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竹帚與青石掃帚的竹枝刮擦著青石,發(fā)出沙沙、沙沙的聲響。單調(diào),重復,
如同青云宗山門亙古不變的晨鐘暮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敲打著時光的刻度。
李石埋著頭,背脊習慣性地微弓著,像一張被歲月拉得太久、已經(jīng)失了彈性的舊弓。
他推著那把磨得發(fā)亮、枝椏稀疏的掃帚,將昨夜山風卷來的落葉、松針和細微的塵埃,
一點點歸攏到路邊那棵虬結(jié)盤繞、不知活了多少年月的老松樹下。松針混在枯黃的闊葉里,
踩上去有種奇異的、帶著死亡氣息的綿軟。三十年。整整三十年光陰,
就在這單調(diào)的沙沙聲中溜走了。山門前這條蜿蜒向上的青石道,
每一塊石頭都已被他的鞋底磨得泛出溫潤內(nèi)斂的光澤,如同浸透了歲月的油脂。
每一道細微的縫隙里,都曾嵌進過他掃帚推攏的塵埃,又被雨水沖刷,周而復始。
時光在這里流淌得格外粘稠,也格外沉默無聲。李石熟悉這條路上的每一處凹凸,
每一片苔蘚的位置,甚至每一陣風刮過時,哪棵樹會落下哪種葉子。他的生活,他的世界,
壓縮在這條青石道、這把掃帚、以及后山那間終年彌漫著潮濕木屑氣味的低矮雜役小屋之間。
頭頂上方,空氣被驟然切開,發(fā)出細微卻清晰的“嗤啦”聲。幾道迅疾的流光,
帶著清越如龍吟的破空之音,倏忽間越過巍峨的山門牌樓,直刺向云海深處,瞬息不見。
李石握著掃帚柄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粗糙的指甲掐進了同樣粗糙的老繭里。
他甚至不必抬頭,單憑那破空聲的韻律、那靈光掠過的軌跡,
就知道那是誰——內(nèi)門最耀眼的那幾顆星辰:沈青陽,劍意銳利無匹;陸雪衣,
劍氣冰寒徹骨;還有那個總是穿得如同朝霞晚霞般絢爛奪目的蘇映月。他們此刻,
定然是趕往主峰那恢弘的演武場。
那里是天才們揮灑天賦、印證大道、贏得無數(shù)驚嘆與仰望的舞臺,是李石這樣的雜役弟子,
連靠近觀摩都是一種奢望的圣地。風被他們極致的速度攪亂,打著旋兒落下。
幾片枯黃的山毛櫸葉被紊亂的氣流卷著,打著旋兒,不偏不倚,
輕飄飄地落在了李石剛剛掃攏、還未來得及裝筐的那一小堆落葉頂端。他停下動作,
看著那幾片新落下的葉子。邊緣已經(jīng)卷曲發(fā)脆,葉脈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一絲極淡的、幾乎稱不上情緒的東西,像深潭底下偶爾翻起的一個微小氣泡,
還未及水面就悄然破滅了,連一絲漣漪都未曾留下。他彎下腰,布滿老繭和細小裂口的手指,
熟練而麻木地將那幾片葉子撿起,丟回老松樹裸露的、盤根錯節(jié)的根部。動作流暢,
帶著一種經(jīng)年累月形成的、近乎本能的韻律。
幾個同樣穿著灰色雜役袍的弟子腳步匆匆地從他身邊跑過,搬運著沉重的木箱或靈材,
沒人會特意看他一眼,更不會為他停留片刻。李石,只是這龐大修仙宗門精密運轉(zhuǎn)體系中,
一個微不足道、恒定不變的背景音,如同山澗的流水聲,存在,卻無人傾聽。沙沙,沙沙。
掃帚聲又響了起來,
地、單調(diào)地覆蓋了遠處演武場隱隱傳來的、如同悶雷滾過的劍氣呼嘯和同門們激賞的喝彩聲。
山道重新陷入寂靜,只剩下風穿過古老松針時發(fā)出的、如同嗚咽般的低鳴。
第二章:塵埃里的傳說李石的世界很小。小到被幾個固定的點牢牢錨定:天未亮時起身,
趕往山門清掃第一遍落葉;早課后,
去祖師殿擦拭那些蒙著歲月塵埃、銘刻著歷代先賢名諱的靈位牌;午時前,
將劈好的柴火送到外門執(zhí)事房;午后,或許會被指派去靈植園除草,
或是去煉丹房清洗那些沾染著藥渣、散發(fā)著奇異焦糊味的沉重藥鼎;傍晚,再次回到山門,
掃去一天的浮塵與新落的枯葉;最后,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后山小屋,在硬板床上沉沉睡去,
等待下一個循環(huán)的開始。偶爾,在搬運新收的靈谷麻袋,
或是浸泡在冰冷的山溪水里刷洗藥鼎的間隙,
他能聽到一些零碎的、關于外面那個廣闊而絢爛的世界的片段。聲音來自路過的外門弟子,
或是同樣在勞作卻消息靈通些的雜役。“……聽說了嗎?沈青陽師兄昨日在凌云崖又突破了!
