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陰陽路口,開了家客棧》楔子我叫余生,如你所想,這個名字沒什么深意,
就是“多余的人生”的簡稱。我本是繁華都市里一個標準的“社畜”,
每天擠著沙丁魚罐頭一樣的地鐵,對著電腦屏幕燃燒生命,
領著一份餓不死也發不了財的薪水。直到半個月前,
我收到了一封裝在牛皮紙信封里的、用毛筆寫的信。信是我那素未謀面的爺爺的律師寄來的。
信上說,我那據說早就“駕鶴西游”的爺爺,其實是上周才“仙逝”,
并且給我留下了一份遺產——一家位于某座我從未聽說過的古鎮上的客棧。
律師在電話里的聲音毫無波瀾:“余先生,您爺爺留下的‘往生棧’,
以及其附屬的所有資產和……‘責任’,現在都由您繼承。鑰匙已經隨信寄出,
請您盡快處理。”“責任?什么責任?”我追問道。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傳來一聲輕笑:“您去了,就知道了。”就這樣,我揣著一串古樸的、泛著青銅色澤的鑰匙,
辭掉了工作,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又換乘了三個小時的破舊大巴,
終于來到了這座地圖上都找不到的“未水鎮”。小鎮古舊得像是被時光遺忘的角落,
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光滑,兩旁的木質建筑掛著褪色的燈籠,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混合著草木與香火的奇特味道。
往生棧坐落在小鎮最深處的一條巷子盡頭,背靠著一座終年被霧氣籠罩的青山。
它比我想象中還要破敗,朱紅色的木門上,金漆的“往生棧”三個字已經斑駁脫落,
門上貼著兩張同樣褪色的門神,畫的不是秦瓊尉遲恭,
而是兩個我叫不出名字的、面目猙獰的神將。我深吸一口氣,用那把古怪的鑰匙,
打開了沉重的木門。“吱呀——”一股混合著陳年檀香和灰塵的氣味撲面而來,
陽光從我身后照進去,揚起一片金色的塵埃。客棧內部比外面看起來要大得多,
一個寬敞的廳堂,幾張八仙桌,一條長長的柜臺,柜臺后面是一排藥柜似的抽屜墻。
一切都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寂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我當時天真地以為,
我只是繼承了一家需要重新裝修才能開張的破客棧。我還盤算著,
是把它改成文藝青年喜歡的民宿,還是打造成一個網紅打卡點。直到那天深夜,狂風暴雨,
雷電撕裂夜空。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篤,篤,篤。”聲音不大,
卻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令人心悸。我披上衣服,猶豫著走到門口,透過門縫往外看。
外面沒有路燈,只有慘白的閃電偶爾照亮巷子。門外站著一個“人”。
一個穿著民國時期學生裝的女孩,渾身濕透,黑色的長發緊緊貼在蒼白的臉上,
水珠順著她的發梢和衣角,一滴一滴地落在門前的青石板上,卻沒有濺起任何水花,
而是直接……滲了進去。最讓我毛骨悚然的是,她沒有影子。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手腳冰涼。
我爺爺的律師那句“您去了,就知道了”在耳邊反復回響。這時,
一個清冷如玉石相擊的女聲,在我身后毫無征兆地響起:“開門吧,老板。”我猛地回頭,
心臟差點從喉嚨里跳出來。不知何時,一個穿著一身白衣的女人,俏生生地站在柜臺后面,
正慢條斯理地用一塊干凈的白布擦拭著一個茶杯。她身姿窈窕,容貌絕美,卻面若冰霜,
一雙眼眸深邃得像是藏著千年寒潭。“你是誰?!”我聲音都在發抖。她抬起眼簾,
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是這里的‘掌柜’,白無常。”“白……白無常?!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名字也太……硬核了。“一個代號而已。”她放下茶杯,
目光投向大門,“客人上門,豈有拒之門理?這是往生棧的第一條規矩。
”我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已經飄然走到門前,拉開了門栓。門外的女孩走了進來,
她低著頭,一言不發,身上滴下的水在干燥的木地板上,同樣瞬間消失無蹤。“這位姑娘,
”白無常的聲音依舊清冷,“歡迎光臨往生棧。住店,還是解憂?”女孩緩緩抬起頭,
露出一張沒有血色的臉,嘴唇青紫,
用一種不似活人發出的、空洞飄忽的聲音說:“我……好冤……”那一刻,我終于明白,
我繼承的,根本不是一家普通的客棧。這里是陰陽路口,是三界縫隙。而我,
是這家客棧的新老板。我的客人,不是人。第一章 水鬼的新娘往生棧的大堂里,
燭火取代了電燈。那燭火也怪,火苗是慘綠色的,幽幽地跳動著,
將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得又細又長,在墻壁上如同鬼魅般舞動。我縮在柜臺后面,
手里死死攥著我爺爺留下的一本發黃的線裝書,封面上寫著《往生棧經營指南》,
這玩意兒是我在柜臺抽屜里翻出來的,現在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自稱“白無常”的白衣女人,哦不,現在她是我的“掌柜”,
正優雅地給那位渾身濕透的民國女學生倒了一杯茶。茶是熱的,白氣氤氳,
但那女孩捧在手里,茶水的熱氣卻絲毫沒有讓她蒼白的臉色有半點回暖。“說說吧,
你的‘冤’。”白無常的聲音像是帶著某種魔力,能安撫亡魂。女孩,或者說女鬼,
捧著茶杯,空洞的眼神里泛起一絲漣漪,那是刻骨的恨意。“我叫沈若蘭,
是金陵女子大學的學生。七十年前,我愛上了一個人,一個叫林致遠的男人。”故事很俗套,
才子佳人,山盟海誓。林致遠是個窮畫師,卻才華橫溢,沈若蘭是富商之女,不顧家人反對,
與他私定終身。“他說,等他賣了畫,就用八抬大轎來娶我。我信了。
”沈若蘭的聲音里帶著水汽般的嗚咽,“那天,他說他要去玄武湖寫生,尋找靈感。
我便在湖邊的長亭等他,從清晨,等到日暮,又從日暮,
等到深夜……”她沒有等到她的情郎。“我以為他出了事,便沿著湖邊尋他。最后,
我在一棵柳樹下,看到了他的畫架,還有……一雙繡著鴛鴦的鞋。”我心里“咯噔”一下,
這劇情走向不對啊。“那鞋,不是我的。”沈若蘭的指甲不知不覺間變得青黑細長,
輕輕劃過桌面,留下幾道淺淺的印痕,“是我閨中密友,蘇佩佩的。
”果然是防火防盜防閨蜜。“我什么都明白了。他們一起欺騙了我。我當時萬念俱灰,
只覺得天旋地轉,腳下一滑,
就跌進了冰冷的湖水里……”她的聲音充滿了無盡的悔恨和冰冷的怨氣,“湖水好冷,
我掙扎著,我不想死,我還想著,或許是他把鞋落下了,他會回來找我的……可是,沒有。
我沉下去的時候,清楚地看到,不遠處的畫舫里,亮著燈,人影晃動,那兩個人,
就在里面……”大堂里的溫度仿佛又降了幾分,綠色的燭火被陰氣壓得幾乎要熄滅。
“我死后,怨氣不散,成了這玄武湖里的水鬼。七十年來,我困在湖底,每日每夜,
都在重復著死亡那一刻的痛苦。我拉過很多替身,但他們都替代不了我,我的怨,太深了!
