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樂壇頂流制作人,金曲拿到手軟,身價千萬起跳。一朝靈感枯竭,
對聲音產生生理性厭惡,頂級錄音棚成了他的酷刑室。深夜逃離,卻在廢棄小巷的地下室,
撞見一個赤腳跳舞的女孩。他以為是小偷,攥住她手腕的瞬間——掌心下,
脈搏的震動如驚雷炸響。“我在聽隔壁琴行的練習曲,”女孩在他掌心一筆一劃,
指尖帶著微電流,“地板在唱歌。”她叫宛玥,一個聽不見任何聲音的舞者。
當江臨將特制骨傳導耳機貼上她纖細腳踝,播放那首卡死的Demo時,
宛玥突然踮起腳尖,足尖敲擊腐朽地板:“這里,鼓點該像雨滴打在青瓦上——快一點,
碎一點。”江臨醍醐灌頂,一曲封神,血洗各大榜單!慶功宴上香檳塔還沒倒滿,
卻收到宛玥人工耳蝸手術徹底失敗的消息。慶功宴變修羅場。宛玥眼中光滅,
嘶吼著砸碎了他送的音樂盒:“騙子!聲音都是假的!”頂流制作人一夜消失。再出現時,
他砸了價值千萬的錄音室,將爆紅單曲全部重編為——震動頻率。首演現場,燈光全滅,
萬籟俱寂。宛玥赤足踏上舞臺,黑暗中,精準踩中每一個從地板深處涌出的“音符”。
觀眾席,有人淚流滿面,顫抖著錄下視頻:“原來不用耳朵……也能聽見震耳欲聾的愛。
”1 聲音酷刑監聽耳機被江臨狠狠摜在控制臺上,發出沉悶的「砰」一聲,
像垂死天鵝最后的哀鳴。價值六位數的合金外殼彈跳了一下,滾落在吸音地毯上,
像被遺棄的垃圾。屏幕上,那條代表他熬了三個通宵的音軌波形,
此刻像條僵死扭曲的黑色蜈蚣,趴在冰冷的網格上,空洞得令人窒息。「操!」低咒一聲,
他煩躁地扯下脖子上的工作證,塑料邊緣在修長指腹劃出紅痕。
這間斥巨資打造、曾是他絕對王座的頂級錄音棚,此刻像個巨大的金屬棺材。
昂貴吸音材料貪婪地吞噬一切聲響,連他粗重的呼吸都變得粘稠、沉重,
每一次吸氣都像吞咽冰渣。聲音。曾是他的血液、空氣、賴以生存的養分。
如今成了最惡毒的刑罰。那些精心調制的音符堆疊出的聲浪,不再是鑰匙,
而是無數根淬毒的針,密密麻麻扎進耳膜深處,帶來尖銳刺痛和翻江倒海的惡心。
醫生推了推眼鏡,輕描淡寫:「職業性聽覺疲勞,壓力過大,神經官能癥。」
開了一堆五顏六色的藥片,安靜躺在抽屜里,像無用的彩色石子。他猛地拉開厚重的隔音門,
幾乎是逃離般沖了出去。
城市巨大的聲浪——車流咆哮、喇叭嘶鳴、打樁機的悶響——瞬間如滾燙巖漿灌入耳蝸。
他痛苦地捂住耳朵,指節用力到泛白,
踉蹌著拐進旁邊一條被摩天樓陰影徹底吞噬的、散發著潮濕霉味和垃圾酸腐氣的小巷。
腳下坑洼的水泥地積著污水,倒映著巷口高處漏下的一線慘白天光。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沉寂和骯臟中,一種奇異的、微弱卻固執的震動,
透過他昂貴的意大利手工皮鞋底,極其微弱地傳遞上來。
咚…嗒…咚…嗒…像一顆被遺棄的心臟,在陰暗地底深處,艱難地、不肯放棄地搏動。
