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村的日頭毒得像火烤,麻子叔光膀子躺在老槐樹下的竹榻上,破蒲扇有一下沒一下晃著,腳丫子還跟著蟬鳴打拍子。
突然,隔壁院子炸響王二嫂的河東獅吼:“李富貴!你家蘆花雞又來我菜園子開蟠桃會啦!
白菜啃成了禿毛鴨,豆角扯得比你家褲腰帶還稀巴爛!”
竹榻“吱呀”一聲翻倒,麻子叔趿拉著露腳趾的解放鞋沖過去,老遠就看見李大爺舉著煙袋鍋跳腳:“不就薅了你幾棵菜?去年你家大鵝還刨了我半壟蔥呢!”
兩人中間,幾只蘆花雞正撲棱著翅膀,雞毛混著菜葉子在風里打轉。
“喲喲喲!這是要把屋頂掀咯?”
麻子叔擠進兩人中間,大花褲衩子被風鼓得像個破氣球,“二嫂您消消火,您這嗓門能把村頭老井震出泉水來!
李老哥,您家雞也忒不講究,吃霸王餐不說,還搞破壞!”
李大爺把煙袋鍋敲得梆梆響:“麻子,她就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王二嫂抄起竹竿戳天:“我硬?你家雞爪子比鋼釬還硬!
上個月剛刨了我新種的韭菜,今又來禍禍白菜!”
麻子叔突然摸出塊皺巴巴的手帕,往臉上一抹,哭喪著臉:“哎呦喂,我這把老骨頭夾在中間,是要被擠成芝麻餅咯!
二嫂,您種的菜水靈得能掐出蜜,李老哥心里肯定羨慕,才讓雞來偷師學藝!”
又轉頭沖李大爺擠眼睛,“老哥,您這雞該不是成精了?專挑二嫂家菜地開葷!”
李大爺“噗嗤”笑出聲,煙袋鍋差點戳到麻子叔肚皮:“去去去,少貧嘴!”
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票子甩過去:“賠你賠你,就當給你家菜園子交保護費!”
王二嫂捏著錢,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麻子叔這張嘴,能把黑的說成白的!
下次再讓雞來,我就腌成辣子雞!”
等兩人罵罵咧咧各自回家,麻子叔蹲在地上撿菜葉子,沖剩下的蘆花雞瞪眼:“你們這些小祖宗,再惹事,當心我把你們變成燒雞大宴!”
話音剛落,雞群撲棱著翅膀逃開,驚起樹上聒噪的蟬。
村頭的猴三,是個調皮搗蛋的主兒。小時候上樹掏鳥窩,下河摸魚蝦,沒少惹事。他爹媽走得早,全靠村里接濟著長大。
猴三打小就機靈,可就是不愛念書,先生的戒尺都快被他的手心磨平了,也沒見他規矩幾分。
那年秋天,村里來了個耍雜技的班子。
猴三像著了魔似的,整天跟著雜技班子跑前跑后,看他們耍把式、變戲法。雜技班的班主看猴三機靈,就逗他:“小子,想不想學雜技?
跟著我們走,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猴三眼睛放光,忙不迭地點頭:“想!我太想學了!”
這事很快傳到了村里長輩們的耳朵里。劉二嬸第一個站出來反對:“那哪行啊,跟著雜技班子到處跑,沒個安穩日子,猴三這孩子可不能去!”
麻子叔也皺著眉頭:“是呀,學雜技太苦,而且居無定所的。”
可猴三鐵了心要去,他梗著脖子跟麻子叔說:“麻子叔,我不想再在村里混日子了,我想出去闖闖!”
