磨的玉器,卻又透著一種冰冷堅硬的氣息。屙屎屙尿用?如此潔凈的器物,竟作此污穢之用?他心中疑竇叢生,但更多的是對未知之物的本能戒備。這光亮的東西,看著就不像善類!
陳伯簡單示范了水龍頭開關和花灑噴頭,又指了指墻上掛著的干凈毛巾和一塊香皂,便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慢慢嚟,唔使急?!保齺?,不用急。)
門一關,狹小的空間只剩下方世玉一人。水龍頭滴答的水聲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他看著那懸著的蓮蓬頭,猶豫再三,還是伸出手,學著陳伯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擰開了熱水開關。
“嗤——!”
一股強勁的水流猛地從蓮蓬頭激射而出!滾燙的熱水劈頭蓋臉澆下!
“暗器!”方世玉頭皮炸開,幾乎是本能反應,一個極其狼狽的懶驢打滾,瞬間縮到角落,同時雙臂交叉護住頭臉,體內微弱的鐵布衫勁氣應激流轉!熱水噴濺在瓷磚上,蒸汽彌漫。待他驚魂未定地看清那只是噴水的管子,并非淬毒暗器時,臉上已不知是水是汗,還帶著一絲后怕的煞白。他狼狽地關掉水閥,心有余悸地看著那兀自滴水的蓮蓬頭。
“此間器物,處處透著古怪兇險!”他抹了把臉,驚魂未定。目光再次落到那個潔白發亮的馬桶上。剛才陳伯示范了坐下的動作……雖然怪異,但似乎并無危險?
強烈的便意襲來。一路奔逃,精神高度緊張,此刻稍稍放松,身體的本能需求便占了上風。他捂著肚子,看著那光潔的馬桶,咬了咬牙??偛荒芾诘厣习??那也太不成體統了!
他學著陳伯示范的樣子,走到馬桶邊,卻并未直接坐下。習武之人的警惕深入骨髓,尤其在這種完全陌生的“刑具”面前。他回憶著陳伯的姿勢,又結合自己練功的習慣——蹲馬步!下盤穩固,進退自如,遇險可第一時間反應!
于是,方世玉在狹小的衛生間里,面對現代抽水馬桶,扎了一個極其標準的四平大馬!雙腿分開,膝蓋彎曲,重心下沉,腰背挺直如松。這姿勢用來如廁,堪稱曠古奇聞。
他小心翼翼地嘗試著調整位置,讓臀部懸空對準馬桶口。然而,馬桶的高度和形狀設計,顯然不是為了這種高難度動作服務的。他重心本就靠后,加上精神緊張,動作有些僵硬笨拙。就在他憋著氣,努力維持這別扭姿勢的關鍵時刻,腳下沾了水汽的瓷磚猛地一滑!
“糟了!”方世玉心中警鈴大作!他想提氣穩住身形,但穿越后的虛弱和內傷讓他氣血一滯,那口真氣沒能及時提起。
電光火石間,他只覺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原本懸空的臀部,帶著他全身的重量和鐵布衫被動護體的強橫力量,如同自由落體的鐵秤砣,狠狠地、精準無比地砸在了那光潔的馬桶座圈上!
“哐當——咔嚓?。?!”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不是坐下的悶響,而是某種堅硬陶瓷結構瞬間崩裂粉碎的可怕聲音!
方世玉只覺臀下一空,緊接著是刺骨的冰涼和尖銳的刺痛感!他整個人都懵了,低頭一看,魂飛魄散!
那雪白漂亮的“刑具”座圈連同部分邊緣,竟被他那鐵布衫加持、堅硬如鐵的屁股,生生坐得四分五裂!破碎的陶瓷片四處飛濺,冰冷的水流如同小噴泉般從斷裂的管道口“嗤嗤”地激射而出,瞬間打濕了他的褲子,漫過地面!