結(jié)丹中期!據(jù)說閉關時引動了九霄云雷,紫氣東來三百里!整個外門都看得清清楚楚!
”聲音里充滿了激動與向往。“這算什么!陸雪衣師姐才叫厲害!上個月闖萬劍窟,
硬是以筑基圓滿之境,得到了上古劍靈‘寒螭’的認可!那劍光沖天而起的時候,嘖嘖,
整個劍峰都被映成了冰藍色,半邊天都亮了!連閉關的太上長老都被驚動了!
”語氣中滿是毫不掩飾的艷羨。“最新消息!蘇映月師妹!
被云霞峰的靜云太上長老親自收為關門弟子了!一步登天啊!聽說她身具‘七竅玲瓏體’,
天生親近萬法,修行速度一日千里!
靜云長老可是幾百年沒再收徒了……”這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漣漪。
這些聲音或高或低,或興奮或感慨,飄進李石的耳朵里,
又輕飄飄地散在帶著草木清香的空氣中。他很少搭話,只是默默地聽著,
手上的活計一刻不停。那些驚才絕艷的故事,那些波瀾壯闊的奇遇,
那些令人心馳神往的境界突破,于他而言,遙遠得如同夜幕上閃爍的星辰。
它們的光芒再璀璨,也照不進他這條布滿塵埃的青石山道。他見過那些傳說中的天才。
在祖師殿擦拭那些冰冷沉重的靈位牌時,偶爾能瞥見他們進來上香或靜思的身影。
沈青陽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間那股銳利之氣,即使隔著老遠,
也仿佛一柄隨時可能出鞘的利劍,刺得人不敢直視。陸雪衣則像一塊萬載寒玉,
周身縈繞著清冷孤絕的劍氣,所過之處,空氣似乎都凝滯了幾分。蘇映月最為耀眼,
她步履輕盈,身上那件霞光流轉(zhuǎn)的法衣似乎自帶光芒,整個人如同被天道眷顧的光源,
明亮卻不刺眼,帶著一種天然的親和與距離感。每當這時,李石總是迅速地低下頭,
幾乎將整個身體都縮進高大供桌投下的陰影里,用沾著塵灰的粗布袖子,
更用力地去擦拭那柄供在祖師神像旁側(cè)、據(jù)說已千年未曾出鞘的古老佩劍的劍鞘。
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粗布傳來,上面模糊的蟠龍紋路硌著他的指腹,
帶來一絲熟悉的、屬于凡塵的鈍痛。那劍鞘沉寂著,
如同他體內(nèi)同樣沉寂、早已被判定為“下品雜靈根”、幾乎無法引動天地靈氣的丹田氣海。
只有在極深的夜里,躺在硬板床上,聽著屋外山風呼嘯著穿過竹林,發(fā)出嗚嗚的聲響,
他才會在意識模糊的邊緣,想起一些早已褪色的碎片。年少時,
那個同樣穿著粗布麻衣、眼神里還殘留著一絲不甘與憧憬的自己,也曾笨拙地握著一把木劍,
在清冷的月光下,一遍遍重復著最基礎的劍招,揮汗如雨,幻想著有朝一日也能御劍凌空,
快意恩仇。那些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念想,
早已在日復一日的清掃、擦拭、搬運中被現(xiàn)實磨平,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如今,
它們連夢境都吝于光顧了。他翻個身,把散發(fā)著淡淡霉味的薄被拉過頭頂,
將那些屬于另一個喧囂、輝煌世界的聲響徹底隔絕。他的世界很小,很安靜,
只有眼前這條山道,一堆堆終將化為塵泥的落葉,
和手中這把磨禿了枝椏、陪伴他最久的竹掃帚。沙沙,沙沙。這聲音是他生命的注腳,
是他平凡生命中,聽到最多的聲音,
亦是此間少年頻繁的見證…第三章:蒼穹的裂痕在某一天,天空藍得異乎尋常,
澄澈得沒有一絲云翳,像一塊巨大無比的、毫無瑕疵的藍寶石,懸在青云宗群峰之上。
陽光毫無遮攔地潑灑下來,將青石道曬得微微發(fā)燙。李石正彎著腰,
將掃攏的落葉一鏟一鏟地裝進碩大的竹筐里。
竹筐邊緣粗糙的毛刺刮蹭著他手背上新添的裂口,帶來一陣陣細微卻持續(xù)的刺痛。
汗水順著他鬢角滑落,滴在干燥的青石上,瞬間消失無蹤。突然!毫無預兆!
