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鍋里滋滋作響的油花,裹挾著食物特有的焦香,在初春微涼的空氣里橫沖直撞,肆無忌憚。
這香氣于我,是靈魂深處最熨帖的撫慰,
是前世在手機屏幕前對著千萬粉絲侃侃而談“美食治愈人生”時的底氣。可眼下,
它卻成了我在這陌生時空里唯一能攥住的救命稻草。我,蘇晚晚,
一個曾經靠品嘗和品評米其林星級餐廳就能活得相當滋潤的美食博主,
大概是在通宵剪輯一份“街頭小攤靈魂炸串”的視頻后,一頭栽倒,再睜眼,
就成了這大胤朝安定侯府里一個爹不疼、娘早逝、剛剛還被新鮮熱辣退了婚的庶出三小姐。
原主那點子稀薄的記憶碎片,除了刻骨的懦弱和驚恐,就只剩下退婚時,
那位鼻孔朝天的伯爵府公子甩袖扔下的冰冷話語:“此等庸脂俗粉,怎堪為我正室?
休書已備,好自為之!”好自為之?呵。我低頭,
目光落在自己沾著面粉和油漬、略顯粗糙的手指上,
前這輛傾盡原主可憐積蓄和我全部現代智慧改造出來的簡陋小推車——一個帶輪子的舊木箱,
頂上挖空,嵌了一口小小的鐵鍋,鍋下是個簡易的泥爐。旁邊幾個小陶罐里,
盛著我能在這個時代搜刮到的、勉強能替代前世材料的“秘制醬料”。“晚晚姐,
”旁邊幫忙看火的丫頭小翠,聲音怯怯的,帶著濃重的不安,
眼睛不住地瞟向遠處那條通往侯府后門的僻靜巷口,“咱…咱們在這真的行嗎?
萬一被府里……”“怕什么?”我打斷她,聲音刻意拔高幾分,既是安撫她,
也是給自己打氣,“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侯府不給飯吃,還不興咱們自己掙口飯吃?
再說了,”我手腕一抖,熟練地用兩根特制的細長竹簽撥弄著鐵鍋里金黃色的丸子,
讓它們均勻地裹上油光,翻滾間散發出更濃郁的焦香,“就憑咱這手藝,香飄十里!
還愁沒人買?”話音未落,一陣由遠及近的喧囂聲浪猛地壓了過來。
清脆急促的馬蹄聲敲打著青石板路,伴隨著車輪轆轆滾動的聲音,
還有仆從刻意壓低卻依舊透著張揚的呼喝:“肅靜!讓開!速速讓開!
”人群像被無形的鞭子驅趕,瞬間慌亂地退向街道兩側,擠擠挨挨,卻又鴉雀無聲,
只留下一條異常寬闊、異常寂靜的通道。一輛四匹純白駿馬拉著的馬車,
在眾人屏息凝神的注視中緩緩駛來。車廂通體是深沉貴重的紫檀木,打磨得光可鑒人,
窗牖緊閉,懸掛著用銀線繡著繁復云紋的墨藍色錦緞簾子,一絲縫隙也無,
透著拒人千里的森嚴與神秘。馬車前方開道的幾個健仆,個個腰板挺直,眼神銳利如鷹隼,
掃過之處,連空氣似乎都凝固了幾分。“是…是靖南王府的世子爺!”人群里不知是誰,
用氣聲驚呼了一句,瞬間引爆了壓抑的議論。“天爺!真是蕭世子!他怎么走這條道兒了?
”“快別看了!這位爺最是…咳…愛潔,見不得腌臜…”“噓——小聲些!
