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赤足踩過滿地碎玉,玄色繡金襦裙在青磚上拖出暗痕。宮人們遠遠瞧見我的鳳輦,
便如驚弓之鳥般逃散。夜色浸透未央宮的飛檐,月光在琉璃瓦上凝成霜,
唯有椒房殿內燭火搖曳,將我的影子投在蟠龍柱上,扭曲如妖。銅鏡映出我涂著丹蔻的指尖,
正將最后一粒赤珠簪進發髻。鏡中人眼尾的胭脂暈開血色,與耳垂上的鮫人淚墜子相互輝映。
忽然,門扉被推開,冷風卷著雪片撲進來,我轉身時,
看見那個身披寒霜的身影——敵國質子蕭硯,正倚在雕花門框上,蒼白的臉上帶著慵懶笑意。
“娘娘今日的胭脂,倒是與宮墻外的烽火一個顏色。”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腰間玉佩,
那是我去年生辰時賞給他的。我冷笑,抓起案上的鎏金香爐擲過去,卻被他輕巧躲過。
銅爐砸在地上,香料的煙霧騰起,將他的身影籠得愈發朦朧。“蕭硯,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踩著滿地狼藉逼近,他身上的寒梅香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三日前,
正是他帶領暗衛夜襲邊疆,殺得我大胤將士片甲不留。而此刻,他竟還敢這般挑釁。
他忽然伸手扣住我的手腕,冰涼的指腹擦過我的脈搏:“娘娘也別忘了,
你這禍國妖妃的名頭,可是拜我所賜。”我渾身僵住,三年前的記憶如毒蛇般噬咬心口。
那時我不過是掖庭司的繡女,是他將我推到皇帝面前,教我如何用眉黛勾住帝王心魄,
如何用軟語攪亂朝綱。“你究竟想要什么?”我咬牙問。殿外傳來更夫梆子聲,三更天了,
皇帝今夜又宿在賢妃宮里。蕭硯突然低頭,溫熱的呼吸掃過我的耳垂:“我要這大胤江山,
也要你。”他的唇擦過我的臉頰,落在頸間,帶著幾分狠厲的啃噬。
我反手抽出袖中的匕首抵在他喉間,卻聽見他輕笑:“殺了我,你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
”銅鏡中,兩道身影糾纏,刀刃映出他眼底的瘋狂。窗外風雪更急,遠處傳來隱約的馬蹄聲,
似是邊關急報。“明日早朝,”他松開我,整理著凌亂的衣襟,
“我要看到戶部尚書的項上人頭。”說罷,轉身踏入夜色。我攥著匕首的手微微發抖,
燭火突然明滅不定,恍惚間,又回到那個雪夜——他跪在我面前,
說要與我共飲這天下人的血。而如今,我是世人唾棄的妖妃,他是虎視眈眈的質子。
這場始于陰謀的戲碼,早已分不清是我在操控他,還是他在吞噬我。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時被烏云遮蔽,天地間一片漆黑,唯有匕首上的寒光,
映出我眼底翻涌的血色。燼雪燎原戶部尚書的頭顱懸在朱雀門上時,
長安城飄起了今冬的第一場雪。我倚在觀星樓的朱欄旁,看著蕭硯騎著黑馬穿過朱雀大街,
雪落在他玄色披風上轉瞬即化,像極了他落在我頸間的吻。"娘娘,陛下宣您去御書房。
"小太監的聲音帶著顫意。我轉身時,廣袖掃落案上的琉璃燈,碎成一地星子。
皇帝暴怒的模樣在腦海中浮現——昨日早朝,蕭硯當眾呈上戶部尚書通敵的密信,
朱砂批閱的字跡,分明是我親手所書。御書房的銅爐燒得正旺,卻驅不散滿室寒意。
皇帝將奏折狠狠砸在我腳邊,龍紋靴碾過密信:"好個妖妃,竟與敵國勾結!
"我望著他因憤怒漲紅的臉,忽然想起初遇時,他也是這般溫柔地為我簪花。
"陛下可還記得,當年臣妾不過是個繡著鴛鴦的宮女?"我跪坐在青磚上,
指尖撫過冰涼的密信,"是誰教臣妾說'臣妾愿為陛下守這萬里山河'?
又是誰默許臣妾鏟除異己?"殿外傳來兵器交接的聲響,蕭硯的笑聲穿透重重宮門:"陛下,
該讓賢了。"皇帝的劍出鞘時,我已抓起案上的鴆酒。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搖晃,
映出蕭硯破門而入的身影。他揮退侍衛,一步步逼近:"我說過,要與你共飲這天下人的血。
"他奪過我手中的酒杯,仰頭飲盡,嘴角溢出的毒酒滴在我眉心,滾燙如血。"你瘋了!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蕭硯,眼中燃燒著近乎偏執的瘋狂。他將我抵在蟠龍柱上,
唇齒間帶著毒藥的苦:"從掖庭司初見時我就瘋了。你以為那些陰謀算計,真是為了江山?