”她猛地抬起頭,眼中流出兩行血淚,死死地盯著我,“直到今夜,我感覺到了一股召喚,
一股能讓我解脫的召喚,我就來了。”白無常靜靜地聽著,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你的冤,
我已知曉。你想如何?”“我要他們血債血償!”沈若蘭的聲音尖利起來,
“我要林致遠和蘇佩佩,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他們早已化為枯骨了。”白無常淡淡道。
“那就讓他們在地府也受盡折磨!我要他們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白無常搖了搖頭:“往生棧只解生前怨,不問死后事。我們可以幫你完成未了的心愿,
了卻你的執念,但無法插手陰司輪回。”“心愿?”沈若蘭慘笑起來,“我最大的心愿,
就是親口問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對我!”“這個,可以。”白無常點了點頭,“但住店解憂,
需要付‘賬’。”“賬?”沈若蘭迷茫地看著她。“往生棧不收金銀,
只收‘故事’和‘記憶’。”白無常解釋道,“你剛才說的,就是你的‘故事’。作為交換,
我們可以幫你找到林致遠的魂魄,讓你當面問個清楚。了卻執念后,你便可入輪回。
但作為代價,你需要留下一段最珍貴的‘記憶’。”“最珍貴的記憶……”沈若蘭喃喃自語,
眼神變得迷離,似乎陷入了回憶,“我和他……在雞鳴寺的櫻花樹下,
他為我畫的第一幅小像……”她臉上的怨毒消散了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甜蜜與苦澀交織的神情。白無常伸出纖纖玉指,在空中輕輕一點。
一團柔和的白光從沈若蘭的眉心飛出,落入她的指尖,化作一顆櫻花色的光球。“交易成立。
”白無常收起光球,“稍等。”說罷,她轉身走向柜臺后面那面巨大的抽屜墻。
我趕緊縮了縮脖子,只見她纖手拂過,其中一個刻著“甲子”二字的抽屜自動彈開。
她從里面取出一盞造型古樸的青銅燈。燈沒有燈油,也沒有燈芯。白無常將青銅燈放在桌上,
對我說道:“老板,該你了。”“我?我干嘛?”我人都傻了。“點燈,引魂。
”她言簡意賅。我翻開那本《經營指南》,翻到“引魂篇”,
上面用朱砂寫著幾行小字:“引魂燈,無根火,需以店主心頭血為引,方可點燃,
照亮黃泉路,引渡迷途魂。”心頭血?!我臉都綠了,這客棧怎么還帶工傷的!
“那個……掌柜的,”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能不能打個商量,
用雞血鴨血什么的代替一下?”白無常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你可以試試,如果客棧塌了,
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在白無常“再不快點,天就要亮了”的催促下,
我哆哆嗦嗦地從抽屜里找到一根銀針,對著指尖,閉著眼,狠心一扎。
“嘶——”一滴殷紅的血珠冒了出來。我趕緊甩到那青銅燈的燈座上。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滴血仿佛活了一般,順著燈座的紋路向上攀爬,瞬間在燈芯的位置匯聚。緊接著,
“轟”的一聲,一簇金色的火焰憑空燃起!火焰并不灼熱,反而散發著一種溫暖祥和的氣息。
光芒所及之處,陰冷之氣盡數退散。“念出他的生辰八字,籍貫,姓名。
”白無常在一旁指導。我看向沈若蘭,她立刻報出了一串信息。我照著念了一遍。
金色的火焰猛地向上一躥,在空中投射出一幅流動的畫面。
那是一條昏暗的、望不到盡頭的古道,路上飄蕩著許多麻木前行的半透明身影,
正是傳說中的黃泉路。畫面飛速地在路上穿梭,像是在尋找什么。突然,
鏡頭鎖定在一個蜷縮在路邊、瑟瑟發抖的魂魄上。那是一個穿著長衫的文弱書生,面容憔悴,
神情惶恐,正是沈若蘭口中的林致遠。“他在那里!”沈若蘭激動地站了起來。
“他似乎在躲避什么,不敢前行。”白無常蹙眉道。我仔細一看,
發現林致遠的魂魄比其他的鬼魂要虛弱得多,而且他的腳上,似乎纏著一圈若有若無的黑氣。
“他有麻煩。”我下意識地說道。“老板好眼力。”白無常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意外,
“他被‘路鬼’纏上了。黃泉路上的孤魂野鬼,專門欺負他這種執念不深、魂魄不穩的新鬼。
”畫面中,幾個兇神惡煞的鬼影圍了上來,對著林致遠推推搡搡,
似乎在搶奪他懷里什么東西。“救他!快救他!”沈若蘭急得快要消散了。
白無常卻搖了搖頭:“引魂燈只能照見,無法干涉。除非……”她又看向我。得,又是我。
我認命地翻開《經營指南》,找到“干涉篇”,上面畫著一個復雜的符箓,
旁邊注解:“陰陽敕令,號令鬼神,以店主之名,行陰陽之事。初學者慎用,易遭反噬。
”“這個……有點超綱了吧?”我求助地望著白無常。“無妨,有我在。
”她遞給我一支朱砂筆和一張黃符紙,“照著畫,然后投入燈火中即可。”我深吸一口氣,
學著指南上的樣子,笨拙地在黃符上畫了起來。說也奇怪,我明明是第一次畫,
卻感覺這符箓的每一筆走向都無比熟悉,仿佛曾經畫過千百遍。很快,
一張勉強能看的符箓畫好了。我將它投入金色的火焰中。黃符無火自燃,
化作一個金色的“敕”字,瞬間沖入畫面,狠狠地烙在了那幾個路鬼的身上!
“嗷——”路鬼們發出一陣凄厲的慘叫,化作青煙消散了。畫面中的林致遠驚愕地抬起頭,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目光穿透虛空,與引魂燈的光芒對上了。“若……若蘭?
”他顫抖著嘴唇,吐出兩個字。引魂燈的光芒化作一道金橋,直接從燈座延伸到畫面里,
連接到了林致遠的腳下。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踏上了金橋。光芒一閃,
一個虛幻的身影出現在了大堂中央。正是林致遠。他看到了沈若蘭,
這個讓他愧疚了七十年的女人。“若蘭,你……”他張了張嘴,千言萬語,
最終只化作一聲長嘆,“我對不起你。”“一句對不起就夠了嗎?”沈若蘭血淚再次涌出,
怨氣沖天,“林致遠,我只問你一句,你……可曾愛過我?”大堂里死一般的寂靜。
我跟白無常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這可是跨越了七十年陰陽兩隔的世紀對質啊!
林致遠的魂魄痛苦地扭曲著:“愛過,我當然愛過!我對你的心,日月可鑒!
”“那為何要背叛我?為何要跟蘇佩佩在一起?!”沈若蘭凄厲地質問。“不,不是的,
你誤會了!”林致遠急忙解釋,“那天,我根本沒有和佩佩在一起!我去玄武湖,
是想畫下最美的夕陽,作為我們的定情信物。可是……我遇到了一個人。”“誰?
”“一個東洋人。”林致遠的眼中充滿了恐懼,“他看中了我的畫,說要高價購買,
我沒同意。他便……便起了歹心,將我打暈,搶走了我的畫,還將我推下了湖……”什么?!
我跟沈若蘭都愣住了。“那蘇佩佩的鞋呢?”沈若蘭追問。“佩佩她……她是為了找我!
”林致遠的聲音充滿了悲愴,“她知道我去了湖邊,也一直等不到我回來,就沿著湖邊找我,
結果……結果她也遭了那東洋人的毒手!她被……被玷污后,也投湖自盡了。那雙鞋,
是她最后的遺物……”真相竟是如此!沈若蘭呆住了,她臉上的怨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悲傷和悔恨。“怎么會……怎么會這樣……”她喃喃自語,
“我恨錯了人……我一直……恨錯了人……”“若蘭,是我沒用,保護不了你,
也保護不了佩佩。”林致遠跪倒在地,痛哭流涕,“我死后,魂魄被怨氣所困,
既到不了陰司,也無法見你,只能在黃泉路上游蕩。我懷里一直揣著為你畫的那幅小像,
剛才就是那群路鬼想搶,我才……”他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卷畫。畫上,
是一個在櫻花樹下笑靨如花的少女,正是沈若蘭最美的年華。沈若蘭的魂體已經變得半透明,
她伸出手,想要觸摸那幅畫,卻穿了過去。“致遠……”她哭了,不再是血淚,
而是晶瑩的淚珠,“對不起……對不起……”誤會解開,執念消散。兩人相擁而泣,
魂體在金色的燈火中,逐漸化作點點熒光。“多謝……店家……”在徹底消散前,
他們對著我和白無常深深一拜。金色的火焰漸漸熄滅,青銅燈恢復了原樣。大堂里,
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已經被冷汗濕透。
“這就……完事了?”我問白無常。“嗯。”她點點頭,
將那顆櫻花色的記憶光球收進了另一個寫著“記憶”的抽屜里。“那我們得到了什么?
