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破碎的家雨下得很大。洋洋站在醫院走廊的窗前,望著外面模糊的世界。
雨水順著玻璃蜿蜒流下,就像她臉上未干的淚痕。十六歲的她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崩塌。"洋洋,你爸爸他..."身后傳來母親哽咽的聲音。
她轉過身,看見母親靠在重癥監護室的門框上,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洋洋知道,
那個總是笑著把她舉高高的父親,再也不會醒來了。三天前的那場車禍來得太突然。
父親騎著那輛老舊的電動車去工地時,被一輛超速的轎車撞飛。肇事司機逃逸了,
只留下血泊中不省人事的父親。路人叫了救護車,但送到醫院時,父親已經失血過多,
腦部嚴重受損。"手術費要三十萬。"醫生的話像一把刀,狠狠插進這個本就貧困的家庭。
母親翻出家里所有的存折,湊了不到五萬塊。她又跑遍所有親戚家借錢,
可那些平日里笑臉相迎的親戚們,此刻卻都面露難色。最后是村里的老支書幫忙,
用村委會的名義擔保,醫院才同意先做手術。手術做了六個小時。
洋洋帶著三個弟妹在手術室外等了整整一天。十歲的弟弟小強趴在椅子上睡著了,
八歲的妹妹小芳靠在她肩上,最小的妹妹小美才五歲,一直哭著要爸爸。當手術燈熄滅,
醫生走出來搖頭的那一刻,洋洋感覺自己的心臟停止了跳動。"我們盡力了。"醫生說,
"但腦損傷太嚴重,病人已經腦死亡。現在只能靠呼吸機維持,
但..."母親當場暈了過去。洋洋扶住母親瘦弱的身體,突然意識到,從這一刻起,
她必須堅強起來。父親不在了,她就是家里最大的孩子。雨還在下,
洋洋看著病床上插滿管子的父親,他的臉腫脹得幾乎認不出來。醫生說,即使維持生命體征,
父親也不可能再醒來了。"拔掉呼吸機吧。"母親最終做出了這個決定,
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們不能...不能再欠更多債了..."2葬禮很簡單。
父親的工友們湊錢買了一口最便宜的棺材,村里出了塊墓地。洋洋記得那天也是下雨,
泥土被雨水打濕后變得又黏又重,她和弟弟妹妹們跪在墳前,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流進嘴里,
咸得發苦。葬禮后的第三天,討債的人就上門了。"老李借了我們五萬塊醫藥費,
說好一個月還,現在人死了,錢總得還吧?"兩個陌生男人堵在家門口,語氣不善。
母親顫抖著解釋家里實在沒錢,請求寬限些時日。其中一個男人冷笑一聲,
目光在狹小的屋子里掃視一圈,最后落在洋洋身上。"沒錢?我看你女兒挺大了,
城里有些地方就喜歡這樣的小姑娘...""滾出去!"母親突然像發瘋一樣抄起掃把趕人,
"你們敢碰我女兒一下,我跟你們拼命!"那兩人罵罵咧咧地走了,但留下話說下周還會來。
那天晚上,洋洋聽見母親在里屋壓抑的哭聲,像一只受傷的動物。她輕輕推開門,
看見母親跪在父親的照片前,肩膀劇烈地抖動著。"媽..."洋洋剛開口,
母親就猛地轉過身,紅腫的眼睛里滿是絕望。"我們完了,
洋洋...完了..."母親抓住她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肉里,
爸爸借的是高利貸...利滾利...我們一輩子都還不清..."洋洋從未見過母親這樣。
在她的記憶里,母親總是溫柔堅強的,即使生活再苦,
也會笑著給孩子們煮一碗熱騰騰的面條。但現在,母親眼中的光芒消失了,
只剩下無盡的恐懼和絕望。"媽,我們可以想辦法..."洋洋試圖安慰,
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能想出什么辦法呢?她才十六歲,高中還沒畢業。第二天早上,
洋洋被弟弟的哭聲驚醒。她揉著酸澀的眼睛走出房間,發現母親不見了。
桌上放著一張紙條和家里僅剩的兩百塊錢。"對不起,媽媽撐不下去了。照顧好弟弟妹妹。