麻子叔看著猴三堅定的眼神,嘆了口氣:“孩子,叔知道你有想法。
這樣吧,你要是真想去,叔不攔著你。但你得答應叔,在外面照顧好自己,要是混不下去了,就回村里來,這里永遠是你的家。”
猴三眼眶紅了,重重地點了點頭。幾天后,猴三跟著雜技班子離開了南街村。
村里的劉二嬸,是個苦命人。丈夫走得早,一個人拉扯著幾個孩子。
農忙的時候,家里缺勞力,莊稼眼看著就要爛在地里。
這年麥收時節,太陽像個大火球,炙烤著大地。劉二嬸望著大片金黃的麥子,愁得眉頭緊鎖。
她的大兒子柱子在外面做工,一時回不來,小兒子還小,根本幫不上忙。
劉二嬸抹了把汗,心里正犯愁,麻子叔帶著猴三還有幾個年輕后生來到了她的麥田。
“二嬸,我們來幫您收麥子啦!”猴三笑嘻嘻地喊道。劉二嬸又驚又喜:“哎呀,這咋好意思,你們都忙自己的活計,哪能麻煩你們。”
麻子叔擺擺手:“二嬸,您這說的啥話,咱村里不就講究個互幫互助嘛。”
說著,眾人便紛紛拿起鐮刀,走進麥田。
烈日炎炎下,他們彎著腰,在地里揮汗如雨。
“嘿喲,嘿喲!”大家喊著號子,干勁十足。
劉二嬸看著金黃的麥子一袋袋堆起來,感動得直抹眼淚,嘴里不停地念叨著:“謝謝你們,謝謝你們這些好孩子。”
這時,同村的李麗萍也來了,她笑著說:“二嬸,我也來幫忙啦,您歇著,我們年輕人多干點。”
大家忙了一整天,終于把劉二嬸家的麥子都收完了。
劉二嬸拉著麻子叔的手,哽咽著說:“要不是你們,我真不知道該咋辦,這份情我記在心里了。”
麻子叔憨厚地笑了。
秋收過后,村里平靜了沒幾天,又起了風波。原來,村里要修一條灌溉水渠,可這水渠的路線規劃卻引發了爭議。
按照規劃,水渠要經過王大娘家的菜地,王大娘不樂意了:“這菜地我種了這么多年,憑啥說占就占!”
負責規劃的趙村長耐心解釋:“王大娘,這水渠是為了全村的莊稼能更好地灌溉,以后收成好了,大家都受益。”
可王大娘還是不松口:“我不管,反正不能占我的菜地。”
麻子叔得知此事,又開始四處奔走調解。他先找到王大娘:“大娘,您看這水渠修好了,對咱村好處多大呀。
您的菜地雖然會受點影響,可村里也會給您補償不是?而且以后澆水啥的也方便了。”
王大娘還是板著臉:“補償能有多少?我這菜種得好好的。”
麻子叔又說:“大娘,您想想,咱都是一個村的,要齊心協力,這村里發展好了,大家都跟著沾光。您就當為村里做貢獻了。”
另一邊,麻子叔又跟趙村長商量:“村長,能不能再調整調整路線,盡量少占點王大娘家的菜地,再給她多點補償,這樣她心里也能平衡點。”
趙村長思索了一下,點點頭:“行,聽你的,再調整調整。”
經過麻子叔的一番努力,王大娘終于同意了水渠的規劃。看著大家熱火朝天地修水渠。
麻子叔滿是麻子的臉上露出欣慰地笑容。
秋日的曬谷場飄著新米的香氣,猴三背著紅綢包裹的銅鈸剛進村口,就被眼尖的劉二嬸瞧見。
“喲!這不是咱們的大腕兒嗎?”她舉著剛腌好的咸菜壇子,嗓門兒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聽說你在省城大劇院演壓軸,報紙上都登照片啦!”
人群瞬間圍得水泄不通。王二嫂踮著腳往他行李里瞅:“猴三快說說,外面是不是頓頓吃紅燒肉?
”猴三笑得露出虎牙,從包袱里掏出油紙包:“給大伙帶的驢打滾!”