”我好奇地問,這又是出心頭血,又是畫符的,總得有點報酬吧?白無常指了指柜臺上。
我探頭一看,只見柜臺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枚小小的、用紅繩穿著的銅錢,
看起來平平無奇,但上面卻縈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暖的白光。“這是什么?”“功德。
”白無常解釋道,“化解了一段怨念,消除了一場因果,天地自會降下功德。這東西,對你,
對這間客棧,都大有好處。”我拿起那枚銅錢,感覺一股暖流涌入體內,
驅散了剛才的疲憊和恐懼。就在這時,客棧的大門又被敲響了。“篤,篤,篤。”還是三聲,
不輕不重。我跟白無常對視一眼。不是吧,還來?今晚是沖業績嗎?白無常走到門口,
這一次,她沒有直接開門,而是透過門縫看了一眼,隨即黛眉微蹙。“怎么了?
”我湊過去小聲問。“這個客人,有點不一樣。”她聲音里第一次有了一絲凝重,
“他身上……有活人的陽氣,但又帶著濃烈的死氣。”“半死不活?
”我開了個不合時宜的玩笑。白無常搖了搖頭:“不,他是個活人。一個……即將要死,
卻來我們這里敲門的活人。”第二章 續命的代價門外站著一個男人。三十歲上下的年紀,
西裝革履,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臉上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但他那張臉,
卻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差的臉色。那是一種毫無生機的死灰色,仿佛是腐朽的墓碑。
他的眉心處,縈繞著一團化不開的黑氣,濃郁得幾乎要滴出墨來。我不用翻書都知道,
這哥們的印堂,簡直比午夜的煤礦還要黑。“兩位……店家?”男人推了推眼鏡,聲音虛弱,
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試探,“這里……是往生棧嗎?”他的眼神越過我們,
看到了大堂里那盞還未收起的青銅引魂燈和幽綠的燭火,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希望。
“是。”白無常回答,側身讓他進來,“客人是住店,還是解憂?”“我……我想求一件事。
”男人走進大堂,一股濃烈的、上等雪茄和古龍水混合的味道傳來,
卻絲毫掩蓋不住他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腐朽氣味。他在一張八仙桌旁坐下,
動作有些僵硬。“我叫秦昊,是一家上市公司的CEO。”他自我介紹道,
語氣里帶著一絲上位者慣有的驕傲,但這驕傲在此刻顯得無比虛弱,“我來這里,
是想向你們……買一樣東西。”“往生棧只做兩種生意,了卻亡魂執念,化解生人因果。
我們不‘賣’東西。”白無常給他倒了杯茶,依舊是那句臺詞。秦昊卻搖了搖頭,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精致的皮夾,打開,從里面拿出一樣東西放在桌上。不是銀行卡,
不是支票。而是一張照片。一張黑白的全家福,照片上是一對年輕的夫婦,
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笑得無比幸福。照片已經很舊了,邊角泛黃,但被保護得很好。
“我想買的,是‘命’。”秦昊看著照片,眼中流露出一絲罕見的溫柔,“我的命。
”我和白無常對視了一眼。買命?這生意可真是頭一回聽說。“往生棧是陰陽渡口,
不是續命仙丹鋪。”我忍不住插嘴道,這業務范圍也太廣了。秦昊抬起頭,
目光灼灼地看著我,那眼神,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聽過這里的傳說。
我爺爺的爺爺,曾在這里用半生功名,換了我爺爺三十年的陽壽。往生棧,一定有辦法!
”我心里一驚,還有這事?我怎么不知道?我趕緊低頭猛翻《經營指南》,結果翻了半天,
只在附錄里找到一行小字:“本店支持定制化服務,具體價格面議,最終解釋權歸店家所有。
”好家伙,這不就是霸王條款嗎?白無常似乎也有些意外,她看了一眼秦昊,又看了一眼我,
最終還是開口道:“續命,乃是逆天改命之舉,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你,付得起嗎?
”“只要能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秦昊的情緒激動起來,他猛地咳嗽了幾聲,
竟咳出了一絲黑色的血跡。“你身中奇毒,五臟六腑已開始衰竭,陽氣渙散,命不久矣。
”白無常一語道破他的狀況,“不出三日,你便會魂歸地府。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
”秦昊的臉上閃過一絲絕望,但立刻又被強烈的求生欲取代:“所以我才來這里!
錢、權、地位,我什么都有!我不想死!我女兒才三歲,我不能沒有她!”他指著那張照片,
聲音哽咽。原來照片里的嬰兒,就是他的女兒。白無常沉默了。大堂里的氣氛壓抑得可怕。
我看著秦昊那張死灰色的臉,又看了看照片上那個幸福的嬰兒,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忍。
“掌柜的,”我小聲問白無常,“真沒別的辦法了?”白無常看了我一眼,眼神復雜,
她緩緩開口:“辦法……倒也不是沒有。但這個辦法,比死還可怕。
”秦昊像是聽到了天籟之音,猛地抬頭:“什么辦法?快告訴我!”“借命。
”白無常吐出兩個字。“借命?”秦昊和我異口同聲。“向‘它們’借。
”白無常的目光幽幽地望向客棧外那片被夜色籠罩的青山,“山里的東西。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覺得那座山在夜幕下像一頭匍匐的巨獸,充滿了未知的危險。
“用你的‘氣運’作為抵押,向山中精怪借來它們的‘生機’,為你續命。”白無常解釋道,
“借一年,十年,甚至百年,都可以。只要你的‘氣運’足夠支付利息。”“氣運?
”秦昊不解。“你身為上市公司CEO,事業有成,家庭美滿,這便是你的氣運。
財運、官運、桃花運,皆是氣運的一種。”白無常說,“我們可以為你設壇作法,
幫你借來陽壽。但你要想清楚,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借來的東西,終究是要還的。而且,
利息會很高。”“多高?”秦昊急切地問。白無常伸出兩根手指。“兩倍?
”白無常搖了搖頭。“二十倍?”“是‘你的所有’。”白無常的聲音冰冷刺骨,
“你借一年陽壽,續命成功。這一年里,你看起來和常人無異。但一年之后,
你不僅要還回這一年的命,還要把你余生所有的氣運,
包括你的財富、你的地位、你的家庭、你女兒的……全都作為利息,一并還給它們。
”秦昊的臉瞬間變得比死人還要白。“這……這跟魔鬼的交易有什么區別?”他顫聲道。
“有區別。”白無常說,“魔鬼要的是你的靈魂,而它們,要的是你的‘一切’。你的靈魂,
最終還是會入輪回。”我聽得頭皮發麻。這代價,也太恐怖了。這意味著,
如果他借了一年命,一年后他不僅會死,而且他生前所擁有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公司破產,
妻離子散,甚至會牽連到他女兒的未來。“就沒有……別的抵押品了嗎?
”秦昊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道。“有。”白無常點頭,“你最珍貴的東西。
”“我最珍貴的……”秦昊低頭看向桌上的那張全家福,眼神掙扎,痛苦,最終,
他仿佛下定了決心,抬起頭,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愿意。我愿意用我的一切來換!
只要能讓我再陪我女兒一年!不,十年!”“十年?”白無常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借十年命,你要付出的代價,會超出你的想象。因果太大,我勸你三思。”“不用想了!
”秦昊斬釘截鐵,“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只要能讓我活著看到我女兒長大,
我什么都不在乎!”這個男人,已經瘋了。白無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轉向我:“老板,
你的意思呢?”我心里亂成一團。按照《經營指南》里的“風險提示”條款,
這種逆天改命的大單,伴隨著極高的風險,一旦失敗,店家也會遭到嚴重反噬。
但看著秦昊那張因為求生欲而扭曲的臉,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上一位客人沈若蘭。
他們一個為情所困,一個為親情所癡,都是可憐人。“那就……幫他吧。”我咬了咬牙,
做出了決定,“但是,我們只借他一年。一年后的事,由他自己承擔。”我加了個限制,
算是我最后的善意。秦昊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白無常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我的決定。
“子時已到,山門將開。你隨我來。”她帶著秦昊走向客棧的后院。我猶豫了一下,
也跟了上去。我倒要看看,這“借命”到底是怎么個借法。后院比前堂還要詭異。
院子中央有一口古井,井口被一塊巨大的八卦石板蓋著,上面刻滿了符文。井的周圍,
種著一圈我叫不上名字的、在夜里開著妖異紅花的植物。白無常讓秦昊站在井邊,
然后遞給我三支手臂粗的黑色線香。“老板,點香。”我認命地又扎破了手指,
用心頭血點燃了三支線香。與引魂燈的金色火焰不同,這三支香點燃后,
冒出的卻是繚繞的黑煙,凝聚不散,在空中盤旋成三個詭異的漩渦。
白無常從袖中取出一把紙錢,口中念念有詞,聲音時而高亢,時而低沉,聽不懂是什么語言。
隨著她的念誦,那些紙錢無火自燃,化作灰燼融入黑煙之中。“天地無極,乾坤借法!