更要命的是,碎裂的陶瓷邊緣,如同犬牙交錯的利刃,其中幾片尖銳的豁口,險之又險地擦著他尾椎下方、肛門前方那最要命、最脆弱的區域掠過!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冰冷的銳意和死亡般的威脅!
“啊!”方世玉嚇得亡魂皆冒,一聲驚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碎裂的馬桶殘骸上彈射起來,后背重重撞在濕滑的瓷磚墻上,驚懼交加地盯著那噴水的“兇器”殘骸,雙手死死地捂住了身后要害。巨大的羞憤、后怕和荒謬感瞬間淹沒了他,臉上血色盡褪,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
這…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連拉屎的凳子都是殺人的陷阱?!剛才那一下,若是偏上半寸…方世玉不敢再想下去,只覺得臀后要害處一片冰涼,仿佛已經被那無形的利刃洞穿。這“鐵臀”弱點,在這詭異的世界里,簡直是處處殺機!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陳伯焦急的拍門聲和詢問:“后生仔!發生咩事啊?咁大動靜?你沒事吧?”(年輕人!發生什么事了?這么大動靜?你沒事吧?)
方世玉看著滿地狼藉的陶瓷碎片和噴涌的水流,聽著門外陳伯關切的詢問,再感受著臀下要害殘留的冰冷刺痛和濕漉漉的褲子,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羞憤涌上心頭。堂堂少林“鐵將軍”,反清義士,竟被一個拉屎的凳子逼到如此狼狽境地!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水流迅速蔓延,眼看就要漫出門縫。方世玉猛地驚醒!不行!這水要是流出去,被外面那些“鷹犬”發現蹤跡就完了!情急之下,他顧不得許多,目光鎖定那斷裂管道中噴水最猛烈的豁口,丹田僅存的內力下意識地瘋狂運轉,凝聚于右掌!
“給我封??!”
一聲低喝,方世玉眼神銳利如鷹隼,右掌帶著一股凝練的勁風,快如閃電般拍向那噴水的裂口!掌風所至,激射的水流竟被硬生生壓回!他的掌心并未直接接觸冰冷的水和鋒利的陶瓷斷口,而是在毫厘之間隔空虛按,一股無形的、柔韌而堅韌的掌力精準地覆蓋在裂口處,如同瞬間打上了一塊無形的、密封的“補丁”。
“嗤嗤”的水聲戛然而止!只有邊緣還有少量水漬滲出。
門外陳伯的拍門聲更急了:“開門??!系咪爆水管?。俊保ㄩ_門啊!是不是水管爆了?)
方世玉看著被自己一掌暫時“堵”住的裂口,又看看滿地的水和碎片,以及自己濕透的褲子,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羞憤欲死。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上刑場般的悲壯,顫抖著手,拉開了衛生間的門。
門開瞬間,陳伯焦急的臉龐映入眼簾。下一秒,老人家的目光就被衛生間里如同被蠻牛沖撞過的景象徹底定格:碎裂的馬桶、滿地的水和陶瓷片、濕漉漉如同落湯雞般捂著屁股、一臉生無可戀的方世玉……
“嘶——”陳伯倒抽一口涼氣,眼睛瞪得像銅鈴,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他指著滿地狼藉,又看看方世玉,手指哆嗦著,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你…你…屙屎啫…使唔使拆屋啊?!”(你…你…拉個屎而已…用得著拆房子嗎??。?/p>
衛生間里一地狼藉,水漬混著碎瓷片,映著慘白的燈光。
方世玉濕漉漉地站在廢墟中央,臉色由煞白轉為豬肝紅,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恨不能當場圓寂”。陳伯那句“使唔使拆屋啊”像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他耳膜。
他捂著屁股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方才那冰冷銳利的死亡觸感,比七星巖上師太那一腳更讓他膽寒。
這看似無害的“凈房”,處處是殺招!那潔白發亮的“刑具”碎片,每一片都像在嘲笑他鐵布衫的虛名。
“鐵將軍?”方世玉盯著地上扭曲的金屬水管,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怕是連個茅坑都鎮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