糯米團子的甜香混著議論聲,麻子叔擠到最前面,煙袋鍋在鞋底磕得咚咚響:“臭小子,可算舍得回窩了!”
猴三突然單膝跪地,驚得眾人倒吸冷氣。
“麻子叔,當年要不是您塞給我的那把花生,我早餓死在路上了!”
他眼眶泛紅,“這次回來,我想開個雜技班,讓村里娃娃也能有門吃飯的手藝!”
話音未落,人群炸開了鍋。李大爺撓著后腦勺:“學那玩意兒能當飯吃?
不如跟我學種地!”猴三卻從包裹里抖出鎏金戲服,在陽光下抖開:“叔,現在文旅結合正紅火!咱們編排個《南街傳奇》,把村里的故事演出去,保準能吸引游客!”
當晚,祠堂里的油燈把猴三的影子投在土墻上。
他展開畫滿小人的圖紙:“咱們編排個雜技劇,我演少年闖天下,孩子們扮小猴子翻跟頭,二嫂您嗓門亮,唱開場曲!”
王二嫂樂開了花:“喲,我這破鑼嗓子還能上臺?”
猴三眨眨眼:“您上次罵李大爺家雞的時候,十里外的狗都不敢叫!這叫天生金嗓子!”
半個月后,臨時戲臺在曬谷場搭起。猴三戴著自制的虎頭帽,領著孩子們表演“疊羅漢”。
當十二歲的阿強踩著晃板拋接七個陶罐時,臺下的李大爺激動得拍紅了大腿:“我孫子比我種的高粱還爭氣!”
麻子叔抹著眼角,悄悄往猴三手里塞了個紅包:“臭小子,比當年的我還有出息!”
散場時,月光給戲臺鍍上銀邊。猴三摟著滿頭大汗的孩子們:“記住,咱們的雜技不是耍把式,是把南街村的魂演給天下人看!”
夜風掠過新扎的彩旗,帶著玉米香和歡笑聲,飄向更遠的地方。
臘月的北風卷著雪粒子往人脖子里鉆,南街村的老槐樹掛著冰棱,像極了李大爺沒刮干凈的白胡子。
劉二嬸的哭嚎聲突然刺破寂靜:“天殺的冰面!冬子的胳膊怕是廢了!”
麻子叔叼著的煙袋鍋差點掉地上,三步并作兩步沖進劉家。只見冬子蜷在炕上,小臉煞白,胳膊腫得像發面饅頭。
“別哭喪著臉!”麻子叔一把扯下圍巾裹住孩子,“趙村長!開廣播!全村人祠堂集合!”
祠堂里,煤球爐燒得正旺。麻子叔拍著八仙桌:“劉二嬸家冬子摔斷胳膊,去縣醫院得三百塊!
咱南街村啥時候怕過事?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李大爺掏出皺巴巴的手帕,里頭包著五張票子:“這是賣羊的錢,先拿去!
”王二嫂舉著搪瓷缸子沖進來說:“我剛挨家挨戶收的,二十七個雞蛋,給娃補補!”
猴三突然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露出金燦燦的銅錢:“這是我在省城撂地賣藝攢的,算冬子入股我的雜技班!”
眾人哄笑,劉二嬸卻抱著錢匣子哭得直抽氣:“你們這是要把心掏給我啊!”
三天后,冬子打著石膏回家。李麗萍端著砂鍋跨進門檻:“二嬸,這是藥膳雞湯,喝完保準冬子胳膊比楊樹杈還結實!”
話音未落,陳老板拎著罐頭從后門閃進來:“工廠剛發的營養品,給娃補補鈣!”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冬子戴著虎頭帽,在猴三的雜技班上翻了個漂亮的側手翻。
麻子叔笑得直拍大腿,卻悄悄抹了把眼睛。李大爺嚼著瓜子打趣:“這小子,以后摔斷腿都有人搶著背去醫院!”
