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上學期期末考,我,王建軍,穩坐年級前三的“鐵王座”第一次被人掀翻了。
1.掀翻我的不是城里來的轉校生,也不是隔壁班的尖子,
而是我們班那個總坐在角落、說話細聲細氣、辮子有點黃毛的妮兒——林曉月。
更讓我憋屈的是,考物理前十分鐘,
我發現我那塊用橡皮筋綁著的、小拇指蓋大小的最后半塊橡皮,沒了。
它躺在我那破洞百出的文具盒里快一年,見證了我無數個演算的日夜,偏偏在最要命的時候,
失蹤了。我急得滿頭汗,像沒頭蒼蠅一樣翻書包、掏桌洞,試卷都快被我捏出水。
監考老師敲我桌子,眼神里帶著點城里人對鄉下娃毛手毛腳的不耐煩。就在我幾乎絕望,
打算用指甲摳圖時,一塊帶著體溫、散發著淡淡肥皂香味的、嶄新完整的橡皮,
從旁邊輕輕推了過來。推橡皮的手指細長,指甲剪得很干凈。是林曉月。她沒看我,
臉朝著黑板,耳根卻悄悄紅了。我像抓住救命稻草,用那橡皮擦了又擦,心里卻亂得像團麻。
考完試,我物理果然砸了,那道關鍵的電路圖,我擦改太多,卷面糊成一團。成績出來,
林曉月物理滿分,總分第一次壓過了我。那塊帶著香味的橡皮,
成了我初中生涯輝煌戰績上的第一道裂痕,也成了我心里某個隱秘角落悄然開啟的門縫。
而那塊丟失的、綁著橡皮筋的半塊橡皮,成了一個懸案,一個讓我在無數個夜晚,
對著煤油燈發呆時,心頭縈繞不去的小小謎團。都說寒門出貴子,可沒人告訴我,貴子的心,
也會在某個瞬間,為一塊橡皮、一個眼神,
兵荒馬亂我來自魯西南一個地圖上找不到點的小村,王家莊。爹媽是黃土里刨食的農民,
最大的驕傲就是我貼在堂屋土墻上的那排獎狀,從一年級到初二,幾乎沒斷過。
它們和過年貼的年畫擠在一起,是我家最值錢的“軟裝”。村里人都說:“建軍這娃,
是文曲星下凡!” 這話聽著像夸,落我肩上就是沉甸甸的擔子。我輸不起,家里輸不起,
整個村都看著我這條“鯉魚”能不能跳過鎮中學這道“龍門”。進了鎮重點初中,
我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村小那點優勢,在鎮上孩子面前,薄得像層窗戶紙。
2.第一次聽英語老師用錄音機放磁帶,那嘰里咕嚕的洋文,對我來說簡直是天書。
城里娃蘇晴(我們班長,家境好,人漂亮,像朵驕傲的月季花)站起來朗讀,流利得像唱歌。
而我,憋紅了臉,讀得磕磕巴巴,帶著一股子苞米碴子味兒。哄笑聲不大,但像針一樣扎人。
“啞巴英語”成了我的新標簽。咋辦?凌晨四點半的水房,滴水成冰,
成了我的“倫敦腔”訓練場。對著結霜的玻璃哈氣,一遍遍模仿磁帶里那個遙遠的女聲,
凍得牙齒打顫,也得念。蘇晴偶爾路過,投來的目光說不清是憐憫還是好奇。
3.煎餅卷咸菜,是我一周的主食。從家里背來的包袱,裝著娘的牽掛,
也裝著沉甸甸的自卑。食堂里,看著蘇晴她們用精致的飯盒打葷菜,吃著白面饅頭,
我低頭猛喝免費的稀飯湯,咸菜疙瘩嚼得格外用力。冬天宿舍的破窗戶漏風,
手上凍瘡又癢又疼,握筆都困難。夏天蚊子能把人抬走,悶熱里混著汗味和腳臭。
物質的匱乏是明晃晃的刀,割裂著少年敏感的自尊心。4.他們聊最新的電視劇,
聊電腦游戲,聊周末去縣城書店買了什么新書。我插不上嘴,只能埋頭做題。
我的世界只有課本、習題和家里那幾畝地。我第一次知道,除了考第一,
人生還有那么多我不知道、也觸摸不到的東西。這種**認知上的鴻溝**,
比英語題更難跨越。5.林曉月,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安靜,不太起眼。她家是鄰村的,
條件似乎比我家好點,但也有限。她學習很踏實,像頭默默耕耘的老黃牛,
成績一直穩定在中上游,直到初三突然發力。那次“橡皮事件”后,
我對她的感覺變得復雜起來。是感激?她救了我的急。是挫敗?她超越了我。
還是……別的什么? 我開始不自覺地留意她。留意她低頭寫字時,
垂下的那縷細軟的黃發;留意她解出難題時,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很淺,
像石子投入平靜水面泛起的極小漣漪;留意她冬天凍得通紅的手指,
握著筆卻依舊穩健;留意她偶爾和我討論問題時,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心尖。
那塊丟失的半塊橡皮,成了我心里的一個結。我總覺得它沒丟,而是被誰拿走了。會是她嗎?
