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與魔女鬧別扭,他就屠我滿門!我曾是他最虔誠的信徒,他回應我的,
是焚盡全村的天火,和我娘在我懷里冰冷的尸身。那時我才知,神愛世人,是個謊言!
我舍棄凡身,以仇為食,以恨為飲,修得一身能弒神的禁忌之術。
可當我將穿心的利刃送入他胸膛,他卻告訴我,那場屠戮,是他為我設下的登神長階。
我的絕望,是他的養料!我的痛苦,是他的祭品!他親手創造了我這個弒神的怪物,
只為讓我,取代他,成為新的神君!1 神威屠村村子安靜得只剩下木頭燒焦后,
偶爾爆開的“噼啪”聲。腦子里嗡嗡響,像是還回蕩著那震耳欲聾的轟鳴。天邊,
那金光燦爛的神威還未完全散去,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廢墟上,也壓在我的心口。
我站起身,踉蹌了一下。不遠處,是王大叔。他半個身子卡在門檻上,渾濁的眼睛望著我,
嘴巴一張一合,涌出來的不是話,是帶著碎肉的血沫子。他手里還捏著半個沒啃完的麥餅,
那是他婆娘早上才烙的。我把頭扭開,不敢再看。腳下踩到了什么東西,軟軟的。我低頭,
是一只手,李嬸的手。昨天下午,她還用這只手往我兜里塞了兩塊桂花糖,
嗔怪我爬樹掏鳥窩,把新衣裳蹭破了洞。胃里攪得天翻地覆,我扶著半截焦黑的斷墻,
佝僂著身子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水火辣辣地灼燒著喉嚨。我得走。
我不知道要去哪兒,我走過平日里村里婦人洗衣說笑的井邊,井里填滿了人,
一張張熟悉的臉孔泡在血水里,無聲地望著天。我走過張屠戶的肉鋪,
他和他那口吹了半輩子牛的屠刀,一同倒在案板下,身上開的口子,
比他殺過的任何一頭豬都多。村里人總說神君是頂好的神,普愛眾生!
貨郎擔里歇腳的雜耍班子卻偷偷議論,說神君最近和那位魔女鬧得厲害,
連天河的水都攪渾了。當時我聽不懂,抓著娘的衣角問,神仙鬧別扭,
是不是和我和鄰居家二丫搶毽子一樣。娘笑著點了點我的額頭,說,神仙的事,
小孩子家別瞎打聽。現在我懂了。他們的別扭,是要我們全村人來陪葬的。我走到了村口,
那棵我們從小爬到大的老槐樹下。老槐樹還在。我娘,也在。她被一桿金光閃閃的長槍,
穿透胸膛,釘在了粗壯的樹干上。血順著槍身往下淌,在樹根處積了一小灘,
已經有些凝固了。她的眼睛還睜著,望著村子里我家的方向。我一步步走過去,
伸出扎滿木刺的手,想要碰一碰她垂下的臉頰。可手離她還有一寸遠,就停住了。
我怕驚擾了她。我繞著老槐樹走了一圈又一圈,像一頭找不到家的小獸。我看著那桿槍,
金色的槍身上雕刻著繁復的云紋,和我去神君殿里看到的柱子上的花紋,一模一樣。原來,
我們在田里淌的汗,在神殿里磕的頭,許下的愿,都比不上他們神仙的一次別扭!原來,
我們活得這么賤。我走不動了,背靠著染血的樹干,緩緩坐倒在地。我把臉埋進膝蓋里,
沒有哭。眼淚在我爬出廢墟的時候,就流干了。我就這么坐著,從日頭偏西,坐到月上中天。
我抬起頭,對著神君離開的方向。喉嚨里又干又疼,像被火燒過,我用盡全身的力氣,
才從嗓子眼擠出幾個字。“昊天神君……”“我必……殺你!
