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零八分,季雨晴從夢中驚醒,喉嚨里卡著一句無聲的尖叫。
她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睡衣。房間里漆黑一片,只有窗簾縫隙透進一縷慘白的月光。她顫抖的手指摸索著床頭燈的開關(guān),燈光亮起的瞬間,她下意識地看向床邊——
空無一人。
"又是這個夢..."她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這個月第三次了。同樣的夢境:她在沉睡中突然意識到有人站在床邊,那個熟悉的身影靜靜凝視著她。當(dāng)她努力想看清對方的臉時,黑暗中卻傳來一聲輕柔的呼喚:"沈雅..."
沈雅。這個名字像一把鈍刀,每次想起都緩慢而殘忍地割開她結(jié)痂的傷口。
季雨晴伸手抓起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顯示凌晨三點十一分。鎖屏照片是她大學(xué)畢業(yè)時在校園櫻花樹下拍的單人照——原本那里應(yīng)該有兩個人的合影,但在分手后,她把所有與林沐陽的合照都刪除了,只留下這張被裁剪過的單人照。
窗外,初秋的風(fēng)搖晃著樹枝,投在墻上的影子像極了記憶中那個背叛的夜晚。季雨晴強迫自己深呼吸,數(shù)著心跳直到它慢慢恢復(fù)正常。五年前的事了,她不該再被困擾。可大腦從不聽從理智的安排。
鬧鐘在六點三十分準(zhǔn)時響起。季雨晴幾乎是感激地逃離床鋪,沖進浴室讓熱水沖刷身體,仿佛這樣就能洗去那個夢帶來的粘稠感。
"今天必須把江遠的新書合約搞定。"她對鏡子里的自己說。鏡中的女人眼下掛著明顯的青黑,嘴角下垂,像一株長期缺乏陽光的植物。
季雨晴任職于城中有名的晨曦出版社,擔(dān)任文學(xué)編輯已有兩年。工作穩(wěn)定,生活規(guī)律,朋友們都說她"過得不錯"——如果忽略她三年沒有正式戀愛的事實的話。
"雨晴,這份稿子你校對了沒有?總編下午就要。"剛進辦公室,同事小李就急匆匆地遞來一疊文件。
"啊,抱歉,我馬上看。"季雨晴慌忙接過,暗自懊惱自己的疏忽。最近總是心不在焉,工作頻頻出錯。
上午十點,總編辦公室。
"季雨晴,你知道我們出版社為什么能在業(yè)內(nèi)保持領(lǐng)先嗎?"總編王敏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睛銳利如刀。
"因為我們對作品質(zhì)量的高標(biāo)準(zhǔn)..."季雨晴低聲回答。
"而你最近交上來的校對稿,錯誤率是部門最高的。"王敏將一疊標(biāo)記得密密麻麻的紙張摔在桌上,"如果繼續(xù)這樣,我不確定你還能不能留在這個'高標(biāo)準(zhǔn)'的團隊里。"
季雨晴感到一陣眩暈,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椅子扶手:"我會改進的,王總。"
"江遠的新書簽約談得怎么樣了?"
"還在接觸中...他似乎對版稅比例有些異議。"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下周之前必須簽下他。現(xiàn)在青春文學(xué)市場競爭多激烈你不是不知道,江遠是新生代里最有潛力的作者。"王敏的語氣不容置疑,"出去吧。"
季雨晴幾乎是逃出總編辦公室的。洗手間的鏡子里,她看到自己泛紅的眼眶,像極了五年前發(fā)現(xiàn)林沐陽出軌時的樣子。
午休時間,季雨晴獨自來到公司附近的"舊時光"咖啡館。這家小店是她偶然發(fā)現(xiàn)的避難所,復(fù)古的裝潢和安靜的氛圍能讓她暫時喘口氣。
"老樣子?"店主陳阿姨已經(jīng)記住了這位常客的喜好。
季雨晴點點頭,走向她慣常坐的靠窗位置。窗外行人匆匆,各自奔向明確的目的地,而她卻感覺自己像被困在時間循環(huán)里,怎么也走不出五年前那個雨季。
正當(dāng)她打開筆記本電腦準(zhǔn)備工作時,咖啡館的門被推開了,風(fēng)鈴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她沒有抬頭,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一杯美式,謝謝。"
季雨晴的手指僵在了鍵盤上。那個聲音——即使再過五十年,她也能在千萬人中辨認出來。她的心跳突然加速,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里。緩慢地,她抬起頭,看向吧臺方向。
林沐陽。
他比記憶中更加成熟了,剪短了頭發(fā),穿著筆挺的深藍色襯衫,舉手投足間透著成功人士的自信。但那雙眼睛依然沒變,明亮如初,只是眼角添了幾道細紋。
就在季雨晴猶豫是否要躲起來時,林沐陽轉(zhuǎn)頭看向了她所在的角落。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秒。季雨晴看到他眼中閃過驚訝,然后是復(fù)雜的情緒。
"雨晴?"林沐陽向她走來,聲音里帶著不確定。
季雨晴感到喉嚨發(fā)緊。她應(yīng)該說什么?質(zhì)問他為什么背叛自己?假裝輕松地寒暄?還是干脆裝作不認識?
