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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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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奧遇害的第五年,父母開始催我再婚。>“瑤瑤,韓醫生條件多好,就當找個室友。

”母親把相親照片推過來。>照片里的男人穿著白大褂,金絲眼鏡后藏著我看不懂的溫柔。

>簽婚前協議那晚,韓紹突然問:“能保留書房里司奧的東西嗎?”>我捏著筆的手一顫,

協議上洇開墨點。>他笑著解釋:“我怕你半夜想找什么,我不小心碰亂了。

”>后來他總在加班夜繞路接我,替我照顧司奧父母。>兒子出生時,

他紅著眼把嬰兒放進我懷里:“眼睛像你,鼻子…像司奧。

”>彌留之際他握著我的手笑:“下輩子…換我先遇見你,好不好?

”>窗外的銀杏葉落進病房,像極了司奧求婚那年夾進我書里的那枚。

』---司奧離開的第五個秋天,杭城的桂花香得過分濃郁,

那甜膩里裹挾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哀愁,固執地鉆進書房,

纏繞著書架上那本早已磨毛了邊的《刑法學總論》。我蜷在司奧慣常坐的那把舊扶手椅里,

指尖無意識地拂過冰冷的書脊。窗外,我們結婚那年一起種下的銀杏樹,

葉子邊緣已染上了一圈淺淡的金黃,在午后的風里微微顫動,像無數片脆弱易碎的蝶翼。

司奧最愛銀杏,他說那葉子的形狀像一顆心,永不褪色。他離開后,

這棵樹成了我和他父母維系他存在感的最具象的繩索手機在書桌上嗡嗡震動起來,

屏幕上跳動著“媽媽”兩個字。鈴聲固執地響著,一遍又一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催促。

我深吸一口氣,那甜膩的桂花香鉆進肺腑,竟有些嗆人。指尖劃過冰涼的屏幕,接通。

“瑤瑤,”母親的聲音從聽筒傳來,帶著小心翼翼的疲憊,像怕驚擾了什么,“下班了吧?

那個韓醫生…你張阿姨介紹的,邵逸夫醫院的主任醫師,照片發你微信了…”她頓了頓,

聲音不易察覺地哽了一下,“爸媽不是逼你,就是…就是看著你一個人,這么些年,

心揪得慌。韓醫生人穩重,條件也好,爸爸媽媽老了,以后你一個人我們怎么放的下心,

我們老了,就盼著你身邊有個人,刮風下雨,頭疼腦熱,

能照應著你點…”喉嚨像被粗糙的砂紙磨過,干澀發緊。我抬眼,

目光落在書桌一角那個小小的玻璃相框上。相框里,研二春天在蘇堤的合影依舊鮮艷得刺目。

司奧穿著簡單的白T恤,笑得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陽光跳躍在他濃黑的眉毛和明亮的眼睛里,充滿了對未來的篤定。我靠在他懷里,

碎花裙擺被湖風吹起一角,笑容里盛著全世界的晴朗和無憂。如今再看,

這些日子似乎就在昨天,卻又恍如隔世。“媽,”我的聲音帶著久未開口的沙啞,

“我現在這樣…真的挺好。陪著你們和我公公婆婆,做做研究,日子…挺充實的。”“瑤瑤!

”母親陡然拔高的聲調里帶著壓抑不住的哭腔,“五年了!整整五年了!

司奧爸媽有我們照應著,可你呢?你才三十三歲!往后的日子那么長,那么長啊!

爸媽不能陪你一輩子,我們走了,你一個人怎么辦?韓醫生那邊…張阿姨說,

他家里也催得緊。你去見見,就當…就當認識個朋友,讓爸媽安心,好不好?