一股沉重到令人靈魂戰(zhàn)栗、窒息般的恐怖威壓,毫無征兆地從九天之上沉沉壓下!那不是風,
不是聲音,而是一種純粹的、作用于神魂與肉身的、仿佛整個蒼穹都瞬間凝固成億萬鈞玄鐵,
轟然砸落的滅頂之感!“呃啊!”李石悶哼一聲,膝蓋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
瞬間一軟,“噗通”一聲單膝跪倒在地!脊背仿佛被一座無形的大山死死壓住,
讓他抬不起頭,喘不上氣!手中的竹筐“哐當”一聲脫手飛出,
剛剛裝進去的枯葉如同受驚的蝴蝶,紛紛揚揚撒了一地。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每一次搏動都像要撞碎脆弱的肋骨,擠出胸腔!前所未有的恐懼,冰冷粘稠,
瞬間攥緊了他的五臟六腑!他用盡全身力氣,艱難地、一寸寸地抬起頭,
眼球因為巨大的壓力而布滿血絲。只見那片凝固的、深邃得發(fā)黑的藍色天幕,正中央的位置,
猛地被一股無法想象的、狂暴到極致的力量撕扯開來!那是宗門的護宗大陣!“嗤啦——!!
!”一聲尖銳到足以撕裂靈魂的巨響!
一道巨大無比、邊緣極不規(guī)則、如同被無形巨爪強行扯開的猙獰裂口,橫亙在蒼穹之上!
那裂口邊緣翻卷著,蠕動著,流淌著污穢的暗紅色光芒,
像一塊被強行撕開、露出腐爛內(nèi)里的破布!裂口深處,并非深邃的虛空,
而是翻滾沸騰的、難以名狀的粘稠黑暗,其中夾雜著污濁的猩紅、慘綠、暗紫的詭異光芒,
如同地獄膿瘡的汁液,在其中涌動、咆哮!
一股混合著濃烈硫磺、萬物腐朽和刺鼻血腥的惡臭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粘稠的毒液,
從那裂口中傾瀉而下,瞬間彌漫了整個天地!空氣仿佛變成了毒沼,
吸一口便嗆得人肺腑如焚,頭暈目眩!“嗚——嗚——嗚——!!!”青云宗最高峰,
接天峰頂,那座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象征著宗門底蘊的玄銅巨鐘,
驟然發(fā)出了撕心裂肺、充滿金屬扭曲崩裂感的警報!鐘聲不再是往日的清越悠揚,
而是充滿了末日降臨的絕望與瘋狂,一聲緊過一聲,如同垂死巨獸的哀嚎,
瘋狂地錘打著青云宗每一個生靈的耳膜和神經(jīng)!“敵襲!域外邪魔!是域外邪魔!!
”“護山大陣!快!開啟護山大陣!!最高級別!!”“所有弟子!備戰(zhàn)!迎敵!!!
”凄厲到變調(diào)的呼喊聲,如同被掐住脖子的瀕死之鳥,從山門各處,從各個峰頭,
猛然爆發(fā)出來!然而,這些聲音瞬間就被更巨大、更混亂的轟鳴和尖嘯所淹沒!