最終,她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好巧。"
"我可以坐這里嗎?"林沐陽指了指她對面的椅子。
季雨晴想說"不",但某種病態(tài)的好奇讓她點了點頭。林沐陽坐下時,她聞到了他身上陌生的古龍水味道——不再是大學(xué)時用的那款。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莫名失落。
"五年了。"林沐陽輕聲說,"你...過得好嗎?"
"挺好的。"季雨晴機械地回答,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咖啡杯邊緣,"你呢?"
"還不錯。自己開了家小公司,做品牌策劃。"林沐陽笑了笑,那個曾經(jīng)讓她心動的笑容,"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
季雨晴突然感到一陣憤怒。五年了,他怎么能如此平靜地坐在她面前,好像他們之間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好像他沒有在睡夢中喊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沒有和那個叫沈雅的女同事暗通款曲,沒有用一句"我對你已經(jīng)沒有感覺了"就結(jié)束四年的感情。
"我該回公司了。"她猛地站起來,咖啡杯被碰倒,褐色的液體在桌面上蔓延。
"雨晴..."林沐陽伸手想拉住她,但被她躲開了。
"再見,林總。"她幾乎是逃出了咖啡館,連電腦都忘了拿。
回到公司后,季雨晴躲進了樓梯間,大口喘著氣。她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咖啡館陳阿姨發(fā)來的消息:"季小姐,你的電腦忘在這里了。那位林先生說可以幫你送過去,要給你地址嗎?"
"不必了,我下班自己去取。"季雨晴迅速回復(fù),然后關(guān)掉了手機。
下午的工作她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林沐陽的出現(xiàn)像一塊石頭投入她平靜生活的湖面,激起層層漣漪。五年前的那些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她如何發(fā)現(xiàn)林沐陽和公司新來的策劃沈雅越來越親密;如何在半夜被他夢話中的"沈雅"驚醒;如何在公司年會上看到他們相視而笑的默契;最后,他如何坦白"我對她已經(jīng)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下班后,季雨晴磨蹭到所有人都離開了才走出公司。她不想回那家咖啡館,但又不得不去取回電腦。正當(dāng)她猶豫時,一個身影從公司大樓的陰影處走了出來。
"終于等到你了。"江遠靠在墻邊,手里拿著她的筆記本電腦,"咖啡館老板托我轉(zhuǎn)交給你。"
季雨晴驚訝地看著這位她一直試圖簽約的作家:"你怎么會..."
"我剛好在那里寫作。"江遠聳聳肩,"看到電腦上的出版社標(biāo)志就猜是你的。我本來想直接送到前臺,但保安不讓進。"
"謝謝。"季雨晴接過電腦,注意到江遠的手指修長干凈,指甲修剪得很整齊。
"一起吃個晚飯?"江遠突然提議,"正好可以聊聊我的新書。"
季雨晴本想拒絕,但想到王敏的警告,又改變了主意:"好啊,我請客。"
他們?nèi)チ烁浇囊患倚〔宛^。江遠比她想象中健談,聊起文學(xué)和創(chuàng)作時眼睛閃閃發(fā)光。季雨晴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暫時忘記了上午的不愉快,甚至笑了幾次。
"你笑起來很好看。"江遠突然說,"之前見面時你都太嚴肅了。"
季雨晴感到臉頰發(fā)熱,急忙轉(zhuǎn)移話題:"關(guān)于新書的版稅比例..."