那微弱的搏動感,帶著一種奇異的熱度,穿透鞋底,猝不及防地纏住了他混沌麻木的心臟,
輕輕一拽。他停下腳步,屏息。巷子里只有風的嗚咽和城市模糊的嗡鳴。
耳朵捕捉不到任何節奏。但這震動,這頑固的、帶著微弱生命熱度的搏動,
卻實實在在地通過冰冷的鞋底,清晰地傳遞上來。它來自下方。目光投向巷子深處,
一扇幾乎與污穢墻壁融為一體的、漆皮斑駁脫落的鐵門。門楣上方掛著褪色的木牌,
模糊寫著「晨曦 xx」,后面字跡被污垢掩蓋。門虛掩著,那奇異的搏動正從門縫逸散。
鬼使神差,他推開了門。生銹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嘎」。門內是下沉的舊舞蹈教室。
昏暗天光被灰塵切割得支離破碎,空氣里浮動著濃重的塵埃。腐朽的木地板布滿劃痕,
踩上去發出危險的呻吟。教室中央,一個人影在昏暗中起舞。年輕女人。赤著雙足,
洗得發白的灰色棉布練功服勾勒出纖細卻柔韌的腰肢。長發隨意挽著,幾縷碎發被汗濡濕,
貼在白皙的脖頸。沒有音樂。絕對的寂靜。只有她腳下木地板偶爾不堪重負的吱呀,
和她自己極輕的喘息。動作流暢專注,帶著近乎虔誠的孤獨。旋轉,伸展,跳躍,
落地時足尖輕點,控制力驚人。每一次足跟或足尖落地,都伴隨一次微弱卻清晰的震動,
順著木地板傳導——正是門外感受到的奇異搏動。她不是在跳舞。
更像在用身體虔誠地觸碰、回應大地深處的隱秘節拍。角落陰影里,
堆著半舊的 CD 機、落灰的錄音帶、卷邊的樂譜……江臨瞳孔一縮,
一股被侵犯的怒火瞬間竄起!小偷?闖入者?他像頭被激怒的困獸,幾步沖上前,
帶著積蓄的煩躁和莫名的憤怒,一把攥住她纖細的手腕!她身體猛地一僵,像受驚的蝶,
驟然停止。慣性讓她站立不穩,另一只手本能地撐住旁邊布滿灰塵的落地鏡框。倉促回頭。
時間暫停。昏暗光線勾勒她清瘦側臉。皮膚是久不見陽光的、帶著透明感的瓷白。汗珠滑落,
滴入濃密睫羽。那雙眼睛抬了起來——清澈得像初融的雪山湖泊,映著氣窗投下的微光,
里面清晰地倒映出他扭曲、憤怒而狼狽的臉孔。然而,那雙眼里沒有慌亂、恐懼或羞恥。
只有純粹的、被打斷的驚訝,和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一種剝離所有聲音喧囂后,
沉淀下來的、近乎永恒的寂靜。他的怒火撞上無形的墻,瞬間凝滯潰散。
更震驚的是掌心傳來的觸感。手腕纖細,皮膚微涼,脈搏卻在指腹下異常有力、蓬勃地跳動,
每一次搏動都清晰傳遞,仿佛握住的不是手腕,而是一顆在寂靜中獨自轟鳴的心臟!
他下意識松了些力道,卻沒放開。喉嚨干澀發緊。她似乎察覺意圖。被他握住的手,
極其輕微地翻轉。柔軟、微涼的指尖,輕輕落在他因緊張而汗濕的掌心。
指尖帶著細微的癢意和奇異電流感,一筆一劃烙印:「我在聽」「隔壁琴行」「地板在唱歌」
寫完最后一個「歌」字,指尖離開,留下那片皮膚微微發燙。她靜靜看著他,
清澈眼里沒有委屈解釋,只有分享秘密般的平靜。隔壁琴行?隔著厚土和樓板?地板在唱歌?
