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聲是鋼針,蠻橫地刺穿耳膜,帶著一種要把天花板掀翻的暴戾。
猩紅的光在“婚姻登記大廳”冰冷的金屬墻壁上瘋狂跳躍、涂抹,
每一次閃爍都像瀕死的心臟在徒勞掙扎。那行刺眼的字,就死死釘在巨大的中央光屏上,
每一個像素都在尖叫:【警告!伴侶ID:江嶼(#K7R4-1983)重復選擇第四次!
系統(tǒng)嚴重錯誤!啟動強制隔離協(xié)議!】冰冷的金屬座椅硌得我尾椎骨生疼。
指尖殘留著剛才點擊確認鍵時,光屏那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靜電麻感。
我甚至沒來得及挪開手指。江嶼的名字,方方正正三個字,
此刻在滿屏刺目的猩紅警報洪流中,像一塊固執(zhí)的礁石,沉默地浮沉著。
周圍那些準備迎接新“七年之契”的面孔,那些帶著期待、好奇或者例行公事般漠然的臉,
此刻齊刷刷地扭了過來。目光,無數(shù)道目光,帶著驚愕、難以置信,
還有赤裸裸的看怪物般的審視,瞬間把沈灼釘死在原地。空氣凝固了,
沉重得如同灌滿了水銀,每一次呼吸都拉扯著肺葉,生疼。“哐當!
”沉重的合金門被一股蠻力撞開,撞在墻壁緩沖器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一個穿著深灰色制服、胸口別著“管理員”銀色銘牌的男人沖了進來。是陳漠。他臉色鐵青,
嘴唇抿成一條刀刻般的直線,那雙細長的眼睛里此刻燃燒著怒火和一種近乎荒謬的驚駭,
死死鎖在沈灼身上。“沈灼!”他的聲音劈開了警報的噪音,尖利得如同碎玻璃刮過金屬,
“又是你!又是江嶼!你腦子里到底裝了什么?!”他幾步就跨到沈灼面前,
強大的壓迫感帶著一股冷風撲面而來。他手指幾乎要戳到她鼻尖,
指尖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系統(tǒng)記錄白紙黑字!上一次,上上一次,再上上一次!
連續(xù)三次,你選的都是同一個人!系統(tǒng)對你已經(jīng)是破例中的破例,容忍了這…這該死的荒謬!
你知不知道這已經(jīng)嚴重觸犯了《七年輪換基本法》?挑戰(zhàn)了整個社會的基石!
”他猛地喘了口氣,胸膛劇烈起伏,“這一次,絕對!絕對不行!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系統(tǒng)絕不會再為你這種…這種瘋狂行為買單!”警報的紅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映照著他扭曲的怒容。他身后,
幾個穿著同樣深灰制服、但臂章上多了三道金色橫紋的人無聲地出現(xiàn)。是婚姻局的執(zhí)行官員。
他們的表情像戴了統(tǒng)一的冰霜面具,眼神空洞,沒有絲毫屬于人類的溫度。為首的那個,
肩膀異常寬闊,像一座移動的鐵塔。他上前一步,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毫無波瀾地從他喉嚨里滾出來,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地面:“公民沈灼,
ID:S7Z9-2041。重復選擇行為已觸發(fā)最高級別社會風險預警。
依據(jù)《基本法》第7修正案及《記憶管理特別條例》第13款,
現(xiàn)對你執(zhí)行強制干預程序:目標伴侶江嶼(#K7R4-1983)關(guān)于你的全部記憶數(shù)據(jù),
將在三分鐘后啟動格式化清除程序。這是最終裁定。”格式化清除。這四個字像淬毒的針,
狠狠扎進沈灼的太陽穴。嗡的一聲,大腦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陳漠憤怒扭曲的臉,
官員冰冷無情的眼,周圍那些看客驚懼又獵奇的目光,
還有滿室瘋狂閃爍的紅光——都開始旋轉(zhuǎn)、扭曲、融化,像一幅被水浸透的油畫,
只剩下光怪陸離的色塊。一股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心臟,瘋狂地向下拉扯,一直沉到胃里,
在那里翻攪起酸腐的惡心感。“不…不!你們不能!
