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探神泉，父子決裂子夜。林家村，被死寂的黑暗和干冷的風包裹著，
像一塊被遺棄在山腰的、干裂的泥塊。月光慘白，勉強勾勒出黑沉沉的狼牙山輪廓。
就在這片連野獸都嫌貧瘠的山脊深處，一個孤獨的身影，正機械地揮動著鋤頭。
“哐……當……”鋤頭砸在堅硬的巖層上，迸濺出幾點微弱的火星，
聲音在空曠的山野里顯得格外刺耳。林井陽的胸口劇烈起伏，像個破舊的風箱。
汗水混著泥土，在他古銅色的臉上沖刷出一條條溝壑。他已經在這里偷偷挖了三個月了，
白天裝作若無其事地幫家里干活，夜里就揣著兩個冷硬的饅頭，
像個幽靈一樣溜上這片被村里人稱為“堿疙瘩”的絕地。他堅信，就在這片潮濕的堿地之下，
一定藏著林家村的命脈。“逆子！你果然在這里！”一聲驚雷般的怒吼，
從不遠處的黑影里炸響。林井陽渾身一僵，手里的鋤頭“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緩緩轉過身，只見父親林守勛打著一盞昏黃的手電筒，正站在幾米開外。
胸膛因為憤怒和急促的攀爬而劇烈起伏。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失望與痛心。
“爸……你怎么來了？”林井陽的聲音沙啞干澀。“我再不來，這個家就要被你給敗光了！
”林守勛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前，一把奪過地上的鐵鍬，指著那個只挖了不到半人深的土坑，
氣得渾身發抖。“三個月！整整三個月！你半夜三更地往外跑，你媽以為你中了邪，
哭得眼睛都快瞎了！你倒好，在這里挖石頭！你是不是瘋了？！”林井陽垂著頭，嘴唇翕動，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你看看你挖的這是什么？”林守勛用鐵鍬狠狠地戳著地面，
發出“砰砰”的悶響。“這是堿地！是石頭山！別說水，連根草都長不出來的地方！
全村人都知道的道理，就你，讀了幾年書，讀傻了？！”“爸，這里不一樣。
”林井陽終于抬起頭，眼睛在黑夜里亮得驚人，里面燃燒著一股近乎偏執的火焰。
“你看這地，它一直都是潮的，這里的土，都帶著濕氣。山下那口老泥泉，
肯定是這上面滲下去的。只要我們往下挖，一定有水！一定有！”“有水？！
”林守勛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把手電照到林井陽的臉上，
那光照亮了他眼中的血絲和嘴唇上的干皮，“為了你這個‘一定有水’，
家里已經欠了多少債了？”“給你買工具，給你買炸藥的引線，我把這輩子的積蓄都掏空了！
”“你爸我一個月的退休工資才多少？全填進你這個無底洞里了！”他越說越激動，
聲音也帶上了哭腔：“你看看村里，誰家不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誰家不是盼著老天爺開眼下點雨？”“就你！異想天開，要在石頭山上打井！”“井陽啊，
井陽，你名字里帶個‘井’，不代表你就是打井的命啊！”父親的話像一把鈍刀，
一刀一刀割在林井陽的心上。家里很難，父親為了支持他，
把一輩子當老師的臉面都豁出去了，去跟親戚朋友借錢。但，他不能放棄。
村里孩子們用稚嫩的肩膀，抬著沉重的水桶，在陡峭的山路上搖搖晃晃得走著。
鄰居張大媽為了省下半瓢水，用洗過菜的水洗臉，最后再喂豬。全村人圍在干涸的水窖邊，
仰望天空時那絕望的眼神。……一切的一切，都告訴他，絕不能放棄！“爸，
你信我最后一次。”林井陽“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膝蓋磕在堅硬的石子上，
發出沉悶的響聲。“就最后一次。”“如果……如果挖不出水，我這輩子就算是當牛做馬，
也一定會把欠的債都還上！”“還？你拿什么還？拿這堆石頭嗎？！”林守勛氣急攻心，
揚起手，一巴掌就要扇下去。可看著兒子那張被山風吹得皸裂，卻寫滿執拗的臉，
他的手終究是停在了半空中，無力地垂下。這個兒子，從小就犟，認定的事，
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罷了，罷了……”林守勛長嘆一聲，仿佛瞬間老了十歲。
