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藥片背后的秘密我和林晚備孕半年,每晚給她煮中藥調理身體。她總嫌藥苦,
我就把藥片一顆顆剝好放進她手心。直到那天藥瓶意外打翻,
滾出的白色藥片背面刻著“避孕專用”。我撿起藥片,發現她一直在服用我們最痛恨的藥物。
深夜我假裝熟睡,聽見她輕手輕腳打開藥瓶。鋁箔被撕開的咔嗒聲,在黑暗中清脆如冰裂。
藥瓶快空時,她手機屏幕在枕邊幽幽亮起。預覽消息跳出:“陳醫生問復查結果,
周三老地方見?”---2 苦澀的真相砂鍋里翻騰著深褐色的藥汁,咕嘟咕嘟,
沉悶的聲音在廚房里回蕩。一股濃郁的、帶著根莖泥土氣和某種難以言喻苦味的白霧,
隨著沸騰的水汽一股股冒上來,熏得我眼睛發酸發脹。我盯著那翻滾的褐色漩渦,
用長柄勺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動著,木勺刮過鍋底,發出沙沙的輕響。這鍋藥,是為林晚熬的。
我們備孕半年了,這條路比想象中艱難崎嶇得多。醫生的話還在耳邊回響,調理,需要時間,
需要耐心。于是,這苦澀的湯藥便成了每晚雷打不動的儀式,像一根細細的藤蔓,
纏繞著我們共同期盼的未來。“周嶼——” 林晚的聲音從客廳傳來,拖長了調子,
帶著點剛睡醒的慵懶,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抗拒,“那味兒……又飄過來了。”我關小了火,
讓藥汁維持在一個將沸未沸的狀態,那刺鼻的味道似乎淡下去一點點。轉身去客廳,
她蜷在沙發里,身上裹著那條柔軟的米白色絨毯,只露出巴掌大的臉和一雙烏溜溜的眼睛,
帶著點小動物似的無辜,望著我。電視屏幕的光在她臉上明明暗暗地閃爍。
“還有十分鐘就好。” 我走過去,順勢在沙發邊坐下,手指自然地探進毯子里,
尋到她微涼的腳踝,輕輕握住,用掌心暖著。她怕冷,手腳總是冰涼的。“今天感覺怎么樣?
腰還酸嗎?”她搖搖頭,把下巴擱在膝蓋上,視線飄回電視屏幕,
那里正播放著一部吵鬧的綜藝,夸張的笑聲在客廳里炸開。“還行吧,
就是這藥……”她皺了皺小巧的鼻子,聲音悶悶的,“能不能……再停幾天?太苦了,
喝下去胃里都翻江倒海的。”“再堅持堅持,乖。” 我捏了捏她的腳踝,
心里那點因藥味升起的煩躁被她這模樣輕易撫平了,“良藥苦口嘛。等我們有了小寶寶,
這點苦算什么,對不對?” 我放輕了聲音,像是在哄她,也像是在說服自己。她沒再說話,
只是把臉更深地埋進膝蓋和毯子之間,只留下一頭柔軟的黑發對著我,像只無聲抗議的小貓。
藥終于熬好了。我小心翼翼地濾掉藥渣,把深褐色的液體倒進一個厚實的白瓷碗里。那顏色,
濃得像化不開的夜。碗壁很快被熱氣蒸得燙手。我端著碗走到沙發邊,把碗放在茶幾上,
又從旁邊的小藤筐里拿出一個透明的小藥瓶——里面裝滿了圓滾滾的白色小藥片。醫生說,
這葉酸片也得按時吃。“喏,藥好了,先把葉酸片吃了,待會兒湯藥涼一點再喝。
” 我把藥瓶遞給她。她慢吞吞地從毯子里伸出手,接過瓶子,擰開。
白色的藥片嘩啦一下輕響,倒了幾粒在她白皙的掌心。她低頭看著,
眉頭又習慣性地蹙了起來,像是看著什么難以下咽的東西。“快吃。” 我催促道,
順手拿過她放在一邊的水杯。她猶豫了一下,才把掌心那幾粒白色藥片一股腦兒倒進嘴里,
接過水杯,仰頭喝了一大口水,喉頭滾動。吃完,她把空瓶子隨手往我這邊一遞,
像是完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隨即又把自己縮回毯子的堡壘里,
眼睛盯著電視,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我看著手里這個輕飄飄的小藥瓶。
陽光穿過客廳的窗戶,落在透明的瓶身上,折射出細碎的光點。
瓶子里只剩下薄薄一層白色藥片了。我記得昨天才給她新開了一瓶,怎么吃得這么快?