無數(shù)道或強或弱、顏色各異的遁光從各個山峰、殿宇、洞府中倉惶升起,
帶著驚惶失措的氣息,像一群驟然被投入沸水的螢火蟲,盲目而混亂地撞向主峰方向!
腳下的山體在劇烈震動,發(fā)出沉悶而痛苦的呻吟,仿佛大地也在恐懼中顫抖。
李石死死扶著旁邊冰涼堅硬的石柱,指甲深深摳進石縫里,才勉強沒有癱倒在地。他仰著頭,
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縮成了針尖大小,
布滿血絲的眼球死死盯著那道懸掛在天穹、如同世界被撕開的巨大瘡疤般的裂口!裂口中,
那翻滾的污穢黑暗與邪異光芒驟然沸騰!
無數(shù)扭曲、蠕動、散發(fā)著純粹毀滅與惡意氣息的“東西”,如同決堤的污穢洪流,
開始噴涌而出!它們形態(tài)怪異到了極點,
打敗了常理的認知:有的像被剝了皮、只剩下筋肉和骨翼的巨型蝙蝠,
耳的超聲波尖嘯;有的如同由無數(shù)痛苦哀嚎、猙獰咆哮的腐爛頭顱強行聚合而成的蠕動肉山,
落著腥臭的黏液;有的干脆就是一團翻滾不定、不斷滴落著粘稠陰影、沒有固定形態(tài)的黑暗,
所過之處連光線都被吞噬!它們鋪天蓋地,密密麻麻,如同遮天蔽日的蝗災,
瞬間遮蔽了刺目的陽光!整個世界的光線驟然黯淡下來!
某種令人牙酸的、粘稠物質(zhì)摩擦的聲音……匯聚成一股毀滅性的、足以震碎山岳的恐怖聲浪,
狠狠砸向大地!青云宗內(nèi),無數(shù)修為較低的弟子被這聲浪直接震得口鼻噴血,昏死過去!
轟隆——!!!一聲比之前所有聲音加起來都要恐怖百倍的巨響!
一道粗大得難以想象的、如同擎天巨柱般的黑紅色能量洪流,
纏繞著污穢的、跳躍著不祥符文的電光,如同滅世魔神噴吐出的毀滅吐息,
從那裂口最深處猛烈噴射而出!目標,直指青云宗的象征,也是護山大陣核心所在——主峰!
那毀滅洪流所過之處,空氣發(fā)出被極致高溫和腐蝕性能量灼燒的“滋滋”哀鳴,
空間都呈現(xiàn)出扭曲的波紋!毀滅的氣息,鎖定了整個青云宗!
就在那滅世洪流即將狠狠撞上主峰,
將這座屹立萬載的仙山徹底抹去的千鈞一發(fā)之際——嗡——!!!
一層龐大無比、流轉(zhuǎn)著無數(shù)玄奧復雜、如同活物般游動的青色符文的光罩,
在千鈞一發(fā)之際驟然浮現(xiàn)!光罩瞬間擴張,
將整個青云宗的核心區(qū)域——主峰及環(huán)繞的數(shù)座重要山峰、殿宇群落——嚴密地籠罩在內(nèi)!
光罩表面,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的虛影急速流轉(zhuǎn)、生滅,
散發(fā)出堅韌、磅礴、生生不息的氣息,硬生生抵住了那道污穢洪流的毀滅沖擊!轟!!!!
如同兩顆星辰猛烈相撞!巨大的撞擊聲響徹寰宇,
狂暴的能量沖擊波如同千萬把無形的、足以撕裂空間的利刃,以撞擊點為中心,
呈環(huán)形瘋狂擴散!地面如同被巨人狠狠跺了一腳,猛地向上拱起,隨即又狠狠砸落!
護罩邊緣的山體瞬間崩塌!無數(shù)殿宇的琉璃瓦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青色光罩劇烈地閃爍著,
明滅不定,如同狂風暴雨、驚濤駭浪中拼命掙扎的一葉扁舟!光罩表面,
那污穢的電光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地侵蝕、破壞著流轉(zhuǎn)的符文,
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炸的尖銳摩擦聲!李石站在光罩邊緣的山道上,
距離那層看似單薄卻承載著整個宗門希望的青光不過數(shù)十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