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不算小也不算大，落在十幾人的包廂里，只要有心留意便能清楚聽到。
宋南喬和身邊的小姐妹聊著天，說著說著發現人不知何時早已走了神。
她們幾個嘴上應著話，但眼神總動不動地往旁邊瞟著什么。
她不動聲色順著分散出去部分注意力，今希后半段話對紀則衍的邀請輕松落入耳中。
再看周圍一圈人，雖都在各聊著天，實則裝作不在意，暗暗豎起耳朵屏息以待紀則衍的回答。
紀則衍神色淡淡，只隨意地應了聲后道：“我記得你有他們的聯系方式，你想單獨約他們直接聯系就行，不用跟我報備征求我的同意?！?/p>
云汀夏聽完側身過來同宋南喬她們扯了個新的話題去轉移注意力好憋住笑意。
今希臉上的表情仿佛被凍住一瞬，勉力擠出微笑：“好，之后我問問他們有沒有空?！?/p>
包廂里眾人很快將鬼祟收回，重新恢復之前的熱鬧。
紀則衍將自己手下的壽司醋推給司修翊，司修翊接過，目不旁視又推到蕭越旁邊。
半晌不見蕭越去拿，在桌下踢了他一腳示意，當即就被踢回來。
司修翊疑惑抬頭望去。
云汀夏那頭，宋南喬已經把所有蘸料放好在食碟里，手上的壽司正蘸著芥末。
只有蕭越和云汀夏目睹了全程，在云汀夏剛要去拿宋南喬面前未開封的芥末時。
宋南喬比她快一步，首先拿過自己的芥末打開置于碟中。
他們和紀則衍清楚地看著向來不喜蘸芥末的宋南喬，面不改色地吃下蘸了芥末的壽司。
“怎么樣？味道不錯吧小喬？”宋南喬對面的好友問。
她眉舒眼笑，“果然名副其實。”
對于云汀夏幾人的動作恍若未知。
宋南喬有個習慣，吃壽司從來只蘸醋汁，芥末是絕對不會碰的蘸料。
過去他們吃壽司，倘若兩人不挨著坐一起，都會順手去幫著把宋南喬的芥末和紀則衍的醋包互相調換。
即使多年未見，也仿若從前不變，成了身體里下意識的自然反應。
紀則衍面無表情的臉微不可察地變動了幾分，握著食筷的右手猝然收緊，濃黑的瞳孔晦暗不明。
方才入喉的烈酒在揮發后只留下一片苦澀，從舌尖蔓延直至席卷充斥整個口腔。
一旁的今希望著一語不發的紀則衍，過往許多紛雜片段在腦海閃回。
——“你是做姐姐的，禮讓弟弟天經地義。”
——“是我搶了你保送京大的名額又怎樣？反正你是年級第一，高考自己再考唄?！?/p>
——“我管是誰跟老子借，既然當初他們用你的身份證，那就必須由你來還這五千萬?！?/p>
——“別怕，我是紀則衍，來帶你回家。”
——“我的寶貝女兒，以前的苦日子都過去了，以后你想要什么爸媽和姐姐都給你。”
——“希希你就是脾氣太好。你可是今家的大小姐，想要什么就去爭取，總是忍讓的話是永遠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的。”
今希垂下頭，指尖深深陷進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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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這是您要的冰水，請慢用?！?/p>
著裝齊整禮儀得當的女侍應生將盛了冰塊的飲用水放至宋南喬面前。
“需要我幫您倒嗎？”
宋南喬仰頭，微笑點頭致謝，“謝謝，不用了。”
目送侍應生轉身下一秒，宋南喬刻不容緩端起水壺，給自己足足倒了三杯，才勉強將喉嚨間因芥末而帶來的嗆辣感壓制住。
從前她確實是碰不得一丁點芥末，出國這幾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飲食習慣的轉變，連帶著芥末都能入口了，但這個分量也只是少許。
今晚的選擇是事發突然，逼不得已才硬著頭皮去吃了幾塊蘸了芥末的壽司。
在她接過曹星遞給她的食碟和蘸料，第一時間闖進腦海的是把芥末推給紀則衍。
她被這個過去這么多年仍然毫無道理跳出來的想法嚇得心頭大亂。
驚慌失措下，在云汀夏之前搶先去拿了芥末。
頂著他們驚愕的目光，扮作若無其事，將壽司艱難咽下。