滿場笑聲里,爆竹聲炸響,映得每個人臉上都紅彤彤的,比天上的月亮還要暖。
臘月廿三祭灶過后,南街村就像泡在蜜罐里的糯米團子,到處黏著甜滋滋的喜慶勁兒。
麻子叔帶著幾個老漢踩著梯子掛紅燈籠,麻繩“吱呀”一滑,趙村長半個身子懸在半空,還不忘扯著嗓子喊:“往左點!燈籠穗子要和戲臺子對齊!”
猴三的雜技培訓班成了村里最熱鬧的地方。
孩子們在鋪滿稻草的空地上翻跟頭,小燕踩著晃板拋接九只青花瓷碗,叮當脆響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
猴三叼著哨子來回踱步:“阿強!后空翻落地別跺腳,要像貓叼耗子一樣輕巧!”
除夕清晨,爆竹聲把全村人從熱乎的被窩里炸醒。
王二嫂系著紅圍裙在灶臺前忙活,酸菜燉粉條的香氣混著李大爺家蒸饅頭的白霧,在巷子里纏成一團。
劉二嬸端著剛炸好的丸子串門:“嘗嘗我新學的手藝,保準比你家冬子翻跟頭還利索!”
晌午時分,廣場上的八仙桌拼成了長龍。陳老板從工廠拉來兩壇自釀的桑葚酒,酒液倒進粗瓷碗,紅得像天邊的晚霞。
李麗萍和張明推著自制的音響設備登場,大喇叭里突然爆出《好運來》,震得屋檐下的冰棱直往下掉。
“南街村春節聯歡大會,正式開始!”
猴三穿著繡金戲服躍上戲臺,身后跟著十二個扎紅綢的娃娃。
孩子們踩著高蹺表演《金猴鬧春》,小冬子一個鷂子翻身,腰間的銅鈴撞出清脆的年味兒。
最絕的是壓軸節目《空中飛人》,阿強和小燕踩著晃板,在三米高的鋼絲上疊羅漢,底下李大爺攥著汗巾直念叨:“乖乖,比我家老黃牛耕地還驚險!”
“下面請欣賞——”張明清了清嗓子,“王二嫂和李大爺的男女對唱《回娘家》!”
臺下頓時炸開鍋,王二嫂扭著腰肢上臺,李大爺紅著臉被推搡著跟上,兩人跑調的歌聲里,麻子叔笑得直拍大腿,酒灑了半衣襟:“老李頭這嗓子,比驢叫還上頭!”
夜幕降臨時,廣場燃起篝火。孩子們舉著蘿卜燈追跑打鬧,火星子裹著歡笑聲竄上夜空。
猴三突然敲響銅鑼:“鄉親們!看天上!”只見陳老板贊助的煙花在頭頂炸開,金色的流星雨灑下來,映得每張臉上都閃著光。
麻子叔摟著冬子的肩膀,煙袋鍋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好日子,才剛開始咧!
三月的南街村,麥苗在春風里翻涌著碧浪,陳老板的黑色轎車碾過新修的水泥路,驚起一群在田埂上啄食的麻雀。
他西裝革履的身影出現在曬谷場時,正趕上王二嬸端著木盆淘米,瓷碗碰撞聲戛然而止,幾個納鞋底的老太太直起腰板,老花鏡后的目光追著他锃亮的皮鞋尖移動。
趙村長的搪瓷缸在辦公桌上磕出悶響:“陳老板,您說的農產品加工廠,具體咋個弄法?”
陳老板推了推金絲眼鏡,從公文包里掏出設計圖,攤開的圖紙上,標準化廠房、污水處理池和晾曬場的規劃清晰可見:“咱就辦個綜合性加工廠,收鄉親們種的玉米、辣椒、紅薯,做成脆片、辣醬和粉條,注冊商標賣到城里商超去。”
他的手指在圖紙上點來點去,“廠房占地選在村東頭的荒坡,不占耕地,設備全上環保型的。”
消息像長了翅膀,當晚就傳遍全村。劉二嬸在村口大槐樹下拍著大腿:“機器轟隆隆的,廢水排到河里,咱喝啥水?”