陰陽之路,通此一方!山中百魅,聞我敕令!借爾生機,續彼陽命!急急如律令!
”她猛地睜開眼,將手中的一把五谷雜糧撒向古井。
“轟隆——”蓋在井口的八卦石板竟然自己緩緩移開了!
一股腥甜的、混合著泥土與血肉的妖氣從井底噴涌而出,
伴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仿佛有無數東西在井底蠕動的聲音。秦昊嚇得連連后退,臉色慘白。
我也嚇得不輕,緊緊靠在白無常身邊,感覺她身上散發出的寒氣似乎能抵御那股妖氣。
“別怕。”白無常對我傳音道,“有往生棧的規矩在,它們不敢亂來。
”只見井口的黑氣越來越濃,漸漸地,一只慘白的、長滿了綠色長毛的手,從井里伸了出來,
搭在了井沿上!緊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無數奇形怪狀的“東西”從井里爬了出來!
有長著人臉的巨大蜘蛛,有拖著腐爛尾巴的魚精,
有渾身長滿眼睛的樹妖……它們發出各種怪異的嘶吼和低語,
一雙雙泛著綠光、紅光、藍光的眼睛,全都貪婪地盯著秦昊。仿佛他是一盤美味的佳肴。
秦昊已經嚇得癱軟在地,褲襠一片濕熱。“肅靜!”白無常冷喝一聲,
一股無形的威壓擴散開來。那些精怪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間安靜下來,
但眼神中的貪婪卻絲毫不減。“今日開壇,是為這位秦先生,向諸位借一年陽壽。
”白無常的聲音回蕩在院子里,“抵押品,是他畢生之氣運。誰,愿意借?
”精怪們面面相覷,似乎在衡量這筆交易。片刻后,
一個佝僂著背、拄著一根由人骨制成拐杖的老太婆,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她的臉上布滿了皺紋,鼻子鷹鉤,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姥姥我……愿意借。
”她的聲音像是砂紙在摩擦,“不過,一年太短,不夠塞牙縫。我要他十年。十年陽壽,
換他畢生氣運,外加……他女兒的一魂一魄。”此話一出,所有精怪都倒吸一口涼氣。
秦昊更是嚇得魂飛魄散:“不!不行!不能動我女兒!”我也怒了:“你這老妖婆,
別得寸進尺!說好了一年,就是一年!再敢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把你這把老骨頭拆了當柴燒!
”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指著那老太婆的鼻子就罵。可能是店家老板的身份給了我加成。
那老太婆陰惻惻地看了我一眼,眼神怨毒:“新來的小老板,口氣倒是不小。你可知我是誰?
”“我管你是誰!在我的地盤,就得守我的規矩!”我梗著脖子喊道。白無常上前一步,
擋在我面前,冷冷地看著那老太婆:“黃皮子,收起你的心思。往生棧的交易,童叟無欺,
價碼已經定好。你若不愿,自有別的愿意。”被稱為“黃皮子”的老太婆臉色一變,
似乎對白無常很是忌憚。她權衡了片刻,最終嘿嘿一笑:“好,好,好。就依掌柜的。一年,
就一年。”說罷,她張開嘴,從口中吐出一顆碧綠色的、鴿子蛋大小的珠子。珠子一出現,
整個院子都充滿了磅礴的生機,連地上的那些妖異紅花都開得更艷了。“這是我的內丹,
蘊含我百年修為。分他一絲生機,足以續他一年陽壽。”黃皮子姥姥說道。白無常點了點頭,
然后看向秦昊:“伸出手,寫下你的名字,按下血印。契約一旦成立,再無反悔的余地。
”一張由黑氣構成的契約憑空出現在秦昊面前。秦昊顫抖著手,用白無常遞給他的朱砂筆,
在契約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咬破手指,重重地按下了手印。契約瞬間化作兩道光,
一道紅光飛入秦昊體內,一道黑光飛入了黃皮子的內丹之中。黃皮子的內丹光芒黯淡了一絲,
飛回了她的口中。她滿意地舔了舔嘴唇,深深地看了秦昊一眼,那眼神,
像是在看一件已經屬于自己的所有物。而秦昊,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潤起來,
眉心的黑氣也消散了,整個人容光煥發,仿佛剛才那個將死之人只是幻覺。交易,完成了。
黃皮子和其他精怪重新爬回了井里,八卦石板緩緩合上,院子里的妖氣也隨之消散。
一切恢復了平靜。秦昊從地上爬起來,感受著體內久違的活力,激動得熱淚盈眶。
他對著我和白無常千恩萬謝,留下了一張沒有密碼的黑金卡,說是小小的謝意,
然后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客棧。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他會付出代價的,對嗎?”我問白無常。“會。”白無常看著那口古井,幽幽地說,
“黃皮子是山中最狡猾的精怪,它的利息,從來都是連本帶利,加倍討還。一年后,
秦昊會發現,他失去的,遠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我嘆了口氣,
收起了那枚代表著“功德”的銅錢。相比之下,還是沈若蘭和林致遠的那筆交易,
來得更讓人心安。“好了,老板,忙了一晚上,該休息了。”白無常說著,打了個哈欠,
竟流露出幾分慵懶的風情,“明天,或許還會有更有趣的客人呢。”我苦笑了一下,
我現在只希望明天能安安穩穩地睡個好覺。然而,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
往生棧就迎來了第三位客人。而且,這位客人,是沖著我來的。
他是一個穿著破舊道袍、賊眉鼠眼、留著兩撇小胡子的中年道士。一進門,
他就咋咋呼呼地嚷道:“哎呀!好重的陰氣、妖氣!此地必有大大的邪祟!
待貧道前來降妖除魔!”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把木劍,對著大堂中央比劃了半天,最后,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眼睛一亮。“呔!你這小娃,印堂發黑,頭頂綠光,
必是妖孽所惑!快快束手就擒,讓道爺我超度了你!”我:“……”我低頭看了看,
又摸了摸頭頂。我印堂是有點黑,畢竟昨晚熬夜了。可頭頂綠光是什么鬼?
難道是之前那燭火照的?白無常從后堂走了出來,看到那道士,柳眉倒豎,眼中寒光一閃。
“三金,你來這里做什么?”被稱為“三金”的道士一看到白無常,立刻像老鼠見了貓,
手里的木劍都嚇掉了。他“嘿嘿”一笑,搓著手湊了上來。“哎呀,原來是白掌柜當值啊!
誤會,都是誤會!貧道夜觀天象,發現此地有紫氣東來,掐指一算,得知是新主入駐。
特地……特地前來拜見碼頭!”他一邊說,一邊賊兮兮地打量著我,兩眼放光,
就像看到了什么絕世珍寶。“這位,想必就是往生棧的新老板,余生小哥吧?久仰久仰!
貧道三金,是這未水鎮上唯一的持證上崗的道士,以后還請老板多多關照!
”我看著這個畫風清奇的道士,心里一陣無語。我預感,我在這陰陽路口開客棧的日子,
恐怕是沒辦法清靜了。第三章 不會抓鬼的道士三金道士,本名趙三金,
自稱是龍虎山正一派的外門弟子,主修……“商業風水”和“八字算卦”。據他自己吹噓,
整個未水鎮的紅白喜事、開張搬遷,都得請他去看日子、算吉兇。當然,收費不菲,
這也是他道號“三金”的由來——認錢不認人,談啥都得先拿“金子”來。此刻,
這位三金道士正賴在我的客棧里不走,捧著白無常給他泡的茶,喝得“滋溜”作響,
一雙小眼睛滴溜溜地亂轉,對客棧里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我說余老板,”他喝完一杯茶,
把空杯子往前一推,示意白無常續杯,“您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年紀輕輕,
就接手了這么大一份家業!”白無常面無表情地給他續上水。
我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三金道長,你要是來喝茶的,我歡迎。要是來推銷業務的,
那不好意思,我這小本經營,請不起您這尊大佛。”“哎,話不能這么說!