"我們可以簽標(biāo)準(zhǔn)合同。"江遠打斷她,"其實我一直很欣賞你的編輯理念,只是之前那個經(jīng)紀(jì)人太固執(zhí)了。"
"你換經(jīng)紀(jì)人了?"
"嗯,現(xiàn)在我自己處理這些事。"江遠笑了笑,"所以,我們算是達成一致了?"
季雨晴點點頭,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至少工作上有了突破。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點。季雨晴的公寓不大但整潔,陽臺上擺著幾盆綠植。她換上睡衣,給自己倒了杯紅酒,然后從書柜最底層抽出一個舊鞋盒。
盒子里裝滿了五年前的紀(jì)念品:電影票根、游樂場門票、手寫的情書...最上面是一張被撕碎又粘好的照片,年輕的她和林沐陽站在海邊,他摟著她的腰,兩人笑得燦爛。
季雨晴輕輕撫過照片上林沐陽的臉,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她翻出當(dāng)年的日記本,找到那一頁——
"凌晨三點,又被沐陽的夢話驚醒。他又喊了那個名字:'沈雅'。這是他這周第三次在夢里喊她了。明天我一定要問清楚..."
日記的下一頁是空白的,再下一頁只有一行大字:"我們分手了。"
手機突然響起,是閨蜜蘇雅打來的視頻電話。季雨晴擦了擦眼淚,接通了電話。
"雨晴!你猜我今天在客戶酒會上見到誰了?"蘇雅興奮地說,"林沐陽!他自己開了公司,做得風(fēng)生水起。他問起你了..."
季雨晴感到一陣眩暈:"我今天...見到他了。"
"什么?在哪?你們說話了?"蘇雅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咖啡館偶遇。"季雨晴簡短地說,"沒什么特別的。"
"得了吧,你眼睛都哭紅了。"蘇雅敏銳地指出,"五年了,你還沒放下他?"
"我不知道..."季雨晴低聲說,"我以為我早就走出來了,但今天見到他,所有的感覺都回來了。"
"他和那個沈雅最后怎么樣了?"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季雨晴的聲音突然變硬,"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掛斷電話后,季雨晴站在陽臺上,望著城市的夜景。遠處,CBD的摩天大樓燈火通明,其中某棟樓里可能正坐著林沐陽,也許還有沈雅。她想起《小婦人》里那個因為固執(zhí)而孤獨終老的馬奇阿姨,突然感到一陣恐懼。
門鈴?fù)蝗豁懫穑驍嗔怂乃季w。這么晚了會是誰?透過貓眼,她看到了江遠的臉。
"抱歉這么晚打擾你。"江遠站在門外,手里拿著一本書,"我忘了把這個給你,新書的完整稿。"
季雨晴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門。就在她伸手接書的瞬間,江遠突然傾身向前,在她唇上輕輕一吻。
"我一直想這么做。"他低聲說。
季雨晴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又響了。屏幕上顯示著一個陌生號碼,但區(qū)號是本地的。
命運似乎在這一天集中向她拋出了所有的轉(zhuǎn)折點。
季雨晴的手指懸在手機接聽鍵上方,在回應(yīng)江遠突如其來的吻和接聽那個可能是林沐陽打來的電話之間,陷入短暫的僵直狀態(tài)。
手機鈴聲固執(zhí)地響著,江遠挑了挑眉:"不接嗎?"
