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融化的蜂蜜淌進格子間時,我正在給嬰幼兒奶粉策劃案畫上最后一個句號。手機突然在馬克杯旁震動起來,敏兒發來的照片里,她裹著珊瑚絨睡衣靠在床頭,窗臺上擺著一排圓滾滾的番石榴。
"普通肺炎,醫生說掛三天水就好。"她發來戴著霧化面罩的鬼臉表情包,"就是饞你做的椰子凍了。"
我笑著把方案打包發送,電腦右下角顯示18:03。茶水間的微波爐正在加熱不知道第幾輪便當,空氣里飄浮著咖喱和倦意混雜的氣味。倚著飄窗啃三明治時,暮色已經順著玻璃幕墻攀上來,遠處寫字樓的燈光次第亮起,像撒在深藍絲絨上的碎鉆。
地鐵搖晃的節奏總讓人犯困。恍惚間聞到消毒水味,睜開眼時竟站在敏兒家單元樓下,懷里的保溫袋還裝著剛買的枇杷膏。電梯按鈕明明按的是12層,開門卻見她穿著碎花睡裙在玄關招手,發梢還別著我們的閨蜜同款草莓發夾。
"就知道你會來。"她鼻尖紅紅的像顆小番茄,說話帶著悶悶的鼻音。推開臥室門的瞬間,我差點被窗臺上的景象驚得倒退半步——雞蛋、鴨蛋、鵪鶉蛋整齊地碼在竹制收納架上,蛋殼透著淡淡的粉與青,像幅暈染開的水彩畫,斜陽透過間隙在地板上織出菱形光斑。
"本來想搭成圣誕樹形狀的。"敏兒從被窩里掏出個毛線團,淺藍色絨線正織到第三只袖子,"上周幫社區奶奶代養蘆丁雞,結果它們太能下蛋了。"她突然咳嗽著笑起來,震得窗臺邊的蛋微微搖晃,"快幫我分裝,這都是給你留的。"
我取下印著向日葵的馬甲袋,蛋殼摸上去還帶著陽光的余溫。敏兒床頭柜上的加濕器吐著白霧,薰衣草精油的香氣里,她織毛衣的竹針發出規律的咔嗒聲。當最后一枚淡綠色鴨蛋被妥帖安放時,晚風恰好掀開紗簾,遠處商業街的霓虹在天際暈染成一片溫柔的紫。
回家路上經過老巷口,糖炒栗子的甜香里突然混進熟悉的八角香。轉頭就看見舅舅推著改裝過的三輪車,玻璃柜里的肉凍顫巍巍晃著晶瑩的光。"夏夏!"他掀開保溫棉被,白玉似的肉凍上綴著枸杞桂圓,"新研制的枸杞凍,正要給你家送去呢。"
銅錢大的雪花忽然落進脖頸,我才驚覺這不是臘月該有的場景。舅舅的白圍巾在風里揚起一角,像極了那年他冒雪給我送高考復習資料的模樣。指尖剛要觸到溫熱的餐盒,手機鬧鈴突然化作報站廣播:"虹橋路到了,請從左邊車門下車......"
揉著眼睛摸出震動的手機,家族群里正熱鬧。舅舅曬出他新做的山楂枸杞凍,照片角落露出半個系著向日葵圍裙的我媽。敏兒同步發來輸液照,她正舉著毛衣針在病房織第四只袖子,配文是"說好要給你織套連體睡衣的"。
袖口不知何時粘了根淺藍色毛線,和敏兒視頻里晃過的絨線一模一樣。保溫袋里的雞蛋在廚房咕嘟咕嘟燉著酒釀圓子時,我忽然想起那個荒誕的夢——或許某些牽掛早化作具象的溫度,在某個疲憊的黃昏,乘著記憶的翅膀前來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