”三金道長擺了擺手,一副“你太年輕”的表情,“余老板,你可知你這‘往生棧’的來歷?
”“不就是我爺爺留下的破客棧嘛。”我隨口道。“破客棧?
”三金道長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我的天爺!這要是破客棧,
那我那‘三清觀’就是茅房了!余老板,你這是捧著金飯碗在要飯啊!”他壓低聲音,
神神秘秘地湊過來說:“你這往生棧,可是個寶貝!它不在五行之中,超脫三界之外,
是連接陰陽兩界的‘渡口’。你以為你做的是客棧生意?你做的,是‘因果’的買賣!
是天大的功德!”他說的這些,我昨晚已經親身體驗過了。“你看,
”三金道長指了指我放在柜臺上的那枚功德銅錢,“這是什么?這是功德所化,
是陰司地府的硬通貨!比陽間的黃金美玉值錢多了!就這么一枚,
就能讓一個普通人下輩子投個好胎!”我拿起那枚銅錢看了看,確實感覺挺舒服的,
沒想到還有這功能。“那道長你今天來,到底有何貴干?”我開門見山地問。
三金道士嘿嘿一笑,搓了搓手,露出了他的狐貍尾巴:“貧道此來,是想跟老板談一筆合作。
”“合作?”“對!”他猛地點頭,“你看,你這里迎來送往的,都是些‘不清凈’的東西,
難免會遇到些扎手的硬點子。而我呢,恰好精通此道!以后你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
可以請我出手。我呢,也不要你的錢,事成之后,你分我一成功德就行!”我算是聽明白了,
這家伙是想來我這兒分一杯羹。我還沒說話,白無常就冷冷地開口了:“三金,
往生棧的規矩,你不是不知道。這里的‘客人’,自有老板處置,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插手。
”三金道士被白無常懟得一臉尷尬,但還是不死心:“白掌柜,話不能這么說嘛。多一個人,
多一份力。再說了,我跟老……跟上一任老板,那也是有過命的交情的!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從懷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個油膩膩的布包,打開來,
里面是一塊看起來很古舊的龜甲。龜甲上布滿了裂紋,隱約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刻痕。
“余老板,你看這個。”三金道士把龜甲遞給我,“這是我師門傳下來的寶貝,
叫‘玄機甲’。能斷吉兇,卜未來。我昨晚心血來潮,為你卜了一卦,你猜怎么著?
”“怎么著?”我好奇地問。“大兇!”他壓低聲音,表情嚴肅,“卦象顯示,血光之災,
如影隨形!而且,是沖著你來的!”我心里“咯噔”一下。血光之災?
難道是秦昊那個單子惹的禍?那個黃皮子姥姥臨走前看我的眼神,可不怎么友好。“道長,
此話當真?”我有些信了。“千真萬確!”三金道長拍著胸脯保證,“貧道我算卦,
十算九準,還有一準是特別準!你這災,非同小可,光靠白掌柜……恐怕也護不了你周全。
”他這話說的,白無常的臉色又冷了三分。“不過,你放心!”三金道長話鋒一轉,
“貧道我夜觀星象,發現你命格奇特,乃是‘紫微坐命,七殺朝斗’的帝王之相,
雖然現在龍游淺水,但遲早一飛沖天。你命中,還有一位大大的貴人!”“誰啊?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挺起胸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這彎子繞的,
我差點閃了腰。合著說了半天,就是為了推銷他自己。“行了行了,”我哭笑不得地擺擺手,
“道長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合作的事,以后再說。你要是沒別的事,就請回吧,
我這兒還要打掃衛生呢。”三金道長一臉的“孺子不可教也”,還想再說什么,客棧的大門,
又一次被敲響了。這一次,不是“篤篤篤”的鬼敲門,而是“砰砰砰”的暴力砸門。“開門!
開門!我知道你們在里面!”一個粗獷的男人聲音在外面咆哮,聽起來怒氣沖沖。
我跟白無常對視一眼,都有些疑惑。這大白天的,又是誰啊?我走過去打開門,
只見門外站著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穿著一身沾滿泥點的工裝,滿臉橫肉,眼神兇惡。
他身后,還跟著幾個同樣兇神惡煞的工人。“你就是這里的老板?”壯漢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不屑地哼了一聲。“是我,有事嗎?”我皺了皺眉。“有事?事大了!”壯漢一把推開我,
闖了進來,指著客棧的天花板吼道,“你們這破房子,他媽的鬧鬼!害得老子的工程停工,
兄弟們受傷,你說這事怎么辦吧!”鬧鬼?我愣了一下。三金道士一聽這話,
眼睛“噌”地就亮了,立刻湊了上來:“這位老板,別急,有話好說。貧道三金,
專業抓鬼三十年,你找對人了!”壯漢瞥了他一眼:“你又是哪根蔥?
”“我乃……”“行了道長,您先歇會兒。”我打斷了三金的自我介紹,轉向那壯漢,
“老板,你把話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原來,這壯漢是個包工頭,姓王。
他們公司承包了我們客棧后面那座山的開發項目,準備建一個度假村。
“我們半個月前就開始動工了,本來好好的。可自從三天前,就開始出怪事!
”王工頭憤憤不平地說道,“先是機器無緣無故地熄火,怎么也打不著。
然后是工地上工具莫名其妙地丟失。昨晚,更邪門了!
”他指著身后一個胳膊上纏著繃帶的工人說:“小李晚上去巡查,結果看到工地上有鬼火!
一團一團的,到處飄!他膽子大,想過去看看,結果被一塊從山上滾下來的石頭砸斷了胳膊!
”“我們今天誰也不敢開工了!這地方太邪性了!我們打聽過了,
都說你們這家客棧從不開門,神秘得很,肯定跟這事有關!今天你們要是不給個說法,
我們就把這破店給你拆了!”王工頭惡狠狠地威脅道。我聽明白了。他們這是在后山動土,
驚擾了什么東西。而那座山,正是昨晚白無常說的,“它們”住的地方。這下麻煩了。
三金道士一聽有生意上門,立刻來了精神,他拿腔作調地走到王工頭面前:“王老板,
你這問題,不大,也不小。依貧道看,是你們動土犯了煞,驚擾了山神土地。
需要做一場法事,安撫一下。”“做法事?要多少錢?”王工頭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三金道士伸出五根手指。“五千?”三金搖了搖頭。“五萬?”三金還是搖頭,
高深莫測地一笑:“我要的,不是錢。”他轉頭看向我,
眼神里閃爍著算計的光芒:“我要你們老板,親自跟我去一趟后山。只要他肯去,我保證,
藥到病除!”我心里一沉。這家伙,是想拉我下水,去見識一下那些“硬點子”,
好讓我知道他的重要性。“不行!”白無常立刻反對,“后山不是活人該去的地方。
尤其是在白天。”“白天怎么了?”王工頭不解地問。“白天,陽氣重,‘它們’會很煩躁。
更容易出事。”白無常冷冷地說。三金道士卻不以為然:“哎,白掌柜此言差矣。
正因為是白天,我們才要去。就是要讓它們看看我們的陽氣,震懾它們!這叫‘以正壓邪’!