"我..."季雨晴退后一步,拉開兩人距離,"現(xiàn)在不方便。"
江遠的目光在她和手機之間轉(zhuǎn)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好,那我改天再來找你談新書的事。"他將書稿放在門邊的柜子上,轉(zhuǎn)身離開時又回頭補充道:"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門關(guān)上的瞬間,季雨晴長舒一口氣,手機也停止了響動。她滑坐在地上,手指無意識地觸碰自己的嘴唇。江遠的吻來得太突然,她甚至來不及反應(yīng)。更讓她困惑的是,她竟然沒有感到絲毫心動,只有一種奇怪的違和感。
手機屏幕亮起,顯示有一條新語音留言。季雨晴深吸一口氣,點開了它。
"雨晴,是我。"林沐陽的聲音從揚聲器里傳出,低沉而熟悉,"今天在咖啡館...我很抱歉突然出現(xiàn)嚇到你。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好好談?wù)劇N迥炅耍仪纺阋粋€解釋。"
季雨晴的指尖微微發(fā)抖。解釋?現(xiàn)在才來解釋?她應(yīng)該回電話嗎?還是像過去五年一樣,繼續(xù)假裝那段感情從未存在過?
窗外開始下雨,雨滴敲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像極了那個分手的夜晚。季雨晴站起身,將手機扔到沙發(fā)上,決定先洗個熱水澡冷靜一下。
溫?zé)岬乃鳑_刷著她的身體,卻沖不走腦海中紛亂的思緒。林沐陽回國了,自己開了公司;江遠突然對她示好;工作岌岌可危...生活仿佛在一夜之間脫離了軌道。
擦干身體后,季雨晴發(fā)現(xiàn)手機又亮了起來。這次是蘇雅發(fā)來的消息:"林沐陽說他聯(lián)系你了?別不理人家啊,他好像真的有重要的事要說。"
季雨晴皺了皺眉,回復(fù)道:"你怎么突然成了他的說客?"
蘇雅的回復(fù)幾乎立刻到來:"因為我今天和他聊了很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雨晴。"
"那是怎樣?"季雨晴的手指在屏幕上用力敲擊。
"他和沈雅根本沒什么,當(dāng)年是你誤會了。"
季雨晴盯著這條消息,感到一陣眩暈。誤會?她親眼所見、親耳所聽的事情怎么可能是誤會?
"那他為什么在夢里喊她的名字?為什么分手時說'對她有了不一樣的感情'?"她迅速回復(fù),手指顫抖得幾乎打錯字。
"這你得問他本人。"蘇雅回復(fù),"但別急著下結(jié)論,好嗎?"
季雨晴關(guān)掉手機,走到陽臺上。雨已經(jīng)小了,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泥土氣息。她想起分手前那段時間,林沐陽確實經(jīng)常加班到很晚,回家后倒頭就睡,有時會在夢中喃喃自語。她一直以為是因為工作壓力大,直到那次清楚地聽到他喊"沈雅"...
鬧鐘在清晨六點半準(zhǔn)時響起。季雨晴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沙發(fā)上睡著了,渾身酸痛。手機從手中滑落,屏幕上還顯示著她昨晚搜索的頁面:"林沐陽 新創(chuàng)公司"—搜索結(jié)果第一條是他公司的官網(wǎng),照片上的他西裝筆挺,笑容自信,完全看不出五年前那個在雨夜提出分手的男人的影子。
她關(guān)掉鬧鐘,發(fā)現(xiàn)有一條凌晨三點發(fā)來的消息,來自江遠:"睡不著,在寫新書結(jié)局。突然想到,你愿意做我新書發(fā)布會的特別嘉賓嗎?"
季雨晴揉了揉太陽穴。江遠的熱情來得太快太猛,讓她有些無所適從。她簡單地回復(fù):"謝謝邀請,我需要看看工作安排。"然后起身準(zhǔn)備上班。
鏡子里的自己眼下掛著明顯的黑眼圈。季雨晴用遮瑕膏仔細掩蓋,卻掩蓋不住眼中的疲憊。她選了件深灰色的西裝外套,將頭發(fā)高高扎起,試圖用專業(yè)的外表武裝脆弱的內(nèi)心。
出版社的早晨總是忙碌的。季雨晴剛坐下,王總編就走了過來:"江遠的新書簽下來了嗎?"