”2 廢墟求生我從村子的廢墟里爬出來。身后是我娘,她還釘在那棵焦黑的老槐樹上,
像一只被獻祭的蝴蝶。我不敢回頭看。腿上的口子爛了,往外滲著黃水,
把破爛的褲腿粘在皮肉上,走一步,就是一陣鉆心的撕扯。可我不能停,停下來,
娘的臉就會在眼前晃。肚子里空得發慌,像揣著一窩餓瘋了的老鼠,啃噬著我的五臟六腑。
我學著野狗的樣子,扒開泥土找草根,尋到一棵還能辨認的野果樹,就拿石頭拼命地砸。
吃進嘴里的東西,都帶著一股澀口的土腥味,可它們能讓我活下去。活下去,
才能走到昊天神君的面前。不知走了幾天,林子深處有火光在跳動。我抓著一根削尖的木棍,
悄悄靠了過去。火堆旁圍著三五個人,衣衫襤褸,臉上都掛著一層灰敗的死氣。
一個斷了胳膊的漢子最先發現我,一雙渾濁的眼珠在我身上掃過,
像在打量一頭能賣幾個錢的牲口。“哪來的野娃子?”他聲音沙啞。我沒出聲,
往后退了半步,攥緊了手里的木棍。“身上有吃的沒?”他又問,眼里透出些不耐煩。
我搖了搖頭。他啐了一口唾沫,罵罵咧咧地轉過頭去。“沒用的東西,滾遠點,
別把野獸招來。”旁邊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用一種看瘟神的眼神看著我。
“是從王家村跑出來的吧?聽說那村子的人惹怒了神君,才遭了天譴。
”她把自己的孩子往懷里緊了緊。“真晦氣,離我們遠點,別把霉運帶過來。”我沒說話,
只是看著他們分食手里那點干巴巴的餅子。那個斷了胳膊的男人,搶了婦人孩子手里的一塊。
孩子哇地哭了,婦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哄著。神魔要殺我們,我們自己人,也要相互傾軋!
后半夜,林子里響起了狼嚎,一聲接一聲。火堆旁的人都慌了,
那個斷臂的漢子更是面如土色,手忙腳亂地往火里添柴。他的目光開始不時地往我這邊瞟,
如果狼群圍過來,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把我推出去,換取一點逃命的時間。凡人,
在神魔面前是螻蟻。在同類面前,有時連螻蟻都不如!趁著他們手忙腳亂,我悄悄站起身,
貓著腰,一瘸一拐地退進了更深的黑暗里。與其等著被當成棄子,不如自己尋條生路!
狼嚎聲越來越近,我不敢停,只能憑著感覺往地勢更復雜的地方鉆。腳下被藤蔓絆倒,
我順著一個陡坡滾了下去,頭撞在硬物上,眼前一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石縫里,
這里像個被掏空的山腹,空氣里有股陳舊的灰土和腐朽氣味。借著微光,
我看見不遠處靠坐著一具枯骨,姿勢安詳,仿佛只是睡著了。他身旁,
散落著幾卷黑乎乎的獸皮。我壯著膽子爬過去,拿起一卷。上面沒有字,
只有用某種紅色顏料畫的圖。第一幅畫,是個很小的人,手里舉著一塊磨尖的石頭,
刺向一個周身發光、高大無比的影子。第二幅畫,小人割開自己的手腕,
將血滴在一個繁復的陣圖上。那陣圖里,竟生出無數黑色的荊棘,
將那個發光的影子捆得結結實實。第三幅畫,發光的影子倒下了,身上流出的血不是紅色,
是金色的。小人站在他的尸身上,背后是無數跪拜的同類。我一卷一卷地看下去,
心臟“怦怦”直跳。這些獸皮上記載的,不是求神拜佛,不是引氣修仙。它在說一件事,
一件我從不敢想的事。凡人,用凡人的血,凡人的辦法,也能讓神流血,讓神倒下。
我摸著獸皮上那些粗糙的刻痕,仿佛能感受到畫下它們的人,那股不甘與憤怒。
求神拜佛沒用!想活下去,想報仇,只能靠自己,走這條沒人走過的路!
3 蝕能覺醒山洞里找到的東西,沒有師父指點,沒有心法口訣可循。只有一幅幅圖,
旁邊有幾個字。“引死氣入脈,以怨恨為爐,煉凡骨為禁,蝕神明如腐。
”我盤膝坐在石地上,學著獸皮上小人的姿勢吐納。洞里的陰寒氣順著皮肉往骨頭里鉆。
我學著圖上的樣子,把這些陰寒氣吸入身體。那股氣剛一入脈,我眼前就黑了,倒在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才醒來,嘴里都是血腥味。我不甘心。我再試。這一次,我只引了一點。