心里掠過一絲模糊的念頭,但很快被更現實的瑣事覆蓋——得記著再去買些備著。
我拿著瓶子站起身,準備去玄關的儲物柜里再拿一瓶新的換上。腳步剛邁出去,
大概是沙發邊沿絆了一下,也可能是手里拿著東西沒留神平衡,身體猛地一晃。
那只小小的藥瓶,像個不聽話的精靈,瞬間從我手里滑脫!“啪嗒!”一聲清脆的撞擊聲,
瓶子砸在客廳光潔的瓷磚地上。瓶蓋被震開了,里面所剩不多的白色藥片,
像一群受驚的小白魚,嘩啦啦地四散彈跳開來,滾得到處都是——茶幾腿邊,沙發底下,
電視柜的縫隙里……“哎呀!”林晚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動了,她掀開毯子,
赤著腳就踩到了冰涼的地磚上,“怎么搞的?”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沒事沒事,手滑了。”我趕緊蹲下身,心里有點懊惱自己的笨手笨腳,“我來撿,
你快上去,地上涼。”她也蹲了下來,白皙的手指有些匆忙地去夠滾到近處的幾粒藥片。
“我來幫你撿快些。”她的動作帶著點刻意的麻利,臉頰似乎也微微繃緊了。我不好再堅持,
只能低下頭,視線在地磚上搜尋那些散落的白色小點。
它們大多滾到了沙發底下、電視柜的角落這些光線昏暗的地方。我趴低身體,
伸手往沙發底下的陰影里摸索。指尖觸到幾粒冰涼圓滑的藥片,抓了出來。又探向更深處,
指尖掃過微塵,再次觸碰到幾粒。光線太暗,我只能摸索著把它們攏在手心,再掏出來。
客廳頂燈的光斜斜照在我攤開的手掌上。幾粒剛剛撿起的白色藥片安靜地躺在我的掌心,
沾著沙發底下的微塵。林晚也撿了幾粒過來,她把手里的藥片往我手心一放,
立刻轉身:“我去拿掃帚,有些滾到縫里了不好撿。”她的腳步顯得有些急,
幾乎是小跑著進了廚房。我低頭看著掌心這混雜在一起的一小捧白色藥片。
它們大小、形狀幾乎一模一樣,都是光滑的白色小圓片。然而,
就在我無意識地用指尖撥弄著它們,想把上面沾的灰蹭掉時,動作猛地僵住了。
其中一粒藥片,似乎有點不同。它的邊緣……好像刻著什么?
我下意識地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一粒,將它從同伴中單獨拈了出來。
客廳頂燈的光線直直地照射下來。我把它湊到眼前,瞇起眼睛,仔細地、近乎貪婪地審視著。
光滑的白色藥片,在燈光下泛著細微的、冰冷的瓷光。然而,就在它那微小的圓弧邊緣上,
極其清晰地,刻著兩個極細小的字。不是模糊的壓痕,不是磨損的痕跡。
是清晰、銳利、用某種精密工具刻印上去的兩個字——“避”。“孕”。
3 刻字的藥片“避”和“孕”。兩個小小的、黑色的、筆畫清晰的漢字。
像兩根燒紅的鋼針,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扎進了我的瞳孔深處!腦子里“嗡”的一聲,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顱腔內炸裂開來,碎片橫飛。
藝笑聲、廚房里林晚翻找掃帚的窸窣聲、窗外遙遠模糊的車流聲——瞬間被抽離得干干凈凈。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真空。只有這兩個字,在眼前無限放大,扭曲,旋轉,
帶著一種猙獰的、嘲諷的意味。避。孕。避孕?葉酸片?醫生開的葉酸片?
