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雨中的碎響暴雨把城市澆成一片模糊的水幕。希爾頓酒店旋轉門吞吐著衣香鬢影,
王麗的高跟鞋踩在能照見人影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空洞的回響。
空氣里浮動著昂貴香水與刺鼻酒氣的混合味道,令人窒息。“喲,這不是我們的女神麗麗嘛!
”油滑的男聲帶著夸張的熱情響起,一只手不由分說攬住她的肩膀。
王麗不動聲色地錯開一步,端起職業假笑:“張總,好久不見。”同學會。
七年來頭一次參加。老公李明死活不肯來,理由是工作忙。她心里憋著一口氣,
特意挑了最貴的定制款掐腰緞面禮服,請頂級化妝師化了全妝。鏡子里那張臉依舊光彩照人,
只是眼底那一絲疲憊,再厚的粉也蓋不住。“嘖,瞧瞧人家王麗,七年了都沒變,不像我們,
生完孩子就走形咯!”幾個女人假笑著打量她身上那件沒有logo卻價格驚人的禮服,
語氣發酸。王麗扯了扯嘴角,沒接話。目光下意識掃過角落里那個埋頭喝悶酒的身影。
李明西裝有些不合身,領帶歪斜。他面前已經空了三個威士忌杯,臉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
王麗心里那點因為他的缺席而升起的怒氣,瞬間被一股尖銳的針刺感取代。她別開眼。
“麗麗。”低沉的、帶著一絲磁性的嗓音自身側響起,輕易蓋過了周圍的嘈雜。
王麗呼吸一滯。李凱。她的初戀。曾經清爽的白襯衫少年,
如今包裹在私人訂制的意大利深灰西裝里,挺拔如一棵淬過火的青松。
腕表在吊燈下折射出冰冷的、至少值七位數的一道弧光。周圍的空氣似乎都為他靜默了片刻,
同學臉上紛紛換上諂媚的笑容。他端著香檳杯,笑容恰到好處地漾開,
那雙曾盛滿少年愛戀的眸子,此刻深得像不見底的寒潭,緊緊攫住她:“久違了。
”他自然地擋住旁邊想遞名片的同學,目光只落在王麗一人身上,“這些年,”他頓了頓,
聲音陡然降低,沉甸甸的,帶著不容錯辨的繾綣,“沒有一天停止想你。
”全場瞬間炸開驚呼!夾雜著女同學們掩飾不住的嫉妒抽氣和男人們意味深長的起哄。
王麗感覺無數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打在身上。心臟像是被那只無形的手攥了一下,
不規則地抽搐著。她下意識地尋找李明的位置。角落里,李明正死死攥著空酒杯。
手背青筋暴起,指節捏得發白,玻璃杯在他手中發出瀕臨破碎的呻吟。
當李凱那句“沒有一天停止想你”沖進鼓膜時,“咔嚓!”一聲輕響,
水晶杯柄竟被他硬生生捏斷了!細小的碎片割破他的手指,
鮮紅的血珠迅速在威士忌的琥珀色殘液里暈開。旁邊的同學驚呼著遞過紙巾,
李明卻恍若未聞,只是死死盯著宴會廳中央那對萬眾矚目的身影,眼神像一頭瀕死的困獸,
血絲爬滿眼白。王麗心口猛地一抽。她想抽回被李凱紳士般虛虛托住的手腕,
卻被他更緊地扣住。“凱哥牛逼!真男人!這還猶豫啥啊王麗!”人群中,
李明那個禿頂頂頭上司陳經理突然扯著嗓子喊起來,他喝得滿臉通紅,
腳步虛浮地擠到李明旁邊,帶著滿嘴酒氣用力拍打李明僵硬的肩膀,聲音大得刺耳:“小李!