算媽求你了…”朋友。刮風下雨。安心。不能陪你一輩子。這幾個詞像冰冷的石子,

一顆顆砸進我心里那片早已荒蕪的死水,只激起微弱的漣漪,便又沉寂下去。

我疲憊地閉上眼,眼前晃動的還是司奧陽光下燦爛的笑臉。

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冰涼的手機屏幕,母親發來的照片已經自動彈了出來。

照片上的男人穿著干凈熨帖的白大褂,身姿挺拔。他站在醫院的走廊里,

背景是模糊的忙碌人影。金絲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鏡片后的眼神溫和,

唇角似乎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氣質儒雅沉靜,像一泓深秋的潭水。他叫韓紹。

這個名字,在我混沌的記憶里,似乎有過極其模糊的印象,像是在大學某個喧鬧的角落,

曾有過擦肩而過的瞬間?太遙遠了,早已被淹沒在關于司奧的浩瀚記憶里。“好。

”喉嚨里擠出這個字,輕飄飄的,帶著塵埃落定的麻木,“我見見。”與韓紹的見面,

約在西湖邊一家以幽靜雅致聞名的茶室。窗外是瀲滟的湖光,游船如織。我提前到了,

選了最靠里臨窗的位置,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紫砂杯壁,

目光卻失焦地投向遠處黛青的山巒輪廓。他推門而入時,帶進一縷微涼的秋意。

深灰色羊絨大衣襯得身形愈發頎長,步履從容不迫。金絲眼鏡后的目光沉穩地掃過室內,

落在我臉上時,有極其短暫的停頓,快得如同水鳥掠過湖面留下的殘影,

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確認了什么般的重量。“舒瑤?你好,我是韓紹。”他伸出手,

聲音清潤溫和,像溫泉水滑過玉石。“你好,韓醫生。”我的指尖與他輕輕相觸,冰涼一片。

落座,點茶。裊裊的茶香升騰起來,氤氳在兩人之間。我單刀直入,

沒有任何迂回的興致:“韓醫生,我母親和張阿姨應該把我的情況都跟您說清楚了。

我…結過婚,丈夫五年前意外去世。我很愛他,現在也是。我心里…已經沒有位置再給別人。

這次見面,純粹是應付家里長輩的壓力。很抱歉,耽誤您寶貴的時間。”韓紹靜靜地聽著,

臉上沒有半分被冒犯的意外或慍色。修長的手指輕輕轉動著面前的白瓷茶杯,

看著杯中嫩綠的葉芽在澄澈的水中舒展、沉浮。良久,他才抬起眼,目光透過鏡片,

深邃而溫和,帶著一種奇異的了然和包容,仿佛早已洞悉我所有未出口的言語。“我知道。

”他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司奧…是個很好的人。當年他和那位女孩的案子,

我也關注過。”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我的情況,或許她們說得不夠清楚。

我…也有一位深愛的人,因為一些原因,錯過了。”他停頓了一下,

看著我又輕緩地說:“她早已嫁人,他的丈夫對她很好,是個很正直很努力的人。我呢,

這些年來一直想放不下她卻也一直沒放下,但家母憂思成疾,身體每況愈下,

最大的心病就是我的終身大事。她…時日可能不多了。” 他的語氣平淡,

但我捕捉到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痛楚。“所以,舒瑤,我們同病相憐。

與其各自被世俗的繩索捆綁得喘不過氣,不如…我們合作。你需要一個身份安父母的心,

我需要一個妻子圓母親的夢。我們簽一份協議,互不干涉對方的私人空間和情感,

只維持表面的夫妻關系,照顧彼此父母所需。等到合適的時機,或者…塵埃落定,

便平靜的分開,各自安好。你覺得如何?他的提議清晰、理性,

甚至帶著一種冰冷的商業合作般的精準,干脆利落地剖開了我們各自心照不宣的困局。

沒有多余的溫情,沒有虛偽的承諾,只有赤裸裸的“需要”和“交換”。

這反而讓我感到一種扭曲的安全感。至少,他明白我的底線,

不會試圖闖入我心中那片只屬于司奧的禁地。“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脆利落,

如同簽訂一份實驗合同。婚前協議攤開在書房那張寬大的、曾屬于司奧的書桌上。

協議簽得很順利。韓紹顯然早有準備,一份詳盡的婚前協議擺在了面前,

財產獨立、生活互不干涉、雙方家庭責任分擔、未來解除關系的條件……條條款款,

清晰明了,冷冰冰的像是實驗室里的操作手冊。我逐條看過,指尖冰涼,在需要簽名的地方,

毫不猶豫地落下自己的名字——“舒瑤”。最后一筆落下,心里竟奇異地松了口氣,

像是完成了一項不得不做的任務。輪到韓紹簽字時,他握著筆,卻沒有立刻落下。

書房里很安靜,只有窗外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這間書房,

是這套房子里司奧痕跡最重的地方。

帶回來的小擺件、甚至是他隨手夾在書里忘了拿出來的銀杏葉書簽……都原封不動地保留著,

像一座微型的紀念館。“舒瑤,”韓紹突然開口,聲音打破了寂靜,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我抬起頭。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

目光落在我身后書架上那些屬于司奧的書籍上,語氣溫和而鄭重:“協議里有一條,

關于這間書房的使用權歸你。我想問…司奧留在這里的東西,我能請求你一直保留著嗎?