我猛地攥緊了拳頭!那粒帶著刻字的藥片,被我死死地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
堅硬的邊緣幾乎要嵌進皮肉里。另一只手里剩下的那些白色藥片,此刻像是一堆滾燙的烙鐵,
灼燒著我的掌心。我幾乎是甩手般地將它們全部丟在了地上!白色的顆粒撞擊著瓷磚,
發出細碎凌亂的聲響,如同我此刻轟然倒塌的世界。不對!這絕對不對!
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我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撲向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白色藥片。
我顧不上姿勢狼狽,急切地、瘋狂地用手指在地磚上摸索、摳挖,
把每一粒滾到角落的藥片都摳出來,抓在手里。然后,把它們一粒粒地、顫抖著舉到眼前,
湊近燈光,瞪大眼睛,像尋找救命稻草,又像在尋找審判的證據。
指尖捏著的藥片在燈光下微微轉動。光滑的白色表面,什么都沒有。下一粒,同樣光滑無痕。
再下一粒……還是空白一片。汗水,不知何時已經浸透了我的額發,順著鬢角冰涼地滑下來。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搏動都帶著沉重的回音,在死寂的真空里震蕩。
沒有……都沒有……難道剛才……是幻覺?是我眼花了?是光線太暗看錯了?
我幾乎要癱軟下去,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發麻。就在這瀕臨崩潰的邊緣,
我的視線無意識地掃過剛才被我慌亂丟在地上的那幾粒藥片。其中一粒,
正靜靜地躺在一片瓷磚的接縫陰影里。客廳頂燈的光線斜斜地掠過它。它的邊緣,
那微小的弧度上,再次清晰地跳入我的眼簾——“避”。“孕”。一模一樣!清晰無比!
不是幻覺!是真的!一股冰冷的寒氣從脊椎骨猛地竄起,瞬間凍僵了四肢百骸。
我像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猛地從地上彈起來!膝蓋撞在茶幾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但我感覺不到絲毫疼痛。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尖叫:藥瓶!那個藥瓶!
剛才被我失手打翻的藥瓶!那個她昨晚才遞給我、說“快吃完”的藥瓶!我像瘋了一樣,
目光在地板上急切地搜尋。找到了!那個小小的、透明的塑料瓶,瓶蓋已經脫落,滾在一旁,
瓶身歪倒在電視柜旁邊的陰影里。我幾乎是撲過去的,一把將它抓在手里!
心臟在喉嚨口瘋狂擂動,幾乎要窒息。我顫抖著手,將瓶口對著客廳明亮的燈光,
眼睛死死地往里看去。瓶壁是透明的。里面還殘留著幾粒孤零零的白色藥片。光線穿透瓶身,
清晰地照亮了它們。我屏住呼吸,用力地、幾乎是兇狠地搖晃著瓶子。
里面的藥片滾動、碰撞。然后,我看清了。在瓶壁內側,隨著藥片的滾動,
光線清晰地捕捉到其中一粒藥片邊緣的刻痕——那個小小的、黑色的“避”字,
像毒蛇的信子,一閃而過。“避”。“孕”。藥瓶冰冷的塑料觸感緊緊貼著我汗濕的手心。
瓶子已經空了,只剩下最后幾粒藥片在里面滾動,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是細小的毒蟲在爬行。
每一次滾動,都像碾過我的心尖。林晚拿著掃帚從廚房出來了。她的腳步聲很輕,
踩在瓷磚上,嗒、嗒、嗒……一步一步,卻像沉重的鼓槌敲在我緊繃的神經上。我背對著她,
蹲在電視柜旁邊,手里死死攥著那個空藥瓶,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喏,掃帚。
”她的聲音在身后響起,聽起來和往常沒什么不同,只是似乎比平時快了一點點,
氣息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短促,“給我吧,我來掃干凈。你毛手毛腳的,回頭再弄撒了。
”我慢慢站起身。動作很慢,仿佛關節生了銹。轉過身時,
臉上已經掛上了練習過無數次的、帶著點懊惱和無奈的笑。“算了算了,我來吧。