"簽下來了。"季雨晴點點頭,"他同意標(biāo)準(zhǔn)合同。"
王敏挑了挑眉:"看來你用了什么特別的方法?昨天還說有分歧,今天就搞定了。"
季雨晴感到一陣臉熱:"只是...溝通到位了。"
"很好。"王敏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下周的編輯部會議,你來做季度選題匯報。別讓我失望。"
季雨晴知道這是個機會,也可能是最后的考驗。她必須集中精力在工作上,不能再被個人情緒影響。
整個上午,她強迫自己專注于稿件審讀,甚至忽略了午餐時間。下午三點,當(dāng)她正在整理會議資料時,辦公室前臺打來電話:"季編輯,樓下有人找,說是您的朋友。"
"叫什么名字?"
"他說您下來就知道了。"
季雨晴嘆了口氣,乘電梯下樓。大廳里,林沐陽站在接待處,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袋。看到她時,他微微點了點頭。
"你怎么..."季雨晴下意識地環(huán)顧四周,生怕被同事看見。
"抱歉直接來你公司。"林沐陽遞過紙袋,"你的咖啡杯落在咖啡館了,陳阿姨讓我轉(zhuǎn)交給你。"
季雨晴接過紙袋,里面確實是她常用的那個馬克杯:"謝謝,但你可以寄存在前臺。"
"我想當(dāng)面道歉。"林沐陽的聲音低沉,"昨天太突然了。五年不見,我本該更謹慎地重新出現(xiàn)在你生活中。"
季雨晴注意到他眼角的細紋比昨天在咖啡館看到的更明顯,襯衫領(lǐng)口也有些皺,似乎一夜未眠。
"蘇雅告訴我...關(guān)于沈雅的事。"她謹慎地選擇著詞語,"她說我誤會了?"
林沐陽的眼神黯淡下來:"是的。沈雅她...事情很復(fù)雜。我們能找個地方談?wù)剢幔坎皇乾F(xiàn)在,等你下班后。求你了,雨晴。"
季雨晴看著這個曾經(jīng)深愛過的男人,他眼中的懇切不似作假。但五年的傷痛不是幾句話就能撫平的。
"我需要時間考慮。"最終她說道,"現(xiàn)在請回去吧,我在上班。"
林沐陽點點頭,轉(zhuǎn)身離開前又回頭說:"無論你做什么決定,我都理解。但我希望你知道,這五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在后悔當(dāng)初的選擇。"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旋轉(zhuǎn)門外,季雨晴感到一種奇怪的失落感。她拿著紙袋回到辦公室,發(fā)現(xiàn)里面除了咖啡杯,還有一張折疊的紙條。她悄悄打開,上面是林沐陽熟悉的字跡:
"如果你愿意聽,我的解釋很簡單:沈雅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父母離婚后她隨母親姓。公司不允許親屬在同一部門,我們隱瞞了關(guān)系。那天我喊她名字是因為她母親病危。后來父親強迫我分手,怕影響公司規(guī)定。這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
季雨晴將紙條塞進錢包,感到眼眶發(fā)熱。她匆忙走進洗手間,用冷水拍打自己的臉。
"季編輯,你在里面嗎?"同事小李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王總找你,好像很急。"
季雨晴深吸一口氣,整理好表情走出洗手間:"來了。"
接下來的幾天,季雨晴的生活像被按下了快進鍵。江遠頻繁約她討論新書細節(jié),每次都選在浪漫的餐廳;林沐陽每天發(fā)一條短信,不催促她回應(yīng),只是分享一些日常和回憶;工作上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季度匯報的準(zhǔn)備占用了她大部分時間。
周五晚上,季雨晴獨自在家翻看當(dāng)年的日記本時,門鈴響了。透過貓眼,她看到江遠手捧一大束紅玫瑰站在門外。
"驚喜!"門一開,江遠就將花束塞進她懷里,"猜猜怎么了?我的新書預(yù)售量破紀(jì)錄了!"
"恭喜。"季雨晴勉強笑了笑,將花放在茶幾上,"但這值得半夜十一點來慶祝嗎?"
"不只是為了這個。"江遠神秘地笑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絨盒,"也是為了這個。"
季雨晴的心跳突然加速,不好的預(yù)感涌上心頭。果然,江遠單膝跪地,打開了盒子——里面是一枚閃亮的鉆戒。
"雨晴,我知道這很快,但當(dāng)我認定一個人時,從不猶豫。"江遠深情地望著她,"你愿意嫁給我嗎?"