不用收起來。就保持原樣。” 他似乎怕我誤會,又立刻補充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

只是…我怕你萬一哪天深夜想找點什么東西,或者只是想進來坐坐,

卻發現東西被動過、順序亂了…會難過。保持原樣最好。” 他頓了頓,

露出一抹溫和的、近乎安撫的笑容,“我會把它當成一個重要的儲藏室,

平時不會隨意進入的。”我的呼吸猛地一窒。捏著簽字筆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

筆尖在潔白的協議紙頁上戳出一個突兀的、小小的墨點,迅速暈染開來,像一滴黑色的淚。

他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我有時會在深夜里,像個幽靈一樣獨自坐在司奧的書桌前,

指尖撫過他翻過的書頁,仿佛上面還殘留著他的體溫?

他怎么知道我害怕任何一點微小的改變,會讓我覺得司奧的氣息在一點點消散?

我猛地低下頭,掩飾住瞬間涌上眼眶的酸澀和心底劇烈的震蕩。他看到了,

他不僅看到了這個房間的布置,他似乎…看到了我心底那根最脆弱、最不愿示人的弦。

這份洞悉,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溫柔。“……謝謝。”我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

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見。韓紹沒再說什么,只是平靜地在協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干脆利落。就這樣,我和韓紹開始了“室友”生活。

他搬進了這套三居室,住進了原本空置的客房。我們像兩個精密儀器設定好的齒輪,

在同一個屋檐下,維持著禮貌而疏離的運轉。他早出晚歸,醫院的工作忙碌異常。

我也常常泡在研究所的實驗室里,盯著顯微鏡下那些奇妙的基因序列,

試圖用微觀世界的秩序來對抗內心的混亂。只有在面對雙方父母時,

我們才會默契地扮演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他溫和有禮,我安靜配合。

日子平靜得像一潭死水。直到那個深秋的雨夜。

研究所一個關鍵的基因編輯項目進入攻堅階段,我連續熬了幾個通宵,胃里隱隱作痛,

像塞了一團冰冷的石頭。窗外大雨傾盆,雨點密集地敲打著玻璃窗,發出沉悶的聲響,

像無數只焦急的手在拍打。實驗室里只剩下我和幾個同樣疲憊的同事。指針滑過十一點,

城市早已沉入雨幕深處。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韓紹的信息:“實驗結束了嗎?雨太大,

位置發我,順路接你。”我盯著那行字,指尖懸在屏幕上方。順路?

邵逸夫醫院和我研究所的方向,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南轅北轍。

這“順路”順得太過刻意。心底掠過一絲微弱的抗拒,但看著窗外潑墨般的雨幕,

聽著胃里越來越清晰的絞痛,身體的疲憊和寒冷壓倒了一切。我沉默地發了個定位過去。

一個多小時后,他的車停在研究所樓下。我拉開車門坐進去,帶著一身濕冷的寒氣。

車內開著暖氣,很舒適,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紅棗的甜香?“給。

”他遞過來一個保溫杯,聲音在雨聲和引擎聲中顯得格外清晰,“熱的紅棗姜茶,驅寒暖胃。

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我怔怔地接過,陌生的關心讓我有點無措。

溫熱的杯壁瞬間熨帖了冰涼的手指。擰開杯蓋,

一股濃郁的、帶著姜的辛辣和紅棗甜香的熱氣撲面而來。我小口啜飲著,暖流順著喉嚨滑下,

一路熨帖到冰冷的胃里,那股尖銳的絞痛奇跡般地緩解了不少。車廂里很安靜,

只有雨刮器規律地左右搖擺,發出單調的聲響。暖氣很足,

姜茶的熱度從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緊繃的神經慢慢松弛下來。我靠在椅背上,

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意識漸漸模糊。在陷入昏睡前的一瞬,我仿佛看到韓紹側過臉,