那東西進了身體,骨頭像被節節拆開,又胡亂捶打。我蜷在地上,汗浸透了衣服,
牙齒咬破了嘴唇。閉上眼,就是娘被釘在槐樹上的樣子。還有昊天神君那張臉。這點痛,
不算什么。我用手肘撐著地,重新坐好,再試。怨恨是最好的爐火。痛到要失去神智時,
我就想神君的模樣,想村民的哀嚎。不知過了多少天。失敗,昏厥,醒來,
再試……周而復始。漸漸地,那種痛再席卷全身時,我沒有再昏過去。我能感覺到,
一股極細微的陰冷東西,順著我的經脈游走。它最終沉淀下來,融入我的四肢百骸。
我攤開左手。從掌心到手臂,爬滿了黑色的紋路。它們貼著皮肉,心口跳動,紋路就深一分。
這就是我用血和痛換來的力量。只要能報仇,變成什么我都認。我站起身,
走向洞外不遠處的一塊青石。石上有一個神兵路過時劃下的神力符印。符印周圍寸草不生。
我走到青石前,伸出爬滿黑色紋路的右手。我將身體里那股陰冷東西,朝著符印推過去。
那道金色的符印,金光暗了下去。接著冒起青煙,發出“嗤嗤”的聲響。符印的邊緣卷曲,
剝落,化為一撮灰黑的粉末。山風一吹,就散了。我的右臂也傳來一陣劇痛。
手臂上的黑色紋路顏色更深了,像是要從皮肉里凸出來。原來如此,這力量,傷敵一千,
自損八百!神明視我等凡人為螻蟻,生殺予奪,何曾有過半分公平?如今這力量,飲我之血,
蝕我之骨,方能讓我有機會去碰觸那些高高在上的仇敵。
這或許才是我這種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凡人,唯一能求來的公平!我離開了山洞。
洞外的陽光刺眼。該去找我的第一個仇人了。我記得他,鄰鎮的張鄉紳。屠村那日,
神兵天將在天上。跟在他們屁股后面狐假虎威的,就是他。他那張堆滿了諂媚笑容的胖臉,
是如何指向王大叔家新挖的地窖,
對一個領頭的神兵點頭哈腰地說:“神君大人座下天兵神將,小的給您指路!
王屠戶家那幾個小崽子,最會躲了,定是藏在那最深的地窖里!
”神兵似乎頗為滿意他的殷勤,隨手丟了一小袋金子給他,他千恩萬謝地接了。也不知道,
他那袋金子,花完了沒有?4 復仇序我聽了三年的書,買了三年的酒,
混跡在三教九流之中。人人都說,神君與魔女鬧別扭,才有了那場屠戮。風月話本里,
昊天神君是頂天立地的癡情種。我從這些情深似海的狗屁故事里,篩出了一個名字,張仙。
他曾是神君座下,清點“祭品”的神仆。如今,他是濟州城受人供奉的張大善人。
我找到他時,他正在府外施粥。米湯清得能照見人影,他卻滿面慈悲,
對著磕頭感恩的百姓悲嘆:“眾生皆苦,老夫也只能略盡綿力。”周圍的百姓對他感恩戴德,
就差給他立長生牌位了。當年,他指著王大叔家的地窖,對神兵諂媚地說:“大人,
這家藏的口糧最多,孩子也最肥。”夜里,我翻進張府。后院祠堂的長明燈里,
養著他僅剩的一縷神氣。我等他來添燈油。而我給他帶來的“油”,想必他會很中意。子時,
他來了。“小女娃,來我這兒做什么?”“張善人,給你送些好東西。
”我亮出手里的小瓷瓶。“能讓你重歸神位的寶貝。”我拔開瓶塞,
一股極純粹的能量波動散開,祠堂里那盞長明燈的火苗都歡快地跳了三跳。
他臉上的從容不見了。“你是什么人?這東西哪來的?”我把瓷瓶放在地上,后退幾步。
“你想要,就來拿。”他伸手去抓瓶子。在他碰到瓶身的瞬間,我引爆了瓶里的東西。
黑霧從瓶中涌出,纏上他的手臂,鉆進他的血肉。他慘叫起來。手臂上的肉迅速腐爛,剝落。
“這是什么東西!”“蝕神霧!你是魔女的人?!”他另一只手凝出光,向我拍來。
我滾到一旁,身后的石柱碎了。我咳出一口血。這力量,傷人也傷己。“魔女?她也配!
”張仙看著我臉上慢慢浮現的黑色紋路,終于想起了什么,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驚恐。
“是你……王家村那個余孽!”“對,”我舔去嘴角的血,“就是那個被你一腳踩斷肋骨,
丟進死人堆里的小女孩。”“不可能!凡人怎么可能掌握這種力量!這明明是……”“凡人?
”我打斷他,“在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東西眼里,我們連人都算不上吧。”“螻蟻!
