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二年,初冬,傍晚。
天色已經擦黑,寒風卷著殘雪,嗚咽著穿過四面漏風的墻壁。
一座不知荒廢了多少年的土地廟內,一堆篝火噼啪作響,努力驅散著周遭刺骨的寒意,也成了這破敗空間里唯一的暖源。
篝火旁,一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年輕男人正默默地撥弄著火堆,他身上那件滿是破洞的棉襖,顯然已經無法抵御這北地的嚴寒。
在他對面,坐著一個梳著雙丫髻,穿著略顯臃腫但干凈的棉襖,背著一個帆布挎包的年輕姑娘。
姑娘的臉蛋凍得通紅,眼神里還帶著未散盡的驚恐,但更多的是對眼前男人的感激。
“大哥哥,謝謝你……今天,今天多虧了你……”
姑娘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
“你叫什么名字呀?聽你口音,是四九城的人吧?”
“你家是哪里的?”
男人抬起頭,露出一張布滿塵土卻依稀可見清秀輪廓的臉,眼神黯淡,帶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滄桑。
張了張干裂的嘴唇,聲音低沉而沙啞。
“何雨青。”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句。
“家?我沒有家。”
說完,便低下頭,繼續(xù)撥弄著柴火,似乎不愿意再多說一個字。
姑娘卻不肯放棄,她挪了挪身子,離篝火更近了些,也離何雨青更近了些。
“我叫林小微,是京城大學的學生。”
“何大哥,要不是你,我……我今天可能就……嗚……”說著,眼圈一紅,險些掉下淚來。
白天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汽車在荒郊野外被幾個兇神惡煞的土匪攔下,要不是這個突然沖出來的“流浪漢”拼死相救,她真不敢想后果。
“何大哥,你就跟我說說嘛,我看你也不像壞人。”林小微帶著幾分懇切。
何雨青沉默了半晌,破廟里只剩下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和窗外呼嘯的風聲。
最終,他長長地嘆了口氣,仿佛要將胸中積郁多年的濁氣都吐出來。
“唉……”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投向跳動的火焰,眼神變得悠遠而苦澀。
“我娘生下我之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好,后來又生了我妹妹雨水,沒多久就撒手去了。”
“我那個爹,何大清,就一直戳著我脊梁骨罵,說都怪我,不該生我下來。從小到大,不是打就是罵,連口飽飯都難得吃上。”
林小微屏住了呼吸,靜靜地聽著。
“五一年那會兒,他跟著一個叫白寡婦的跑了,扔下我們兄妹三個不管了。”
何雨青的聲音里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時候,我哥何雨柱十三,我十一,下面還有個妹妹。”
“我哥……哼。”
何雨青發(fā)出一聲冷哼,帶著濃濃的譏諷以及怨恨。
“他可沒把我當親弟弟看!爹走了,他就成了家里的王,三天餓九頓那是家常便飯,動不動就對我拳打腳踢。”
“他把從廠里食堂帶回來的好東西,都藏起來自己吃,或者給他那些狐朋狗友,我跟妹妹只能啃窩窩頭,有時候連窩窩頭都啃不上!”
“院里的一大媽,就是那個易中海的老婆,有一次實在看不下去了,偷偷塞給我兩個窩頭。”
“那時候,我真是把他們當成了救命稻草,當成了親人。”何雨青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我天天幫他們家挑水、掃地,什么臟活累活都搶著干,就想著,他們能真心對我好,以后能認我當個干兒子,給我一口飯吃,讓我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結果呢?”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
“有一天,我給一大爺送東西,走到窗根兒底下,就聽見他在屋里跟一大媽嘀咕……”
“‘這雨青啊,身子骨弱得跟小雞崽子似的,三天兩頭生病,瞧著就養(yǎng)不活。大字不識幾個,何大清那點廚子手藝也沒傳給他半點。”
“指望他養(yǎng)老?別做夢了!還不夠咱們倒貼藥錢的!’”
“何雨柱倒是壯實,以后能指望。”
“可不就是嘛,雨柱是個好苗子,就是雨青這個拖油瓶,以后雨柱肯定得多照顧他,也是個麻煩。以后啊,你也別老管他了,讓他自生自滅去吧!”