蹲在墻根的老光棍孫老三也跟著嘟囔:“占了荒坡,以后放羊去哪兒?”
麻子叔煙袋鍋敲得石凳咚咚響:“都別瞎咧咧!明天晌午,陳老板在祠堂給大伙細說!”
祠堂里,八仙桌拼成的長案上擺滿樣品。
陳老板撕開一袋玉米脆片,金黃的脆片在瓷盤里泛著油光:“嬸子們嘗嘗,這原料就是咱地里種的玉米,加工完身價翻三倍!”
李麗萍咬了一口,脆響驚動了后排村民。陳老板舉起圖紙:“污水處理池比我家客廳還大,環保局驗收合格才開工!”
麻子叔站起來補充:“占荒坡每畝補三年租金,年輕人進廠保底工資兩千,還能學技術!”
破土動工那天,全村像過年一樣熱鬧。挖掘機轟鳴著鏟開雜草,陳老板和趙村長一人握著紅綢系著的鐵鍬,
土塊飛濺間,鞭炮聲震得槐樹葉簌簌落。猴三帶著徒弟們在旁邊翻跟頭助興,小徒弟踩高蹺摔了個屁股墩,逗得圍觀的娃娃們笑作一團。
三個月后,銀灰色的廠房拔地而起,管道像銀色的巨蟒盤在屋頂。
廠門口掛著“南街村生態農產品加工廠”的鎏金招牌,首批入職的二十七個年輕人站成整齊的隊列,胸前工牌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當第一條生產線啟動,玉米粒在滾筒里歡快跳躍時,麻子叔抹了把眼角的淚,把煙袋鍋在鞋底磕得震天響——這個祖祖輩輩守著土地的村莊,終于有了自己的“聚寶盆”。
暮春的傍晚,南街村的老槐樹葉被夕陽染成琥珀色。
李麗萍抱著剛從讀書角借來的《詩經》,踩著田埂往鄰村走。
她特意換了件水藍色碎花衫,發梢別著新買的粉綢蝴蝶結,耳尖在晚風里泛起淡淡的紅。
村口的老柳樹下,張明早已抱著教案本等候。
見她走近,他笑著遞過油紙包:“縣上來的師傅做的桂花糕,特意留了兩塊。”
李麗萍接過時,指尖不經意擦過他微涼的手背,兩人同時低頭,卻又在抬頭時撞進對方含笑的眼睛里。
他們沿著水渠漫步,水面倒映著漫天晚霞。
張明指著遠處的白鷺,輕聲背誦:“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李麗萍被逗得捂嘴笑:“張老師又在掉書袋,這話用在這兒可不合適。”“怎么不合適?”
張明忽然停下腳步,目光灼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早就想說了。”
蛙鳴聲里,李麗萍的心跳快得要沖出胸腔。
她低頭數著腳下的鵝卵石,半晌才小聲道:“那天在聯誼會上,你講《小王子》里的玫瑰,我就覺得,你眼里有星星。”
風掠過麥田,掀起層層金浪,張明鼓起勇氣,輕輕牽起她的手。
此后每個周末,水渠邊的老柳樹成了他們的秘密基地。
張明會帶著新寫的詩,在暮色里念給她聽;李麗萍則把工廠里的趣事編成段子,逗得他笑得直不起腰。
有次暴雨突至,兩人躲在破舊的草棚里,聽著雨聲嘀嗒,張明突然伸手擋住她頭頂漏下的雨水,四目相對時,連呼吸都燙得驚人。
但甜蜜總被現實攪擾。
李麗萍的母親把相親對象的照片摔在桌上:“這小伙子在城里開飯店,一個月掙的抵張明一年!”