再說了,有我這位‘專業人士’在,怕什么?”王工頭顯然是被他說動了,他轉頭看著我,
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說:“小子,不管你用什么辦法,今天必須把這事給我解決了!否則,
后果自負!”我被逼到了墻角。去,還是不去?去了,可能會有危險。不去,
這幫人恐怕真能把我的店給拆了。我看了看一臉“你求我啊”的三金道士,
又看了看面露憂色的白無常。最終,我一咬牙:“行,我去!”我倒要看看,
這三金道士到底有幾斤幾兩。而且,我也想親眼見識一下,那座山里,到底藏著些什么。
“不過,我有個條件。”我看著三金道官說。“什么條件?”“這次事成,
我可以分你一成功德。但從今以后,你就是我們往生棧的‘玄學顧問’了,隨叫隨到,
不得有誤。而且,薪水……用功德結算。”我決定先把他綁上我的賊船。三金道士一聽,
頓時喜上眉梢:“成交!老板爽快!貧道我以后就跟你混了!”就這樣,我,
一個半吊子客棧老板,帶著一個更不靠譜的道士,在一群工人的簇擁下,
浩浩蕩蕩地向著那座充滿未知的后山走去。白無常站在客棧門口,看著我們的背影,
那雙千年寒潭般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真正意義上的……擔憂。
第四章 奇門遁甲尋生路往生棧后面的那座山,本地人稱之為“歸墟山”。
名字聽起來就不吉利。山路崎嶇,雜草叢生。越往里走,光線越是昏暗,明明是青天白日,
卻有種黃昏時分的錯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泥土和腐殖質混合的氣味,
讓人很不舒服。王工頭的工地在半山腰的一片開闊地,
幾臺挖掘機和推土機孤零零地停在那里,像幾只生了銹的鋼鐵巨獸。地上散落著各種工具,
一片狼藉。“就是這里。”王工頭指著前方,“三金道長,您給看看,這風水是不是有問題?
”三金道士裝模作樣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羅盤,煞有其事地走了起來。他時而點頭,時而搖頭,
嘴里念念有詞。“此地……背靠懸龍,前無照,后無靠,乃是‘死氣’聚集之地啊!
”他捻著小胡子,一臉凝重,“而且,你們看,那邊的山勢,
像不像一只張開血盆大口的猛虎?”我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遠處的山巒輪廓,
確實有幾分像一只伏虎。“此乃‘白虎抬頭’之煞,主血光、官非、橫死!
”三金道士危言聳聽,“你們在這里動土,等于是在老虎嘴里拔牙,它能不發怒嗎?
”工人們聽得臉色發白,紛紛后退。王工頭也慌了,連忙問:“那……那怎么辦?道長,
您可有破解之法?”“當然!”三金道士胸有成竹地一笑,“待我設壇作法,安撫此地山靈,
再布下一個‘青龍鎖’大陣,鎮住這白虎煞氣,自然就沒事了。”說罷,
他便開始了他的“表演”。只見他從隨身的黃布袋里,
掏出了香爐、木劍、令旗、符咒等一整套“作案工具”,有模有樣地擺開了一個法壇。然后,
他點燃三支香,手持木劍,腳踏七星步,嘴里開始高聲唱喏:“太上臺星,應變無停。
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凈,心神安寧……”他舞得虎虎生風,
看起來還真有那么幾分仙風道骨的架勢。然而,我卻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我下意識地運轉起體內那股因為吸收了功德而產生的微弱暖流,集中精力去看三金道士。
這一看,我差點笑出聲。只見三金道士的頭頂上,哪里有什么道家真氣,
分明縈繞著一股……灰色的、如同尾氣般的“商業氣息”。他每念一句咒,
那氣息就濃厚一分,仿佛在說:“快看我,我多專業,快給錢!”這家伙,
壓根就不是在做法,他是在演戲!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一陣陰風毫無征兆地從山谷里刮了過來,吹得人睜不開眼。法壇上的香火瞬間被吹滅,
連令旗都被吹得東倒西歪。“怎么回事?!”王工頭驚呼。三金道士的表演也戛然而止,
他握著木劍的手,明顯在發抖。“小小山精,竟敢在道爺面前放肆!
”他色厲內荏地大喝一聲,試圖挽回顏面。話音剛落,只聽“轟隆”一聲巨響,
不遠處的一臺挖掘機,那巨大的鋼鐵挖斗,竟然自己動了起來,猛地向我們砸了過來!
“快跑!”我大喊一聲,拉著離我最近的王工頭就地一滾。“哐當!
”挖斗重重地砸在我們剛才站立的地方,地面被砸出一個大坑。所有人都嚇傻了。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鬧鬼”了,這是要殺人!三金道士更是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臉比符紙還白,哆哆嗦嗦地說:“不……不可能啊,我明明已經算過了,今日此地,
巽位開門,是吉時啊……”“你到底行不行啊!”王工頭劫后余生,氣得破口大罵。
我也顧不上他了,因為我看到,周圍的樹林里,開始浮現出一雙雙綠油油的眼睛,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悉悉索索”聲,正從四面八方朝我們包圍過來。昨晚那些精怪!
它們被激怒了!“道長!你的青龍鎖呢?你的以正壓邪呢?”我急得沖三金吼道。
“我……我……”三金道士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了,他手里的羅盤“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指針瘋狂地旋轉,最后直接裂成了兩半。“完了……完了……這是‘奇門亂局’,
我們闖進死門了……”他喃喃自語,徹底絕望了。奇門遁甲?我腦中靈光一閃,
突然想起了我爺爺那本《經營指南》里,似乎也提到了這個。我趕緊從懷里掏出那本破書,
飛快地翻找起來。“奇門遁甲篇:天地之局,變幻莫測。入局者,當尋生門而出。生門者,
萬物復蘇之地,一線生機所在。以自身為中宮,血為引,氣為針,方可勘破迷霧,
找到生門……”書上畫著一個復雜的九宮格,
上面標注著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看不懂,完全看不懂!但是,
現在沒時間研究了。我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我學著書上的方法,咬破指尖,將血滴在地上,
然后閉上眼睛,將體內所有的暖流——也就是那點微薄的功德——全部集中到雙眼。
“道法自然,眼見為虛,心見為實……開!”我猛地睜開眼睛。眼前的世界,瞬間變了模樣。
現實的景物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個由無數灰色氣流構成的巨大棋盤。
我們正處在棋盤的中央。棋盤之上,有八個方位,分別對應著八扇巨大的、由黑氣構成的門。
其中七扇門都散發著濃烈的死氣和怨氣,特別是正西方那扇刻著“死”字的門,
簡直就是地獄的入口。只有東北方,有一扇門,雖然也被黑氣纏繞,
但門后卻隱隱透出一絲微弱的、柔和的白光。生門!“在那邊!跟我走!”我大吼一聲,
拉起還在發呆的三金道士,朝著東北方向就沖了過去。王工頭和他的工人們也反應過來,
連滾爬爬地跟在我們后面。我們身后的樹林里,那些精怪已經沖了出來,
各種奇形怪狀的身影在后面緊追不舍,帶起的腥風幾乎要將我們掀翻。“快!再快點!
”我拼盡全力,感覺肺都要炸了。就在我們即將沖到那扇“生門”前時,
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擋在了我們面前。那是一個由無數藤蔓和樹根糾纏而成的樹妖,
身高足有三米,身上長滿了綠色的眼睛,正閃爍著憤怒的光芒。它就是這片區域的“山靈”!
“擅闖吾之領地,擾吾清修,傷吾子民……該死!”樹妖發出雷鳴般的咆哮,
無數粗壯的藤蔓如同巨蟒一般,向我們席卷而來。三金道士尖叫一聲,
閉上眼睛就念起了往生咒,估計是準備等死了。王工頭他們更是嚇得癱倒在地。我心一橫,
知道跑不掉了。我將《經營指南》翻到“敕令篇”,
上面畫著一個比之前對付路鬼時更復雜的符箓——“山神敕令”。“媽的,拼了!
”我用盡最后的力氣,以指為筆,以血為墨,在空中飛快地畫了起來。隨著我的動作,
一個金色的、巨大的“敕”字在空中形成,散發出前所未有的威嚴氣息。“我乃往生棧之主,
奉先祖之命,掌陰陽之序!此地山靈,速速退下,不得放肆!否則,形神俱滅!