“自生自滅……”
何雨青重復著這四個字,眼中是化不開的冰冷。
“我當時聽了,整個人就跟五雷轟頂一樣,傻愣愣地站在窗外,手腳冰涼。原來我掏心掏肺對他們好,在他們眼里,我就是個該自生自滅的拖油瓶!”
林小微聽得心頭發(fā)緊,忍不住握住了何雨青冰涼的手。
何雨青深吸一口氣,繼續(xù)說道:“院里的賈張氏,就因為我不肯幫她家倒尿盆子、洗尿布,張口閉口就罵我是‘害人精’,是‘撿來的白眼狼’,說我不該活著,活著就是浪費國家的糧食。”
“三大爺閻埠貴,那個算盤精,還當著我的面跟何雨柱開玩笑,說什么‘雨柱啊,你一個人養(yǎng)活不了這么多人,要么把雨水送人,要么就讓雨青滾蛋’。”
“這些話,我都記在心里。”
“后來,我實在受不了何雨柱隔三差五的打罵,也受不了院里那些人冷冰冰的眼神。”
“有一天,我實在餓得不行,就……就偷偷從賈張氏藏在枕頭底下的布包里摸了點錢,塞給了我妹妹雨水,讓她自己偷偷買點吃的,然后我就跑了,離開了那個四合院。”
“那時候,我還小,離家出走能去哪兒呢?”
“四處流浪,要飯,被人打,被人罵。后來……后來還被人販子拐了,關在黑屋子里,不給吃的,天天挨打,最后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
說到這里,何雨青的聲音有些發(fā)虛,臉色也更加蒼白。
其實,原本的那個何雨青,在一次高燒和饑餓交加中,已經死在了那個破敗的土地廟里。
而他,一個來自后世的靈魂,就在那時占據了這具身體。
因為沒有身份證明,穿著這一身破爛,他頂著何雨青的身份,又在這饑荒的年代里,孤魂野鬼般流浪了整整兩年。
他想過回四合院,去找那些曾經傷害過他的人算賬,可他身無分文,連填飽肚子都難,沒餓死在哪個犄角旮旯,都算是命大了。
他猛地扯開自己磨得破破爛爛的衣領,露出鎖骨下方一塊碗口大小、顏色暗紅猙獰的燙疤,對著火光,那疤痕更顯得觸目驚心。
“你瞧瞧這個!”
何雨青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
“這是賈張氏那個老虔婆,就因為我沒立刻去幫她家洗堆成山的尿布,她就把一鍋剛燒開的玉米糊粥,直接從我后脖頸子澆了下來!”
“當時疼得我滿地打滾,何雨柱就站在旁邊,眼睜睜看著,不僅不幫忙,還陰陽怪氣地說什么‘小孩子家,吃點苦頭是福氣’!院里其他人,就那么看著,沒一個出來說句公道話的!”
林小微倒吸一口涼氣,捂住了嘴,眼眶瞬間就紅了。
何雨青又猛地卷起一條褲腿,小腿肚上,幾條深淺不一、如同扭曲蚯蚓般的鞭痕交錯著,在昏暗的火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還有這個!這是我從人販子手里逃出來后,又餓又怕,想扒拉點吃的,結果被人抓住,說我是小偷,把我賣給了通州那邊的人牙子。在被賣掉之前,他們用皮帶抽了我很久,打得我皮開肉綻!”
一件件,一樁樁,樁樁件件都透著血和淚。
林小微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里滾落下來,砸在兩人交握的手背上,滾燙滾燙的。
她氣得渾身發(fā)抖,另一只手緊緊捏成了拳頭,指節(jié)都發(fā)白了。
“這……這四合院里的人,他們……他們簡直都是禽獸啊!”
林小微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憤怒。
“何大哥,你……你太慘了!他們怎么能這么對你!”
她猛地站起身,拉著何雨青的手就要往外走。
“走!何大哥,你跟我回家!我爸是區(qū)里面的干部,我媽是紅星醫(yī)院的外科主任醫(yī)生,他們都是正直的人,他們一定會為你做主的!這些畜生,一個都不能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