沒見世子爺的馬車都封得嚴嚴實實嗎?定是嫌這街上氣味混雜……”議論聲嗡嗡作響,
卻都自覺地壓低了,帶著一種近乎敬畏的恐懼。我的小攤,好死不死,
就在這肅清出來的道路邊緣。小翠已經嚇得臉色慘白,簌簌發抖,恨不得把自己縮進爐灰里。
我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里的竹簽,一股莫名的倔強頂了上來。愛潔?嫌腌臜?老娘憑手藝吃飯,
一不偷二不搶,礙著誰了?就在這詭異的寂靜中,那輛華貴得不像話的馬車,
行至距離我的小攤車大約五六步遠的地方,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
空氣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捏緊,徹底死寂下來。所有目光,
惶恐的、好奇的、幸災樂禍的,都聚焦在那扇緊閉的車窗上。時間被拉得粘稠而漫長。
幾息之后,一只骨節分明、極其白皙的手,從墨藍色的錦緞簾子后面探了出來。那手極美,
像上好的羊脂玉精心雕琢而成,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透出健康的淡粉色。
它隨意地、帶著一種近乎慵懶的貴氣,撩開了厚重簾幕的一角。一張年輕男子的臉,
暴露在初春清冷的光線下。周遭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如削,
下頜線條清晰流暢,組合成一張堪稱造物主杰作的容顏。然而,那過于蒼白的膚色,
卻透著一股常年不見陽光的病氣,薄唇緊抿,唇色極淡。最攝人的是那雙眼睛,
深邃如同寒潭古井,眼瞳是極純粹的墨黑,此刻正凝著一層薄冰般的冷意,
銳利地掃視著馬車前方——準確地說,是鎖定了我那簡陋的、正冒著縷縷炊煙的小攤車。
他的眉頭極其細微地蹙了一下,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
那兩片顏色淺淡的薄唇輕啟,吐出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玉珠,
清晰地砸在每個人緊繃的神經上:“何物穢氣?”四個字,字字清晰,
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與高高在上的審判。
侍立在車旁、一個穿著體面管事服色的中年男人立刻躬身,
姿態謙卑到了塵埃里:“回世子爺,是…是街邊一個粗鄙食攤,
烹煮之物氣味…氣味濃烈了些,沖撞了您。”他一邊說著,
一邊用袖口緊張地擦拭著額角根本不存在的冷汗。“濃烈?”車內的聲音更冷了,
尾音微微拖長,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本世子聞之欲嘔,形同……毒瘴。
”“毒瘴”二字一出,空氣驟然降至冰點。我甚至能感覺到身旁小翠抖得像風中落葉,
牙齒咯咯作響。那管事的腰彎得更低了,聲音發顫:“世子爺息怒!
小的這就去將那攤子…將那攤子驅趕干凈!絕不讓這等腌臜污了您的眼鼻!”他直起身,
轉向我的方向時,臉上謙卑惶恐的神色瞬間被一種狐假虎威的兇狠取代,眼神凌厲如刀,
仿佛在看一堆亟待清除的垃圾。周圍的人群下意識地又后退了半步,留下我和我的小餐車,
孤零零地杵在那片被“毒瘴”污染的空地上,像暴風雨前被遺棄的孤舟。
那管事帶著兩個虎背熊腰的健仆,氣勢洶洶地跨步上前。腳步聲沉重,踏在青石板上,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緊繃的心弦上。小翠死死抓住我沾滿油污的粗布衣角,
指甲幾乎要嵌進布料里,聲音抖得不成調:“晚晚…晚晚姐…怎么辦啊…”怎么辦?
看著那張寫滿嫌惡、如同冰雕玉琢卻毫無生氣的臉,還有管事眼中毫不掩飾的驅逐意圖,
一股邪火猛地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前世在鏡頭前舌燦蓮花、懟天懟地的勁兒,
混雜著被退婚、被侯府苛待、如今連個小小營生都要被掐斷的憋屈,轟然爆發。
去他的世子爺!去他的階級規矩!就在那管事的手快要指到我鼻尖,
那句“立刻滾開”即將脫口而出的瞬間,我動了。手腕靈巧地一翻,
兩根細長的竹簽精準地探入滾燙的鐵鍋邊緣。嗤啦——!