"紙條上的字跡潦草顫抖,像是匆忙中寫下的。洋洋站在原地,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不敢相信母親就這樣拋下他們走了。"姐姐,媽媽去哪了?"小美揉著眼睛走過來,
懷里還抱著那只破舊的布娃娃。洋洋蹲下身,強忍住淚水:"媽媽...媽媽有事出去了。
來,姐姐給你做早飯。"她走進廚房,打開櫥柜,里面只剩下半袋米和幾個土豆,
冰箱里空空如也。洋洋咬緊嘴唇,開始淘米煮粥。她的手抖得厲害,水灑了一地。
3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噩夢。討債的人又來了兩次,每次都用惡毒的語言威脅他們。
洋洋把弟妹藏在鄰居家,自己一個人面對那些兇神惡煞的男人。她承諾會還錢,
請求他們寬限時間。"就憑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怎么還錢?"債主嗤笑著,
但或許是看她年紀小,最終答應給她三個月時間。那天晚上,
洋洋坐在父親常坐的那把舊藤椅上,思考著未來。弟弟妹妹都睡了,屋里安靜得可怕。
她看著墻上全家福照片里父親的笑臉,突然意識到,從現在起,她就是家里的頂梁柱了。
第二天一早,洋洋去了學校。她站在班主任辦公室門口,手里攥著退學申請書,指節發白。
"洋洋,你是班上前三名,再堅持一年,考上好大學不是問題!"班主任王老師推了推眼鏡,
滿臉不可思議,"為什么要退學?""家里...出了些狀況。"洋洋低著頭,
不敢看老師的眼睛,"我需要工作養家。"王老師嘆了口氣,似乎明白了什么。
最近村里都在傳李家的事——男人車禍去世,妻子離家出走,留下四個未成年的孩子。
"學校可以幫你申請助學金,還有...""謝謝老師,但不夠的。"洋洋終于抬起頭,
眼睛里是與年齡不符的堅毅,"我有三個弟妹要養,還有債務要還。我必須工作。
"王老師最終在退學申請上簽了字,臨走時塞給她一張名片:"我有個朋友在城里開餐館,
如果你需要工作..."三天后,洋洋開始了她的第一份工作——外賣送餐員。
餐館老板是王老師的朋友,看在她的面子上,破例錄用了未成年的洋洋,
但工資只有正常員工的三分之二。"電動車可以租用店里的,但油費自理。
"老板是個中年女人,語氣冷淡,"每天工作十小時,沒有休息日,能接受嗎?
"洋洋點點頭。她沒有選擇的余地。第一天送外賣,洋洋就迷路了三次。
城里的街道對她來說太陌生,導航軟件又總是反應遲鈍。有一單她遲到了半小時,
顧客是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接過外賣時滿臉不耐煩。"現在的送餐員都這么不專業嗎?
"男人冷冷地說,"我要投訴你。""對不起,先生,
這是我第一天工作..."洋洋急忙道歉,聲音因緊張而顫抖。"關我什么事?
"男人砰地關上門,剩菜湯汁濺在洋洋的褲子上。回餐館的路上,
洋洋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她想起一個月前,自己還坐在明亮的教室里,
和同學們討論高考志愿。那時的煩惱不過是數學題太難,或者喜歡的男生沒注意到自己。
而現在,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用微薄的工資養活四個人的嘴。傍晚回到家,
三個弟妹正眼巴巴地等著她。小強懂事地熱好了鄰居送來的剩菜,小芳已經完成了作業,
小美則撲上來抱住她的腿。"姐姐,我好想你。"小美仰著臉說,大眼睛里滿是依賴。
洋洋蹲下身抱住妹妹,聞著她身上熟悉的兒童香皂味,突然覺得一切辛苦都值得了。
"姐姐給你帶了禮物。"她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小面包,是餐館老板給員工當點心的,
"你和哥哥姐姐分著吃,好嗎?"看著三個孩子興高采烈地分食那個小面包,
洋洋的心里既溫暖又酸楚。她知道,從今以后,這樣的日子將成為常態。晚上,
等弟妹們都睡了,洋洋坐在廚房的小板凳上,就著昏暗的燈光計算開支。
房租、水電、食物、弟妹的學費...她的工資勉強夠用,但還債的錢從哪里來?