他低頭,目光落在她赤裸白皙的雙足上。剛才每一次精準落點,
每一次足尖輕踏……難道……仿佛印證猜想,一陣極其微弱、模糊的鋼琴旋律,
如同幻聽般滲入。不是通過空氣,而是通過地板墻壁的固體傳導引發的低沉嗡鳴。
她眼睛瞬間亮起,像落入了星子。輕輕掙開他無力的手,重新將赤足貼合老舊地板。
微微閉眼,身體隨那幾乎不存在的震動頻率調整重心,足尖無意識輕點地板應和。
咚…嗒…咚…嗒…那微弱搏動再次傳來,更清晰。是琴聲引發、被建筑傳遞的震動。而她,
在用全身的皮膚、骨骼、神經末梢,「聽」。他像被釘在原地。
掌心微癢的灼熱感沿手臂脈絡蔓延,燒灼心臟。
耳中殘留的嘈雜噪音似乎被更龐大的寂靜沖刷干凈,只留下耳鳴般的空白。「你……」
他找回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聽不見?」她睜開眼,坦然地點頭。
碎發拂過光潔的額頭。然后,她再次向他伸出手。攤開掌心,朝向他,做了個邀請的姿勢。
指尖微動,指向腳下的地板。無聲的邀請:來感受。他遲疑。
腳下布滿灰塵、陳舊開裂的地板。昂貴的皮鞋格格不入。但鬼使神差,
也許是那掌心的觸感太過奇異,也許是那雙眼不容置疑的平靜,他慢慢脫掉鞋襪。
冰冷、粗糙的木地板觸感傳來。他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學她將整個腳掌貼合上去。起初,
什么也沒有。隔壁琴行的震動似乎消失。他像個闖入寂靜殿堂的莽夫。她察覺困惑。
靠近一步,赤足無聲踩地,帶來細微壓力感。輕輕拉起他的手,
按在旁邊墻邊布滿灰塵、琴鍵缺損的舊立式鋼琴側板上。指尖按在他手背,帶著溫柔力量,
示意用力按。掌心下冰涼光滑。他依言用力,手掌緊貼木質側板。屏息。等待。
就在他幾乎放棄時——嗡……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震動,像沉睡小蛇被喚醒,
沿著鋼琴骨架穿透冰冷漆面,猛地鉆進掌心!低沉穩定的頻率順著手臂骨骼肌肉,
一路向上蔓延,直抵心臟!他渾身一震,攥緊手指。震動持續著,像脈搏的潮汐。
接著開始變化!有了起伏的強弱!
涌托著;稍高如溪流水波跳躍;偶爾一絲極其微弱、清晰如細針輕刺的震動掠過——高音區?
他猛地抬頭看她。她安靜看著,清澈眼里映出他無法掩飾的震驚和近乎狂喜的悸動。
嘴角微微向上彎了一下,極淡卻如穿透云層的陽光般溫暖的笑容漾開。她點頭,
再次赤足穩穩貼合地板,身體隨之輕晃,仿佛被無形旋律托起。
在這個寂靜無聲、塵埃彌漫的地下室,通過冰冷腐朽的木板,他第一次「聽」到了音樂。
不是刺穿耳膜的聲波,而是直接叩擊靈魂的、大地的脈動。2 雨滴打在青瓦上掌心下,
那架破舊鋼琴側板傳來的低沉而真實的震動,如同帶著魔力的甘霖,
瞬間浸潤了江臨干涸龜裂的靈魂。每一次隔壁琴行笨拙音符引發的固體傳導,
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神經末梢,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低音區的震動是深沉的麻,
帶著渾厚的包裹感,仿佛大地在胸腔深處緩慢呼吸。中音區是細密的癢,
如同無數溫暖的小蟲在皮膚下游走跳躍。高音區……那些曾讓他頭痛欲裂的尖細聲響,
此刻化作了皮膚上細微而清晰的、如同氣泡接連破裂般的酥麻感,短暫,卻帶著奇異的清爽。
他像個在沙漠中跋涉多年、瀕臨渴死的旅人,貪婪地將整個身體都靠向那架破舊的鋼琴,
臉頰貼上了冰冷的漆面。閉上眼睛,隔絕視覺,那震動帶來的觸覺「旋律」
反而更加清晰、立體地在身體內部展開。他甚至能「聽」出那彈奏者生澀的指法轉換,
某個音符的猶豫,和弦轉換時短暫的停頓……所有曾被耳朵忽略或被大腦過濾掉的細節,
此刻都纖毫畢現,帶著原始的生命力。「你……」他喉嚨發緊,聲音沙啞得厲害,
眼睛卻舍不得離開那仿佛被賦予了魔力的舊物,「每天都來?」宛玥點點頭,
動作輕盈得像一片羽毛。她走到角落一個破舊的帆布背包旁,
拿出一個同樣磨損得厲害的塑料水壺,小口喝著水。簡單的動作,由她做出來,
卻帶著一種與這破敗環境格格不入的從容和優雅。喝完水,她拿起一個廉價的便當盒,
向他示意了一下。江臨這才驚覺,窗外漏進來的天光已經變成了深沉的靛藍色。