父親也沉著臉:“別犯傻,日子是柴米油鹽,不是風花雪月。”
深夜,李麗萍蜷在被窩里給張明發消息:“他們說我們不會有未來。”
很快,手機屏幕亮起:“你看天上的星星,再遠的光,也總會相遇。”
轉機出現在村里的文藝晚會上。
張明主動報名朗誦《致橡樹》,站在月光鋪滿的舞臺上,他望向臺下的李麗萍:“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掌聲雷動中,李麗萍的母親悄悄抹了把眼淚——原來這教書先生,比誰都懂得深情。
麻子叔知道后,拎著兩瓶米酒上門:“老張是個踏實人,麗萍的眼光錯不了。”
劉二嬸也跟著攛掇:“現在村里發展好了,小兩口齊心協力,日子準紅火!”當父母終于點頭那天,李麗萍跑到老柳樹下,撲進張明懷里。
晚風裹著槐花香,吹起她的發梢,也吹開了兩個人眼角的笑意。
深秋的南街村,金黃的玉米堆成小山,紅彤彤的辣椒掛滿屋檐,空氣中彌漫著豐收的氣息。
村辦工廠里,嶄新的機器正將這些農產品轉化為特色加工品——香脆的玉米脆片、色澤誘人的辣椒醬,還有酸甜可口的山楂罐頭。
這些承載著村民希望的產品,原本是打開市場、帶領大家致富的“金鑰匙”,卻在投產不久后面臨滯銷困境。
工廠生產線上,工人們的動作逐漸慢了下來。
生產主管老王盯著堆積如山的庫存,滿臉愁容:“這批玉米脆片已經生產半個月了,再賣不出去,口感和保質期都得受影響。”
負責質檢的李大姐拿起一瓶辣椒醬,無奈地說:“咱們的辣椒醬都是用農家自種的辣椒做的,沒有添加劑,可人家大牌子包裝好看,宣傳又到位,咱根本競爭不過。”
陳老板的辦公室里,財務報表鋪滿桌面。會計推了推眼鏡,語氣沉重:“老板,庫存積壓的成本越來越高,再沒有資金回籠,下個月工資都發不出來了。”
陳老板揉著太陽穴,眉頭擰成了疙瘩:“咱們的產品質量不比別人差,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麻子叔得知情況后,立刻敲響了村里的大銅鑼。
村民們匆匆趕來,會議室里擠滿了人。“大伙都知道,咱工廠現在遇到坎兒了。”麻子叔目光堅定地掃視全場,“但只要咱們擰成一股繩,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陳老板,你說說,到底卡在哪兒?”
陳老板站起身,聲音有些沙啞:“一是咱們品牌沒名氣,超市根本不愿意進貨;二是銷售渠道太窄,光靠縣城那幾家小店,根本消化不了這么多貨。
再這樣下去,工廠怕是撐不過三個月。”
話音剛落,猴三蹭地站起來,脖子上的紅圍巾跟著一抖:“我在省城跑雜技的時候,認識不少開特產店的老板!
我明天就帶著樣品去,挨家挨戶推銷,就不信打不開銷路!”
趙村長也接過話茬:“村里的年輕人都行動起來!咱們在朋友圈、短視頻平臺宣傳,讓更多人知道咱南街村的好產品!”
婦女主任李麗萍補充道:“我聯系了隔壁縣的農貿市場,咱們可以去擺個攤位,現場試吃,讓大家嘗嘗鮮!”
接下來的日子里,南街村上下齊心,打響了一場“銷售攻堅戰”。
猴三背著重重的樣品箱,在省城的大街小巷穿梭。
他走進一家家特產店,熱情地介紹:“老板,您嘗嘗咱們的玉米脆片,非油炸的,健康又好吃!