目光似乎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沉重而復雜,快得抓不住。

這只是一個開始。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韓紹的“順路”變得頻繁起來。

有時是深夜加班的雨夜,有時是實驗拖到很晚的普通夜晚。他的車總是安靜地停在樓下,

車里永遠備著一杯溫熱的紅棗姜茶,或者一小盒容易消化的點心。他從不問實驗進展,

也不過多寒暄,只是在我上車時遞上溫暖,然后專注地開車,沉默地把我送到樓下。

這份沉默的守護,像一層無形的屏障,隔開了外界的喧囂和寒冷,

讓我疲憊的身心有了一個短暫的、可以喘息的港灣。雖然我依舊固執地將心門緊鎖,

拒絕任何情感的滲透,但身體的本能,卻無法抗拒這份熨帖的暖意。對司奧父母的照顧,

成了我們“協議”中最重要的部分。司奧是獨子,他的離去,

幾乎抽走了兩位老人生命中所有的光。他們住在城西的老小區,身體都不好,

司叔叔心臟不好,司阿姨有嚴重的風濕痛。韓紹的出現,像一劑強心針,更準確地說,

像一棵沉默而堅韌的樹,悄然撐起了一片天。他定期上門,帶著聽診器、血壓計,

像對待自己最尊貴的病人一樣,為司叔叔仔細檢查心臟,調整用藥,耐心地講解注意事項。

他給司阿姨帶醫院里效果最好的風濕貼膏,甚至學會了按摩的手法,

手法生疏卻極其認真地為她揉捏疼痛的膝蓋和肩膀。他記得司叔叔愛吃哪家老字號的醬鴨,

記得司阿姨念叨過想吃新鮮的薺菜餛飩,隔三差五就買了送過去。周末,只要沒有緊急手術,

他總會開車載著我一起去司家。他陪司叔叔下棋,棋藝并不高明,總是輸,

卻能讓老人難得地開懷大笑。他幫司阿姨擇菜,笨手笨腳地學著包餛飩,

包出來的形狀千奇百怪,逗得司阿姨一邊笑一邊抹眼淚。

他聽著老人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司奧小時候的趣事,從不打斷,只是安靜地聽著,

偶爾溫和地應和一句,眼神專注而耐心。“阿奧小時候啊,調皮得很,爬樹掏鳥窩,

摔下來胳膊脫臼,疼得齜牙咧嘴還嘴硬說不疼……”司阿姨抹著眼淚,聲音哽咽。

“男孩子嘛,都這樣。”韓紹溫和地接口,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

放在司阿姨手邊的小碟子里,“舒瑤上次說,

司奧讀研時還幫同學翻墻去追回被偷的自行車呢。”司阿姨的眼淚流得更兇了,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欣慰:“是啊…這孩子,從小就心善,

像他爸…就是太犟…” 她渾濁的眼睛看向韓紹,又看看我,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依賴,