你們就是螻蟻!”他嘶吼著,神氣與黑霧在他體內沖撞,半邊身子圣潔,半邊身子腐爛,
“能成為神君的祭品,凈化天地,是你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福氣?”我用盡全身力氣,
將體內所有的蝕能都逼了出去。“那我今天,也送你一場天大的福氣!”黑霧轟然大盛,
將他整個人徹底吞沒。祠堂里只剩下他非人的、被拉長的哀嚎,漸漸微弱,直至消失。
我贏了。凡身弒神,第一次!可收回的力量,帶回了不屬于他的記憶。
是……蝕能吞噬掉的那縷神氣里,殘留的、屬于昊天神君的印記!我看見一場獻祭。
無數凡人被驅趕到巨大的法陣中,他們的哀嚎、恐懼、絕望,化作最精純的能量,
被吸入云端。云端之上,昊天神君漠然端坐。沒有魔女,沒有情愛糾葛。那場屠戮,
只是一場收割。更讓我渾身發冷的是,我看見他彈出一縷黑氣,落進我們村的廢墟。那黑氣,
和我身上的蝕能,一模一樣。我賴以復仇的力量,竟是仇人隨手播下的種子。
喉嚨里一陣腥甜再也壓不住,我劇烈地咳起來!5 真相揭露原來,我賴以復仇的恨,
是他賞的。我以為踏出的血路,是他早就劃好的。真周到!怕我這個凡人報不了仇,
還親手給我這螻蟻遞了刀。我是不是該跪下來,謝他這份恩典?謝他讓我有幸,
成為他神生中一盤消遣的棋?我扶著墻壁,骨頭縫里都在疼。祠堂外,
張府家丁的喧嘩和腳步聲正由遠及近。我忍痛翻出高墻,躲進一條巷子。巷口有道人影,
堵住了我的路。他一身綢衫,與這里的臟亂很不相稱。“嘖,這味道。”他聲音平緩,
“人臨死的絕望,神仆腐爛的臭氣,還有……蝕能。”他打量著我。“看來,張仙是你殺的。
”“神殿巡查使。”他自我介紹,“奉神君之命,來清理一些不該存在的東西。
”他用扇子點著我。“比如,你。”他什么都知道。這個局,從我活下來的那一刻起,
就不止我一個知情人。他見我沒作聲,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一顆種子,也妄想弒神?
”“你不會真以為,你殺掉的是神吧?”“張仙那點神氣,在神君面前,連塵土都算不上。
”他一步步向我走近。“你以為你是誰?復仇者?”他湊近了些,輕聲笑道:“別傻了,
孩子。你只是昊天神君某次‘收割’后,隨手留下的一步閑棋。
”“一個或許能讓這萬古的歲月,變得有趣一點的變數。”“那場收割,本來很完美。
”他一臉陶醉。“你那個村子的凡人,絕望的品質是上上乘。”“可惜,出了你這么個瑕疵。
”我看著他,忽然也笑了。“瑕疵,也能劃破你們的喉嚨。”我的聲音沙啞。“嘴硬。
”他臉上的笑容淡去。他收起扇子,隨意朝我一揮。我身側的墻壁無聲分解,化作磚石洪流,
朝我砸來。我把體內所剩不多的蝕能凝成細線,纏上了他的手指。他皺了皺眉。
蝕能瞬間被沖散。我胸口像是被大錘狠狠砸中,整個人倒飛出去,撞在巷子盡頭的墻上。
借著這股力,我蜷身滾進了旁邊散發惡臭的暗渠里。“想跑?”他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帶著薄怒,“在這濟州城里,你能跑到哪去?”他沒有追。這種貓捉老鼠的姿態,
比直接的追殺更讓人絕望。我不敢回頭,在渠水里手腳并用,向前爬。污水灌進我的嘴里。
爬出暗渠,我又穿過幾條小巷,終于在城門關閉前混了出去。
直到再也聞不到濟州城的煙火氣,我才敢靠在一棵枯樹下,大口喘息。隨即,
是無法抑制的嘔吐。吐出的血水里,混著內臟的碎塊。疼,疼得我腦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巡查使、種子、閑棋、收割、瑕疵品……昊天神君。你想看戲?想看一個有趣的變數?好啊!
我就演一出掀翻棋盤、砸爛看客的戲給你看!還有那個魔女。人人都說,神君為她屠城,
她是這場禍事的開端!可在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里,另一個被推到臺前的主角,會是真的?
我得去找她,或者找到她存在過的痕跡!我要弄清楚,這場天大的笑話里,除了我,
到底還有多少人在陪高天之上的神明,一同觀賞!6 魔女遺志我用了半年,
才走到葬魔淵的邊界。傳說這里是神魔大戰的終結之地,天空永遠籠罩著鉛灰色的云層,
地面呈現不自然的暗紅色。空氣中彌漫著鐵銹與腐肉混合的刺鼻氣味,
每一步都能踩碎不知是什么生物的骸骨。我來這里是為了找到魔女隕落的真相。
這個念頭支撐著我走過無數個日夜。據說她最后的氣息就消散在這片被詛咒的土地上。
剛踏入葬魔淵的范圍,皮膚就開始刺痛。這里殘留的神力與魔氣像兩條無形的惡犬,
時刻撕咬著闖入者。沒走多遠,一群穿著五顏六色破舊長袍的人從亂石后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