一大勺早已調好的面糊淋入滾油環繞的圓形凹槽。緊接著,
(在這個時代被我尋摸到的某種口感相近的軟體海產替代品)、切得細碎的卷心菜、洋蔥末,
如同天女散花般被均勻地撒入半凝固的面糊中。動作行云流水,
快得只在旁人眼中留下一道道殘影。竹簽翻飛,帶著一種近乎舞蹈的韻律,
將凹槽中半成型的丸子快速翻轉、塑形。滾燙的熱油發出更熱烈的歡呼,與食材碰撞,
瞬間爆發出更加濃郁、更加霸道、更加勾魂攝魄的復合香氣!這股香氣,像是無形的攻城錘,
帶著千軍萬馬的磅礴氣勢,
蠻橫地撕開了那輛紫檀木馬車營造出的冰冷、潔凈、隔絕一切的結界!
濃郁的油香、面糊焦化的麥香、章魚替代品特有的海洋鮮味、蔬菜的清甜,
醬油、糖、米醋和一點點辛辣山葵根(同樣費盡心思才找到的替代品)的復合咸鮮酸甜之味,
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澎湃地朝著那扇被撩開的車窗縫隙猛灌進去!空氣,
死一般的寂靜被徹底打破。原本屏息凝神、等著看一場碾壓式驅逐戲碼的人群,
喉嚨里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咕咚”一聲,清晰可聞。無數道目光,從驚懼、好奇、幸災樂禍,
瞬間變成了直勾勾的、帶著強烈食欲的渴望,死死釘在我那口小小的鐵鍋里,
釘在那幾顆翻滾著、漸漸變得金黃酥脆、滋滋冒泡的丸子上。那管事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兇狠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喉結也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眼神里充滿了被這猝不及防的濃香襲擊后的茫然和掙扎。他身后那兩個健仆,
更是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眼神發直。一片詭異的吞咽口水聲中,我清晰地看到,
那輛紫檀木馬車里,那雙原本凝著寒冰、如同看垃圾般俯視著我的墨黑眼瞳,
瞳孔極其細微地、猛地收縮了一下!雖然只是一瞬,快得幾乎無法捕捉,
但那潭千年寒水般的死寂,確確實實被投入了一顆滾燙的石子,激起了微瀾!成了!
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猛地一松,隨即涌上的是更大的興奮和一種豁出去的豪氣。
我無視那管事僵住的手,無視周圍快要凝成實質的目光,
、裹著誘人醬汁、頂上還撒著干燥海苔碎和正在熱力作用下微微“跳舞”的木魚花片的丸子,
快速鏟起,放入一個洗刷得干干凈凈的粗陶碟里。然后,
我端著這碟新鮮出爐、熱氣蒸騰、香氣四溢的“章魚小丸子”(姑且這么叫吧),一步,
一步,徑直走向那輛象征著無上權柄的紫檀木馬車。在距離車窗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下。
我微微揚起臉,
目光坦然地迎向簾幕后那雙深邃、冰冷、此刻卻似乎被什么東西擾亂了心湖的眼睛。
春日的陽光落在我臉上,能清晰地看到鼻尖沁出的細小汗珠,還有鬢角散落的一縷碎發,
帶著一絲煙火氣,卻毫無懼色。我甚至扯開嘴角,
露出了一個在對方看來絕對屬于“粗鄙”、“冒犯”的笑容,聲音清亮,
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蓋過了周遭所有的雜音:“世子爺,聞著像毒瘴?
”我故意頓了頓,將手中的粗陶碟往前穩穩地遞了遞,
讓那霸道無比的香氣更加肆無忌憚地涌向車窗縫隙,“那您敢不敢嘗嘗?剛出鍋的,
熱乎著呢。”陽光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只落在我手中那碟騰騰冒著熱氣的丸子上。
那金黃的色澤在粗陶碟的襯托下,竟顯出幾分驚心動魄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