”我伸出手,極其自然地、甚至帶點粗魯地從她手里把掃帚接了過來。
手指在交接時不經意地擦過她的手背。她的皮膚,在暖氣的房間里,
竟然帶著一絲微涼的濕意,像剛洗過手沒擦干。“你看你,掃個地還要跟我搶。
”她嗔怪地白了我一眼,嘴角習慣性地向上彎著,那弧度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此刻,
這笑容落在我眼里,卻像一張畫得過于用力的面具,僵硬得沒有一絲生氣。
她的眼神飛快地掃過我手中的藥瓶,又像被燙到一樣迅速移開,落在了地上的藥片上。
“趕緊掃了,臟死了。我去給你盛藥,涼得差不多了。”她轉身朝廚房走去,背影依舊纖細,
腳步卻似乎帶著一種急于逃離的倉促。我握著掃帚柄,塑料的桿子硌著掌心。
目光死死盯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廚房門口。然后,我才緩緩低下頭,
看向腳邊散落的那些白色藥片。它們靜靜地躺在光潔的地磚上,
像一粒粒小小的、冰冷的眼睛,無聲地嘲笑著我。4 深夜的背叛我慢慢地、極其仔細地,
用掃帚的塑料邊緣,將它們一粒粒地掃攏。動作機械而僵硬。掃帚的硬毛刮過瓷磚,
發出刺耳的“呲啦”聲,每一下都像刮在我的耳膜上。我把掃攏的藥片,連同那個空藥瓶,
一起掃進了簸箕里。藥瓶在里面滾動,發出空洞的聲響。端著簸箕走向垃圾桶時,
我的腳步異常沉重。垃圾桶就在廚房門邊。我掀開蓋子,
將簸箕傾斜——白色的藥片和那個空藥瓶,一起滑落進去,跌入黑暗的袋底,
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像埋葬了什么。廚房里,林晚正背對著我,站在灶臺邊,
小心翼翼地把白瓷碗里深褐色的藥汁倒進一個稍小的杯子里。
鍋里殘余的藥渣散發著濃烈而熟悉的苦味,彌漫在空氣中。她微微側著頭,
似乎在專注地看藥汁的濃稠度。一縷黑發從她耳后滑落,垂在頸側,
隨著她輕微的動作晃動著。我站在廚房門口,手里還拿著空簸箕。
垃圾桶的蓋子在我身后輕輕合上。我的目光落在她纖細的脖頸上,那里皮膚白皙光滑。
就在幾天前,我還習慣性地在那里落下一個晚安吻。而現在,看著那熟悉的曲線,
胃里卻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翻攪著,泛起一陣陣令人作嘔的酸水。“藥好了。
”她轉過身,手里端著那個小杯子,臉上帶著溫順的、甚至有些討好的笑容,朝我走過來。
深褐色的藥汁在杯子里微微晃蕩,映著她指尖的蒼白。“喏,幫我吹吹,還有點燙。
”她把杯子遞到我面前,眼神帶著點依賴,像過去無數次那樣。
那熟悉的、混合著泥土根莖和苦澀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氣味,
曾經是我們苦澀征程里共同的味道,帶著某種悲壯的、攜手同行的意味。可此刻,
它卻像一條毒蛇,纏繞著我的感官,冰冷滑膩。我接過杯子。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手指,
依舊是微涼的。瓷杯溫熱的觸感透過杯壁傳來,卻絲毫暖不了我的手心。我低下頭,
對著深褐色的藥汁吹氣。熱氣撲到臉上,帶著濃烈的苦味,熏得我眼睛一陣刺痛,
幾乎要落下淚來。我吹得很慢,很慢。眼睛死死盯著杯中晃動的褐色液體,
仿佛那里面藏著所有答案的倒影。“快點呀,”她輕聲催促,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吹涼點我就不那么難受了。”那聲音,輕柔得像羽毛,卻像淬了毒的針,扎進我的耳朵里。
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惡心感猛地沖上喉頭!我死死咬住后槽牙,
用盡全身力氣才把那陣強烈的嘔吐感壓下去。額頭的青筋突突地跳著。終于,我抬起頭,
把杯子遞還給她。臉上努力擠出一個扭曲的、大概比哭還難看的笑,
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好了,不燙了……快喝吧。”她接過杯子,沒有看我,
只是盯著杯中的藥汁,眉頭習慣性地、深深地皺了起來,仿佛要面對什么酷刑。然后,
她屏住呼吸,仰起頭,咕咚咕咚,一口氣把整杯藥灌了下去。喉結快速地上下滾動著。