他把手電筒放在地上，昏黃的光暈照亮了父子二人沉默的對峙，也照亮了這片荒涼山脊上，
一個看似不可能實現的夢想。“明天，我就去鎮上，把家里那頭老黃牛賣了。
”林守勛的聲音疲憊而沙啞，“這是最后一點家底了。井陽，如果再失敗……你就認命吧。
”說完，他不再看兒子一眼，轉身，佝僂著背，消失在下山的黑暗中。林井陽跪在原地，
山風吹過，帶來刺骨的寒意。他抬起手，摸了摸滾燙的臉頰，那里沒有巴掌，
卻比挨了一巴掌更疼。父親賣掉的不是一頭牛，而是這個家最后的希望和退路。
他慢慢地站起來，重新拿起鋤頭，眼中最后一點猶豫被決絕取代。挖！就算把這座山挖穿，
他也要給林家村，給自己這個家，挖出一條活路來！第二章 干涸的村莊，
唯一的執念林家村的苦，是刻在骨子里的。村子坐落在半山腰，像一個被遺忘的孤島。
世代以來，水源就是懸在每個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全村人的命，都系在老天爺的臉上。
每家每戶的院子里，都有一口深不見底的水窖，那是全家的命根子。天不下雨，
水窖就是一口空洞的、嘲笑著人間的黑井。只有在烏云密布，空氣中傳來一絲潮氣時，
整個村子才會瞬間活過來。婦人們尖著嗓子喊，男人們扛著掃帚沖出家門，
孩子們也跟著連滾帶爬，全家出動，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家院子里的每一寸土地，
都打掃得干干凈凈。然后，所有人都會像最虔誠的信徒，仰著頭，
祈禱那珍貴的雨水能夠落下，匯集成溪，順著院角那個特意留出的小小引水渠，
流進黑暗的水窖里。蓄滿一窖水，省著用，能撐過一個旱季。可這些年，
老天爺仿佛閉上了眼睛，雨水越來越稀罕。水窖里的水位線，成了村里人心里最敏感的刻度。
除了靠天，就只能靠腿。村子下面，有一條細得像根帶子的小溪，
村里人給它取了個好聽的名字——清溪河。這是全村人最后的指望。每天天不亮，
村里的壯勞力就得挑著水桶，走上一個多小時的崎嶇山路，下到河邊，
再把那兩桶救命水晃晃悠悠地挑回山上。一個來回，就是大半個上午。挑回來的水，
要先倒進大水缸里沉淀，澄清了上面的才能喝，剩下的渾水，洗臉、喂牲口，
一滴都不能浪費。孩子們也逃不過這份辛勞。半山腰的學校里，沒有自來水。喝水，
也得自己去抬。兩個孩子一組，抬著一個小水桶，每天輪流，下到清溪河邊。那段路，
對成年人來說都頗為費力，更別提那些七八歲的孩子。林井陽至今都記得，自己小時候，
和同伴抬水時摔倒，水桶摔扁了，膝蓋磕出了血，他沒哭，
卻因為灑了半桶水而心疼得嚎啕大哭。除了清溪河，還有一個更古老的水源傳說——神泉。
在村子東頭的一條深溝里，有一個常年滲水的小水潭。聽老人們說，
在清溪河還沒被發現的更早年代，全村人就靠這口神泉活命。那水極其渾濁，像一潭泥漿，
而且水量極小，要排上一整天的隊，才能勉強挑回一擔。挑回家的泥漿水，要倒進缸里，
撒上一把明礬，沉淀上好幾天，才能勉強得到半缸能入口的水。后來有了清溪河，
這口費時費力的神泉，就漸漸被遺忘了。可林井陽沒有忘。他從小就跟別的孩子不一樣，
不愛上樹掏鳥窩，就愛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事。別家的孩子都覺得，神泉又臟又麻煩，
他卻常常一個人跑到那條深溝里，一待就是一下午。他發現，無論天多旱，
清溪河的水都快斷流了，這口神泉卻總能慢悠悠地、固執地往外滲著泥水。這個發現，
像一顆種子，在他心里扎了根。他跑去問村里最年長的九爺爺。九爺爺瞇著昏花的老眼，
告訴他：“那神泉啊，是山神的眼淚。”“咱們這狼牙山，看著干，其實肚子里有貨。
只是山神爺把水脈藏得深，不肯給咱們罷了。”山神的眼淚？水脈？這兩個詞，
徹底點燃了林井陽。他開始翻閱父親那些陳舊的地理書籍，自學地質構造，
拿著自己畫的簡易地圖，把狼牙山的每一道溝、每一道坎都走了個遍。他堅信，
神泉不是山神的眼淚，而是地下水脈的一個“漏點”。既然下面有漏點，那在更高的地方，
一定有一個“總開關”！這個想法一說出來，全村人都笑了。“井陽這娃，讀書讀傻了。
”“放著好好的清溪河不去挑水，整天在山上瞎轉悠，能找出個啥？”“他爸還是個老師呢，