” 沈灼的聲音像是從被撕裂的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嘶啞得變了調(diào),連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她從那張冰冷的金屬椅上彈了起來,椅子腿刮擦著光滑的地板,
發(fā)出刺耳的尖叫。她朝著那個鐵塔般的官員撲過去,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燃燒、在爆炸:阻止他們!哪怕用指甲摳,用牙齒咬,
也要阻止那冰冷的指令發(fā)送出去!江嶼的記憶,
那些屬于他們、只屬于他們的碎片…那是她的命!“攔住她!”陳漠的厲喝聲炸響。
一只戴著黑色戰(zhàn)術(shù)手套、如同鐵鉗般的手猛地從側(cè)面伸過來,
精準地、毫不留情地攥住了沈灼的手腕。骨頭被擠壓的劇痛瞬間傳來,
她甚至聽到了細微的咯咯聲。力量懸殊得令人絕望。她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摜了回去,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屬椅背上,震得五臟六腑都在翻騰。更多的灰影圍攏上來,
像一堵沒有縫隙的墻,將她死死困在中間。警報聲依舊在頭頂歇斯底里地嘶吼,
紅光無情地潑灑下來,將她眼前的世界徹底染成一片絕望的血色。
“指令發(fā)送倒計時:120秒…”那個冰冷的電子音再次響起,如同喪鐘的敲擊。
一股滾燙的液體沖上眼眶,視野瞬間模糊。絕望像冰冷的潮水,漫過頭頂。
**沈灼**徒勞地掙扎著,被鉗制的手腕痛得麻木,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困獸般的嗚咽。
完了…江嶼…那些屬于他們的晨昏晝夜,他掌心的溫度,他低沉笑聲的震動…都要被抹去了,
干干凈凈,
…就在那冰冷的“60秒”即將從官員口中吐出的瞬間——“吱呀——”合金門滑開的聲音,
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合時宜的溫和,輕易地切斷了室內(nèi)所有尖銳的噪音。
警報聲似乎都凝滯了一瞬。所有人,包括死死按住沈灼的官員,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驚愕地、齊刷刷地轉(zhuǎn)向門口。光線從敞開的門洞涌入,
勾勒出一個挺拔而熟悉得令人心悸的輪廓。江嶼。他就站在那里,
肩頭似乎還帶著外面走廊清冷的氣息。他穿著那件沈灼無比熟悉的煙灰色薄毛衣,
柔軟的布料勾勒出寬闊的肩膀線條。他的目光平靜如水,越過那一圈驚愕的灰影,
精準地落在沈灼狼狽的臉上。那目光里沒有驚訝,沒有恐懼,
只有一種沉淀下來的、深不見底的溫柔。他沒有看陳漠,也沒有看那些如臨大敵的官員,
只是徑直走了進來。他的步伐沉穩(wěn),像走在無人之境,徑直走到那個為首的鐵塔官員面前。
然后,他從隨身的皮質(zhì)文件夾里,抽出一張薄薄的、對折的紙。紙張展開時發(fā)出輕微的脆響。
江嶼將它遞向官員,動作流暢自然,仿佛只是遞出一份尋常的會議文件。“我的辭職信。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低沉的警報余音,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即時生效。從這一刻起,我不再是‘永恒契約’婚姻體驗館的首席體驗師江嶼。
”他微微側(cè)過頭,目光再次落回沈灼身上。那眼神像溫熱的泉水,
瞬間包裹了她冰冷刺骨的絕望。他唇角勾起一個極淺、卻足以點亮整個昏暗大廳的弧度,
清晰地說道:“現(xiàn)在,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希望被沈灼選擇的——江嶼。
”時間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抽走了好幾幀。死寂。絕對的死寂籠罩下來,
連那刺耳的警報聲都像是被一只巨手扼住了喉嚨,發(fā)出幾聲垂死的“滋啦”聲后,徹底啞火。
只有天花板上,那些代表著最高級別系統(tǒng)錯誤的紅燈還在徒勞地、無聲地閃爍,
將大廳里每一張驚愕的臉映照得如同鬼魅。陳漠的下巴像是脫了臼,
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拳頭。他死死瞪著江嶼手中那張輕飄飄的紙,
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里迸出來,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抽搐著,指向江嶼,又指向沈灼,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倒氣聲,卻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剛才還如同鐵塔般不可撼動的執(zhí)行官員,此刻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
他臉上那種程序化的冰冷面具徹底碎裂,露出底下真實而巨大的茫然和震驚。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攥著沈灼手腕的力量瞬間消失了,如同被抽走了骨頭。
手腕上被鐵鉗箍過的地方留下清晰的、火辣辣的紅痕,痛感尖銳地提醒著沈灼這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