咱們南街村的農產品,綠色純天然!”終于,一家連鎖特產店的采購經理被他的誠意打動,下了第一筆大訂單。
村里的年輕人則化身為“帶貨達人”。小芳架起手機,在直播間里現場制作辣椒醬。
家人們看這是咱們自己種的辣椒,沒有任何添加劑,拌飯拌面都超香!現在下單還有優惠!”
直播間的人氣越來越高,訂單一個接一個飛來。
麻子叔每天泡在工廠里,和技術人員一起研究改進包裝。
他們給辣椒醬換上了精致的玻璃瓶,印上南街村的手繪風景;玉米脆片的包裝袋上,印上了“農家風味,兒時記憶”的宣傳語。
經過一個多月的努力,轉機終于出現。
一家大型電商平臺看中了南街村農產品的特色,提出合作;本地的幾家超市也主動聯系,希望上架南街村的產品。
當第一輛滿載貨物的大卡車駛出工廠時,村民們自發圍在路邊,歡呼聲、鞭炮聲此起彼伏。
隨著銷路打開,工廠的訂單越來越多。村民們不僅有了穩定的收入,還學會了電商運營、產品營銷等新技能。
南街村的農產品加工產業越做越大,還帶動了周邊村莊一起發展。
大家都說:“這場危機讓咱們明白,只要全村人團結一心,再大的困難都能克服!”
夏日傍晚,蟬鳴漸歇,南街村文化廣場的大槐樹下亮起了串串紅燈籠。
李麗萍踮著腳往音響里插U盤,張明正忙著往長桌上碼放茶水,讀書角的舊木桌搬到廣場上,鋪上紅綢就成了臨時舞臺。
村民們扛著板凳、抱著娃,呼朋喚友地往廣場涌,連鄰村的人都騎著電動車來湊熱鬧。
“老趙家閨女從城里捎回的《蔬菜病蟲害防治大全》在第三格!”
李麗萍話音剛落,幾個老農就圍過去翻找。
角落里,王會計戴著老花鏡,手指點著《鄉土中國》小聲念叨,旁邊蹲坐著的小青年舉著手機拍書中段落。
最熱鬧的是每月一次的讀書交流會,張大爺晃著旱煙袋站起來:“我讀了《蜜蜂養殖手冊》,里頭說分蜂群得掐準時間,去年我家跑了兩窩蜂,敢情是弄錯節氣嘍!”
話音未落,養蜂的孫老三就接話:“老張頭,我這有自制防逃片的法子,咱倆會后細嘮!”滿場笑聲里,讀書角成了知識交換的“文化集市”。
當張明敲響臉盆當開場鑼,文藝晚會正式拉開帷幕。
猴三的徒弟們率先登場,兩個小娃娃踩著晃悠悠的高蹺翻跟頭,引得大媽們攥緊圍裙直驚呼。
最出彩的當屬陳老板和會計演的相聲《新村民公約》,陳老板挺著肚子一甩折扇:“各位鄉親聽我言,垃圾分類記心間!廚余垃圾進綠桶——”會計扶著圓框眼鏡接茬:“可李嬸家的剩菜湯,全倒進藍桶里!”
臺下李嬸笑得直拍腿:“陳胖子,小心我找你工廠算工錢!”全場笑作一團。
小品《相親奇遇》更是把氣氛推向高潮。
王二柱套著花棉襖扮媒婆,扭著秧歌步上臺:“東邊有個帥小伙,西邊來了俏姑娘!”扮演姑娘的張大嫂操著方言嗔怪:“聽說他家只有三間土坯房!”二柱一甩假辮子:“現在翻蓋成二層小洋樓,太陽能熱水器掛滿墻!”
臺下老少爺們笑得前仰后合,有調皮的小伙子起哄:“二柱,你這媒婆比電視里的還俊!”
節目間隙,村民們自發玩起“你比劃我猜”。
劉二嬸比劃“廣場舞”,急得直跺腳轉圈,老伴憋紅著臉喊:“扭秧歌!”“不對!”“健身操?”“再猜!”最后小孫女跳起來:“奶奶每天在廣場跳的那個!”