巷子外城市的聲音似乎也遙遠了許多。饑餓感后知后覺地襲來。「宛玥。」
她不知何時拿出一個小小的記事本和一支短短的鉛筆,飛快地在上面寫下兩個字,
遞到他面前。字跡清秀有力,像她的人。宛玥。「江臨。」他下意識地報出名字,
隨即又覺得有些多余。在這個剝離了聲音喧囂的地方,名字似乎失去了它慣常的分量,
更像是一種確認存在的儀式。她收起本子,纖細的手指指了指他脫在地上的昂貴皮鞋,
又指了指門口的方向,意思明確:時間不早了。江臨有些不舍,
但更多的是某種失而復得的、難以言喻的充盈感,像干涸的河床重新涌入了清泉。
他穿上鞋襪,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奇異的震動感消失了,
腳下只有熟悉的、令人煩躁的堅硬感。「明天……」他站在門口,手握著冰冷的門把,
回頭看她。她正彎腰收拾她的東西,昏暗中一個單薄卻挺直的剪影,
像一株在石縫中頑強生長的細竹。「我還能來嗎?」她直起身,看向他。
昏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雙眼睛,即使在陰影里,也似乎映著微光,
清澈得能滌蕩人心底的塵埃。她輕輕點了點頭,碎發隨著動作微微晃動。
走出那扇沉重的鐵門,重新踏入霓虹閃爍、噪音喧囂的城市街道。巨大的聲浪瞬間將他包圍,
汽車喇叭的尖叫、遠處酒吧傳來的鼓點、行人的喧嘩……這些曾經讓他痛苦不堪的噪音,
此刻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耳膜依然刺痛,但心底某個地方,卻奇異地安靜了下來,
仿佛被那地下室的寂靜浸染過。他攤開手掌。掌心似乎還殘留著她指尖劃過的微癢觸感,
以及……那架舊鋼琴側板傳來的、低沉而真實的震動余韻。一種陌生的、微妙的悸動,
順著掌心的脈絡悄然蔓延。回到那個冰冷、昂貴、寂靜得令人窒息的錄音棚。
巨大的控制臺屏幕依然亮著,那條代表著他三天心血的音軌波形,
依舊像一條僵死的蜈蚣趴在冰冷的網格上。他盯著它看了幾秒,
眼神里再無之前的煩躁與絕望,只剩下一種冰冷的審視。然后,他猛地伸手,按下了刪除鍵。
黑色的丑陋波形瞬間消失,屏幕上只剩下一片空白的網格。一種近乎殘忍的快意涌了上來。
舊的,腐朽的,讓他痛苦的,就該徹底清除。他打開一個全新的工程文件。
手指懸停在昂貴的 MIDI 鍵盤上方,
最終卻落在了旁邊一個極其不起眼的物理打擊墊上。
咚……一個極其簡單、原始的底鼓采樣音色,通過監聽音箱播放出來。聲音不大,
卻在這個吸音過度的空間里顯得有些突兀。江臨下意識地皺眉,
指尖習慣性地伸向 EQ 旋鈕,想把那尖銳的「刺」磨平。但就在指尖快要碰到旋鈕時,
他停住了。宛玥那雙映著微弱天光的眼睛,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里。她不是用耳朵聽的。
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他深吸一口氣,做了一個極其反常的舉動。彎下腰,
脫掉了腳上的鞋子,然后是襪子。冰冷的、鋪著吸音毯的地板觸感傳來。然后,
他慢慢地將雙手按在了昂貴監聽音箱冰冷光滑的金屬外殼上。
嗡……當那個簡單的底鼓音色再次響起時,震動通過音箱的箱體,清晰地傳遞到了他的掌心。
不再是刺耳的聲音,而是變成了手掌下一種沉穩的、帶著顆粒感的跳動!他閉上眼,
試著去感受這震動本身的節奏、力量、質感。靈感,像被禁錮了太久的泉水,
終于找到了一個微小的裂縫,開始汩汩地往外冒。接下來的日子,錄音棚成了他實驗的基地,
而那條幽暗小巷盡頭的地下舞蹈教室,則成了他靈魂的充電站。
他不再依賴昂貴的合成器和復雜的音色庫,反而像個原始的聲音獵人,帶著簡陋的錄音設備,
捕捉城市里各種被忽略的震動:地鐵駛過時腳下傳來的低沉轟鳴,
雨點敲打在空調外機鐵皮上的細碎節奏,
老舊水管深處水流奔涌的嗚咽……他把這些原始的聲音震動樣本帶回錄音棚,
用最基礎的方式處理,只保留它們最本質的觸感。更多的時候,他赤著腳,
和宛玥一起待在那個布滿灰塵的舊教室里。交流變成了寫在掌心或小本子上的簡短字句,
變成了動作的指引和無聲的默契。「試試這個。」一天,他帶來了一個特制的骨傳導耳機。
不是戴在耳朵上那種,而是硬幣大小、可以貼附在皮膚上的小型震動單元。