怎么教出這么個不著調的兒子。”風言風語，像軟刀子一樣扎人。連父母都勸他，
別再做白日夢了，踏踏實實地過日子才是正道。可林井陽不信命。看著日益干涸的清溪河，
看著村里人越來越深的愁容，他心里的那團火，越燒越旺。終于，
在那片被他踏了無數遍的、狼牙山深處的堿疙瘩地，他找到了線索。那里的土地，
即使在最干旱的季節，也保持著一種奇異的、深色的潮濕。而且，這里的地勢，
正好在神泉的正上方。就是這里！他把自己的發現告訴家人，得到的，卻是更激烈的反對。
“那么高的山，連路都沒有，怎么打井？”母親急得直掉眼淚。“就算真有水，得挖多深？
得花多少錢？把咱家賣了都湊不夠！”父親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愁眉不展。反對，質疑，
嘲笑……這些像一座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但，他沒有退縮，
反而被激起了骨子里的犟勁。你們不信，我就做給你們看！于是，就有了開頭那一幕。
他成了一個晝伏夜出的獨行者，一個與整座大山、與整個村莊的固有觀念為敵的瘋子。
而現在，父親賣掉了家里最后一頭牛，給了他最后的機會。他沒有退路了。
第三章 孤注一擲，愚公移山父親賣牛的錢，像一滴水落進了滾燙的油鍋，激起一陣青煙，
然后就沒了。請人爆破巖層，購買更堅固的工具，每一項都是巨大的開銷。錢很快就見了底，
那個寄托著全家希望的井，卻依然像個嘲笑人的黑洞，深不見底。林守勛徹底沉默了，
整日坐在院子里抽煙，背影蕭瑟。母親的眼淚，也從爭吵變成了無聲的滑落。林井陽知道，
他不能再向家里要一分錢了。他開始想辦法。他找到村長，
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要雇人開路，挖水渠，工錢現結。“開路？挖水渠？井陽，
你水還沒見到一滴呢，就想著這些？”村長一臉不解。“村長，路總是要有的，
工具物料運不上去，光靠我一個人，挖到下輩子也挖不出來。”林井陽誠懇地說，
“村里人閑著也是閑著，能給他們找點活干，賺點錢，總比干坐著強。工錢我來想辦法。
”村長半信半疑，看著林井陽那雙不容置疑的眼睛，還是答應幫他去問問。沒想到，
一聽說有活干，還有錢拿，村民們的熱情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干旱讓地里顆粒無收，
男人們閑得發慌，能有賺錢的機會，誰不愿意？“一米深、半米寬的水渠，挖一米，
給十塊錢！”林井陽報出的價格，讓村里炸開了鍋。十塊錢，在那個年代，
足夠一家人好幾天的嚼用了。于是，一幅堪稱悲壯的“愚公移山”圖，在狼牙山上展開了。
男人們扛著鋤頭、鐵鍬，女人們也跟著上山，幫忙清理碎石。沉寂的山野，
第一次變得如此熱鬧。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取代了往日的死寂。
一條簡陋的、僅能容一人通過的土路，和一條蜿蜒曲折的水渠雛形，開始從山腳，一點點地，
頑強地向著山頂的井口延伸。村民們一邊干活，一邊議論。“這林家小子，是真魔怔了。
不過給錢倒是爽快。”“管他呢，有錢賺就行。就當是陪他瘋一把。”“要我說，這事懸。
不過能賺點錢買米，也算不錯了。”大家嘴上不信，但身體卻很誠實。林井陽成了工頭，
每天指揮著大家干活，自己則在井下繼續挖掘。可工錢從哪里來？林井陽咬著牙，
把家里所有能賣的東西都賣了，又厚著臉皮去求了所有能求的親戚。
父親看著他為了湊錢而低三下四的樣子，終于還是心軟了。那天晚上，
林守勛把兒子叫到房里，從床底下摸出一個上了鎖的木盒子。打開，里面是幾本存折。
“這是我當了一輩子老師攢下的全部家當，還有我的退休工資折子。”林守勛的聲音嘶啞，
“都拿去吧。我養的兒子，我相信他不是個瘋子。”林井陽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他捧著那幾本沉甸甸的存折，感覺比整座狼牙山還要重。有了父親的鼎力支持，
林井陽的底氣足了。他不再是一個人在戰斗。母親也不再哭泣，每天變著法子給他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