為什么?難道……?一個荒唐又帶著點隱秘甜意的念頭偶爾會冒出來,
隨即又被我狠狠壓下去。王建軍,你在想什么?你是要考縣一中的人!
爹媽還在田里等著你的好消息!但目光,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飄向她的方向。一次晚自習停電,
教室里瞬間陷入黑暗和短暫的混亂。蠟燭被一根根點燃,昏黃的光暈里,人影幢幢。
我摸索著找火柴,手在桌洞里亂掏。忽然,一只微涼、帶著薄繭的手,碰到了我的手背。
像觸電一樣,我們同時縮了回去。黑暗中,我仿佛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我慌亂地劃亮火柴,借著那一瞬的光亮,我看到她迅速低下頭,
側臉在跳躍的火光中顯得異常柔和。“對…對不起。” 她聲音細若蚊蚋。“沒…沒事。
” 我嗓子發干,趕緊點亮自己的蠟燭。那晚剩下的自習,
我面前的物理題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燭光搖曳,映在課本上,像她微微顫動的睫毛影子。
青春期的情愫,就像野地里的草籽,貧瘠的土壤擋不住它頑強的萌發,帶著點苦澀,
又帶著點不合時宜的甜。6.蘇晴,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她是班長,老師的心頭好,
家境優渥,穿著鎮上裁縫鋪做的的確良裙子,
腳上是干凈的白球鞋(我們大多穿解放鞋或家里做的布鞋)。她像一顆閃耀的星星,明亮,
但也帶著距離。她對我的態度很微妙。有時會主動問我數學題——這讓我有點受寵若驚,
畢竟她是“城里人”;有時又會在我用帶著鄉音的普通話回答老師問題時,輕輕蹙一下眉。
一次英語課,老師讓我朗讀課文。我緊張得要命,那個該死的“th”音怎么也發不好。
教室里響起壓抑的嗤笑聲。蘇晴坐在前排,沒笑,但也沒看我。下課后,她走到我桌邊,
遞給我一本翻舊了的《英語語音入門》。“這個…也許對你有幫助。” 她的語氣很平靜,
聽不出情緒。我愣住了,臉騰地紅了,是窘迫也是感激。我接過書,像捧著一塊燙手的山芋,
笨拙地說:“謝…謝謝班長。”“不用謝。” 她轉身走了,馬尾辮劃出一個利落的弧度。
這本書成了我的寶貝,我偷偷地、如饑似渴地學習里面的發音規則。它確實幫了我大忙。
但同時,一種更深的自卑感也攫住了我:我需要她“施舍”的幫助。在她面前,
我永遠像那個初來乍到、穿著打補丁衣服、手足無措的鄉下小子。而林曉月,
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有一次,蘇晴又來問我題,兩人站得有點近。
我眼角余光瞥見林曉月飛快地低下頭,筆尖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劃拉著,劃得很重。
少年心事的戰場,沒有硝煙,卻處處是敏感的雷區。蘇晴像一道耀眼的光,
讓我向往又刺痛;林曉月像一泓安靜的泉,讓我靠近時又莫名心慌。而那塊丟失的半塊橡皮,
像一根看不見的線,若有若無地纏繞著我和林曉月。7.初三下學期,
空氣里都彌漫著硝煙味。中考倒計時牌像懸在頭頂的利劍。我和林曉月因為成績接近,
成了老師口中互相“趕超”的典型。我們被安排成了學習互助小組的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