全場齊聲喊出答案,笑聲驚飛了槐樹上的夜梟。
散場時,月光給每個人的笑臉鍍上銀邊。
麻子叔摸著胡子感嘆:“以前總說日子過得糙,現在才知道,樂子就在咱自個兒手里。”
遠處,讀書角的燈光依然亮著,幾個年輕人圍坐在一起,討論著下次要排演的話劇,而他們腳下的土地,正孕育著更多的歡聲笑語與文化芬芳。
晨光初現,南街村被清脆的鳥鳴喚醒。猴三的雜技培訓班里,練功房的窗戶透出點點微光。
十幾個孩子正在刻苦訓練,有的在練習空翻,有的在擺弄道具。
其中,阿強和小燕天賦出眾,動作輕盈流暢,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樣。
猴三站在一旁,眼神里滿是欣慰與期待,不時上前糾正孩子們的姿勢,嘴里還念叨著技巧要點。
這一天,省雜技團的老師前來選拔人才。
阿強和小燕憑借出色的表現脫穎而出。消息傳開,整個村子都沸騰了。
送行那天,村民們自發來到村口,鑼鼓聲、祝福聲交織在一起。
猴三緊緊拉著兩個孩子的手,眼眶泛紅:“到了外面,要聽老師的話,好好練功。
累了、想家了,就回來看看。”阿強和小燕重重地點頭,帶著全村人的期望踏上了新的征程。
另一邊,麻子叔的院子里,一群年輕人圍坐在一起。
院子里的老槐樹下,麻子叔坐在石凳上,手中的煙斗忽明忽暗:“娃們,咱們南街村能從窮鄉僻壤走到今天,不容易啊!
以前,誰家有困難,全村人都會伸手幫忙。這份情誼,可不能丟。”
他說起了當年全村人齊心協力修建水渠的事,說起了村民們互幫互助蓋房子的場景。年輕人們靜靜聽著,臉上滿是崇敬。
“現在時代變了,光靠種地不行了。你們有文化、有想法,要帶著村子往前走。”
麻子叔的話擲地有聲。年輕人紛紛響應,開始各自行動。
在村里的工廠里,技術骨干小李帶著幾個年輕人,日夜鉆研改進生產工藝。
他們查閱資料、反復試驗,遇到難題就向老師傅請教。經過無數次的嘗試,終于成功提高了產品質量和生產效率。
跟著陳老板學習管理經驗的小王,每天都認真記錄,學習如何規劃生產、管理員工。
他把學到的知識和村里的實際情況結合起來,提出了很多改進建議,讓工廠的運營更加規范有序。
而小芳則一頭扎進了電商領域。
她背著相機,走遍村里的田間地頭,拍攝農產品的生長過程、制作場景。
她精心設計文案,在網上宣傳村里的特色農產品。一開始,訂單寥寥無幾,但她沒有氣餒。
她不斷學習營銷技巧,和顧客耐心溝通。漸漸地,訂單多了起來,村里的農產品遠銷全國各地。
在傳承與創新的道路上,南街村的村民們攜手前行。
每到農忙時節,鄰里之間依然會互相幫忙收割、播種;遇到誰家有紅白喜事,全村人都會主動前來幫忙操持。
這份互幫互助的傳統,在歲月的流轉中愈發深厚。
隨著時間的推移,南街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寬闊的柏油路取代了泥濘的小路,現代化的廠房拔地而起,特色民宿吸引著八方游客。
但無論怎么變,村民們之間那份真摯的情誼、團結互助的精神始終不變。
多年后的南街村,成了遠近聞名的富裕村、文明村。
當人們說起南街村,不僅贊嘆它的發展成就,更欽佩村民們傳承下來的美好品德。
那些發生在村里的點點滴滴,那些溫暖人心的故事,就像陳年的美酒,越品越香,永遠鐫刻在每個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