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雪站在客廳中央,聲音不緊不慢,卻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人耳邊。
“我就在樓梯口聽見了全過程。”她平靜地看向葉程野,“你們說硯秋是個野種,說他脾氣差,不配姓葉;還說他回來就是沖著分財產的……你們說的話,一個字,我都沒漏。”
她語氣平淡,語調卻像刀一樣,切得人面上無光。江寒雪的眼神落在每一個人身上,特別是在葉程野臉上停留了幾秒。
“所以,如果誰還有意見,盡管開口——我就在這兒,看著,聽著。”
周圍一下子安靜得落針可聞。
江老爺子這才悠悠地舒了口氣,放下手中茶杯,目光看向一旁臉色發白的葉母。
他說話依舊溫和,卻字字如鋒:
“子女不和,多半是老人無德。”
這句話一出口,葉母身子一震,臉色頓時煞白,嘴唇微張,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葉太太,你家的家事,我本不該插嘴,”江老爺子繼續道,“可你家這小兒子,受了欺負不聲不響,自己解決,不添亂,也不扯你后腿……多懂事的孩子啊,換做別人家,怕早哭著喊著找大人評理去了。”
他語氣輕飄飄的,可每個字都如重錘,砸得人無地自容。
“可到了你這兒,怎么就成了‘脾氣暴、蠻不講理’?”江老爺子緩緩搖了搖頭,似乎是真心地感到惋惜。
葉母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最后只能低頭低聲道:“您說的是,是我教子無方。”
江老爺子淡淡地點點頭,隨即朝葉硯秋伸了伸手,笑道:“孩子,你過來。”
葉硯秋看了他一眼,沒有遲疑,慢慢走了過去。
江老爺子打量著他,眼神中多了幾分欣賞,微笑著說道:“不錯。很不錯。我最喜歡你這種——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
“你是個有出息的。”他說著,話鋒一轉,“不像有些孩子,惹了禍只會哭著來找大人,還倒打一耙,顛倒黑白。我真是大跌眼鏡,沒想到,我竟然還請了這樣的客人?”
此話一出,客廳里兩道身影陡然一僵。
陳家少爺和金家少爺臉色刷一下白了,表情像被人當眾扇了一耳光,僵在原地,不知該怎么接話。
陳家少爺慌亂地上前一步,低頭,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爺爺……我們剛剛,只是一時沖動,說話重了點……不好意思……”
金家少爺也連忙附和,臉色青白交錯:“對不起,我們錯了……”
他的手還掛著鞋印,那是被葉硯秋當眾踩下的屈辱,每每看一眼就恨得牙癢癢。但此刻在江老爺子面前,他哪敢露出一點不甘?只能咬牙低頭,強忍著屈辱說出那句道歉。
江老爺子看著兩人,輕輕呵了一聲:“剛剛答應了這孩子,要讓你們道歉。現在,道完了,記著這個教訓——做人,別太拿自己當回事兒。”
他說完,側過頭,輕拍了拍葉硯秋的肩膀:“你啊,做得好,沒委屈自己,這點我最滿意。”
而這頭,江寒雪紅唇微彎,看著這場戲落幕,似乎頗為滿意,轉身的背影依舊風雪無聲,卻帶著一種淡漠的鋒利。
葉硯秋站在客廳中央,神色懶散,眉眼卻透出一絲冷意。沒人敢再說他野蠻——他連吵都懶得吵,只靠行動,把尊嚴打了回來。
這一刻,他才是真正屬于這個場合的人。
這場鬧劇漂亮地落下帷幕,眾人退散。熱鬧歸于平靜,只剩回蕩在廊柱間的風聲與隱隱作痛的沉默。
葉硯秋站在二樓長廊的盡頭,轉身倚靠在雕花的欄桿上,微微仰著頭,任風從鬢邊掠過。他的黑發被風揚起,鬢角散亂,卻不顯狼狽,反倒透著一種肆意的不羈。他神情淡淡,唇角還殘著一絲看不出情緒的弧度,像是對剛才那場喧囂一笑了之。
誰也沒能真正惹怒到他。
江寒雪悄然離場,獨自走到樓上的走廊盡頭,拐角一轉,便瞧見了這樣一個身影。
她腳步頓了頓。
日光斜照進來,鍍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
江寒雪的心里忽然冒出一句毫無道理的話:這人也太可愛了吧。
是的,不是俊美,不是張揚,而是“可愛”。
那種帶著點壞勁的少年氣,不經意的放松和鋒芒,還有一點,毫無畏懼地踩在別人肩膀上的灑脫——她從未在任何一個名門公子身上看到過。
她從小被教導著如何控制情緒、維持禮數,如何在沉默中忍受、在隱忍中沉穩,不爭不搶,不吵不鬧。她一直以為自己很擅長偽裝,直到今天,她才意識到:她并沒有學會控制情緒,她只是學會了把情緒活埋。
可今天,當她看見那個男孩站在眾人面前,毫不猶豫地抬腳踩上去,揮拳、冷笑、嘲諷——替她狠狠地,把那些她無法開口表達的憤怒都發泄了出去。
她的頭皮發麻,血液翻涌,連指尖都因為過度興奮而微微顫抖。
她終于明白那種吸引來自哪里——
他做了她一直想做、卻永遠做不了的事。
于是,她走了過去,步子不緊不慢,眼里像藏著一點看穿了全世界的笑意,又似乎只為他一個人浮起。
“葉硯秋。”她喚他。
葉硯秋偏頭,眉目淡淡地掃過她,沒說話。
江寒雪站在他面前,仰起頭,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笑了。
“如果我沒來,你打算怎么辦。”她說。
語氣平靜,眼神真誠,似乎真的對這個問題很好奇。
葉硯秋愣了愣,挑了下眉,唇角慢慢勾起一點意味不明的笑。他似乎并不驚訝她會這么說,反而有幾分意外地看著她那雙清冷卻藏著點誘惑的眼睛。
“你不來,自然是不來的辦法。”他輕輕地說。
兩人就這么站著,風吹過走廊,遠遠看去,畫面極為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