”我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了這段話。這段話不是我想的,而是當我畫完符之后,
自然而然地從我腦子里冒出來的。金色的“敕”字,帶著煌煌天威,
向著那巨大的樹妖印了過去!樹妖似乎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它發出一聲不甘的怒吼,
全身的藤蔓瘋狂舞動,試圖抵擋。但是,沒用。“敕”字輕而易舉地穿透了它的防御,
印在了它的主干上。“轟——”樹妖龐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身上的綠光迅速黯淡,
那些藤蔓也紛紛枯萎垂落。它那幾百只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和……敬畏。最終,
它龐大的身軀緩緩向兩邊退開,給我們讓出了一條路。周圍那些小精怪,
更是早就嚇得屁滾尿流,躲回了樹林里。危機,解除了。我腿一軟,也癱倒在地,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剛才那一下,幾乎抽空了我所有的精氣神。周圍的幻象消失,
世界又恢復了原樣。三金道士睜開眼,發現自己還活著,一臉的難以置信。他看著我,
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駭然,仿佛是第一次認識我。
“你……你……你剛才用的是……言出法隨?!”他結結巴巴地問。我沒力氣回答他。
王工頭和他的工人們也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著我的眼神,已經從不屑和憤怒,
變成了敬畏和恐懼。“大……大師……”王工頭哆哆嗦嗦地走到我面前,差點就要跪下了,
“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們吧!我們再也不敢了!這項目,我們不干了!
”我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說:“山,你們可以繼續開。但記住,每日開工前,
備上三牲瓜果,對著山里,拜上三拜。還有,在工地東側,建一座小廟,供奉此地山靈。
以后,自然相安無事。”這也是剛才那道“山神敕令”打入樹妖體內后,我腦中得到的信息。
這樹妖并非惡靈,它只是在守護自己的家園。之前傷人,也只是警告。
是三金道士那套“以正壓邪”的戲碼,徹底激怒了它。“是是是!我們一定照辦!
”王工頭點頭如搗蒜。解決了這件事,我們一行人筋疲力盡地回到了往生棧。
王工頭非要塞給我一個裝滿了現金的大紅包,被我拒絕了。我讓他把錢捐了,
給工地東側那座小廟,多添點香火。送走了他們,客棧里只剩下我、白無常,
和已經徹底蔫了的三金道士。三金道士捧著一杯熱茶,手還在抖。他看著我,眼神無比復雜。
“老板……不,師父!你收我為徒吧!”他突然放下茶杯,對著我就要下跪。我嚇了一跳,
趕緊扶住他:“道長,你這是干嘛?我可什么都不會。”“你還不會?!
”三金道士一臉“你騙鬼呢”的表情,“你那手‘言出法隨’,我師父的師父都使不出來!
你就是天生的道家奇才!你就收下我吧,我給你端茶倒水,洗衣做飯都行!”我哭笑不得。
我哪是什么奇才,不過是仗著我爺爺留下的這本“攻略”和客棧老板的“權限”罷了。
真論起玄學知識,我比三金還白紙。白無常在一旁看著我們,
嘴角罕見地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三金,你若真想跟著老板,倒也不是不行。
”她開口道,“以后,你就負責客棧的‘外聯’和‘技術支持’吧。”“外聯?技術支持?
”三金不解。“就是跟陽間的客人打交道,
順便……提供一些你那些不怎么靠譜的玄學理論參考。”我替她解釋道。三金道士一聽,
立刻眉開眼笑:“沒問題!保證完成任務!”就這樣,往生棧,
終于有了第一個正式“員工”。而我,通過這次事件,也對自己的身份,和這家客棧的能力,
有了更深的認識。我似乎,并不只是一個簡單的繼承者。我的血,我的聲音,
似乎與這家客棧,與這片天地,有著某種神秘的聯系。我爺爺,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把這家客棧傳給我,又到底是為了什么?我看著那本神秘的《經營指南》,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這一切,僅僅只是一個開始。在這陰陽路口,還有無數的奇聞異事,在等著我。
還有無數的“客人”,在來往生棧的路上。第五章 繡花鞋里的秘密自從收編了三金道士,
往生棧似乎……熱鬧了不少。雖然大部分時間,這位“玄學顧問”都在抱著我的大腿,
試圖從我這里學到一招半式,或者是在白無常冰冷的目光下,瑟瑟發抖地擦著桌子,
但他那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嘴,偶爾也能給這死氣沉沉的客棧帶來幾分……嗯,廉價的生氣。
這天下午,未水鎮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我正趴在柜臺上,
研究著《經營指南》里關于“紫微斗數”的篇章,看得一個頭兩個大。三金道士則在一旁,
用幾枚銅錢裝模作樣地卜著卦,嘴里念念有詞:“天同在巳,會祿存,主發財……哎呀老板,
我算出來,今天有大生意上門啊!”我白了他一眼:“你昨天還說我有血光之災呢,
我這不好好的?”“咳,那個……災已經被老板你神威蓋世地化解了嘛!
”三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道。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陣猶豫的腳步聲,隨即,
一個撐著油紙傘的女人,出現在了客棧門口。那是一個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女人,
穿著一身素雅的改良旗袍,面容姣好,氣質溫婉,
但眉宇間卻帶著一股化不開的愁緒和……病氣。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眼下有著濃重的青黑色,像是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她不是鬼,但身上纏繞的陰氣,
比尋常的鬼魂還要濃重。“請問……這里是往生棧嗎?”女人收起傘,聲音輕柔,
卻透著一股虛弱。她的目光在我和三金身上掃過,最終落在了柜臺后方,
那個如冰雪雕成的白衣身影上。“是。”白無常依舊是那副清冷的模樣,“客人,住店,
還是解憂?”女人似乎松了一口氣,她走進店里,
帶來一陣潮濕的、混合著淡淡梔子花香的空氣。她沒有在桌邊坐下,
而是從隨身攜帶的一個古色古香的木盒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只鞋。
一只民國時期的繡花鞋。鞋子是暗紅色的緞面,已經有些褪色,
但上面用金銀絲線繡出的牡丹,依舊栩栩如生,繁復而華麗。最詭異的是,這只鞋一出現,
大堂里的溫度仿佛又降了幾分,連幽綠的燭火都開始不安地跳動。
一股濃烈的、帶著脂粉香氣的怨氣,從那只鞋子上散發出來。“我……為它而來。
”女人將木盒放在柜臺上,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它快……把我折磨死了。”女人名叫柳青,
是一位古風飾品設計師。半個月前,她為了尋找靈感,在城里的一家古玩店里,
無意中看到了這只繡花鞋。她當時就被鞋子精美的做工所吸引,雖然店主說這鞋子只有一只,
但她還是花高價買了下來。噩夢,就是從那天開始的。“每天晚上,
我都會夢到一個穿著大紅旗袍的女人。”柳青的眼中充滿了恐懼,“她就在我的床邊,
一遍又一遍地唱著一首我聽不懂的曲子,那調子,悲傷得讓人心碎。
然后……她就會問我……”“問你什么?”我追問道。“她問我,‘我的另一只鞋,在哪里?
’”柳青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我醒來后,就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我去看過醫生,也找過一些所謂的大師,都沒用。我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她撩起袖子,
我看到她原本應該白皙的手臂上,竟然出現了一些淡淡的尸斑。這是陽氣被嚴重侵蝕的跡象。
再這樣下去,不出七天,她就會被這只鞋子“吸”死。“直到昨晚,”柳青繼續說道,
“我在夢里,又看到了那個女人。但這一次,她沒有唱歌,而是給了我一個地址,
讓我來這里。她說,這里的老板,能幫她找到另一只鞋。”三金道士在一旁聽得兩眼放光,
他湊上前來,壓低聲音對我說:“老板,我就說有大生意吧!這是‘物靈’作祟啊!
這鞋子里,住著一個大怨鬼!”白無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三金立刻縮了縮脖子,
不敢再多嘴。“你的‘故事’,我們收下了。”白無常看著柳青,緩緩開口,“作為交換,
我們會幫你處理這只鞋子。但按照規矩,你也需要付出一份‘記憶’。
”柳青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只要能擺脫它,什么都可以。”“你最快樂的一段記憶。
”柳青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微笑:“我……第一次拿到設計大獎,站在領獎臺上的那一刻。
”白無常指尖輕點,一顆閃爍著金色光芒的記憶光球從柳青眉心飛出,融入她的指尖。
“交易成立。”白無常將那只繡花鞋拿了起來,仔細端詳。我湊過去看,發現鞋子的內里,
用極小的字體,繡著兩個字——“金蓮”。“金蓮……”白無常念出這個名字,眉頭微蹙,
似乎在思索著什么。她走到那面巨大的抽屜墻前,纖手拂過,
一個刻著“庚辰”的抽屜應聲彈開。她從里面取出一本同樣古舊的、線裝的簿子,
封面上寫著三個字——“風月錄”。她翻開簿子,迅速地查找著。片刻后,
她的手指停在了某一頁。“找到了。”她輕聲說,“金蓮,
三十年代上海百樂門舞廳的頭牌舞女。以一曲《何日君再來》和一支倫巴舞聞名。庚辰年冬,
暴斃于后臺化妝間,死因不詳。官方記載,是吸食鴉片過量。”“吸食鴉片過量?
