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金屬軀殼里的余溫消毒水的味道是林默生命最后幾年里最熟悉的氣息。
白色的天花板像一張永遠拉不開的幕布,映著他日漸消瘦的輪廓。
診斷書上“晚期”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穿了他三十歲的人生——胃癌,
癌細胞像貪婪的藤蔓,早已纏繞住他所有的生機。監護儀上的曲線趨于平緩,
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像是對生命的最后掙扎。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消失了。
記憶里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背影,和母親臨終前那句“他有不得已的苦衷”。這些年,
他像棵孤獨的野草,在城市的縫隙里掙扎生長。大學畢業后,
他在一家瀕臨倒閉的機械修理廠當學徒,雙手常年沾滿油污,
卻始終沒能攢夠一套房子的首付。對父愛的渴望隨著病痛的加劇,
變成了心口最尖銳的刺——他甚至不知道父親的名字,只能在無數個深夜,
對著老照片里那個模糊的身影發呆。當傳統治療宣告失敗,醫生推來平板電腦,
展示“機械生命維持計劃”的PPT時,林默幾乎沒有猶豫。屏幕上,
金屬骨骼在藍色光影中閃爍,精密的核動力電池像一顆人造心臟,在透明胸腔里規律搏動。
“剝離大部分衰竭器官,用仿生機械組件替代,理論上可維持基礎生命體征。
”醫生的聲音隔著口罩傳來,“但這項技術尚在臨床試驗階段,
術后……你可能需要重新定義‘生命’。”手術室外的紅燈亮了七十二小時。
林默在半昏迷中感覺身體被拆解又重組,金屬支架嵌入骨骼的劇痛讓他幾次瀕臨崩潰,
卻又被麻醉劑強行拉回。當他再次睜開眼,
看到的是鏡中陌生的自己:鈦合金頸椎支撐著頭顱,胸腔里不再是跳動的心臟,
而是一塊發出微弱藍光的能量核心;手臂和腿部覆蓋著仿生皮膚,
指尖卻能看到金屬關節的接縫,每一次彎曲都會發出細微的“咔噠”聲。“生命體征穩定,
核電池充能至78%。”護士的聲音帶著職業性的冷靜,“林先生,
您現在的理論壽命……如果核電池穩定,大概還有五十年。”五十年?林默扯了扯嘴角,
金屬面部肌肉做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消毒水的味道鉆進他的機械鼻腔——那是模擬人類嗅覺的傳感器在工作。他不需要五十年,
他只需要回到過去,回到那個父親還在的年代。
胸腔里的能量核心突然發出一陣輕微的“滴答”聲,
屏幕上的情緒波動指數跳了一下——這是工程師為他設置的“心湖漣漪”反饋系統。
第二節:扭曲的時空坐標“時間穿越”在過去是科幻小說的專屬名詞,
但在機械改造后的世界,這項技術隨著量子物理的突破,竟有了雛形。林默變賣了所有資產,
包括那臺陪伴他多年的二手車床,又抵押了未來幾十年的“機械維護費用”,
才換來一個登上“時間實驗艙”的機會。合約書上,
“實驗風險自負”幾個字被紅色印章蓋著,像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
實驗艙內部是冰冷的金屬質感,環形的量子對撞機在艙頂發出幽藍的光芒。
工作人員為他連接好生命維持管線,
屏幕上開始跳動復雜的公式:“目標時空:1988年6月17日,誤差范圍±24小時。
坐標定位:青城市紅旗機床廠家屬院。”“倒數開始:10,
9……”啟動時的眩暈感并非普通的暈車,而是一種靈魂被揉碎又重新拼接的撕裂感。
眼前的光線扭曲成螺旋狀,耳邊是尖銳的蜂鳴,仿佛整個宇宙的法則都在他身邊崩解又重組。
他感覺自己像一滴墨汁滴入湍急的河流,在時空的亂流中失去了所有參照物。
仿生皮膚下的金屬骨骼傳來細微的電流刺痛,能量核心的藍光開始不穩定地閃爍。
當艙門緩緩打開,嗆人的煤煙味和嘈雜的市井聲涌了進來。他踉蹌著走出艙門,
發現自己站在一條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兩邊是低矮的磚瓦房,
墻上刷著褪色的“計劃生育”標語,幾個穿著的確良襯衫的孩子追逐著跑過,
嘴里喊著“大頭大頭,下雨不愁”的童謠。空氣中彌漫著醬油廠的豆香、自行車鈴鐺的脆響,
以及某種老式燃煤爐特有的、混合著灰塵的煙火氣。
這不是2025年那個被高樓和電子屏填滿的世界,這是1988年,
他記憶里只存在于老照片中的童年。林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仿生皮膚在陽光下泛著自然的色澤,但指尖的金屬接縫依然隱約可見。他下意識地捂住胸口,
那里沒有心跳,只有核電池穩定的“滴答”聲,像一個冰冷的計時器。他深吸一口氣,
的機械肺產生了一絲模擬的“不適”——這是工程師為了讓他更像“人”而設置的感官反饋。
鼻腔傳感器分析出空氣中的成分:二氧化氮含量超標,