藥汁見底,她放下杯子,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舌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角殘留的褐色痕跡,苦得直吸氣:“啊……苦死了!周嶼,
明天能不能……”“不能。”我打斷她,聲音出乎意料地平穩,
甚至帶著一絲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冷硬。那兩個字,像兩塊冰,從我嘴里吐出來。
“醫生說了,一天都不能斷。”我的目光落在她因為苦澀而微微泛紅的唇瓣上,
那上面還沾著一點深褐色的藥漬。她似乎被我語氣里罕見的強硬噎了一下,愣了一下,
隨即有些委屈地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兇什么嘛。”她拿起旁邊的水杯,
猛灌了幾口清水,試圖沖淡嘴里的苦味。然后,像是為了緩和氣氛,
她主動拿起放在料理臺上的那瓶新的葉酸片,擰開蓋子,熟練地倒出兩粒白色藥片在掌心。
我看著她掌心里那兩粒嶄新的、光滑的白色藥片。燈光下,它們白得耀眼,白得刺目。“喏,
這個也吃了。”她把藥片遞向我,示意我遞水給她。我沉默地拿起她的水杯,遞過去。
目光卻像被磁石吸住一樣,無法從她掌心那兩粒白色藥片上移開。它們安靜地躺著,
邊緣圓潤,沒有任何刻痕。新的一瓶。她接過水杯,將藥片拋進嘴里,仰頭喝水,喉頭滾動,
動作流暢自然,沒有一絲猶豫。然后,她把空水杯放回料理臺,
對我露出一個如釋重負般的笑容,帶著點小小的得意:“好啦!任務完成!我去洗澡啦!
”她輕快地繞過我,像只終于擺脫了束縛的小鳥,腳步輕快地朝浴室走去。我站在原地,
手里還殘留著水杯冰冷的觸感。聽著浴室門關上的聲音,然后是嘩嘩的水流聲響起。
廚房里只剩下我一個人,空氣里還彌漫著濃重苦澀的中藥味。我慢慢抬起手,
張開一直緊握著的拳頭。掌心因為用力過度,留下了幾個深深的、月牙形的指甲印,
紅得刺眼。在那片紅痕的中央,安靜地躺著那粒邊緣刻著“避孕”二字的白色藥片。
它像一顆罪惡的種子,冰冷地躺在我的掌心。5 陳醫生的秘密夜,
深得像一塊巨大的、吸飽了墨汁的絨布,沉沉地壓下來。
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面零星的路燈光,臥室里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身邊的林晚呼吸均勻,
似乎已經睡熟了。她習慣性地蜷著身子,后背微微弓起,像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小獸。
我平躺著,眼睛在黑暗中睜得很大,干澀發痛,卻毫無睡意。耳朵里,
只有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轟隆作響。時間一分一秒地爬過,像拖著沉重的腳鐐。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世紀,也許只有幾分鐘。身邊那均勻的呼吸聲,
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我的身體瞬間繃緊,每一寸肌肉都僵硬得像石頭。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我幾乎要懷疑這巨大的心跳聲會驚醒她。
我死死咬住牙關,用盡全身力氣控制著呼吸,讓它維持著沉睡時該有的平穩和悠長,
但胸口憋悶得快要炸開。黑暗中,我感覺到身邊的床墊極其輕微地向下陷了陷。
是她小心翼翼地挪動了身體。動作放得極輕,帶著一種刻意的、試探性的緩慢。
我甚至能感覺到她側過身來時,發絲擦過枕頭的細微窸窣聲。她的視線,在黑暗中,
似乎落在了我的臉上。我能感覺到那無形的注視,像冰冷的探針,在我的皮膚上游移。
我紋絲不動,連睫毛都不敢顫動一下。身體僵硬得如同凍僵的尸體,
只有眼皮下的眼球在黑暗中不受控制地微微轉動著。她是在確認我是否真的睡熟了。
那無聲的審視持續了幾秒鐘,漫長得如同幾個世紀。終于,她似乎放心了。
我感覺到她的身體極其緩慢地、像慢動作回放一樣,從我身邊挪開。