更別提如果弟妹生病了怎么辦?她想起白天那個對她惡語相向的顧客,
想起餐館老板冷淡的態度,想起債主威脅的話語...世界突然變得如此殘酷。
洋洋把臉埋進手掌,無聲地哭泣。她多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醒來后父親還在,
母親還在,她還是那個只需要擔心考試成績的普通女孩。但當她抬起頭,
看到墻上全家福照片里父親慈祥的笑容時,她知道,生活不會給她做夢的機會。
明天太陽升起時,她依然要騎著那輛破舊的電動車,穿梭在陌生的大街小巷,
為了一單幾塊錢的配送費而奔波。因為現在,她是這個家唯一的希望了。
4風雨中的微光鬧鐘在凌晨五點響起時,洋洋的胳膊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她閉著眼睛摸到手機,關掉鬧鈴,在床上又躺了十秒鐘。十秒鐘的奢侈,
這是她給自己唯一的放縱。廚房里,她輕手輕腳地燒水煮粥,生怕吵醒隔壁房間的弟妹。
米缸里的米已經不多了,她只舀了小半杯,多加了水,這樣能煮得稀一些,夠四個人吃。
"姐姐,你今天也要去工作嗎?"小強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廚房門口,揉著惺忪的睡眼。
洋洋轉身,看見弟弟穿著父親留下的舊T恤,衣擺垂到膝蓋,像件連衣裙。她鼻子一酸,
趕緊低頭攪動鍋里的粥:"嗯,今天也要去。你和小芳記得帶小美去上學,鑰匙掛在門后。
""我知道。"小強走到她身邊,突然壓低聲音,"姐姐,我能不能也去工作?
我可以撿廢品賣錢。""不行!"洋洋差點打翻粥勺,"你才十歲,必須上學。
爸爸...爸爸最希望你們好好讀書。"提到父親,她的聲音哽了一下。小強低下頭,
腳趾在地板上劃來劃去:"可是你也很累..."洋洋放下勺子,蹲下來平視弟弟:"聽著,
小強,照顧你們是我的責任。你現在的責任就是好好學習,照顧好妹妹們,明白嗎?
"小強點點頭,但洋洋看到他眼中閃過的倔強,知道這孩子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想法。
送完弟妹上學,洋洋騎上那輛吱呀作響的電動車,向城里駛去。
清晨的風帶著涼意鉆進她單薄的外套,她縮了縮脖子,想起書包里還放著幾本高中課本。
有時候深夜,等弟妹都睡了,她會偷偷拿出來看一會兒。這是她與過去生活唯一的聯系了。
餐館剛開門,老板娘張阿姨正在清點食材。看到洋洋進來,她只是點了點頭,
繼續忙自己的事。洋洋換上工作服——一件印著餐館logo的紅色T恤,
開始幫忙整理外賣包裝。"今天你負責東區。"張阿姨頭也不抬地分配任務,
"新來的小吳熟悉路,你跟著他跑幾單,別又像昨天那樣迷路。"洋洋感激地點點頭。
昨天因為迷路,她少送了好幾單,工資被扣了二十塊。二十塊,夠買三斤米了。
跟著小吳送了幾單后,洋洋漸漸摸清了東區的路線。中午高峰期,訂單像雪花一樣飛來,
她的電動車后座堆滿了餐盒。"錦繡花園7棟502,要快,客人催了。
"張阿姨遞給她最后一單。洋洋看了一眼地址,心里一緊。這是高檔小區,
上次她因為保安不讓電動車進小區,耽誤了時間,被客人狠狠罵了一頓。
這次她決定把車停在小區外,自己跑進去。烈日當頭,洋洋抱著餐盒一路小跑。
汗水順著她的額頭流下,刺痛了眼睛。502室在頂層,電梯需要門禁卡,她只好爬樓梯。
五層樓爬上去,她的T恤已經濕透,黏在后背上。敲門后,開門的是一位戴眼鏡的中年女性,
看上去像老師或者醫生。"您好,您的外賣。"洋洋氣喘吁吁地遞上餐盒,
努力擠出一個職業微笑。女顧客看了看手表,皺起眉頭:"超時十二分鐘。""對不起,
小區不讓電動車進,我爬樓梯上來的..."洋洋急忙解釋,聲音因喘息而斷斷續續。
女顧客的目光在洋洋汗濕的額頭和顫抖的手臂上停留了幾秒,
表情突然柔和下來:"進來喝口水吧,你看上去快中暑了。"洋洋愣住了!兩個月來,
這是第一次有顧客對她表現出關心。她搖搖頭:"謝謝您,
但我還有別的訂單要送...""至少拿瓶水。"女顧客轉身進屋,
很快拿著一瓶冰礦泉水回來,"這么熱的天,要注意補充水分。"接過冰涼的瓶子,
洋洋的眼眶突然發熱。她低頭道謝,匆匆離開。在電梯里,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水,
冰涼的感覺從喉嚨一直蔓延到胃里,像一股清泉流過干涸的土地。5下午三點,
訂單終于少了些。洋洋坐在餐館后門的小板凳上,啃著從家里帶來的冷饅頭。手機突然震動,
是小強的班主任發來信息,說小強今天沒去上學。洋洋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她立刻撥通弟弟的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小強!你在哪?為什么不去上學?