看見沒!學著點!這他媽才叫魄力!跟著你凱哥混,還怕沒前途?你那破工作,
要不要凱哥說句話?一句話的事兒!”他滿身酒氣,油膩的手指幾乎戳到李明鼻子底下。
周圍的目光刷一下聚焦在李明身上,那些眼神里有赤裸裸的憐憫、嘲諷,還有看好戲的興奮。
有人發出低低的嗤笑聲。李明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他低下頭,
看著那滴落在昂貴地毯上的殷紅血跡。再抬眼時,嘴角竟勾起一絲極度慘淡的笑。
那笑意沒有一絲溫度,只是把所有的屈辱、難堪、憤怒和絕望死死封住。“是啊,真羨慕。
”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鐵銹,眼神空洞地掠過王麗,那目光涼得讓她心里發寒,
隨即定格在李凱臉上,扯開一個近乎扭曲、卻無比恭敬的笑容,“多謝李總……抬舉。
我們公司……能賣個好價錢,兄弟們……都感恩戴德。”“賣”字被他咬得極重,
每一個字都像淬著血的玻璃渣子,狠狠砸在地毯上。王麗的大腦一片空白。
那家李明嘔心瀝血工作了七年的公司……賣了?被李凱收購?而他,
是最后一個知道消息的被裁員員工?就在剛剛,他被當眾從里到外扒光了最后一層尊嚴!
李凱臉上完美的紳士笑容似乎有剎那的凝滯。王麗猛地掙脫了他一直沒放開的手,
像被烙鐵燙到。高跟鞋敲打地面急促作響,她幾乎是沖到李明面前。
他臉上那慘淡扭曲的笑還沒散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回家。”王麗攥緊拳頭,
指甲深陷掌心,聲音壓著驚濤駭浪。她伸出手想扶住他搖晃的身體。“家?
”李明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喉間滾出破碎的咯咯聲。他猛地甩開王麗的手,
力道之大讓她踉蹌一步。那枚普通的白金婚戒被他粗暴地捋了下來,動作帶著自毀的瘋狂。
“這種垃圾回收站,怎么配得上尊貴的李太太?”他嘶吼出聲,
聲音在驟靜的宴會廳里撕裂回響。下一秒,他手臂狠狠一揮!一道細小的銀光,
裹挾著微不足道的血珠,劃出一道絕望的拋物線,
瞬間沒入角落高大的觀賞植物繁茂的枝葉深處。死寂。
“媽媽……”清脆稚嫩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突兀地穿透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旁邊休息區跌跌撞撞跑過來,用力抓住王麗的裙擺。
六歲的林林顯然被爸爸可怕的模樣嚇壞了,大眼睛里滿是恐懼的淚水。
賓客的目光焦點瞬間又聚集在這對無助的母子身上。王麗彎腰,一把將兒子緊緊抱在懷里,
隔絕掉四周看熱鬧不嫌事大般戲謔的目光。她能感受到孩子小小的身體在顫抖。
懷抱里這份沉重的、血脈相連的依賴,像一盆冰水迎頭澆下,
瞬間凍結了所有翻騰的怒火和鋪天蓋地的羞辱。她抬起頭,沒有去看還在粗重喘息的李明,
更沒有看一眼宴會場中央那神情莫測的焦點人物李凱。她的目光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面,
只掠過李明那張被酒精和絕望扭曲的臉,最后看向那個仍在看戲的、被叫過來的侍應生。
“麻煩叫個車。回楓林苑。”沒有道別,沒有解釋。她抱著兒子,挺直脊背,
在眾人或同情或譏誚的目光洗禮下,一步步穿過死寂的人群,走向燈光璀璨的旋轉大門,
最終融入外面那片狂暴肆虐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雨幕中。
身后宴會廳的浮華喧囂被徹底隔絕。第二章 拉環與拉黑。黑色的轎車平穩地劃開雨幕,
駛向名為“家”的方向。車廂里,王麗把兒子林林緊緊摟在懷里,
感受到懷里小小的身子還在微微顫抖。剛才宴會廳里那一幕太過刺眼和驚悚,
對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爸爸生氣了……”林林把臉埋在媽媽柔軟的衣料里,
悶悶的聲音帶著未散的恐懼,“爸爸好兇……”“嗯。”王麗用下巴輕輕蹭了蹭兒子的發頂,
聲音柔軟,眼神卻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爸爸喝醉了酒說胡話,寶寶不怕。
”手機屏幕在昏暗的車廂內幽幽亮起,是李凱發來的微信新消息。
消息氣泡上寫著:[剛才的事,讓你和孩子難堪了,抱歉。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好嗎?