床墊的壓力一點一點地減輕。她坐了起來,動作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在雪地上。黑暗中,
響起了極其細微的布料摩擦聲。她伸長了手臂,越過我的身體。
她的目標是……我這一側的床頭柜!我的床頭柜上,只放著幾樣東西:我的手機充電器,
一個鬧鐘,還有……那個新換上的、裝著白色葉酸片的透明藥瓶!心臟驟然縮緊,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血液似乎瞬間沖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我感覺到她冰涼的手指,帶著夜間的寒意,極其輕巧地掠過了我的肩膀上方,
幾乎沒有帶起一絲風。然后,我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塑料藥瓶被輕輕拿起的聲音。
瓶身與木質桌面接觸時,發出了一聲微乎其微的、幾乎被心跳聲淹沒的“嗒”。
藥瓶被拿走了。她收回了手臂。我依舊保持著那個僵硬平躺的姿勢,只有耳朵,
像最精密的雷達,捕捉著黑暗中一切細微的聲響。她似乎挪到了床的另一側,
離我稍遠的位置。黑暗中,響起了極其輕微的、塑料瓶蓋被擰開的“咔噠”聲。非常輕,
但在死寂的夜里,卻像一聲驚雷炸響在我的耳邊!接著,是另一種聲音。
深夜里留意過、此刻卻清晰得如同利刃刮骨的聲音——“嘶啦……”是鋁箔紙被撕開的聲音!
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像有人用指甲,在光滑的冰面上輕輕劃過一道裂痕。
那聲音短促而干脆,帶著一種……隱秘的、決絕的質感。“嘶啦……”又一聲。
比剛才更輕微,更熟練。我的心跳,在她撕開第一片鋁箔時,就驟然停止了。
整個胸腔一片冰冷的死寂。時間仿佛凝固了,血液不再流動。
只有那一聲聲“嘶啦……嘶啦……”的輕響,如同冰錐,一下、一下,精準地鑿穿我的耳膜,
鑿進我早已凍結的心臟深處。每一片鋁箔被撕開,都像在宣告一個謊言被徹底執行。
每一片鋁箔被撕開,都像在嘲笑我這半年來的每一次期待,每一次煎熬,
每一次深夜替她揉著酸痛腰背時的心疼。黑暗中,
我似乎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動作:纖細的手指,熟練地捏住藥片邊緣,
從鋁箔板上一粒粒地摳下來。那些刻著“避孕”字樣的白色小圓片,被無聲地送入口中,
隨著喉頭的滾動,落入黑暗的胃袋。像吞下一顆顆精心包裹的毒藥,
腐蝕著我們之間曾有的一切。我像一具真正的尸體躺在那里,睜著眼,
望著頭頂那片吞噬一切的濃黑。身體冰冷,從指尖到心臟,沒有一絲溫度。
只有那細微卻刺耳的“嘶啦……嘶啦……”聲,在耳邊不斷回響、放大,
最終變成一片尖銳的、永無止境的噪音,徹底淹沒了我的世界。不知過了多久,
那撕開鋁箔的聲音終于停止了。死寂重新籠罩下來,沉重得讓人窒息。
我聽到塑料瓶蓋被重新擰緊的輕微“咔噠”聲。然后,是藥瓶被輕輕放回床頭柜的聲音。
位置似乎……比我記憶中原先擺放的地方,稍稍挪動了一點點。她總是這樣,
用完東西很少能完全放回原位。床墊再次傳來極其輕微的凹陷感。是她重新躺了下來。
動作依舊很輕,帶著一種完成隱秘任務后的松弛。她的身體在離我半尺之遙的地方蜷縮起來,
呼吸很快又變得均勻而悠長,仿佛剛才那一切驚心動魄,都只是我病態幻覺里的一場噩夢。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重新填滿了每一寸空間。
臥室里只剩下我們兩人刻意維持的、虛假的平穩呼吸聲。我依舊像一尊冰冷的石像,
凝固在黑暗里,睜著眼,視線空洞地投向虛無的頭頂。
那幾聲響動——擰開的瓶蓋、撕開的鋁箔——如同燒紅的烙鐵,在我耳膜上、在腦海里,
一遍遍重復烙印。每一個細微的音節,都帶著冰冷的嘲諷和尖銳的痛楚,
反復切割著我早已麻木的神經。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被拉長成酷刑。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就在我幾乎要被這無聲的黑暗徹底吞噬的時候——一點幽冷的光,
毫無征兆地,在我枕邊的黑暗里猝然亮起!是林晚放在她枕邊的手機屏幕!