“紹紹,瑤瑤,有你們在…真好。阿奧…阿奧他要是知道……”后面的話,

被壓抑的哭聲淹沒。韓紹輕輕拍著司阿姨的背,遞上紙巾,動作自然得像對待自己的母親。

我坐在一旁,看著這其樂融融又帶著無盡悲傷的畫面,看著韓紹溫和而包容的側臉,

心口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難言。他做的這一切,早已超出了“協議”的范疇,

甚至超出了“室友”的邊界。他以一種近乎笨拙卻無比真誠的方式,

替我承擔了那份沉重的責任,填補了司奧留下的巨大空缺,安撫著兩位風燭殘年的老人。

這份情意,沉甸甸的,讓我無法再心安理得地視而不見。司奧的忌日,

杭城總是籠罩在一種濕冷的陰霾里。今年的雨下得格外大,冰冷的雨絲織成一張細密的網,

籠罩著南山公墓。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司奧年輕英俊的照片被雨水打濕,

笑容在陰翳的天空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照片下方,

鐫刻著他短暫的一生:1992-2020。司叔叔和司阿姨互相攙扶著,站在墓碑前,

身體佝僂得像兩片被風吹雨打過的枯葉。司阿姨顫抖的手一遍遍撫摸著冰冷的石碑,

喉嚨里發出壓抑的、破碎的嗚咽,像受傷的幼獸。司叔叔緊緊抿著唇,渾濁的老淚混著雨水,

無聲地滑過溝壑縱橫的臉頰,滴落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巨大的悲慟像無形的巨石,

壓得人喘不過氣。我撐著傘,站在他們身后半步,雨水打濕了褲腳,

冰冷的寒意直往骨頭縫里鉆。胃部又開始隱隱抽痛,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攪動。

眼前是墓碑上司奧永恒的笑容,耳邊是老人撕心裂肺的哀泣,

巨大的悲傷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幾乎站立不穩。就在這時,

一把寬大的黑傘穩穩地移到了我的頭頂,隔絕了冰冷的雨幕。一只溫暖而有力的手,

輕輕托住了我的胳膊肘,給了我一個微不可察卻足以支撐的力道。是韓紹。

他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邊,另一只手穩穩地扶著司叔叔微微顫抖的手臂。他什么也沒說,

沒有多余的安慰,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棵沉默的山,用他寬厚的肩膀和手中的傘,

為我們三人撐起了一方小小的、暫時隔絕風雨的空間。他微微側身,

不著痕跡地將更多的傘面傾向司叔叔司阿姨那邊,任憑雨水打濕了他自己半邊肩膀。

深色的羊絨大衣肩頭,迅速洇開一片深色的水漬。他靜靜地陪著我們。司阿姨哭得脫力,

幾乎站不住,他小心翼翼地半扶半抱著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司叔叔佝僂著背,一遍遍摩挲著墓碑上司奧的名字,

口中念念有詞,韓紹就那樣安靜地陪在老人身邊,微微彎著腰,

替他擋著側面吹來的寒風冷雨。冰冷的雨水順著傘骨滑落,滴答作響。墓園里一片死寂,

只有風雨聲和老人壓抑的悲泣。韓紹的存在,像一塊溫潤的玉,

無聲地熨帖著這徹骨的冰冷和絕望。他用自己的體溫和沉默的守護,在這片絕望的泥沼中,

為我們提供了一根可以攀附的浮木。那一刻,看著他被雨水打濕的肩膀,

看著他專注而溫和地照顧著司奧父母的側影,

一種從未有過的、混雜著感激、酸楚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悸動,悄然在我冰封的心湖深處,

鑿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縫。司奧離開后,我像一座冰封的孤島,

將每一縷試圖靠近的溫暖陽光都無聲地、柔軟地拒之門外。每到他的祭日,

我總會不可抑制的想起司奧當時遇害的場景。那晚,司奧沒有回來。起初,

我只以為他又被棘手的案卷絆住了。十一點,發去的信息石沉大海;凌晨一點,

撥打的電話轉入了永恒的忙音。一種冰冷的、粘稠的恐慌開始從胃底向上蔓延。

我坐在客廳里,盯著藥盒里他常吃的胃藥,空了的咖啡杯還殘留著昨晚他出門前的溫度。

窗外是無邊的黑,靜得讓人心慌。天剛透出一點灰白,像魚肚皮。我再也坐不住了,

心臟在胸腔里胡亂撞擊。我胡亂裹上外套沖出門,清晨的風像小刀子刮在臉上。

我幾乎是跑著沖向他的律所。律所大樓沉默地立在晨光里。樓前停著警車,

藍紅的光在薄霧里無聲地閃爍、暈開。我的腳步驟然釘死在地面上,

全身的血液像是瞬間凍住了。我看見了它。那道警戒線。刺眼的黃色塑料帶,

像一道猙獰的傷口,粗暴地攔在律所旁邊那條小巷的入口。

它兩端被死死地系在冰冷的消防栓和路燈桿上。風其實不大,但它就那么飄著,

神經質地、不安分地飄著。繃緊,松弛,又繃緊……像一條垂死的、無聲抽搐的黃蛇。

我的眼睛死死黏在那條飄動的黃線上。

周圍的一切聲音——警察模糊的低語、對講機滋滋的電流、遠處車流聲——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死寂。我的腦子一片空白,無法理解眼前的景象意味著什么,只有那條警戒線,