我在頂層套房。] 后面墜著一個不合時宜的、帶著安撫意味的微笑表情符號。
王麗指尖在屏幕上懸停了半秒,眼神里閃過一絲幾乎無法捕捉的、冰冷的厭惡。隨即長按,
精準地將那個跳動著小紅點的對話框徹底刪除,動作沒有絲毫猶豫,
仿佛只是拂去裙擺上沾染的一粒塵埃。動作行云流水,
那串爛熟于心的號碼和昵稱瞬間消失在屏幕角落。頂層套房?解釋?她閉上眼,
靠在舒適的真皮座椅里,唇角勾起一抹極度自嘲的弧度。指尖隔著昂貴但冰涼的車窗,
感受到外面瘋狂砸落的雨滴傳來的微弱震動。七年。兩千五百多個日夜。她和他,
從大學操場那個笨拙遞上藍光影碟、耳朵紅透的少年開始,
到懷揣著赤誠與熱情踏入婚姻禮堂,對著神圣的誓言鄭重說出“我愿意”,
再到被尿布奶粉和數不清的雞毛蒜皮逐漸消磨了激情,
最終演變成同一屋檐下兩個疲憊而隔閡的影子——這一切,
那個七年后的、西裝革履、光芒萬丈的李凱,有什么資格插進一腳?
他那句“沒有一天停止想你”,像一把精心打磨的匕首,寒光閃閃,
不僅刺穿了李明那可悲的自尊,
更是在王麗這七年筑起的、雖已搖搖欲墜但終究是自己親手壘砌的生活堡壘上,
狠狠扎開了一道丑陋而冰冷的缺口。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混合著尖銳的憤怒和被褻瀆的屈辱,
從胃部翻涌而上。她猛地睜開眼,坐直身體,目光銳利如刀鋒劃過雨夜的窗外。不是對李凱,
至少此刻不再是。而是對她自己,
對那個曾經以為用責任就能維系一切、對現實隱忍不發的自己。她這七年的付出與堅守,
在權力和金錢的光環下,在他前男友那居高臨下的“深情”告白面前,
在她丈夫那自暴自棄的“垃圾回收站”的嘶吼聲中,簡直像個天大的笑話。
那些曾經說服自己容忍的李明在職場上的所謂“失意”和由此帶來的家庭“冷遇”,
此刻剝去所有溫情脈脈的外皮,赤裸裸地暴露出它最不堪的本質——逃避和懦弱。
她被當成了什么?維系他可憐自尊的最后一塊遮羞布?林林靠在她肩上睡著了,呼吸輕而淺。
手機再次震動,屏幕亮起刺眼的光,是李明發來的微信: [對不起。求你帶兒子回來。
后面跟著一張圖片——一個簡陋的、甚至因為用力過猛而有些變形的易拉罐環戒指的特寫。
那是十幾年前最窮的時候,李明在自習室里用可樂罐環磨平了邊緣,笨拙地戴在她手指上,
眼睛亮得驚人:“等我發達了!給你換鉆石!這個,咱就當……垃圾回收站的門票!
永久有效的那種!”回憶猝不及防地帶著甜蜜的銳痛撞進腦海。王麗死死咬住下唇,
不讓自己哽咽出聲。酸澀和怒意激烈交戰。這張照片,此刻比李凱的鉆石更刺眼!
比李明的酒后失控更讓她心寒!這是在提醒她曾經的付出有多廉價嗎?
還是想用過去那點可憐的溫度,來熨平今晚這血淋淋的傷痕?沒有猶豫。她劃開鍵盤,
冰冷平靜地打出兩個字: [垃圾,待在你該待的地方。]發送成功。拉黑。
動作利落得如同斬斷一根早已腐朽不堪的繩索。窗外,雨更大,瘋狂地敲打著車窗玻璃,
仿佛要徹底沖刷掉這座城市里所有不切實際的舊夢和廉價心軟。車輪碾過積水,
濺起一片渾濁,駛向那個不再需要“回收站”的未來。第三章 李哲明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