”我表示懷疑,“那這怨氣怎么解釋?”“官方記載,未必是真相。”白無常合上簿子,
“這只鞋,是她生前最愛之物。她的魂魄,附著于此,八十余年,怨氣不散,必有奇冤。
”“那我們要怎么幫她?”我問。“解鈴還須系鈴人。”白無常將鞋子遞給我,“老板,
請吧。”又是我?我認命地接過那只冰冷的繡花鞋,翻開《經營指南》,
尋找著與“物靈”溝通的方法。很快,我在“通靈篇”找到了答案:“萬物有靈,怨念所依。
以主之血,觸其靈媒,可入其境,見其過往。”簡單來說,就是滴血,
然后……進入鞋子的“記憶”里。這聽起來比引魂燈和奇門遁甲還要玄乎。
“那個……掌柜的,這個……安全嗎?我不會出不來了吧?”我有點慫。
“老板身負往生棧氣運,萬邪不侵。放心去吧。”白無常給我吃了一顆定心丸。
我深吸一口氣,再次扎破手指,將一滴血滴在了鞋內那個“金蓮”的繡字上。
血液瞬間被吸收。下一秒,我只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等我再次睜開眼時,
周圍的景象已經完全變了。我不再身處古舊的往生棧,
而是站在一個金碧輝煌、光怪陸離的大廳里。悠揚的爵士樂在耳邊響起,
穿著華麗旗袍的女人和西裝革履的男人在舞池中相擁而舞,
空氣中彌漫著香水、雪茄和酒精混合的味道。這里是……八十年前的上海百樂門!
一個穿著大紅灑金旗袍、身姿婀娜的女人,正站在舞臺中央,手持話筒,
柔情款款地唱著:“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正是金蓮。
她美得不可方物,一顰一笑,都牽動著臺下所有男人的心。我的視角似乎是固定的,
就在臺下的一個卡座里。桌上放著一杯威士忌,對面坐著一個男人。我看不清他的臉,
只能看到他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手指修長,正輕輕地用指節敲打著桌面,
目光癡迷地望著臺上的金蓮。一曲唱罷,掌聲雷動。金蓮微笑著謝幕,走下舞臺,
徑直朝著我這個方向走來。“阿沉,”她在我對面的男人身邊坐下,聲音嬌媚如絲,
“今天怎么有空來捧我的場?”“你的每一場,我怎能錯過?
”被稱為“阿沉”的男人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從懷里拿出一個盒子,推到金蓮面前,
“送你的。”金蓮打開盒子,驚喜地叫了一聲。盒子里,
正是一雙和我手中一模一樣的繡花鞋。“真漂亮!”金蓮愛不釋手,“謝謝你,阿沉。
”“喜歡就好。”男人的聲音里充滿了寵溺,“等你跳不動了,我就娶你過門,
讓你穿上這雙鞋,做我陳家的少奶奶。”金蓮的眼眶紅了,她靠在男人的肩膀上,
幸福得像個孩子。畫面一轉。我身處一個狹小的后臺化妝間。金蓮坐在鏡子前,正在卸妝。
她的臉上,沒有了舞臺上的風情萬種,只剩下疲憊和一絲不安。門被推開了,阿沉走了進來。
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阿沉,你怎么了?”金蓮察覺到了不對勁。“我問你,
”阿沉的聲音冰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流,“你是不是……把那份名單,交給了別人?
”“名單?什么名單?”金蓮一臉茫然。“別裝了!”阿沉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力氣大得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我放在書房里的那份……給日本人的名單!”“日本人?
!”金蓮的臉色瞬間慘白,“阿沉,你……你竟然……”“我需要錢!一大筆錢!
”阿沉的表情變得猙獰,“是杜老板逼我的!他說我不這么做,就要把我們倆的事情捅出去,
還要毀了你的容!我沒辦法!”“所以你就當了漢奸?!
”金蓮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她深愛的男人,“阿沉,你怎么能這么做!那是賣國!
”“閉嘴!”阿沉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猛地掐住了金蓮的脖子,“名單呢?
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我……我不知道……咳咳……”金蓮痛苦地掙扎著,
眼中充滿了絕望和心碎。她的目光,落在了梳妝臺上的那雙繡花鞋上。
就在她即將窒息的時候,化妝間的門突然被撞開了。一個穿著長衫的文弱青年沖了進來,
看到這一幕,目眥欲裂:“陳亦沉!你放開她!”我心頭一震!這個青年,
雖然樣貌有所不同,但那股文弱的氣質和神韻……分明就是水鬼新娘故事里的那個畫師,
林致遠!他怎么會在這里?!我的大腦瞬間一片混亂。“林致遠?”陳亦沉看到他,
也是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來得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你了!名單是不是在你那里?
!”“名單被我燒了!”林致遠大吼道,“陳亦沉,你這個叛徒!若蘭和佩佩的死,
是不是也跟你有關?!”若蘭……佩佩……東洋人……無數線索在我腦中飛速串聯!
第一章里,林致遠說的那個在玄武湖畔搶走他的畫、將他推下湖的“東洋人”,
難道指的不是日本人,而是給日本人辦事的漢奸?而那個漢奸,就是陳亦沉?!
陳亦沉聽到林致遠的話,臉色大變,他松開金蓮,一步步逼向林致遠:“你……都知道了?
”“我全都想起來了!”林致遠悲憤地喊道,“那日在玄武湖,
我無意中聽到了你和那個日本人的交易!你怕事情敗露,便殺人滅口!你不僅害死了我,
還害死了佩佩!”“原來如此……”陳亦沉眼中殺機畢露,“既然這樣,
那你就下去陪她們吧!”他說著,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向林致遠。“不要!
”金蓮尖叫一聲,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猛地撲了過去,擋在了林致遠的身前。匕首,
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后心。鮮血,染紅了她的大紅旗袍。她難以置信地回頭,
看著陳亦沉那張驚愕與狠厲交織的臉,口中涌出鮮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的身體緩緩倒下,最后一眼,看的是那雙她還沒來得及穿上、象征著幸福承諾的繡花鞋。
怨氣,恨意,不甘,在這一刻,沖天而起。“啊——”我慘叫一聲,
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那股怨氣撕裂。眼前的景象瞬間破碎,我猛地回到了往生棧的大堂。
我渾身冷汗,大口喘著粗氣,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老板,你沒事吧?
”三金道士關切地問。我擺了擺手,看著手中的繡花鞋,心情無比沉重。原來,
真相是這樣的。這根本不是兩個獨立的故事!沈若蘭的冤魂,金蓮的怨念,
竟然都指向了同一個人——漢奸,陳亦沉!而林致遠,他并沒有在玄武湖畔立刻死去,
而是活了下來,并且查到了真相,最終為了保護名單,死在了百樂門的后臺。“怎么了?
”白無常看我臉色不對,開口問道。我將我在鞋子記憶里看到的一切,
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們。聽完之后,連一向嬉皮笑臉的三金道士,都沉默了,
最后憤憤地罵了一句:“這個叫陳亦沉的,真是個畜生!”白無常的眼中,
也閃過一絲罕見的怒意。“這個金蓮,她不是要找另一只鞋。”我看著手中的繡花鞋,
輕聲說道,“她是要……昭雪沉冤。”她恨的,不是陳亦沉殺了她。她恨的,是她愛錯了人,
恨她深愛的男人,是個賣國求榮、殘害同胞的敗類!她的執念,
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陳亦沉的真面目。“這……可就難辦了。”三金道士撓了撓頭,
“都過去八十年了,人早就死了,證據也沒了,怎么昭雪沉冤?”“不,有證據。
”我看著手中的繡花鞋,目光堅定,“另一只鞋里,一定藏著那份名單!”金蓮在臨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