當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個冰涼的小圓片貼在她纖細白皙的腳踝內側時,
宛玥的身體明顯地繃緊了一下,清澈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困惑,
隨即是純粹的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溫熱的指尖無意間擦過她微涼的皮膚,
兩人都微微一顫。他連接上手機,播放了昨晚剛剛完成的一個 demo 片段。
那是他用捕捉到的地鐵震動節奏作為骨架,疊加了處理過的雨滴聲采樣作為镲片效果,
再融合了低沉的、模擬大地呼吸的合成音色構建出的前奏。在錄音棚里聽,它冰冷、空曠,
帶著一種未完成的疏離感。耳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微弱的震動通過皮膚傳遞。
宛玥赤著腳,穩穩地站在木地板上。她先是微微低著頭,濃密的睫毛垂著,遮住了眼眸,
似乎在專注地感受著腳踝上傳來的陌生頻率。幾秒鐘后,她的身體開始極其輕微地晃動,
像水草在深流中搖曳,帶著一種天然的韻律感。隨著音樂(或者說震動)的推進,
她的動作幅度漸漸變大。突然!她毫無預兆地踮起腳尖!動作輕盈得像一片羽毛被風吹起,
足弓繃出優美的弧線。就在那個瞬間,她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落下足跟,
另一只腳卻以更快的速度,足尖在木地板上極其迅捷地連續點了幾下!噠噠噠噠噠!
清脆的足尖敲擊聲在寂靜的教室里異常清晰,如同珍珠落玉盤。她停下動作,猛地轉向他,
眼神亮得驚人,像夜空中驟然點亮的星辰。她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抓起他的手,
指尖帶著急切的力量和一絲不容置疑的篤定,飛快地在他掌心劃動:「鼓點」「不對」
指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最準確的表達。然后繼續:「應該像……」她抬起頭,
目光投向那扇高高的小氣窗。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
雨絲在昏黃的路燈光暈里斜斜地飄落,打在巷子對面老屋的青瓦屋頂上,
發出細碎密集的聲響。「雨滴打在青瓦上」「快一點,碎一點」寫完,她抬起頭,看著他。
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沒有絲毫猶疑,只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對律動精準捕捉后的篤定光亮。
雨滴打在青瓦上……快一點,碎一點……江臨腦中轟然一聲!
仿佛一道閃電劈開了混沌的迷霧!他瞬間抓住了她想要表達的那種觸感!
那絕不是錄音棚里他用電子鼓機調出來的、規整卻死板的節奏型!
那是細密、跳躍、帶著不規則的生命力和潮濕質感的觸覺!
是自然賦予的、充滿呼吸感的節奏!醍醐灌頂!「明白了!」他脫口而出,
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他甚至來不及穿上鞋,抓起地上的骨傳導耳機和手機,
赤著腳就沖出了舞蹈教室,將宛玥和那片寂靜的塵埃拋在身后,
一頭扎進了外面淅淅瀝瀝的雨幕中。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襯衫,緊貼在身上,
勾勒出緊繃的肌肉線條。他卻渾然不覺,像一頭被靈感驅使的獵豹,在濕漉漉的街道上狂奔。
腳下柏油馬路傳來的冰涼震動感,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城市的脈搏上。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轟鳴:雨滴打在青瓦上!快一點,碎一點!沖進錄音棚,
他甩掉濕透的鞋子,赤腳踩在吸音毯上,直接撲到控制臺前。
手指因為激動和冰冷而微微顫抖,但他精準地找到了那條代表鼓點的音軌。毫不猶豫地刪掉!