季雨晴感到一陣窒息。這一切太荒謬了!他們認識才幾個月,約會不過幾次,他甚至不了解她的過去、她的恐懼、她每晚的夢魘...
"你瘋了嗎?"她脫口而出,"我們根本不了解對方!"
江遠站起身,臉上的笑容絲毫未減:"我了解你比你以為的多得多。比如,我知道你前男友叫林沐陽;我知道他因為另一個女人拋棄了你;我知道你至今沒走出來..."
季雨晴感到一陣寒意:"你怎么知道這些?"
"因為我表姐是沈雅的閨蜜。"江遠輕描淡寫地說,"當(dāng)我在出版社見到你,就認出你是林沐陽的前女友。"
季雨晴的世界仿佛在旋轉(zhuǎn)。所以這一切都是...什么?一個惡作劇?一場賭局?
"出去。"她指著門口,聲音顫抖,"立刻。"
"別誤會,我是真的喜歡你。"江遠試圖靠近,"我只是想說,我不介意你的過去..."
"滾出去!"季雨晴幾乎是大吼出來,眼淚奪眶而出。
江遠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收起戒指離開了。門關(guān)上后,季雨晴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她感到被欺騙、被玩弄,更可怕的是,她意識到自己差點重蹈覆轍——再次為了逃避孤獨而接受一段沒有真正了解的感情。
就像《小婦人》里的喬,用寫作逃避對愛情的恐懼;而她,用工作和新戀情逃避面對過去的傷痛。
手機在這時響起,是蘇雅。季雨晴抹去眼淚接通了電話。
"雨晴!你猜我剛聽說什么?"蘇雅的聲音充滿興奮,"林沐陽一直單身!這五年他根本沒和任何人在一起。而且沈雅確實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現(xiàn)在已經(jīng)移民加拿大了。"
季雨晴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聽著好友講述林沐陽這五年如何在事業(yè)上打拼,如何在得知雨晴單身后決定回國...
"他說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保護好你。"蘇雅最后說道,"雨晴,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吧。也給自己一個了結(jié)過去的機會。"
掛斷電話,季雨晴走到陽臺上。夜空中繁星點點,城市的燈光如同地上的星辰。她想起大學(xué)時和林沐陽一起躺在操場上看星星的夜晚,他指著銀河說:"看,那就是我們未來的路,無限可能。"
那時的她相信愛情能戰(zhàn)勝一切,直到現(xiàn)實給了她沉重一擊。但現(xiàn)在,她突然明白,自己一直被困在那個雨夜,從未真正走出來。
回到書房,季雨晴從抽屜深處取出那本五年沒碰過的日記本,翻到最后記錄分手的那幾頁。當(dāng)時憤怒痛苦的她寫滿了對林沐陽和沈雅的詛咒,但現(xiàn)在她突然想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她拿起手機,在聯(lián)系人列表中找到了那個五年沒撥過卻從未忘記的號碼。手指懸在撥號鍵上方,心跳如雷。
這一次,她決定不再逃避。
季雨晴的手指懸在撥號鍵上方,微微發(fā)抖。手機屏幕上"林沐陽"三個字刺得她眼睛發(fā)痛。五年了,這個號碼居然一直沒變。
窗外,晨光已經(jīng)驅(qū)散了夜的黑暗。她整夜未眠,反復(fù)讀著林沐陽留下的紙條,翻看舊日記,試圖拼湊出一個與她的認知完全不同的真相。
"沈雅是他姐姐?"季雨晴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日記本邊緣。這個可能性她從未想過。現(xiàn)在回想起來,林沐陽確實很少提起他的家庭,只說父母離異,關(guān)系復(fù)雜。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來電顯示"蘇雅"。季雨晴深吸一口氣接通了電話。
"你打給他了嗎?"蘇雅劈頭就問。
"還沒有。"季雨晴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在想...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我這五年的痛苦算什么?一場誤會?"