在風里兀自飄搖,帶著一種冰冷又殘酷的節奏。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一個陌生號碼,

鈴聲尖銳地撕破了凝固的空氣。我幾乎是憑著本能按下了接聽,

冰涼的塑料緊貼著我同樣冰涼的耳朵。“是……司奧的家屬,舒瑤女士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刻板、冰冷,不帶一絲人味兒,每個字都像冰錐砸下來,

“這里是市局刑偵支隊。很遺憾通知您,您的丈夫司奧律師,

于今日凌晨在律所附近……遇害身亡。請您……”后面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見了。

整個世界在我眼前旋轉、崩塌。手機從我麻木的手里滑脫,

“啪”地一聲摔在冰冷潮濕的人行道上,屏幕裂成了蛛網。我的目光,卻像被焊死了一樣,

無法從那道在風中飄搖的黃色警戒線上移開。那飄動的線條,成了噩耗無聲的化身,

在我空洞的瞳孔里無限放大、纏繞,勒緊了我所有的呼吸和心跳。

腳下堅硬的地面突然變成了流沙,一陣眩暈襲來,我搖晃著,幾乎要倒下,

卻被那刺目的、飄動的黃色死死釘在原地,動彈不得。時間像凝滯的瀝青,

緩慢、粘稠地向前爬行。

立案、偵查、公訴……每一個環節都像是冰冷的齒輪在巨大的機器里精準地咬合、轉動。

我穿著這身沉重的黑色喪服,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影子,被這架名為“司法”的機器推著,

茫然地向前。我看到了他——那個站在被告席上的男人。一張橫肉堆積的臉,

眼神里卻透著一股愚蠢的“義氣”,正是那個被判了無期的畜生頭目的所謂“兄弟”。

他承認了,甚至帶著點可悲的“豪邁”。法庭很高,很空。國徽懸在上方,

冰冷地俯視著一切。法官的法袍黑得肅穆。檢察官的聲音清晰有力,

一條條證據像冰冷的鐵鏈,鎖死了那個人的罪行:報復,殺人,手段殘忍,性質惡劣。

辯護律師的話蒼白得像紙,在鐵證面前飄忽無力。我坐在旁聽席的第一排,

硬質的椅子硌著我的骨頭。我看著法官的嘴唇在動,聽著那些或激昂或低沉的聲音在回蕩,

看著法警像雕像一樣佇立。一切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渾濁的毛玻璃。聲音模糊,景象晃動。

這里,曾經是司奧最熟悉的戰場,是他揮灑理想與熱血的地方。如今,

卻成了宣告他生命徹底終結的場所。這巨大的諷刺感噎住了我的喉嚨,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終于,到了那個時刻。整個法庭靜得可怕,空氣沉重得仿佛能壓碎骨頭。

法官拿起了那份決定命運的紙。他的聲音洪亮、清晰,不帶一絲波瀾,

每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本院認為,被告人陳勇為泄私憤,蓄意報復,

以極其殘忍的手段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

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犯罪動機卑劣,手段殘忍,后果極其嚴重,社會影響極其惡劣,

依法應予嚴懲……雖認罪,但不足以對其從輕處罰……”我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的肉里,

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我的目光死死地盯在法官手中那柄深色的法槌上。槌頭光滑,

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無情的微光。“判處被告人陳勇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死刑。

”這兩個字,像兩顆沉重的鉛彈,穿透了那層毛玻璃,直直地射向我。

它們砸進我早已凍結成冰湖的心底。沒有預想中復仇的快意,沒有洶涌的悲傷決堤,

甚至沒有一絲漣漪。只有一片無邊無際、死寂的荒原。徹骨的麻木。“咚!”法槌落下。

一聲清脆、決絕的聲響,宣告這一切塵埃落定。旁聽席上傳來壓抑的啜泣,有人低聲議論。

那個兇手被法警粗暴地架了下去,那張愚蠢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真實的恐懼和難以置信。而我,

依然坐在那里,像一尊石化的雕像。那聲象征正義最終實現的槌響,在我聽來,

遙遠得像來自地底。我看著法官合上卷宗,看著檢察官們整理文件,

看著人們像退潮一樣陸續離開。高高的窗戶透進來的陽光,

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移動的光斑,明亮得刺眼,卻照不進我分毫。死刑。是的。法律贏了。

程序公正,判決嚴明。那個奪走司奧的人,付出了最昂貴的代價。可是。那又怎樣呢?