將之前精心調整卻死氣沉沉的電子鼓音色徹底刪除!他調出采樣庫,飛快地搜索。
沒有現成的青瓦雨滴聲。沒關系!他一把推開厚重的隔音窗(這通常是大忌),
任由外面淅瀝的雨聲涌進來。他打開高靈敏度麥克風,將它伸向窗外,
對準隔壁建筑那一片老舊的青瓦屋頂。
噠…噠噠…噠噠噠噠……密集而清脆的敲擊聲被麥克風貪婪地捕捉進來,
帶著雨水的濕氣和夜晚的微涼。「不夠!還不夠『碎』!」他低聲自語,眼神狂熱。
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操作:調高采樣率,增加了細微的失真效果,
讓每一次雨滴撞擊瓦片的聲音都帶上一種類似瓷器碎裂邊緣的、極其短暫卻清晰的「棱角感」
,模擬出那種細碎迸濺的觸覺。然后,他將這個處理過的雨滴采樣,加載到鼓機音源里,
調整觸發閾值和力度響應,讓它變成一組全新的、不規則跳動的「鼓槌」。
他甚至設置了復雜的隨機觸發算法,讓每一個「雨滴鼓點」
落下的時機和力度都帶著天然的、不可預測的微小變化——這才是真正的「快一點,碎一點」
!當這個全新的「雨點鼓組」在工程里播放出來時,監聽音箱里傳出的不再是機械的節拍,
而是一片細密、跳躍、帶著濕潤涼意和無窮生機的「沙沙-噠噠」聲!
它像無數細碎的冰珠落在滾燙的鐵板上,又像宛玥足尖點地的清脆回響,
瞬間激活了整首曲子原本冰冷的骨架!江臨猛地靠回寬大的工作椅,
長長地、顫抖地呼出一口氣。汗水混合著雨水從額角滑落。
他看著屏幕上那條重新變得充滿動態和生命力的音軌波形,
一股久違的、滾燙的激流猛地沖上眼眶。就是它!宛玥用足尖告訴他的聲音!
觸覺賦予音樂的靈魂!他迫不及待地再次來到地下教室。當那經過修改、融入「青瓦雨滴」
鼓點的 demo 再次通過骨傳導單元貼在她手腕內側播放時,宛玥閉著眼,
身體隨著震動輕盈搖擺。當那段全新的鼓點響起時,
她的唇角極其細微地、卻無比真實地向上彎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那微不可察的笑意,
像投入江臨心湖的石子,漾開了一圈巨大的漣漪。他知道,這條路走對了。
創作進入了前所未有的狂熱期。宛玥成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嚴苛的「聽眾」。
每一次修改后的 demo,
部位——手腕內側、后頸、甚至平坦的小腹——讓她去感受那震動傳遞的旋律、節奏和情感。
她的反饋直接而精準,永遠寫在掌心:「這里太硬,像石頭砸下來。要軟一點,像風吹過紗。
」(對應一段過重的貝斯)「低音太重了,壓得心口悶。收一點。」「這段空白……留得好。
像跳舞時吸氣的瞬間。」(對間奏留白的肯定)她不懂復雜的樂理術語,
但她用身體感受的詞匯,卻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打開了他被技術和習慣層層封鎖的感知大門。
那首曲子,那首從地鐵震動和青瓦雨滴中誕生的曲子,在他們的「無聲」交流中,
一天天豐滿、蛻變,擁有了血肉和靈魂,以及一種直擊心靈的觸感溫度。
當最后一個音符(或者說,最后一段震動頻率)被敲定,
江臨將成品文件發送給唱片公司那個早已焦頭爛額的經紀人艾倫時,
巨大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虛脫感才猛地攫住了他。他癱倒在錄音棚冰冷的地板上,
赤著腳,看著天花板上復雜的聲學結構,聽著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在寂靜中回響。
掌心似乎還殘留著她指尖的溫度和那些奇妙的「觸覺詞匯」。三天后,
艾倫的電話像一顆炸彈般在清晨炸響。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亢奮而劈了叉,語無倫次,
穿透力極強,連江臨那飽受折磨的耳膜都覺得刺疼:「爆了!江臨!爆了!
平臺首頁爆炸推薦!指數炸穿天花板!評論瘋了!都在問這鼓點是什么神仙音色!