"她壓低聲音,但語氣里的焦急掩藏不住。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然后是小強心虛的聲音:"我...我在家。""在家?你生病了嗎?
""不是...我在整理東西。"小強的聲音更低了,"姐姐你別生氣,我馬上就去學校。
"掛斷電話,洋洋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她向張阿姨請了半小時假,匆匆趕回家。推開門,
眼前的景象讓她驚呆了。客廳里堆滿了各種廢品——紙板、塑料瓶、舊報紙,
小強正滿頭大汗地把它們分類捆扎。"小強!你這是干什么?"洋洋的聲音因震驚而提高。
小強嚇得跳起來,
手里的塑料瓶掉了一地:"姐姐...我、我只是想幫忙...""你逃學去撿垃圾?
"洋洋氣得渾身發抖,"你知道我為了你能上學付出了多少嗎?"小強的眼圈紅了,
但他倔強地仰起臉:"我不想看你那么累!爸爸說過,男人要保護家人!我已經十歲了,
不是小孩子了!"這句話像一把刀,刺穿了洋洋的心。她看著弟弟曬紅的臉和臟兮兮的小手,
所有的怒氣突然化為烏有。她蹲下身,緊緊抱住小強,感受到他瘦小的身體在自己懷里顫抖。
"傻瓜..."她輕聲說,眼淚滴在弟弟的肩膀上,"姐姐不需要你保護。你好好上學,
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那天晚上,三個弟妹圍坐在小桌子旁寫作業時,
洋洋注意到小芳的鉛筆短得幾乎握不住了,小美的橡皮也只剩黃豆大小。她默默記在心里,
明天發工資后要去文具店買些新的。夜里,洋洋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
她輕手輕腳地下床,看到小強正偷偷摸摸地往書包里塞什么東西。借著月光,
她看清那是幾個空塑料瓶。"小強..."她輕聲叫道。弟弟嚇了一跳,
轉身時眼里閃著淚光:"姐姐,
我就撿放學路上看到的...不會耽誤學習的..."洋洋走過去,
摸了摸他的頭:"把瓶子放下,去睡覺吧。明天...明天放學后,我陪你一起去撿,好嗎?
"小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用力點點頭。第二天中午,
洋洋又接到了錦繡花園的那位女顧客的訂單。這次她特意提前出發,確保準時送達。
開門的還是那位戴眼鏡的女士,這次她自我介紹姓林,是附近中學的老師。
"上次看你年紀很小,是暑假打工嗎?"林老師一邊簽收一邊問。
洋洋搖搖頭:"我已經工作了...家里需要錢。
"林老師敏銳的目光在洋洋臉上停留了片刻:"你多大了?""十...十八。
"洋洋撒了謊,心跳加速。林老師顯然不信,但沒有拆穿:"我有個女兒和你差不多大,
整天就知道玩手機。"她嘆了口氣,"如果你需要幫助,可以來找我,我在第一中學教語文。
"接過外賣錢,洋洋匆匆離開。她不需要憐憫,尤其是來自陌生人的。
但林老師溫和的聲音和關切的眼神,卻像一粒種子,悄悄落在她干涸的心田里。6一周后,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讓整座城市陷入混亂。洋洋送完最后一單時,
雨已經下得像天被捅了個窟窿。她的電動車在積水里艱難前行,雨水打在臉上,
疼得像小石子。轉過一個路口,電動車突然熄火了。洋洋試了幾次都無法啟動,
只好推著車在雨中艱難行走。雨水灌進她的雨衣,衣服很快濕透,黏在皮膚上。
她的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手指因寒冷而發白。就在這時,一輛銀色轎車在她身邊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