"別這么想。"蘇雅的聲音柔和下來,"誤會可以解開,傷痛可以治愈。重要的是你現(xiàn)在有機會知道真相。"
掛斷電話后,季雨晴終于按下了撥號鍵。電話幾乎立刻被接通,仿佛對方一直握著手機等待這個來電。
"雨晴?"林沐陽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小心翼翼的期待。
"我們需要談?wù)劇?季雨晴直接說道,努力控制聲音不要顫抖,"今天下班后,七點,在'舊時光'咖啡館。"
"我一定到。"林沐陽的回答簡短而堅定。
掛斷電話后,季雨晴感到一陣眩暈。她真的要面對這一切了,面對那個曾經(jīng)讓她心碎的男人,面對可能打敗她五年認知的真相。
上班路上,季雨晴的思緒亂如麻。經(jīng)過一家書店時,櫥窗里《小婦人》的展示讓她停下了腳步。書封上是喬·馬奇獨自寫作的畫像,那個拒絕愛情、用工作麻痹自己的倔強女子。季雨晴突然覺得喉嚨發(fā)緊——她是否也成了現(xiàn)實中的喬?用編輯工作填滿生活的每一寸空間,拒絕任何可能帶來傷害的親密關(guān)系?
出版社的大樓近在眼前,季雨晴強迫自己集中精神。今天有重要的季度匯報,她不能搞砸。
會議室里坐滿了編輯部同事和高管。當(dāng)季雨晴站起來走向講臺時,她注意到王敏總編審視的目光。
"本季度我們策劃的青春文學(xué)系列市場反響良好..."季雨晴開始匯報,聲音比預(yù)想的穩(wěn)定。她詳細分析了銷售數(shù)據(jù)、讀者反饋和競爭對手動態(tài),甚至提出了幾個創(chuàng)新的營銷點子。
"最后,關(guān)于新銳作家江遠的新書簽約..."說到這里,季雨晴的喉嚨突然發(fā)緊。昨晚那場荒謬的求婚浮現(xiàn)在腦海,她迅速調(diào)整呼吸,"已經(jīng)完成簽約,預(yù)計下月初開始預(yù)售。"
回到座位時,王敏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這個小小的肯定讓季雨晴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一些。
午休時間,季雨晴獨自躲在公司天臺。初秋的陽光溫暖而不刺眼,微風(fēng)拂過她的臉頰。她拿出手機,發(fā)現(xiàn)有一條林沐陽發(fā)來的短信:
"無論今天談話結(jié)果如何,謝謝你愿意見我。這五年,我每一天都在想象這一刻。"
季雨晴沒有回復(fù),只是將手機放回口袋。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準(zhǔn)備好面對過去,但她知道,如果不這么做,那個夢魘會一直糾纏著她。
下班后,季雨晴在洗手間多待了十分鐘。她仔細檢查自己的妝容,補了點粉底和口紅,又覺得這樣太過刻意,用紙巾擦掉了一些。最終,她放棄了這些無意義的修飾,素著一張略顯蒼白的臉走向電梯。
"舊時光"咖啡館在傍晚的光線中顯得格外溫馨。推門進去時,風(fēng)鈴發(fā)出熟悉的清脆聲響。季雨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林沐陽——他穿著簡單的深灰色毛衣,面前放著兩杯咖啡,一杯是她慣點的焦糖瑪奇朵。
"你記得。"季雨晴在他對面坐下,輕聲說道。
"我記得關(guān)于你的一切。"林沐陽的聲音低沉而真誠,"你喜歡焦糖瑪奇朵但總是抱怨太甜;你看書時會不自覺地咬下唇;你緊張時左手會捏右手拇指..."
季雨晴感到一陣鼻酸。這些細節(jié),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
"說吧。"她直接切入主題,雙手緊握咖啡杯汲取溫暖,"沈雅到底是誰?"
林沐陽深吸一口氣:"我同父異母的姐姐。我父親在第一次婚姻期間有了外遇,生下了沈雅。后來我父母離婚,沈雅隨她母親姓沈。"
"為什么我從來不知道?"
"因為這是家族的恥辱。"林沐陽苦笑一下,"父親一直否認這段關(guān)系,直到沈雅母親去世,她才找上門來。那時我們已經(jīng)上大學(xué)了。"
季雨晴努力消化這些信息:"那在公司..."
"公司明令禁止親屬在同一部門工作。"林沐陽接過話頭,"但沈雅的專業(yè)恰好適合我們團隊,父親又不愿公開承認她的身份。所以我們約定假裝只是普通同事。"
"那天晚上...你夢里喊她的名字..."