說這歌……這歌他媽的有體溫!有觸感!聽哭了!說像赤腳踩在雨后的青石板上,
又像心跳被人攥在手心里!江臨!你他媽是神!瓶頸?去他媽的瓶頸!你涅槃了!兄弟!
香檳!今晚必須開香檳塔慶祝!不醉不歸!」江臨握著手機,聽著那頭艾倫近乎癲狂的咆哮,
腦子里卻異常地安靜。眼前反復閃過的,是昏暗舞蹈教室里,宛玥踮起腳尖,
足踝上貼著那個小小的震動單元,身體在無聲的旋律中舒展如畫的剪影。
是雨夜里她寫在掌心的那行字:「雨滴打在青瓦上」。是當她感受到修改后鼓點時,
唇角那抹微不可察卻足以點亮整個世界的笑意。成功了。
巨大的、遲來的狂喜終于沖垮了堤壩,他忍不住對著電話吼了回去,
聲音嘶啞卻充滿了久違的力量和暢快。艾倫在那邊嚷嚷著立刻安排慶功宴,
時間地點稍后發他。掛斷電話,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灑進來,空氣中飄浮著金色的塵埃。
江臨第一個念頭就是沖去那個地下教室,告訴宛玥!他要讓她「聽」到!他要讓她感受到,
她的「雨滴打在青瓦上」,是如何征服了這個世界,讓無數人為之顫栗落淚!他抓起車鑰匙,
像一陣風般沖出公寓。車子疾馳在通往老城區的路上,車載電臺里竟然已經開始播放那首歌!
主持人用激動得發抖的聲音介紹著這首橫空出世的「現象級神曲」,稱其「打敗了聽覺體驗,
觸動了靈魂深處最原始的感知」。江臨的心跳得飛快,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
宛玥……她聽到廣播了嗎?雖然她聽不見聲音,但那種氛圍,
那種震動……她一定能感受到吧?他幾乎能想象到她微微側著頭,
專注感受空氣中微弱震動的樣子。推開那扇熟悉的、沉重的鐵門時,
他臉上還帶著未曾褪去的激動笑容。「宛玥!我們……」聲音戛然而止。
舞蹈教室里空無一人。只有塵埃在幾道斜射進來的陽光里無聲地飛舞。角落里,
她的帆布背包和水壺都不見了。木地板上干干凈凈,仿佛昨夜無人踏足。
一種莫名的、冰冷的預感,瞬間攥緊了他的心臟,比之前的創作瓶頸更讓他窒息。墻邊,
那張舊課桌上,靜靜地躺著一張疊好的便簽紙。他認得那是她隨身小本子上的紙。他沖過去,
手指有些發顫地拿起它,展開。紙上只有一行字,
是她清秀卻略顯急促的筆跡:「去醫院復查。耳蝸調試。很快回來。」耳蝸調試?人工耳蝸?
江臨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墜入冰窟。她從未提起過這件事。他只沉浸在她帶來的寂靜奇跡中,
卻從未深究過她失聰的原因和可能性。人工耳蝸……那意味著她并非天生的全聾?