懸浮顆粒物PM10約200μg/m3,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母親雪花膏的味道。
第三節:父親的溫度記憶中的地址像刻在金屬骨骼里的程序,
指引著他走向那個破舊的家屬院。紅磚墻上爬滿了牽牛花,晾衣繩上掛著藍白相間的校服,
在風中輕輕搖曳。他看到了年輕的母親,穿著藍布圍裙在水龍頭下洗菜,
眼角還沒有后來那些深刻的皺紋,鬢角夾著一枚洗得發白的發卡。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眼神里帶著陌生的疑惑,隨即又低下頭,繼續搓洗著手里的白菜。而在院子的角落里,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褲的男人,正蹲在地上,專注地擺弄著一個木制的飛機模型。
他面前的小馬扎上放著一把鑿子、幾支粗細不同的砂紙,旁邊散落著木屑。
陽光透過老槐樹的枝葉灑下來,在他發梢鍍上一層金邊。那個男人的背影,
和林默記憶深處那個模糊的輪廓,瞬間重合了。“爸……”這個稱呼在喉嚨里滾了無數遍,
出口時卻帶著金屬特有的沙啞。他的聲線處理器還沒完全適應80年代的聲波環境,
尾音處帶著細微的電流雜音。男人聞聲回頭,臉上帶著疑惑。他看起來不過三十歲出頭,
濃眉大眼,額角有細密的汗珠,手上沾著木屑。當他的目光落在林默身上時,先是愣住,
然后皺起了眉:“你是誰家的孩子?怎么穿得……這么奇怪?
”林默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穿著——為了適應機械軀體的活動,
他的衣服是2025年的特制款式,深灰色的合成纖維材質,
剪裁流暢卻缺乏80年代的寬松感,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他慌忙低下頭,
能量核心的位置劇烈地“跳動”起來,
屏幕上的情緒指數飆升——那是系統對“緊張”情緒的模擬反饋。“我……我路過,
看到您在做飛機模型。”林默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
調動聲線處理器模仿孩童的語調,“做得真好。”父親的表情緩和了些,他笑了笑,
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里有林默從未見過的溫和:“瞎做著玩,給我兒子的生日禮物。
他明天就五歲了,吵著要飛機。”林默的眼眶忽然有些發熱,那是機械淚腺模擬的生理反應。
他就是那個明天五歲的孩子。他看著父親粗糙的手指撫摸著木飛機的機翼,
指尖有厚厚的繭子,那是常年握著扳手和銼刀留下的痕跡。記憶里,
他似乎從未收到過這樣的禮物,母親總是說父親在外地打工,忙,沒時間。
“您……很喜歡做這些嗎?”林默小心翼翼地問,金屬膝關節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他連忙調整了一下姿勢。“談不上喜歡,”父親擦了擦手,拿起砂紙打磨著邊緣,
砂紙與木頭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就是想讓孩子高興。我平時在機床廠上三班倒,
陪他的時間少。”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你看這翅膀,得打磨得光滑點,
不然容易劃到他的小手。”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默忽然發現,
父親的頭發其實已經有了幾根銀絲,在陽光下閃著微弱的光。
他想象著這個男人每天在轟鳴的機床前揮汗如雨,下班后還要拖著疲憊的身體,
偷偷為兒子做禮物,心里某個被金屬包裹的角落,似乎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能量核心的“滴答”聲變得有些不規則。“我能……幫您嗎?”林默伸出手,
指尖的金屬在陽光下閃了一下。他調動手臂的液壓系統,讓動作看起來更像一個好奇的孩子。
父親愣了愣,隨即點點頭,把砂紙遞給他:“小心點,別磨到手。
”第四節:無法改變的軌跡接下來的三天,林默每天都會“路過”那個家屬院。
他借口對木工感興趣,蹲在父親身邊打下手。他看到父親在昏暗的臺燈下為他補衣服,
針腳歪歪扭扭,好幾次扎到手指;看到父親在煤爐上給他烤紅薯,滾燙的紅薯燙得他直甩手,
卻笑著說“不疼”;他甚至看到父親偷偷躲在槐樹后面,對著一張母子合影嘆氣,
照片上的母親笑得很甜,懷里抱著一個嬰兒——那是年幼的他。
通過金屬聽覺傳感器的精密分析,林默拼湊出了真相:當年機床廠效益下滑,
父親為了償還廠里集資的債務,不得不接受外派援建的工作,從此斷了聯系。
母親為了不讓他失望,才編造了“苦衷”的謊言。那個年代的離別,不是因為不愛,
而是被生活的重擔壓得喘不過氣。明天就是他的五歲生日。林默站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