"他的吻帶著血腥味,"我要的,從來只是你看我一眼。"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叛軍的火把卻將皇城照得通明。皇帝的尸體倒在血泊中,
而蕭硯的手掌覆上我的眼睛:"別看。"他的聲音忽然溫柔起來,像是回到三年前的寒夜,
"跟我走吧,這次,換我護著你。"我反手抱住他逐漸冰冷的身軀,
鴆毒發作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他的血浸透我的衣襟,混合著寒梅香,在雪地上暈開紅梅。
遠處傳來新帝登基的鐘鳴,而我們相擁的身影,漸漸被風雪掩埋。原來這一場權謀傾軋,
不過是兩個瘋子的癡妄。當黎明刺破烏云,史書上只會寫下:妖妃禍國,終遭天譴。
卻無人知曉,那夜雪地里,曾有兩顆破碎的心,在江山傾覆時,終于貼在了一起。
寒燼重生百年后,史官執筆的墨跡在宣紙上暈開,記載著大胤覆滅的慘烈。
而在離宮墻百里外的寒潭邊,一座無名孤墳前突然傳來細微聲響。月光下,
裹著玄色錦緞的手破土而出,指甲縫里還嵌著當年沾染的血漬。蕭硯猛地睜開眼,
喉間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他踉蹌著爬出墓穴,
卻在看到潭水倒影時僵住——那張本該因鴆毒潰爛的臉,此刻竟完好如初。遠處傳來馬蹄聲,
三騎黑衣衛疾馳而來,為首之人掀開斗篷,赫然是本該在那場宮變中死去的戶部尚書。
"殿下,您終于醒了。"黑衣人單膝跪地,聲音里帶著壓抑的狂喜,"這百年,
我們守著'九轉還魂秘術'的承諾,總算等到了。"蕭硯攥住潭邊枯木,記憶如潮水涌來。
他想起臨死前在我耳邊低語的那句"等我",
想起暗衛們拼死從南疆巫女處換來的禁術——以百年沉睡為代價,換一具不滅的軀體。
"娘娘她..."蕭硯的聲音沙啞。黑衣人呈上半塊玉佩,
正是我生辰時賜給他的那枚:"尸身不知所蹤,但潭底發現此物。"玉佩在月光下泛著幽光,
斷裂處纏著一縷暗紅絲線,像是我發間的流蘇。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南詔國,
我正對著銅鏡擦拭眼角的朱砂。鏡中女子容顏未改,只是眉心多了枚血色胎記,
形狀恰似當年蕭硯滴落的毒酒。門外傳來通報,說是北疆來了位神秘商客,
指名要見"月姬姑娘"。我撫過心口突然泛起的絞痛,那是百年間從未停止過的灼燒感。
推開雕花木門的瞬間,雪片落在玄色披風上,來人蒼白的臉上掛著熟悉的慵懶笑意,
手中半塊玉佩與我懷中碎片嚴絲合縫:"這次,換你逃不掉了。
"寒潭邊的孤墳早已被風雪撫平,而宿命的齒輪重新開始轉動。史書不會記載,
那些被掩埋的愛恨如何穿透百年時光,在陰謀與重生的交織中,
續寫一曲比江山更驚心動魄的離歌。燼羽雙生南詔國的夜梟突然集體嘶鳴,
驚破了我與蕭硯重逢時詭異的寂靜。他身后的黑衣衛們驟然抽出彎刀,
刀刃在夜色中泛起幽藍——那是淬了南疆蛇毒的致命兵器。我反手扯下腰間銀鈴,
清脆聲響驚動屋檐下懸掛的鎮魂幡,幡面無風自動,露出背面用朱砂繪制的雙生蝶圖騰。
“月姬姑娘好大的陣仗。”蕭硯晃了晃手中玉佩,斷裂處的暗紅絲線突然如活物般扭動,
“還是該叫你...巫女阿鳶?”他話音未落,黑衣衛已呈合圍之勢,
而我袖中滑出的骨笛正對著北斗七星的方位。記憶如蠱蟲啃噬心口。百年前的那個雪夜,
當蕭硯毒發時,我趁著混亂吞下了巫女獻上的“離魂蠱”。蠱蟲入體的瞬間,
我聽見巫女陰森的預言:“雙生蠱,一魂兩命,活一人,死一人。”原來從那時起,
我們的命就像玉佩的碎片,注定要在宿命里不斷尋找彼此。骨笛吹響的剎那,
整個南詔城的燈火突然熄滅。蕭硯的黑衣衛們開始互相廝殺,
他們眼中翻涌著黑霧——正是離魂蠱發作的征兆。我趁機掠上屋頂,卻被一道黑影攔住去路。
蕭硯的指尖纏繞著暗紅絲線,將我困在蛛網般的結界中:“你以為逃得掉?
當年南疆巫女是我派去的,這離魂蠱...”他貼近我的耳畔,“本就是為你量身定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