那光來得如此突兀,像黑暗中驟然睜開的鬼眼,慘白、冰冷、毫無生氣。那屏幕的冷光,
瞬間刺破濃稠的黑暗,也像一把冰錐狠狠扎進我空洞的眼底!屏幕的光幽幽地亮著,
短暫地映亮了她枕邊一小片區域。然后,一條消息預覽,像幽靈一樣,無聲地滑了出來,
懸浮在屏幕頂端。那行小小的、慘白的文字,
在黑暗中顯得異常清晰刺目:【陳醫生問復查結果,周三老地方見?】那行慘白的字,
像燒紅的鐵釬,猛地烙進我眼底深處——【陳醫生問復查結果,周三老地方見?
】每一個字都在黑暗中扭曲、跳動,帶著無聲的獰笑。陳醫生?復查?老地方?
腦子里“轟”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徹底炸開了,碎片橫飛,
把僅存的最后一點自欺欺人炸得粉碎。不是眼花,不是誤會。避孕藥片背面冰冷的刻字,
黑暗中撕開鋁箔的刺耳聲響,
還有這條深夜亮起的、指向明確的短信……它們像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
越收越緊,窒息般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我猛地閉上眼!
用盡全身力氣才壓住喉嚨里那聲瀕死的嗚咽和幾乎要沖破胸膛的劇烈喘息。
身體在被子底下繃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痙攣、顫抖。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里還殘留著刻字藥片堅硬的觸感,
此刻那點微痛卻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證明自己還活著的浮木。不能動。絕對不能動。
林晚的呼吸依舊平穩綿長,就在我身側半尺之遙的地方。
她甚至無意識地往我這邊輕輕蹭了蹭,手臂搭在我腰側,帶著睡夢中的溫熱和依賴。
這曾是我最貪戀的溫度,此刻卻像滾燙的巖漿澆在皮膚上,灼燒出滋滋的響聲,
痛得我五臟六腑都蜷縮起來。胃里翻江倒海,一股濃烈的鐵銹味直沖喉嚨口。
我死死咬著牙關,咬得腮幫子發酸發痛,
才把那陣惡心和幾乎要沖口而出的質問狠狠咽了回去。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睜眼。
黑暗依舊濃稠。只有她枕邊的手機屏幕,在短暫亮起、跳出那行字后,又迅速地暗了下去,
重新沉入死寂。像一只窺伺的眼睛,短暫地睜開,又狡猾地閉上。那點幽光消失的瞬間,
巨大的、冰冷的空虛感猛地攫住了我。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徒勞地撞擊著,
每一次搏動都帶來尖銳的鈍痛。周三……老地方……時間失去了刻度。黑暗像粘稠的瀝青,
包裹著感官。我睜著眼,聽著身邊林晚均勻的呼吸聲,聽著自己血液在耳道里奔流的轟鳴,
聽著窗外偶爾掠過的、遙遠模糊的車聲。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腦子里像塞滿了燒紅的碎玻璃,混亂地旋轉、切割。
空藥瓶的樣子;黑暗中那聲清脆如冰裂的鋁箔撕開聲……最后定格在那行慘白的手機預覽上。
陳醫生。一個名字,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猛地捅開了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角落。幾個月前,
大概是我們備孕最焦頭爛額、頻繁跑醫院的那陣子。有一次,好像是她月經又不準,
量也少得可憐。我陪她去市婦幼看專家號。那專家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說話慢條斯理,
開了一堆檢查單。林晚捏著那些單子,臉色有點白,說抽血抽得頭暈,
想在外面椅子上坐會兒,讓我先去繳費排隊。我拿著單子擠在繳費窗口前,隊伍很長,
排得我心焦氣躁。就在我快要排到的時候,無意間一回頭,隔著醫院走廊攢動的人頭,
遠遠看見她正站在走廊盡頭的窗邊,背對著我這邊,低著頭在打電話。醫院里嘈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