還有恢復聽覺的希望?巨大的疑問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交織著涌上來。那「很快回來」
四個字,此刻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慶功宴的喧囂仿佛還在耳邊,
艾倫興奮的咆哮猶在回蕩。但江臨站在空寂的地下室,看著手中那張單薄的便簽,
第一次覺得,那剛剛登頂的成功,如此……空洞而不真實。3 寂靜的崩裂空蕩的地下室,
塵埃在陽光里跳舞,卻跳不進江臨驟然冰冷的心。那張寫著「很快回來」的便簽紙,
像一片薄薄的冰刃,扎在他剛剛被狂喜充盈的胸腔里。人工耳蝸。
這三個字在他腦中反復撞擊,帶來陣陣鈍痛。她從未提起。他竟也從未深問。
他只沉溺在她創造的寂靜奇跡中,貪婪地汲取著她帶來的靈感甘泉,
卻忘了探究這片寂靜的深淵之下,是否也埋藏著渴望被打破的渴望。
慶功宴的喧囂短信在手機屏幕上不斷閃爍,艾倫的狂喜幾乎要溢出屏幕。
香檳塔、閃光燈、無數人的追捧……這些曾是他追逐的浮華,
此刻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他握著那張便簽,指節用力到發白。
「很快回來……」他低聲重復,聲音在空寂的教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很快」,像一個懸在頭頂的沙漏,
每一粒沙子的落下都帶著令人窒息的重量。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變得黏稠而煎熬。
那首歌《青瓦雨滴》以病毒般的速度血洗各大榜單,贊譽和邀約如同雪崩般涌來,
艾倫的電話幾乎被打爆。江臨坐在喧囂風暴的中心,
卻感覺自己像個被隔絕在透明玻璃罩里的幽靈。他一遍遍跑去那個地下舞蹈教室,推開門,
迎接他的永遠是冰冷的寂靜和滿室塵埃。那張便簽紙,被他反復摩挲,邊緣已經起了毛邊。
第五天傍晚,當夕陽將巷子染成一片凄艷的橘紅時,江臨再一次失望地準備離開。
他剛走到鐵門邊,生銹的門軸卻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的「吱嘎」。他猛地回頭。
宛玥站在門口逆光的位置。夕陽的金紅色光芒勾勒出她單薄得近乎透明的輪廓。她瘦了很多,
本就纖細的身形在那件寬大的舊外套里顯得更加伶仃,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臉色是一種近乎死寂的慘白,嘴唇緊緊抿著,沒有一絲血色。左耳后,
濃密的黑發被剃掉了一小塊,刺眼地暴露著嶄新的無菌敷料,
隱約能看到下方植入體的微小輪廓。一根細細的數據線從敷料邊緣延伸出來,
冰冷地連接著掛在頸后一個火柴盒大小的、嶄新的體外聲音處理器。
那處理器閃著微弱的指示燈,像一只冰冷的、窺伺的眼睛。她走進來,動作很慢,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近乎脆弱的戒備感。
仿佛腳下不是熟悉的地板,而是布滿荊棘的刀尖。「宛玥!」江臨幾步沖到她面前,
聲音因為緊張和連日來的擔憂而緊繃得發啞,「怎么樣?調試順利嗎?能……能聽見了嗎?」
他下意識地看向那個嶄新的處理器,目光里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急切期盼。她抬起頭。
那雙曾經清澈得像雪山融水、后來在無聲世界里也始終閃爍著專注星光的眼睛,
此刻卻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再也擦不掉的灰翳。里面沒有手術后應有的期待,
沒有調試成功的喜悅,沒有一絲光亮。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茫然和……死寂。
一種被徹底抽空了靈魂的空洞。她看著他,眼神卻仿佛穿透了他的身體,
落在某個遙不可及的、更加黑暗的虛空里。她沒有像往常那樣拿出小本子。
她只是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左耳后那個嶄新的處理器,
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動作僵硬、滯澀,像一個生銹的提線木偶在執行最后的指令。然后,
她搖了搖頭。緩慢地,絕望地,搖了一次。又一次。再搖了一次。每一次搖頭,
都像一把沉重的鐵錘,帶著冰冷的絕望,狠狠砸在江臨的心口上。
他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碎裂的聲音。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喉嚨里卻只擠出幾聲破碎的、不成調的、如同砂紙摩擦生銹鐵管般的嘶啞氣音。
「……不……行……」那口型,江臨看得清清楚楚。不行。手術失敗了。或者,
人工耳蝸的效果遠低于預期,甚至可能……徹底無效。那個冰冷的機器,
沒能為她打開通往聲音世界的大門,反而像一把更沉重的鎖,
將她更深地禁錮在了絕望的深淵里。巨大的失落和心痛瞬間將他淹沒,
如同冰冷的潮水灌入口鼻。他想說什么,想安慰她,喉嚨卻像被滾燙的鉛塊死死堵住,
連一個最簡單的音節都發不出來。他只能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觸碰她單薄顫抖的肩膀,
想傳遞一絲微弱的暖意。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她外套布料的瞬間——「啊——!!!」
一聲凄厲、痛苦到極致的嘶吼,猛地從宛玥胸腔深處爆發出來!
那不是人類語言能承載的絕望,
是靈魂被徹底撕裂、被長久壓抑的希望瞬間崩塌時發出的、最原始最尖銳的悲鳴!
她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瀕死掙扎的小獸,猛地揮手,
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打掉了江臨伸過來的手!力道之大,帶著一種毀滅性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