我的司奧,

眼里有光、胸膛里跳動著一顆滾燙正義之心的青年律師……他永遠地躺在了冰冷黑暗的地下。

這遲來的、冰冷的“正義”,像一場盛大而空洞的葬禮儀式。

它填不滿我胸口那個被生生撕裂的巨大黑洞,輕飄飄的,如同一粒落在深淵里的塵埃。

我緩緩地站起身,黑色的裙擺掃過冰冷的座椅邊緣。我沒有看任何人,

沒有再看這莊嚴卻冰冷的法庭一眼。像一縷真正的游魂,我轉身,

融入了法庭外那片喧囂而刺眼的陽光里。那沉重的、吞噬一切的麻木感,如影隨形,

拖拽著我的腳步,仿佛要將我拉入永恒的、無聲的黑暗。司奧祭日之后,

生活又回到了往常的平淡,大家都約定好似的只在那一天肆意宣泄對他的思念。

時間慢慢的過去,兩個月后,研究所的項目取得了突破性進展,慶功宴上,

領導和同事輪番敬酒。我素來不勝酒力,幾杯紅酒下肚,胃里便翻江倒海,

眼前的人影開始晃動、重疊。強撐著不適,想早點離場。剛走到酒店門口,夜風一吹,

胃里的翻騰再也壓不住。我沖到路邊的綠化帶旁,劇烈地嘔吐起來,

灼燒感從喉嚨一直蔓延到胃部,難受得眼淚都逼了出來。意識有些模糊,只覺得天旋地轉。

恍惚間,一只溫暖的手扶住了我搖搖欲墜的肩膀,帶著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力道。

一件帶著體溫的厚外套披在了我身上,瞬間隔絕了深秋的寒意。熟悉的氣息籠罩過來,

是干凈的皂角味混合著淡淡的消毒水氣息。“很難受?”韓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低沉溫和,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我無力地點點頭,胃部的絞痛和眩暈讓我說不出話。他沒有多問,

一手穩穩地扶著我,另一只手拿出手機快速操作了幾下。很快,他的車滑到了路邊。

他幾乎是半抱著將我安置在副駕駛座上,細心地系好安全帶。

又從車后座拿出一個保溫杯——又是紅棗姜茶。“喝一點,暖暖胃。”他把杯子塞到我手里。

溫熱的液體滑過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緩解。我靠在椅背上,閉著眼,意識昏沉。

車子平穩地行駛著,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模糊成一片晃動的光影。不知過了多久,

車子停下。我迷迷糊糊地感覺被輕輕抱起,離開了座椅。那懷抱寬闊而溫暖,

帶著令人心安的氣息。我本能地往那溫暖深處蜷縮了一下,像一只尋找庇護的雛鳥。

他似乎頓了一下,隨即更加穩當地抱著我,步履平穩地走進電梯,打開家門,

將我輕輕放在臥室柔軟的床上。胃部的絞痛還在持續,像有只手在擰。我蜷縮著身體,

額頭滲出冷汗,意識模糊地呻吟著:“司奧…胃疼…”床邊的人影似乎僵住了。

房間里一片死寂。幾秒鐘后,我感覺到一只溫暖干燥的大手,極其輕柔地覆在了我的小腹上。

掌心溫熱,力道適中地順時針緩緩揉按著。那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溫柔而堅定,

一點點化開了胃部痙攣的硬結,帶來久違的舒緩。我緊蹙的眉頭慢慢松開,沉入了昏睡。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似乎聽到一聲極輕、極低的嘆息,飄散在寂靜的夜里。那嘆息里,

似乎有無盡的憐惜,還有一絲…無法言說的沉重。第二天醒來,天已大亮。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胃里還有些隱隱的不適,但已經好多了。床頭柜上放著一杯溫水,

旁邊是幾片胃藥,還有一張字跡清雋的便簽:“醒了把藥吃了,廚房有溫著的白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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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1 01:46: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