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元十三年夏至
這年的夏天格外的燥熱,剛進六月,老天爺就像下火一樣,不知多少體弱之人會熬不過這等酷暑。
而寧王府中的王妃穿著長衣,仍舊覺得周身涼津津的,明棠心知自己時日不多了,如今放不下的不過是自已年僅八歲的云姐兒罷了。
可隨即一想,那個狗男人雖對自己無心,但對女兒確是極好,捧在手心上疼愛,否則貴為王爺,也不會年近而立膝下只有一個郡主。
當年他們17歲便成親,可沒想到一直拖到22歲才有了身孕,在她生下女兒以后,他欣喜若狂,喜不自勝,也是明棠第二次在他的臉上看到了笑臉。
畢竟這樣一個情緒內斂的男人,真沒什么事情,能讓他展顏。
都說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若她走了,她的姝兒還小,以后便沒有母親了,沒有自已的細心照料,沒有自已的陪伴,日后女兒情竇初開,少女心事說給誰聽。
更何況那人還年輕,一定還會再娶,到時候,便是他再疼女兒,一個常年在外行走的人 ,又怎么能將女兒照料的無微不至呢。
一想到這些,明棠的心就痛,更后悔自己未將身體照料好,因一人一事郁結于心,落到此地步。
想起爹娘兄長在得知她病情的時候那般傷心悲痛,尤其是母親哭的幾度暈厥,她便覺得對不起爹娘,爹娘自小,將她捧在手心上長大,結果如今,她卻讓爹娘白發人送黑發人,如此不孝,自己的這二十八年真是可笑。
可現在越是后悔也晚了,只能是盡全力安排,能護住她的女兒。
丫鬟的聲音喚回了思緒飄搖的明棠,‘娘娘,該喝藥了。’
明棠面色蒼白的半靠在椅背上,有氣無力的說著話:‘這藥我喝不喝還有必要嗎,沒點效果,還平白苦了舌頭,左右我這身子是好不了了。’
妍詩一直強忍著的眼淚頓時流了下來:‘娘娘,您說什么胡話呢,好好喝藥,定能好起來的。”
明棠聞言沒再說什么,畢竟是自幼跟隨在自己身邊的,便如妹妹一般,也不忍再傷她的心,只是扯了扯嘴角,如今這副身體可真是不中用,只是說這么兩句話,她便覺得疲憊至極。
“妍詩,今天下午你親自將姝兒帶到我這來,我有些話要與她說,另外,給我準備筆墨,我要寫封信留給王爺?!闭f完便輕輕閉上了眼睛。
自從明棠病重,便一直都沒什么精神,哪怕是不困也大多閉目養神。
“是,奴婢這就去。”妍詩上前為明棠拉了拉毯子,便下去了。
明棠寫完書信便讓身邊的幾個大丫鬟都來自己身邊,將為她們準備好的嫁妝拿出來 “這是我一早便為你們準備好的嫁妝,本來還想著為你們幾個都找個好夫婿,可沒想到現如今是我身子不中用,終是看不到你們幾個出嫁了?!?/p>
“女子于這世上立足本就不易,你們幾個自幼一起陪我長大,便像我的妹妹一樣,我希望你們之后都能過得順心順意,嫁一個自己喜歡的夫婿。”
不要像她一樣嫁一個別人都羨慕的男人,可是自己過日子只有自己知道,這份婚姻她過得有多累。
妍詩幾人聽著娘娘猶如托孤般的話,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姝兒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若是王爺后頭娶的那個不是個好相與的,你就去找我哥哥,或是去宮里找皇后娘娘,讓娘娘將姝兒接進宮中,由她親自撫養?!?/p>
“我的嫁妝和我這些年積攢下來的產業已經夠為姝兒做嫁妝,還在康通錢莊為姝兒存了現銀,到時候你們陪著姝兒出嫁,一定要為我照顧好姝兒啊?!?/p>
“至于王爺回來,你就告訴他,王妃的唯一牽掛便是女兒,希望他記住,女兒出生時他曾說過的話,可以做一個好父親?!?/p>
當時他說,有此孩兒,萬事皆足,今后之事,但憑女兒心意!
交代完這一通話,本就不濟得精神更疲憊了,可這么一日日的躺著也睡不著,明棠便揮手,讓她們出去各做各的,自己靜靜心。
明棠躺在床上,看著屋內的陳設與布置,這是自己住了十年的屋子,更是自己精心擺設,建立的溫暖小家。
可如今自己馬上就要死了,真的就要不行了,起初太醫診脈,說她時日無多的時候,她還以為這是笑話,還覺得恍惚,可這日益加重的病情,卻容不得她不相信。
自己還這般年輕,竟然就時日無多了,她怎么會不害怕,會不恐慌?
可爹娘本就傷心至極,若自己再如小女兒家一般哭訴,只怕娘親會更難受,她不能說!
這王府上下,一切唯她馬首是瞻,更沒一人,可以讓她依靠!
只能是打碎了苦楚往肚子里咽,病了這么些日子,明棠連哭都很少。
她心里想自己這可笑的一生,終于是要結束了,也是好事!
想想她這一生,生來就是國公之女,錦衣玉食,被爹娘嬌寵著長大,后來到了及笄之年,圣旨賜婚嫁給了皇三子蕭天睿,人人艷羨。
畢竟在這大楚,這一輩的皇子除了太子,便要數三皇子最優秀,文武雙全,又無不良嗜好,容貌生的也最是俊美,就連爹爹都對他贊不絕口。
那時少女懷春的她對自己未來的夫君怎能沒有期待?這樣一個出色,連爹爹都夸的男人,自己定然能與他過得好,嫁給這樣的夫君,于她的虛榮心也是大大的長臉。
畢竟她的閨閣好友都沒有不羨慕她的。嫁過來以后,自己對他也是極滿意的,畢竟面對那樣相貌出眾且出生尊貴的丈夫,少女懷春的她非常順勢的就愛上了自己的丈夫。
可那個人卻如同一個冰塊,永遠也不曾與他多說幾句話,后宅之事,他概不過問,而他的公務也從無半句與她分享。
一年兩年,她的熱情也漸漸消彌,可成親日久,她卻一直沒有身孕,父皇母后開始催促,想要為他賜下幾位側妃。
可卻被他嚴辭拒絕,還說此生,只要王妃一人便足夠,此話一出,明棠那顆死灰的心仿佛又復燃了,原來丈夫是愛自己的。
后來她生下了女兒,蕭天睿作為父親很是欣喜,對女兒很是疼愛,就在明棠以為她們可以越過越好的時候,只因她遲遲沒能生下一個男孩,不光是帝后催促,就連朝中言官,也開始向她發難。
覺得明棠既生不出男孩,又為何攔著不讓王爺納妾,言官們在朝堂上引經據典,對她口誅筆伐。
說的冠冕堂皇,其實不過是為了將自己的女兒,妹子塞進寧王府,好攀上寧王這棵大樹。
可明棠承受的罵名,卻可以將她淹沒,她想反抗,可為家族傳宗接代,生育子嗣是每一個宗婦必要的職責!
這種責任不管是放到平民百姓還是官宦家族中都是必須的,更何況蕭天睿貴為王爺。
她連一個不字都不能說,否則便是犯了七出之條!
這件事情必須解決,更何況若是她的名聲,再繼續壞下去,不但王妃之位不保,哪怕是明家的族妹也要受到牽扯,無人敢向明家提親。
明棠沒有辦法,只能替蕭天睿接受了帝后賜下來的兩位側妃。
此事才得以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