"她母親忌日那天,她情緒崩潰給我打電話。"林沐陽的眼神黯淡下來,"我擔(dān)心她想不開,整晚陪她聊天到凌晨。回家后做噩夢夢見她自殺,所以才..."
季雨晴的手指緊緊攥住杯子,指節(jié)發(fā)白。這個解釋如此合理,卻又如此荒謬地錯過了五年。
"那分手呢?"她的聲音開始顫抖,"你說'對她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父親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關(guān)系。"林沐陽的聲音變得苦澀,"他說如果不分手,就利用人脈讓你在業(yè)內(nèi)無法立足。你那時剛通過試用期,前途無量...我不能冒險。"
季雨晴的世界仿佛在旋轉(zhuǎn)。她一直以為是背叛,原來是犧牲?
"為什么不告訴我真相?"她的聲音陡然提高,引來旁邊顧客的側(cè)目,"我值得一個解釋!"
"我試過。"林沐陽痛苦地閉上眼睛,"但你當(dāng)時完全拒絕溝通,換了號碼,搬了家...而且父親確實有能力毀掉你的職業(yè)生涯。我想,與其讓你陷入兩難,不如讓你恨我。"
季雨晴的眼淚終于決堤而出。五年來的委屈、憤怒和不解如洪水般傾瀉。她捶打林沐陽的胸口,哭喊著:"你知道我這五年是怎么過的嗎?我刪掉所有照片,扔掉所有紀(jì)念品,假裝從未認識你...我甚至不敢談戀愛,怕再次受傷..."
林沐陽任由她發(fā)泄,最后輕輕握住她的手腕:"我知道。蘇雅告訴我了。這五年,我每天都在后悔當(dāng)初的選擇。"
"證明給我看。"季雨晴突然抬頭,淚眼模糊地瞪著他,"證明你說的都是真的。"
林沐陽掏出手機,點開一個加密相冊。里面全是季雨晴的照片——她大學(xué)時期的,工作后的,甚至最近在出版社門口的背影照。
"這些...你怎么會有?"
"蘇雅偶爾會發(fā)給我。"林沐陽輕聲承認,"我告訴自己,只要知道你過得好,我就滿足了。"
季雨晴看著這些照片,每一張都標(biāo)注了日期。過去五年,他從未間斷關(guān)注她。
"我需要時間。"最終她說道,聲音疲憊但平靜,"即使你說的是真的,五年的傷痛不會一夜消失。"
"我明白。"林沐陽點點頭,"我會等你,不管多久。"
走出咖啡館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季雨晴拒絕了林沐陽送她回家的提議,獨自走在霓虹閃爍的街道上。她的心亂如麻,但奇怪的是,那個一直壓在心口的重物似乎輕了一些。
回到家,季雨晴泡了個長長的熱水澡。當(dāng)她裹著浴袍出來時,發(fā)現(xiàn)手機上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全部來自同事小李。她連忙回撥。
"雨晴!出大事了!"小李的聲音透著驚慌,"集團剛剛宣布要裁員30%,我們部門首當(dāng)其沖!王總正在擬定名單,明天公布!"
季雨晴的心一沉:"消息可靠嗎?"
"千真萬確!財務(wù)部的閨蜜看到名單了,你我都...唉,你明天來了就知道了。"
掛斷電話,季雨晴站在陽臺上,望著遠處的城市燈火。一天之內(nèi),她的過去被打敗,未來也變得不確定。奇怪的是,她并不像預(yù)想中那樣恐慌。
也許,《小婦人》中的喬最終也明白了,人生不是只有工作或愛情非此即彼的選擇。也許,她季雨晴也可以既做一個優(yōu)秀的編輯,又允許自己再次去愛、去信任。
手機又響了,是林沐陽發(fā)來的消息:"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在這里。"
簡單的幾個字,卻讓季雨晴的眼淚再次涌出。這一次,她不急著擦干它們。
窗外,初秋的風(fēng)輕輕吹動窗簾,帶來一絲涼意,卻也帶著清新的氣息,像是某種改變的預(yù)告。