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26年,冬。
履霜,堅冰至。
西風肅殺,陰寒透骨。
吳念祖睜開雙眼的那一剎那,周身就感覺到這股透骨之寒,以及彌漫在空氣中,那股濃郁的撲鼻而來的血腥之氣。
掙扎著轉動腦袋,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片的斷壁殘垣,一個個破敗的土坑,以及廢墟間東倒西歪、血肉模糊的一具具尸體。
或許,已然不能稱之為尸體。
因為,吳念祖看見的,盡是斷臂與殘肢,還有那已漸漸滲入泥土中的血流。
這是戰爭!
這是殘酷的修羅戰場!
而我,又是誰?
我怎么會在這里?
吳念祖努力回憶,腦中像是放電影一般,前身的一段段記憶洶涌而來。
不稍片刻,吳念祖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我只是一個送外賣的??!
只不過為了多跑幾單,騎著電動車跑得快了一些,僅此而已。
為什么要在歧路拐角安排一輛泥頭車飛奔而來?
電車60邁,我超速了嗎?
沒有!
我沒有飛車,卻為什么要安排泥頭車將我撞飛?
的確,夜是黑了一些,但沒有下雨!
這根本不是雨夜!
為什么剎不??!
吳念祖心下悲涼,怨氣很重。
只是來不及怨恨,一段新的記憶涌入腦海,讓吳念祖很快發現,現在的局勢較之前身,坎坷的令人絕望。
眼前的修羅世界,正是讓國軍傷亡25萬的淞滬戰場。
而此身,是滬上的一名孤兒,剛入行當了黃包車車夫。
戰爭來臨,無端被國軍拉進了戰場,為前線部隊運輸補給彈藥的一名普通青壯。
連士兵都不算,充其量只是一名壯丁。
蔣校長在《廬山宣言》中說:如果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
帶隊長官說,小伙子腿長,跑得快。
吳念祖有些無語,卻也能理解。
日寇入侵,國家面臨生死存亡,身為華夏人,又豈能無動于衷!
好在,還叫吳念祖。
好在,依然年輕。
只是此身貧苦,身無余物,鏡子是沒有的,于是帥得是否依然明顯,不得而知。
一日不見帥氣的自己,何來自信?
唉!
轟轟轟……
遠處傳來的一陣陣炸響,讓吳念祖猛地從回憶中驚醒過來。
這是戰場,自己在想些什么?
真是該死!
掙扎著從尸堆里爬出來,吳念祖舉目四望,卻依然看不見一個人影,槍炮聲來自身后,顯然鬼子從這里一路進攻,早也搜尋過了。
自己被幾具尸體壓在下面,不幸中的萬幸,逃過一劫。
現在,該何去何從?
遠離戰場,選擇獨善其身嗎?
戰爭來臨,又有誰能夠真正的獨善其身?
1931年9月18日,鬼子悍然入侵華夏,東北三省淪陷,鬼子為加強占領區的管理,將人員資源集中管理,所有的平民像豬羊一樣被圈禁起來,形成‘人圈’,僅奉天附近,就建有‘人圈’一萬多個,所有人統一辦理良民證。
無證者,殺。
‘人圈’中的人不允許私留物資,一切的糧食物品等,皆由駐屯軍及偽軍統一配給,稻谷、小麥、大豆為甲等糧,全部配給日軍,平民不允許食用。
私藏甲等糧者,殺。
‘人圈’中的平民,每人每年的標準是少許的混合面,這是一種混合了高粱米、玉米骨和白薯秧的混合面粉,以及一盒火柴、半斤鹽和三尺布。
一年啊!
‘人圈’10里范圍內,是‘無住地帶’,‘圈’里的人,可以去耕作,但不能居住。往10里外,是‘無住禁作地帶’,屬于‘無人區’,不允許任何人耕作和居住。外出耕作的農民,所帶糧食不得超過一餐的份量。
違者,殺。
平民如此,更不要提那些英勇反抗入侵者的抗戰英雄了。
東北抗聯楊將軍,在不到7年的時間里,硬是被鬼子這一連串的堅壁清野給逼得節節后退,一直退到山里,又被叛徒出賣,一夜間鬼子連毀70多個藏著糧食補給的‘密營’,將軍餓著肚子與鬼子戰斗5天5夜,最后彈盡糧絕,壯烈犧牲。
壯哉將軍!
痛哉將軍!
如此國之將亡,民又奈之何?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前身,在和平年代,有著世界上最能打的軍隊守護著,自己能做的,就是不給國家添堵。
這世,入侵者已殺至眼前,自己又豈能無動于衷?
為了這風雨飄搖的大好河山,身為華夏人,總是要做些什么。
吳念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要做的是收集一切有用的物資,為己所用。
忍著心底里對這片修羅戰場的恐懼,和肚里翻涌的反胃感覺,吳念祖勾著腰一路搜尋過去,只是自己周邊只是運彈藥的運輸壯丁,啥也沒有。
摸了許久,才從尸堆里翻出一個犧牲的軍官,看領章,前身愛好軍事的吳念祖知道,這是一個國軍中尉。
脖頸上被彈片擊中,血早也流盡,唯有睜著的雙眼,述說著自己的不甘。
吳念祖心下哀嘆一聲,用手合上中尉的眼睛,而后果斷地摸尋著中尉的衣兜,從兜里翻出幾張紙票,以及被壓在尸堆下面的手里,卻依然緊緊抓著的一把手槍。
錢是法幣,27元。
槍有點像德制毛瑟C96手槍,槍身刻有繁體字:一七式,民國十八年晉造。吳念祖明白了,這是民國晉仿毛瑟手槍,也叫一七式毛瑟手槍,山西閻長官造的。
它還有一個大名鼎鼎的綽號:大盒子炮。
擺弄一陣,吳念祖終于退出彈夾,果然10發橋夾彈匣,里面卻只剩下最后一顆子彈,這讓吳念祖有些失望。
才1發子彈,而且是自己從未打過的大盒子炮,以自己的射擊水平……
前身自己不是軍人,對槍的使用,還停留在大學軍訓的時候,打過的3發步槍子彈。
當時的成績是2發脫靶,1發擊中靶紙邊沿。
3發0中。
這個成績被宿友笑了足足4年,貫穿了吳念祖的整個大學時代!