這算什么呢，她千方百計地想要切割過去，努力地去將紀則衍視若路人。
自紀家一別后，她自認已經調整好心緒，不再無端生出懊悔遺憾。
但為什么只要他出現在她面前，之前的所有便瞬間一擊而潰，他們的曾經不可自止地冒出來去阻止她淡忘和放下。
宋南喬雙手交握抵在額間，柔順的長卷發垂落在兩肩前傾瀉而下，遮住大半精致的小臉，讓人看不清面容。
一道高大的身影投落到面前，宋南喬頓了一下，略顯遲鈍地仰頭去看來人。
“宋南喬你這樣有意思嗎。”
紀則衍背對著光線垂眸望她，薄唇緊抿，沉冷的音調隱隱藏著克制的慍怒。
宋南喬氣息微滯，隨后很快回過神，換上嘴角弧度上翹到無可挑剔的笑。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甭曇羟謇洳粠囟?。
紀則衍看她仍不忘作態，心頭怒火更盛，唇角勾出嘲諷的笑。
他刻意緩下語速一字一句道：“我說，明知吃不了芥末還要吃，跑出來在這里狼狽地灌冰水很有意思？”
宋南喬眸色倏地沉了下來，胸腔積壓的憂悶變了質，強壓著煩躁，不想擴大口角在公共場合動氣。
她抓起桌上的手機站起身，微蹙著眉，隨意敷衍道：“嗯，說得對。您請自便，我就不奉陪了?！?/p>
始終看也不看一眼紀則衍，說完轉身要走。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從身后攥住她的手腕，將她猛然往后拉。
宋南喬毫無防備，腳下踉蹌著撞倒進紀則衍懷中。
距離驟然被拉近，男人混合著酒氣的清凜氣息鋪天蓋地包裹住她，灼熱的呼吸撲面而來。
完全不同于曾經讓她感受到安心可靠的干凈的少年氣息。
當極具侵略性的男性氣息嚴密緊實地裹挾著她時，宋南喬清晰地認識到眼前的人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總會為她斂去寒意給予她安全感的少年。
而是一個褪去青澀多年，在名利場里稱王且攻擊性極強的成熟男人。
一時僵在他溫熱有力的胸膛中忘了動作，只余睫羽在無知無覺微抖著，泄露出主人的思緒。
宋南喬被這縈繞在鼻尖的熟悉氣味驚得一顫，當即用盡全身氣力去推開紀則衍，將兩人距離拉回安全范圍。
“怎么？又要逃？八年前如此現在還是如此?！?/p>
紀則衍薄唇間擠出的話語森冷徹骨，騰騰怒氣顯明了然。
今夜竭力保持的冷靜自持形象，在看到宋南喬全無留戀離去的背影時終于全數坍塌。
宋南喬瞳孔驟縮，抬眸尖聲打斷：“紀則衍！”
話音落下，上一刻的倉皇失態也不言自悟。
宋南喬扭過頭去深呼一口氣平復情緒。
“就到這里吧，我們都被酒精沖昏了理智，今晚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p>
紀則衍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宋南喬，她的話像刺骨的水將滿腔怒火澆了個透，冷入血肉骨髓，心頭只余無窮無盡的挫敗無力感。
他勉力牽起沉重的嘴角：“你看，你總是這樣，下意識地去逃避?！?/p>
宋南喬平復如故。
她對上紀則衍銳利的視線認真地看了他幾息，而后輕嘆了口氣，才輕聲啟唇。
“你知道我的本意不是這樣。八年過去，很多事情都變了，我們也不是當初的我們，避開話題只是因為越界了。當年是我對不起你，我很遺憾，但那時能補救的我都盡力去做了。不提過去才是我們能繼續平和共處的前提。”
說完，宋南喬手中的手機亮了起來，她掃了一眼，是云汀夏發來的消息。
余下半段話想了想最終還是作罷，只說：“我出來有段時間了，先回去了?！?/p>
紀則衍望著宋南喬離去，頎長的身姿透著幾分頹然和落寞。
“呵。”薄唇溢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嗤笑，分不清更多是在嘲諷自己的不理智還是她的一番話。
趁他不在上京之時，一聲不響地出國自顧自地消失就是她所謂的補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