好吧,有總比沒有好。
吳念祖安慰著自己,繼續一路摸過去,按說運輸補給彈藥,總有一些有用的物資,結果卻讓吳念祖很是失望,除了少得可憐的一些法幣,卻再也沒有摸到武器,連一點吃的都沒摸到。
或許,戰斗開始的時候,運輸隊里的壯丁四散逃離,而有槍的軍人自然要去抵擋鬼子的進攻,以鬼子的習慣,對于輜重隊,當然會留下后續部隊打掃戰場。
吳念祖知道,抗戰時期,鬼子資源其實極度缺乏,鋼鐵和石油基本上是霉國進口,鬼子士兵軍餉更是少得可憐,又怎么會放棄打掃戰場的機會?
戰場安靜得可怕,除了貓著腰摸尸的吳念祖,沒有一個活人。
連吳念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如此膽量。
或許,是這世的身軀里,膽子要大得多了吧?
縮在一棟尚‘堅挺’的破房子里,吳念祖開始收拾自己的收獲。摸了兩個多少時,吳念祖數了數:法幣65元,鎳幣8.75元,銀元7個,銅元43個,哈德門牌香煙9支,火柴半盒,大盒子炮手槍1把,子彈1發,以及從一具尸體上扒下來的一件略好的棉衣。
鬼子真是掃得干凈。
關鍵是,沒有吃的。
而吳念祖很餓,鬼子進攻到打掃戰場,再加上自己摸了兩個多小時的尸,吳念祖早也餓得前胸夾后背。
好想召喚系統……
只是,吳念祖各種方式都試過了,沒有用。
什么‘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寧死不當亡國奴!’
‘般若波羅蜜……’
……
‘系統哥,兄弟兩世為人,多少給點面子……’
‘出來吧,系統哥,我都看見你了……’
‘這就沒意思了,系統哥,你知道的,我這人脾氣不好……’
‘好吧,我求你了,系統哥……’
……
系統毫無反應,吳念祖心如死灰。
是要硬剛嗎?
以血肉之軀,去硬剛訓練精良的鬼子士兵?
吳念祖非常清楚,這個時期的鬼子士兵,訓練極為精良,戰斗意識很是頑強,長官一聲‘殺雞雞……’,鬼子就開始排隊沖鋒,死也不帶后退的。
再加上飛機、航母、火炮……
淞滬戰場國軍投入兵力80萬,傷亡25萬。戰場像是一個巨大的絞肉機,吞噬著一切進入戰場的士兵,一個師上去,不到一個小時,打光了。
國軍卻前赴后繼,硬是和海陸空一體化的日軍打了三個月,粉碎了日軍三個月滅亡華夏的幻想。
25萬,那都是一個個活鮮鮮的血肉之軀??!
吳念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背靠在墻上,閉上眼睛,似乎有一種想要逃避的想法涌上心頭,忽聽得屋里角落一聲輕響,讓吳念祖一下炸了毛,握緊大盒子炮,從地上彈身而起,厲聲喝道:“誰?出來!”
聲音一下消失,吳念祖卻知道自己絕沒有聽錯,緩緩向聲音響起處靠過去,槍口對準屋角一堆雜物:“再不出來,我開槍了!”
等了片刻,那堆雜物終是動了起來,一個十四五歲的瘦弱少年,從雜物中站了起來,看著吳念祖,又看著吳念祖手里的大盒子炮,眼神中透出一抹害怕。
見是一個小孩子,吳念祖略微松了一口氣。
將手槍收了,聲音溫和了一些:“你是誰?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叫雷二狗,這是我家……”少年許是見吳念祖收了槍,膽子變大了一些,主動從雜物堆里爬出來。
“你家?”
吳念祖上下打量著雷二狗,仿若要從他的身上看出些許不妥之處,不過雷二狗很是安份,從雜物堆里爬出來之后,人就站在雜物旁邊,低著頭,一付很乖巧地模樣。
這讓吳念祖有些于心不忍,這是一個好孩子啊。
如果在前身那個世界,他應該在學校里和小伙伴們快樂地學習和玩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老老實實,不敢有絲毫招惹生人的舉措。
值此亂世,果然人如雞狗。
想了想,吳念祖問道:“外面打仗,你不知道么?”
“知道,所以躲著不敢出來?!?/p>
“那你應該好好躲著才是,你動彈什么?我要是鬼子,你就糟殃了。”
“我剛才在里面,聽你一直在叫我,我想,會說華夏話的,應該是華夏人,不是鬼子?!?/p>
“我叫你?”吳念祖有些迷糊。
雷二狗點了點頭:“剛才你不是一直在叫S桶哥么?我平時幫大戶人家倒夜香,他們都叫我S桶小哥……”
“我……”
吳念祖感覺自己人設塌了,我叫的明明是系統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